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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这是个完整的句子,正德以来,四书题很少有出完整句子的,按说这种题更好破题,但如今的很多士子对此反而不适应了,曾渔这是要出其不意——
彭举人的木鱼敲了起来,敲到第七下,彭举人突然气逆,咳嗽了起来,所以敲木鱼也缓了片刻,刘行知终于赶在木鱼第十声响起时破题了:“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曾渔暗暗点头,这个刘行知不愧是院试第一批交卷者,颇有捷才,这一题破得也算周正,没辜负彭举人这憋出来的咳嗽。
宜春台上烈日炙烤,众士子一边擦汗一边等待列、刘二生出题,现在就看最后一题了,若曾渔也破得无可指摘,那还是曾渔赢,五题三胜嘛。
列立诚、刘行知二人略一商量,由刘行知向曾渔一拱手:“曾公子,在下出题了,请听好——如有用我。”
这是《论语》里的截下题,完整的句子是“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孔子生逢乱世,以兴周卫道自任,这题是贤人如何经世致用的意思——
彭举人的木鱼开始敲起来,不咳也不喘,敲得匀正稳当,曾渔略一思忖,破题道:“圣人广贤者之见,示以用世之大权焉。”
破题毕,木鱼十声正好敲完,这一破题再怎么挑刺也无纰漏,宜春台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看着彭举人还怎么包庇列、刘二人——
彭举人倒是不慌不忙,摸出汗巾慢慢拭汗,并不急着评判,那列立诚面红耳赤,忽然向曾渔拱手道:“是曾公子赢了,在下认输。”
彭举人如释重负,点头道:“列生雅量非常,诚君子也,双方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此番文斗精彩之至,诸位以为然否?”
在宜春台上众人纷纷夸赞列立诚磊落爽快时,彭举人却又走到曾渔面前含笑道:“你这破题极是精当,难怪黄提学要允你补考,人才难得啊。”
彭举人言语温和、奖掖之意殷切,曾渔自是要向他表示感谢和敬意,心里也的确有些佩服:这才是八面玲珑的老油子啊。
列立诚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输,所以那一百两银子也没准备,这时急命仆人赶紧去取银子,那仆人擦汗道:“少爷,账房哪里肯把一百两银子交给小的,少爷写个信让小的带回去吧。”
一百两银子可以在宜春城中上好地段买一处门面三间、院子两进的大房子了,岂是小数目。
列立诚觉得这仆人让他在众人面前又丢了脸,正要呵斥,曾渔学了彭举人的玲珑,走过来道:“列兄、刘兄,我们今日以文会友,所谓赌注只是玩笑而已,岂好当真,在下方才与两位仁兄切磋文艺,也是受益匪浅。”
列立诚骄傲而好颜面,在众目睽睽下怎肯说赌注只是玩笑,如此岂不是言而无信要被人戳脊梁骨耻笑,赌约白纸黑字还在呢,何况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并非付不起,大声道:“一百两银子一分不少,快去取来。”笔墨现成,匆匆写了一张条子交与那家仆,喝命家仆速去速回。
曾渔又向彭举人拱手道:“晚生想请彭孝廉在山下酒楼小饮两杯,不知彭孝廉肯赏脸否?傅兄、易兄、袁兄、祁兄、井兄,还有列兄、刘兄都一起赏个脸,以文会友是成朋友,并非成敌,以列兄、刘兄雅量,当不会拒绝。”
列立诚藐视道:“岂有此理,你是客人,哪里有你请之理,当然是我作东。”
年过五十的彭举人经历既丰、阅人亦多,微笑着看着曾渔,觉得此子会是个人物,年纪轻轻,真的是后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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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第五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烈日当空,热浪灼灼,宜春台上众士子这时才觉得酷热难耐,眼见文斗已经结束,请客喝酒想必没他们的份,胡乱向彭举人作个揖便乱纷纷下台去,很快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三十余人除了十几个奴仆外,大都是宜春北城一带的所谓名士,与彭举人或者列立诚关系不错,列立诚就邀他们一起到宜春台下的宜春酒楼饮酒,雅量非常的列立诚当然要力邀曾渔一起去,曾渔也不客气,下宜春高台上宜春酒楼,因为是客,彭孝廉也一路与他交谈,列立诚就安排他与彭举人、傅廪生、易廪生几人同席——
