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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井毅便挤进人群劝架,列立诚怒火熊熊,叫着要与蔡寿荣现在就去见宗师,看到底是谁的八股文作得好,这蔡寿荣如何肯与列立诚比试,冷笑道:“俗语有云‘窗下莫言命,场中不论文’,富贵功名皆有命定,争不来的,列童生、列小友,再熬三年吧,哈哈哈哈。”大笑几声带着几个奴仆离开了。
曾渔竹笠遮颜悄悄跟在后面,只见那蔡寿荣叫了一顶凉轿坐着,四个健仆跟在轿边往东而行,绕过文庙、袁州卫、税课司,行了三里多路,来到县城东北方的报恩寺外,凉轿停下——
曾渔在蔡寿荣付轿夫工钱时快步到了报恩寺门前看碑记,片刻后,那蔡寿荣带了一个仆人进了寺门,却只在佛殿前东张西望,等了一会,有个火工道人过来向蔡寿荣行礼,蔡寿荣主仆便跟着这火工道人绕过大殿往后面行去,曾渔从大殿另一侧绕过,看着蔡寿荣随那火工道人到金刚殿后,一个戴幅巾的中年男子从殿中出来,赏了火工道人几文钱,那火工道人便往后殿干杂活去了。
曾渔见这中年男子面生,并不是他曾见过的那个扁平鼻子,看来这接洽舞弊的有好几个人哪,但见蔡寿荣与这幅巾的男子说了几句话,便让身边的仆人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囊递给那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用三根手指撑着布囊口子往里看了看,又托在掌中掂了掂,点点头,收在腰间褡裢里,向蔡寿荣笑着拱手,蔡寿荣也拱手,好象说了声“两清了”,便带着家仆往回走,那幅巾男子还站在原地,见蔡寿荣绕过大殿去了,这才转身向寺院纵深行去,过了观音殿忽然向左一拐,有一条石径小道,小道尽头是一个小门,幅巾男子就从这小门出了报恩寺——
曾渔跟过去时,那火工道人正要把小门关上,曾渔朝门外指指,嘀咕了一声,脚下带风,闪身就出去了,门外是一片空地,再过去就是城墙,墙根下有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纳凉,而那个戴幅巾的中年男子已经绕到寺后——
曾渔追了过去,却见报恩寺后就是城隍庙,幅巾男子径往城隍庙去,一路也未回头察看,显然没什么谍战素养、不具备反侦察能力,城隍庙后的有一家客栈,名东湖客栈,那幅巾男子就进了这家客栈,半晌没出来。
日头很晒,曾渔立在城隍庙后的大槐树下又等了一会,还用一文钱向槐荫下卖凉茶的老妪买了一碗凉茶喝,正准备进店去察看,却见那幅巾男子出来了,身边还有一人,正是那个扁平鼻子,两个人有说有笑,上了城隍庙附近的一家酒楼喝酒去了。
曾渔没再多耽搁,一路疾行回到文庙边的那家茶楼,井毅正在等着他,一脸焦急道:“九鲤你到哪里去了,列生领着几个儒生闹到考棚说是要向宗师申诉——”
曾渔道:“元直兄我们也去考棚,我有事要当面向宗师禀报。”
两个人赶到考棚,只见龙门大开,考棚中心的大堂却是大门紧闭,边上的申明亭人声嘈杂,有三、四十人围在亭畔要求宗师彻查科场舞弊,列立诚的声音最为高亢激愤,曾渔过去看时,只见立在亭中听列立诚等人申诉的是黄提学的幕僚,五短身材,方面大耳,就是考试那日在大堂上代黄提学点名的那位幕僚,此人嗓门极是洪亮,一脸严肃道:“各位莫要听信谣言自误前程,宗师录取生员自有定见,你们擅造谣言败坏宗师名誉,一旦宗师发怒,削了你们的学籍,那时终生不得应试,悔之晚矣。”
此言一出,有不少儒童申诉的嗓门就小下去了,这科不中还有下一科,但终生不得应试,这辈子就废了啊,列立诚却愈发恼了,高叫道:“拼着终生不得应试我也要摘了蔡麻子的头巾,宗师若不为我等作主,我就去南昌向按察使申诉,再不成我就去北京挝登闻鼓告御状!”