三杯酒下肚,自然亲切三分,列立诚、刘行知先前对曾渔的怨气与隔阂消减了许多,说话也不会那般含讥带刺了,有真才实学还是能博得他人的敬重。
傅、易两位廪生有心还要考考曾渔,与其他几位友人低语几句,傅廪生端着一个大酒杯起身对曾渔道:“曾朋友,在下要与你玩个游戏,我出一题你来破,破得出破得好,这酒我一饮而尽,不然曾朋友就把这酒喝了。”
曾渔一看,座上诸生一个个跃跃欲试,这是要把他灌醉的架势啊,笑道:“很好,在下愿意再次接受宜春诸友的考试,还请彭孝廉再为公判。”
傅廪生摆手笑道:“游戏,游戏而已,左右不过一杯酒,那我出题了,请听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此题一出,座上一片笑声,这题是刚才宜春台上出过的题,当时刘行知和曾渔都破过此题,同一题要三破,难度可想而知。
曾渔沉吟片刻,破题道:“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
这一破题与曾渔先前所破之“人与言亦通乎天,君子所必畏也”相比,前者圆融,后者大气,一题两破,各尽其妙,不由得众人不佩服。
傅廪生赞道:“破得妙,我当浮一大白。”将大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干。
易廪生端着杯子上来了,笑嘻嘻道:“曾朋友,你让傅兄喝得畅快,在下也要在你这里讨一杯酒喝,哈哈。”
曾渔拱手道:“请易兄多指教。”
易廪生出题道:“一匡天下。”此题出于《论语》,是孔子评价管仲的赞语。
曾渔应声道:“霸佐有辅世之功,圣人所以取之也。”
一旁的彭举人听得连连点头道:“破得精确纯雅,更难得的是应答如响——易生,尽此一杯。”
“遵命。”易廪生笑着喝酒,却呛得酒水淋漓,众人大笑。
袁生、祁生几人陆续端着酒杯来考曾渔,曾渔都几乎是不假思索随口破题,到最后,座上诸生几乎人人都在曾渔这里讨一大杯酒喝,只除了彭举人和列立诚、刘行知三人外,彭举人自重身份,岂肯如诸生般起哄闹酒,而列、刘二人先前与曾渔文斗过,自是不好意思再来出题考曾渔——
眼见得就无人能难得住曾渔,忽听袁生道:“元直兄还未向曾朋友讨酒喝,元直兄出马。”
井毅就被几个喝得半醉的儒生推了过来,酒杯也斟满递到井毅手里,井毅无奈,只好走到曾渔跟前,还未开口,就见曾渔含笑作揖道:“元直兄,昨日细论文,今朝一杯酒,元直兄请出题。”
井毅举杯致敬道:“今朝一杯酒,明日细论文。”
曾渔笑道:“好,一言为定。”
在座诸生大抵知道井毅昨日探营之事,现在只觉得好笑,却也无伤大雅,纷纷道:“元直出一道极难的题,总要让曾朋友喝上一大杯,不然岂是待客之道。”
井毅凝思片刻,出题道:“居则曰不吾知也。”
此题出于《论语》,就是那篇著名的“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这半句的意思是指有才华而无人赏识——
曾渔道:“这一文题我很有感触,且让我好好想一想——这样吧,我要把破题、承题和起讲一起作出来。”
井毅举杯道:“好,我等着这杯酒喝。”
曾渔在室内踱步三、四个来回,破题道:“以诸贤而不遇,宜其不能无感也。”
众人都赞声“好”,就听曾渔紧接着承题道:“夫诸贤何如人也,而莫之知耶?居而有感,则其望世殷矣!”
承题的意义就在于引入作者要表达的重点而淡化文题在书中的原义,八股文是代圣人立言,但不是复述圣贤的原话,必须要有自己的立意和发挥,曾渔的这个承题简切而纡曲,既承接破题之意,又有发挥阐述,后一句的转折感叹尤妙,开始转入他对士之不遇的感慨议论——
“今夫遇合之难乃有生所共悲也,意气之感贤者所不能忘也。士生斯世亦既蒿目时艰矣,而犹然伏处茅衡茅,又安能默默以终耶?”
曾渔这是为怀才不遇者鸣不平,短短五句起讲,层层推进,文辞疏宕,简直有悲歌慷慨之势,在座诸生深有感触,大家都还在科举路上挣扎前进,谁又不自负有才呢,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宗师这科不取我进学那就是“不吾知也”,让井毅等人惊诧的是曾渔竟能用八股文来表达情感、体现个性,这让众人耳目一新。
曾渔也不待彭举人评判,对井毅道:“元直兄请满饮此杯,我曾九鲤今日竟不得痛快一饮,因为想起了伤心事,彭孝廉、诸位仁兄,在下先告辞了。”团团一揖,竟自下楼去了。
座上诸生瞠目愕然,刘行知点着头道:“此人还是大有狂气啊。”
井毅道:“曾九鲤也确是际遇坎坷,以他这样的时文,竟要跋涉千里来到这里争取补考,遇合之难,吾辈所共悲也。”
众人都在感慨科举之艰辛,多少才华横溢之士困于场屋数十年不得售,愁困终老,感慨归感慨,谁又能看得通透,进学成了生员,又困于乡试,好不容易中举又困于会试,萤窗雪案数十载,要运气极好方能黄榜题名,一万个读书人只有一、两个这样的幸运儿,科举之途走到尽头了,做官了,又想着升迁,即便升到内阁辅臣又如何,还不是勾心斗角、揽权争宠,就是九五至尊的嘉靖皇帝也还欲求不满,整日饵丹食药,妄想长生不死呢。
但是,进学时骑白马戴金花游泮的意气风发、乡试中式便有美男求为仆、美女求为婢,献田投靠者络绎于门,更不必说进士及第了,一旦为官原先贫寒短短数年就成巨富,居则华屋,出行则张盖喝道,这是何等的威风,还在底层挣扎的士人只能看到这些,并为之奋斗终身——
两世为人的曾渔也未看透,他明白那些所谓看透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高官厚禄享尽,回头看看似乎没多大意思,这其实是一种志得意满、高高在上的心态,小民们啥都没享受过,实在不好理解;另一种是自负有才但困于场屋多年的落魄书生,发发牢骚舒愤懑之气,而且这些人都是一边骂科举一边参加科举的,又爱又恨哪,到两腿一蹬都还没真正看透——
置身十丈红尘,曾渔亦俗人一枚,岂能甘心做人没体面、受穷遭白眼,为自己为家人都要努力一把,只不过曾渔比别人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而已,进学补生员,做一个体面人,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奴役……
曾渔潇洒下楼,叫上在楼下用饭的四喜回状元洲码头客栈,名声已扬,沉甸甸的银子也已经在四喜腰间钱囊中了,不离开更待何时,作诗这叫余韵、作画这叫留白,与诸生称兄道弟喝得烂醉有意思吗?
四喜的快乐更纯粹,他一路捏着腰间钱囊里的二十个小银锭傻笑,对曾渔道:“少爷,这一百两银子好象也不怎么重嘛,我原以为好多、好重。”
十六两一斤,一百两银子不过六斤多重,曾渔笑道:“你胃口倒不小,你要想重得背不动那得二千两银子才行。”
四喜又试着走轻快些,说道:“少爷,这银子越来越沉了。”
曾渔笑,说道:“不要炫富哦,闷声发财才好。”
四喜又警觉地看着街上行人,左手紧护钱囊,压低声音道:“少爷,我们回永丰用这银子买一处大宅子吧,让奶奶和妞妞小姐享福,也让那些人看看少爷的本事。”
曾渔含笑点头,心想衣锦还乡扬眉吐气是每一个人的内心渴望啊,当然了,认为一百两银子就能扬眉吐气这只是小奚僮四喜的幼稚想法,曾渔当然志不仅此。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回到客栈,那店家也知道曾渔与列立诚、刘行知赛文赌胜之事,见曾渔主仆笑嘻嘻回来,忙迎上来问:“曾公子可是赌赢了?”
曾渔点头道:“嗯,赢了,店家不用担心在下穷书生会短了你房钱了。”
店主人惊笑道:“恭喜曾公子,恭喜曾公子,曾公子说哪里话,曾公子大才,住在小店是小店的荣幸,那日曾公子一进店,我就看出曾公子气宇不凡,随便说句话都透着那才气,曾公子以后定是要当官做老爷的……”
曾渔摇着头笑,回到客房,正自烹茶,店主人又来了,定要给曾渔换间上房,不多收曾渔一文钱,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曾渔领了店主人的好意,现在住的这间房的确逼仄局促了一些。
当日傍晚,井毅再次来访,二人在客房小酌,饮酒之际,井毅随手取过书箧上的一本小册子翻看,却正好是曾渔的诗文集子,大笑道:“曾九鲤啊曾九鲤,难怪昨日只邀我到江边走不肯让我进房,是怕我看到这些吧,你瞒得我好苦,你是早知我是来试探你的是吧。”
曾渔嘿然道:“岂敢瞒元直兄,我吟诵给元直兄听的那几首诗的确是我所作。”
井毅白眼道:“是你十岁时所作吧。”忽然一拍额头,说道:“我记起来了,昨日初见时我已自报姓名,但你有一回却叫错我作‘蒋兄’,什么蒋兄,三国蒋干是吧?”