列立诚说话时瞪着那幕僚,自然是一副藐视之态,幕僚大怒,厉声道:“报上你的姓名来,我定请宗师严惩,你今生休想进学。”
列立诚也是年少气盛,毫不示弱,应声道:“姓列名立诚,高祖曾任南京翰林院少詹事。”
那幕僚听列立诚是仕宦子弟,口气便和缓一些,说道:“你既出于冠缨世家,自当遵纪守法,敬重师长,为诸生楷模,怎能谣言惑众煽动诸生闹事?”对其他儒生道:“你们都退下,留列生在此说话。”
列立诚叫道:“都不要走,都不要走,今日见不到宗师绝不离开。”
曾渔知道这事不易善了,转身奔向大堂,大堂门前有两个皂隶守着,还有个书吏探头探脑向申明亭张望。
曾渔认得这书吏,那日院试交卷后从大堂追出来传黄提学话的正是这个书吏,赶忙道:“学生要见黄提学,烦请通报,是黄提学让学生在放榜后来见的,那日不就是贵差向我传的话吗。”
那书吏打量了曾渔两眼,有点印象,说道:“是叫你今日来见吗?”
曾渔道:“正是。”
书吏道:“学政大人正欲去府衙,却被这帮落榜的考生所阻,那我进去为你通报一声,看大人要不要见你。”
曾渔道:“请对宗师说曾渔有办法让这些闹事的考生散去。”
书吏回头看了曾渔一眼,从侧门匆匆进大堂去了,须臾出来,对曾渔道:“请随我来。”
曾渔跟着书吏进到大堂,身穿四品文官云雁补子服的江西提学副使黄国卿就坐在堂上,几个佐官、幕僚、吏办陪在身边,曾渔上前见礼,黄提学皱眉道:“曾渔,让你明日来见我,你现在就来做什么?”
曾渔道:“请宗师摒退左右,学生有苦衷向宗师申告,事涉学生私事,学生不想让其他人知晓,请宗师体谅。”
黄提学被那些闹事的考生阻在这里,心情自是不爽,方才书吏来报说曾渔有办法让这些考生散去,料想曾渔要说的就是这个事,便道:“何须屏退左右,但说无妨。”
曾渔躬身道:“请宗师体谅学生难言之隐。”
黄提学略一沉吟,身边的佐官、幕僚便纷纷起立告退,大堂正厅很快就只剩黄提学和曾渔二人,黄提学有些不以为然,摇着头道:“曾渔,你有何话说?”
曾渔道:“学生方才从申明亭畔经过,听得有个考生叫嚷着要去南昌向按察使控诉科场舞弊案,学生甚为宗师担忧。”
黄提学呵呵一笑:“每次放榜,总有一些落榜的考生撒泼卖疯,不足为奇,他若真要去告,那也由得他,难道撒泼一闹就让他进学不成。”
曾渔道:“宗师容禀,关于今年院试舞弊的传言非止袁州才有,学生在广信府时便有耳闻,还有,学生是五月二十九日赶到袁州的,当日黄昏进城看考棚位置,却遇一人要学生五十两银子就担保学生进学——”
当下曾渔把那日与扁平鼻子的一番对话原原本本复述给黄提学听,黄提学凝神听着,末了笑道:“这定是骗子无疑,总有奸徒宵小趁大考之机妄想浑水摸鱼骗人钱财,对了,外面那些叫嚷的考生是不是被骗了钱财却榜上无名这才闹事的?”
曾渔道:“宗师,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将今日放榜时所见、以及尾随蔡寿荣在报恩寺所见一一说了,最后道:“宗师对学生有恩,学生实不忍宗师被奸人蒙蔽坏了清誉,这种事与其闹将起来被御史、按察司纠查,不如宗师自己彻查以绝后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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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第六十一章 见了棺材不掉泪
黄提学神色终于凝重起来,向堂外叫声:“黄禄保。”
先前领曾渔进来的那个书吏很快进来了,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这个黄禄保是黄提学的家仆,一向忠心耿耿。
黄提学道:“去把取中的那六十份考卷都给我搬到这里来。”
书吏黄禄保答应一声便匆匆去了,很快抱来一只木箱,木箱加锁,锁上还有黄提学亲手盖上去的学署大印。
黄提学撕去封条,让黄禄保取钥匙打开木箱,检出蔡寿荣的考卷,展开来阅览,先是眉头一皱,但看了两行后,原先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又往下看,把首艺“立贤无方”看完,抬眼看着曾渔道:“谁说蔡寿荣不学无术的,只这篇八股文就作得不差,哼,谣言可恶。”
曾渔心道:“蔡寿荣舞弊是确定无疑的,难道蔡寿荣曾经事先拟题,或者干脆场中有人代笔?”既要查那就查个彻底,不然的话只怕黄提学还怪他多事,道:“可否让学生上前看看?”
黄提学“嗯”了一声道:“你来看。”
曾渔走近书案看蔡寿荣的卷纸,一笔小楷甚劣,但首艺“立贤无方”的确做得不差,至少中规中矩,八股文评判标准本就可高可低,只要没有违式处,取中还是黜落全凭阅卷者一念之间——
曾渔揭开卷纸看蔡寿荣的经题八股,蔡寿荣本经是《尚书》,这次袁州院试的《尚书》题是“次九曰向用五福”,蔡寿荣破题第一句是“圣人说五福以劝善惩恶焉。”
只看这第一句,曾渔就笑了,赶紧敛笑道:“宗师看看他的经义题,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黄提学摆正卷子细看,眉头又皱紧,经义题按规定要有五百字以上,蔡寿荣这篇却还不足三百字,而且行文混乱,颠三倒四,明显不知道“次九曰向用五福”的出处和含义,只东拉西扯胡乱凑了二百多字而已,这种考卷若是监察御史来磨勘,那必定出丑。
黄提学摇头道:“是我疏忽了,历来科场只重首艺之弊也。”
曾渔道:“学生料定这首艺也不是蔡寿荣所作,而经义题却不好代笔,所以蔡寿荣就原形毕露了,此人是富商之子,不学无术在宜春城是出了名的,这次榜上有名,得意洋洋,到处向人夸示。”
黄提学不说话了,眯缝着眼睛在思索对策,觉得很棘手,忽问:“曾渔,你方才说有办法让申明亭闹事的诸生散去,你且说说有何良策?”