曾渔忍不住笑,随即诚挚道:“元直兄莫怪,起先你来时我确有取笑之意,尔虞我诈嘛,但临别时元直兄的言语让弟感动,认定元直兄是值得交往的朋友,请从今日订交。”
井毅举杯道:“好极,今日一醉方休。”
……
此后数日,每日都有儒生来客栈拜访曾渔,一来就是三五成群,论文说轶事,曾渔从中了解到有不少宜春考生相信那五十两银子买生员的传言,当然不是指曾渔舞弊,但肯定有人舞弊,现在榜还未放,一旦放榜,若是有些学业差的儒童进了学,时文好的却落榜,那时谣言就更要蜂起了,这对黄提学的名声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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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第五十九章 小人得志便猖狂
转眼就是六月初十,开案放榜也就在这两日了,曾渔时刻留心着,六月十一日上午辰时,忽传考棚龙门已开,取中者的榜文已经送往府衙张挂,曾渔留四喜在店里看行李(钱财果然是累赘啊),他独自出了客栈入北门直奔袁州府衙,沿路遇到不少和他一样看榜去的儒生,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来到府衙前广场,只见圣谕亭、旌善亭周围已经聚满了人,榜单就张贴在圣谕亭边。
曾渔奋力挤到前排去看,案首姓张,名字不熟,一溜搜看下来,只见刘行知取在第三十九名、井毅取在第四十五名,这一科袁州院试共取六十人,比上一科多取了六人,但这六十人大名单中却没有曾渔的名字——
曾渔的心微微一沉,不过他早想过自己的名字可能不会上榜,他不是袁州府的考生,自然不能取在这个榜单上,那日交卷时黄提学不是让书吏提醒他放榜次日一早去考棚相见吗,想必另有安排,只是看到榜上无名,心里还是没底啊,至少又要煎熬一夜——
正待挤出人群,忽听旁边有人大叫起来:“舞弊,绝对的舞弊!”
这声音耳熟,曾渔转头看时,只见两丈外刘行知、列立诚几人也在看榜,大叫舞弊的正是列立诚,列立诚一脸的红汗,很是愤激,因为他名落孙山啊,曾渔心道:“这个列立诚就与三个月前的我一般自负,这下子落了榜,内心失落可想而知,又恰有五十两银子买生员的传言,列立诚肯定要大闹一场了。”
却听列立诚身边有一人洋洋得意道:“列兄,功名是命中注定的,与才学高下关系不大,更何况你的才学也不过如此,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广信府文童赢得哑口无言,乖乖奉上一百两雪花银,我蔡寿荣虽说平日行事有些荒唐,却没做过这等丢宜春士子脸面的事,嘿嘿,哈哈。”
曾渔与列立诚、刘行知不打不相识,这几日还颇有往来,这个蔡寿荣可恶,当面挑拨,曾渔打量这个蔡寿荣,见此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脸的麻子坑,很是丑陋,穿着却甚是华丽,头戴逍遥巾、身穿湖罗衫,手里一把描金纸扇,两边有健仆护侍,看来此人与列立诚一样是富家子弟,只是列立诚还有些儒雅气,这个蔡寿荣全是恶俗——
曾渔冷眼旁观,就见列立诚勃然大怒,指着蔡寿荣大骂:“蔡寿荣,你这奸商之子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我祖我父俱是仕宦,汝祖汝父是何等人,汝祖是沿街叫卖的小贩,汝父——”
蔡寿荣麻脸紫胀,大声道:“列立诚,你看看这榜单上可有你有名字,再看看我蔡寿荣,高中第五十一名,从此我是生员,你还是一介童生,你在我面前说话再敢无礼那就莫怪我不客气。”
列立诚一愣,急忙再看榜单,果然见蔡寿荣的大名列在第五十一位,一时间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那蔡寿荣斜眼看着列立诚,好不得意,冷笑道:“凡事还得靠自己,自己有本事才是真能耐,本朝太祖又是什么出身——”
刘行知立即喝道:“蔡寿荣,只你这句话就可以杀你的头、抄你的家!”
蔡寿荣立知自己言语有失,脸色微变,却大笑道:“刘行知,我说什么了,我是说士农工商不论何等出身皆可效忠皇帝为国出力,这话有错吗?”
刘行知本想揪住蔡寿荣的“本朝太祖又是什么出身”这句话不放,但列立诚却被榜上蔡寿荣的名字刺激到了,惊怒道:“蔡寿荣这等人竟然也能进学,吾辈之耻,吾辈之耻!”