曾渔道:“禀宗师,这事既已闹开来,而且闹事者中颇有仕宦子弟,想掩盖是不可能了,学生以为堵不如疏,查明有哪几个考生是靠舞弊上榜的,然后借复试和磨勘黜落他们,而对内奸,只须把城隍庙后面东湖客栈的那两个人抓来一问便水落石出,这等人行此不法之事败坏宗师名誉,实为可恨。”
黄提学点点头,即请曾渔领四个学署差役去东湖客栈抓人,他自己出了大堂来见列立诚等儒生,承诺复试磨勘时对那些蒙混过关的考生予以黜落,请诸生拭目以待,复试、磨勘就在明日上午。
列立诚等人见宗师亲自出面解释,这才散去,相约明日到府衙看复试、磨勘,井毅见曾渔进了考棚大堂一直没出来,也等不得,径自回去了。
申明亭上,那个五短身材、方面大耳的幕僚语带埋怨道:“老大人太过仁慈,这些童生挟落第怨气而来,老大人本应申之以国家律法、训之以圣贤之道,若这些人再执迷不悟,那就扭送有司处置,岂能受他们要挟而解释承诺,老大人实在太过纵容这些狂生了。”
时近正午,阳光直射,瘦弱的黄提学立在申明亭中眯眼看着考棚大门,并未理会这幕僚的埋怨,过了一会,说道:“凌先生这些日子代老朽阅卷实在辛苦,待回到南昌我要重重相谢。”
这姓凌的幕僚忙道:“老大人说哪里话来,侍生是老大人聘用的幕客,自当为老大人分忧,侍生阅卷中若有处置不当之处,还要请老大人多多包涵。”
黄提学又沉默着,半晌道:“袁先生代我去一趟府衙,就说复试推迟到明日上午,还有,晚宴我也不去了,请范知府见谅。”
姓凌的幕僚答应着,又道:“老大人不必为那些闹事的童生忧心,每回放榜总有这么些不甘落榜的童生狂躁叫嚣,不必理睬或者严惩首倡者,自然风平浪静,老大人这样轻易许诺,倒更是麻烦不断。”
黄提学道:“你赶紧去府衙回话吧。”
姓凌的幕僚这才匆匆去了。
……
曾渔带了四个学署差役出了考棚,有差役问:“曾公子,我们要去哪里拿人?拿的什么人?”
方才黄提学命这四个差役听从曾渔差遣,所以这四差对曾渔很是恭敬。
曾渔道:“你们随我去就是了,只是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得去县刑科房再找两个皂隶帮忙,本地人嘛,到处都熟悉,这样我们也省事。”
四个学署差役连声称是,一起往宜春县衙而去。
曾渔这是有备无患,舞弊者主谋肯定是黄提学身边的人,这些学署差役也有可能被收买,所以叫上两个宜春县衙的皂隶可避免出现意外情况的发生,围棋之道所谓“多算胜,少算不胜”,凡事要考虑到种种可能性,并预作准备,这样方能万无一失。
到了县衙刑科房,那典吏见是学署的官差,即拨了两个皂隶配合公干,一行七人就直奔城东北角的城隍庙边的那家酒楼,曾渔让两个皂隶在楼下守着,他领着四个学署差役上了酒楼,好家伙,那扁平鼻男子和戴幅巾的男子还在喝酒,都已半醉,曾渔喝命将这两人捆了带走,有差役惊诧道:“怎么是抓他们!”
曾渔冷冷道:“怎么,你认得这两个奸人?”
那差役慌忙道:“不认得,不认得。”
扁平鼻子惊恐地看着曾渔,觉得眼熟,酒喝多了,一时半会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冲着那差役问:“姚大哥,出了何事?”
姓姚的差役涨红了脸道:“闭上你的鸟嘴,学政大人要拿你问罪,快走。”
几个差役揪了扁平鼻和幅巾下楼,曾渔又让皂隶去东湖客栈搜这二人住的客房,连人带行李一起押到考棚大堂,黄提学密审这两个人,在场的除了四个差役之外,还有曾渔和书吏黄禄保,黄禄保见抓了扁平鼻子回来,脸色就变了,没等黄提学开审,他先就“扑通”跪下,谢罪道:“老爷,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小的收了凌先生二十两银子,小的这就将赃银上缴,请老爷饶恕。”
书吏黄禄保这一跪,四个差役跟着跪下两个,承认各收了凌先生五两银子,配合黄禄保在考生座号安排上给予方便。
黄提学气得吹胡子瞪眼,幕僚凌凤曲可恶,败坏他学署风气,竟把他心腹家人都拖下水,怒道:“黄禄保,你哪里就少了这二十两银子,老夫的清誉就值二十两银子吗!”
书吏黄禄保吓到了,涕泪俱下,连连磕头:“小的一时糊涂,小的一时糊涂,请老爷开恩饶恕。”
招供是有传染性的,扁平鼻子和幅巾男子争先恐后认罪,黄提学让曾渔笔录,一一记下后让二人画押,方问:“凌凤曲回来了没有?黄禄保,你去看看,让他来见我。”
半晌,方面大耳的凌凤曲跟着书吏黄禄保上堂来了,凌凤曲方才见黄禄保神色不对,问出了何事却又不说,这凌凤曲脸皮厚、胆子大,欺黄提学老病昏庸好骗,虽知可能生了变故,却也不甚惧,到了堂上一看跪在下面的扁平鼻子两人,这才有些慌了,故作镇定上前作揖道:“老大人,范府尊得知老大人阅卷劳累,不去赴宴,就说要来考棚看望老大人,应该就快到了。”
黄提学不再象往常那样还半礼,坐着说道:“凌幕友,你在学署一年,老夫待你如何?”
凌凤曲心知不妙,厚颜道:“老大人对侍生恩重如山——”
黄提学摆手道:“恩重如山岂敢当,但老夫自问没有亏待你,你却是如何尽幕客之责的?”
凌凤曲偷眼看跪着的扁平鼻子二人,二人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是认罪了,他却要硬扛,毫无愧色道:“侍生感老大人恩情,平日辅佐老大人也算兢兢业业,这是有目共睹的,但金无足金、人无完人,侍生做事有差错肯定是难免的,请老大人垂鉴。”
立在黄提学身边的曾渔不禁暗暗佩服,俗语有云“不见棺材不掉泪”,此人见了棺材也不掉泪,脸皮之厚、胆气之壮,难得一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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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第六十二章 辛苦遭逢缘于此
黄提学气得手足冰冷,这就是他委以重任的幕僚,竟然如此无耻,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怒而拍案道:“凌凤曲,你还要狡辩到几时,这是他二人的供状,黄禄保,念给他听。”
却见这凌凤曲把手一摆:“不必念了,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真要闹出来只怕对老大人声誉不好。”
黄提学怒道:“袁州诸生已经闹将起来了,你才知道有损老夫声誉吗,老夫一生清廉,却要败在你这无耻之徒手里,也是老夫无识人之明啊。”
凌凤曲作揖道:“老大人,侍生也是怜那两个儒童怀才不遇,这才援之以手,就好比老大人准许这个广信府童生补考一般,都是一般的惜才哪。”
这个凌凤曲记性不差,那日考棚点名时见过曾渔一面便记得了,现在就胡乱攀比,妄图把黄提学心思搞乱,黄提学不是有病吗,最好是气得大病一场,那他就能蒙混过关了。
“只两个人吗?”黄提学喝道:“从南昌府开始,到如今这袁州府,历经七府,你收取考生银子九百五十两,让十七名考生舞弊进学,你这是惜才?你是廉耻丧尽,贪得无厌,毁我黄国卿名誉、坏我江西学风——”
凌凤曲叫道:“老大人,侍生哪里得了这许多银子,全是这些歪赖泼货诬陷侍生,而且侍生就是得了一些银子,也大半散给老大人左右了——黄禄保,你不就得了侍生的一百两银子吗?”
“啊。”书吏黄禄保双膝跪倒,惊叫道:“老爷,小的绝不敢说谎,实实得了他二十两银子,哪里有一百两,凌幕友这是血口喷人。”
就听这凌凤曲又道:“这学署上上下下,谁没得过我凌某人的好处,老大人要处置也不只是我凌凤曲一人,即便是老大人也收受过侍生好处的——”
黄提学猛地站起来,双手撑着书案,哑着嗓子问:“你说,老夫收受了你什么好处?”