蔡寿荣道:“我怎么就不能进学,我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凭什么我就不能进学,我偏就进学给你看。”
……
曾渔正密切关注蔡寿荣的言行,肩头忽被人一拍,转头见是井毅,赶忙作揖道:“恭喜元直兄。”
井毅拱手道:“同喜同喜。”随即道:“九鲤,我们先离开这里,列生与蔡麻子起争执,言语涉及到你,你在这里尴尬。”
这时列立诚、蔡寿荣那边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曾渔不忙着离开,却问井毅:“元直兄,这上蔡寿荣是何等人,平日学业如何?”
井毅摇头道:“此人学业就不必提了,也就勉强能成篇,也无怪列生他们这般惊诧恼怒,连蔡麻子这种人都能进学补生员,这世道实在太不公平了。”
曾渔问:“蔡麻子是富商子弟?”
井毅道:“蔡麻子的祖父是卖酸枣糕的,倒是勤快肯吃苦,又知道节省,有了一些积蓄之后就盘下城东的两间店面开了一家米铺,到了蔡麻子父亲手上,米铺变成米行,专卖奉新白米,如今这宜春城中的大米几乎有一半是蔡家米行运来的,那蔡家有了万贯家财之后又想着求功名当官了,这个重任就落到蔡寿荣肩上,但蔡寿荣哪里是读书的料,连四书都不能背诵,这样的人如何能应考,却就榜上有名了,真是咄咄怪事。”
曾渔又问:“列生与这蔡麻子有何怨隙?”
井毅道:“你也知道列生这个人比较傲气,说话也直,有两次当面嘲讽蔡麻子的八股文拙劣,这是事实,蔡麻子文章拙劣却还喜欢卖弄,列生当然要讥讽他,蔡麻子就怀恨在心,今日蔡麻子上榜而列生落榜,蔡麻子就嘲讽起列生来了,小人得志,莫过于此。”
曾渔暗暗点头,这一幕与两个月前广信府院试时蒋元瑞进学而他曾渔却落榜何其相似,蒋元瑞的八股文又哪里及得上他,在永丰县南门码头,蒋元瑞和谢子丹也是对他嘲弄讥讽,他却只有忍气吞声,后来在上饶县城安民门外再次相遇,这蒋元瑞又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他一怒之下痛打之,然后被迫带着母亲和幼妹逃跑——
那时曾渔没有往场屋舞弊方面想,只认为是自己运气差而蒋元瑞走了狗屎运,而从现在看来,蒋元瑞应该是是花银子买的生员,这个蔡寿荣学业更差,能榜上有名不外乎一个“钱”字,按理说这等靠舞弊得到功名的家伙本应低调收敛尽量不让人注意才好,事实却不然,这种人最爱炫耀,尤其是要在平日瞧不起他的人面前趾高气扬、出言嘲讽,蒋元瑞是这样,蔡寿荣更是这样,但以列立诚的世家公子脾气,显然忍不得蔡寿荣的当面取笑,这事情只怕要闹大——
这时曾渔忽然记起那个扁平鼻子说过的话——“待放榜后看到你名字在榜上,再付清余下的四十五两银子”,也就是说蔡寿荣若真是花银子买的功名,那应该还有银子没付清,盯住蔡寿荣,说不定就能抓住舞弊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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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第六十章 亡羊补牢
一时间曾渔很是踌躇:若他顺藤摸瓜揪出院试舞弊的主谋,这肯定对黄提学很不利,会不会从而影响到他自己的补考结果?可若是观望不管,这舞弊之事并不会因为他无视就不存在、就风平浪静,事情总还是在那里,列立诚是官宦子弟,被不学无术的蔡寿荣这般当众羞辱,列立诚自是非要追查个透彻的,若袁州府只是今年江西院试的最后一站,那事态还好控制,可袁州后面还有临江、吉安、南安、赣州、建昌五府,舞弊谣言势必越传越烈,最终必定会引起江西道按察司和监察御史的调查,那时只怕黄提学不只是清誉受损,更要丢掉乌纱帽——
井毅不知曾渔皱眉在思索些什么,叫了声:“九鲤,我们先走吧,若让蔡麻子知道你在这里那就更有话说了。”
曾渔道:“稍等,稍等。”
那边列立诚与蔡寿荣的骂仗升级,列立诚骂蔡寿荣是麻子,蔡寿荣骂列立诚是斜眼,双方家奴也摩拳擦掌要动手——
曾渔对井毅道:“元直兄,你去把列生劝开,这样争吵毫无益处,若蔡寿荣真是舞弊,当可设法查问清楚,没必要这样自贬身份与蔡寿荣当街争吵,我们等下在文庙边的秀江茶楼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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