凌凤曲道:“老大人之公子去年赴国子监读书,侍生不就送了一份厚礼,其余饮茶喝酒、书画古董,侍生也时时孝敬老大人,这可不都是银子。”
黄提学气得浑身发抖,他儿子黄钊则赴国子监读书,凌凤曲的确送了五两银子贺仪,但他陏后就借凌凤曲回乡过年之机封了六两银子还他,至于说什么饮茶喝酒,大都是他宴请幕僚,凌凤曲何曾单独请过他;书画古董更是可笑,凌凤曲倒是送了一幅自已写的条幅给他,笔致俗气,哪里值得收藏,还有一个宣德炉,竟是赝品,他当时全凌凤曲颜面,并未点破,万万也没想到凌凤曲会借此说事,要把他也拖下水,此人之奸恶无耻,让人发指——
侍立一旁的曾渔见黄提学原本苍白的脸色涌起血红,身子抖个不停,一手撑着书案,一手指着凌凤曲想要斥骂,喉咙却喑哑发不出声,曾渔心知不妙,黄提学要犯病,若黄提学病倒无法理事,那极有可能就是凌凤曲说了算,凌凤曲是黄提学最得力的幕僚,以此人的手腕和无耻,当能狐假虎威控制住学署——
曾渔急趋近前,拉起黄提学的左手,用力掐其内关、外关二穴,就见黄提学脸上涌起的红潮缓缓退去,两句话终于骂出口:“斯文败类,无耻之尤!”
曾渔搀着黄提学坐下,劝道:“宗师不必与这等无耻之徒说理,这种人没法说理,他只会胡乱攀扯,强奴欺主,就是指这种人,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一顿板子下去,嚣张气焰自然没了,那时才好说话。”
黄提学点头,即道:“左右,给我打。”说话有气无力,堂下的差役都听不见。
凌凤曲见曾渔怂恿黄提学打他,大怒,对黄提学他还敬畏几分,其他人他哪会放在眼里,小小童生敢劝黄提学打他,反了天了,怒吼道:“我是浙江衢州生员,谁敢打我,就是黄提学也无权打我,我身为幕客,合则留不合则去,你这童生竟敢挑拨离间,我今日让你出不了这学署。”嗓门之大,满堂嗡嗡响,气焰嚣张至极。
曾渔对这个凌凤曲极为痛恨,方才扁平鼻子二人招供,广信府院试共有三人是花钱买的生员名额,其中就有蒋元瑞,他落榜、受蒋元瑞嘲讽、遭兄嫂怨言,最终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些岂不都是凌凤曲所赐,辛苦遭逢都是因为这个家伙啊,这可真是莫名其妙,世上多少人行事不顺自叹运气不好其实大都是人为——
曾渔对黄提学低声道:“宗师,让学生给你老消消气。”面向堂下对那四个差役道:“学政大人有命,把凌凤曲拿下问罪。”说着,步下堂来。
四个差役面面相觑,未得黄提学亲口下令,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凌凤曲叫嚣道:“我是生员,我是浙江生员,谁敢动我!”方面大耳此时咆哮成满脸横肉,凶狠地瞪着曾渔,挥舞着双拳,想要上来殴打曾渔的架势。
曾渔看着那两个收了凌凤曲五两银子贿赂的差役,沉声道:“姚差,你们两个收了此人五两银子,这个过错不算大,把银子交出来即可,但你们也听见了,这个凌凤曲会胡乱攀扯,黄书吏二十两银子他说一百两,你们五两他定要说成五十两,五十两赃银你们赔得起吗?”声音拔高,喝道:“还不将此奸徒拿下!”
四个差役这才一拥而上,把凌凤曲按住,凌凤曲奋力挣扎,叫道:“我乃浙江生员,你们不得无礼。”调门虽高,毕竟色厉内荏了。
曾渔走过去劈头就是一巴掌,将凌凤曲的头巾打落,骂道:“无耻奸徒,受贿舞弊,败坏提学大人的清誉令名,还想攀扯诬陷、挟持座主,生员就能为非作歹了,明伦堂外高皇帝的卧碑文读过没有?”转身向堂上的黄提学躬身问:“宗师,杖几十?”
黄提学勉强大声道:“杖二十。”
两个差役按住凌凤曲,两个差役持刑杖,一五一十地狠揍凌凤曲,此人太可恶,自己贪污了近千两银子,给他们才五两,现在却攀扯耍赖,不狠揍不能出心头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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