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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曾渔知道林知府的尴尬,说道:“严侍郎莫再取笑晚生,晚生蒙严侍郎传召,若非林府尊快船相送,如何能一日一夜行三百里。”
林知府立即接上话道:“下官得知严大人要召见治下曾生,便与曾生同船来此,丙辰外察,下官曾至京中,得蒙严阁老一言嘉许,下官不胜鼓舞,闻得严大人驾临广信府,下官岂能不来拜会。”
严世蕃这才与林知府寒暄了几句,林知府恳请与严世蕃单独会晤,严世蕃心里有数,这是要送礼了,对此他是从不拒绝的。
严世蕃与林知府晤谈之时,曾渔就在后园小湖散步,湖里的荷叶已经枯黄,显得湖面都宽广起来,秋阳暖暖,天蓝水净,重阳节临近,正是野游登高的好季节,有一鹤从小湖南岸的古木中翩跹飞起,在树杪盘旋,姿态美妙,曾渔正注目观鹤,老道元纲手执拂尘走近,立在两丈外看着曾渔的背影,白眉不时掀动两下,老道的眼神有些古怪——
曾渔察觉背后有人,回头见是老道元纲,赶忙转身见礼,老道元纲问:“曾秀才方才见过自然了?”
老道元纲以张广微的道号相称,曾渔如实回答:“是。”
老道元纲移目注视小湖南岸飞翔的二鹤,说道:“自然肯定向曾秀才问计了,曾秀才怎么说?”
曾渔迟疑了一下,说道:“法师精通紫微斗数,为何不替小仙姑算算姻缘
老道元纲呵呵笑道:“早已算过,合处逢冲,今年若订婚不吉。”
曾渔道:“其实很多事不须占卜便知吉凶,好比盗贼作案之前问卜,愚以为不管占得什么卦总以凶论,义不正不占卜,义理可明之事何须象数来推。”
“哦。”老道元纲白眉耸动,问道:“那曾秀才以为自然与严家的婚姻可成否?”
曾渔心想:“你这老道也莫名其妙,这事问我一个外人做什么。”说道:“这个就不是小生敢置喙的了。”
老道元纲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掌心里有三枚金钱,说道:“老道愿为曾秀才卜一卦,曾秀才想要问什么?”
曾渔想了想,说道:“小生想问问何年生子?”
老道元纲笑道:“不问婚姻,倒先求子?”
曾渔含笑道:“儿子都有了,还会没妻吗?”
老道元纲拂尘一摆,朗声大笑,书屋里的张永绪走了出来,问:“师叔何事开怀?”
老道元纲便说了曾渔问卦的事,张永绪打量了曾渔两眼,笑道:“容我旁观,看师叔为曾生占卜”
老道元纲不用紫微斗数,用六爻金钱卦,曾渔诚心凝念,将三枚金钱合在双掌心,掷了六下,得屯之节卦,就听老道元纲断卦道:
“酉月庚戌日占何年生子,寅木子孙世持化进神,寅木旬空,卯木空而且破,幸得日辰合补,乃休囚待时而用。”
曾渔道:“从卦象看来,小生近年是不能得子了,敢问休息才能有弄璋之喜?”
老道元纲伸三个手指头:“寅年卯月,妻妾当连举三子。”
“妻妾连生三子。”曾渔惊笑道:“小生家境贫寒,至今未娶妻,更何谈纳妾,连生三子,这个这个,小生岂敢望此。”
张永绪道:“曾生不要小看了我师叔的金钱卦。”帮着曾渔算计道:“今年岁在庚申,下一个寅年是六年后,六年后曾生功成名就,有妻有妾,连举三子,不要忘了来谢我师叔,哈哈。”
曾渔躬身道:“多谢老法师解卦,多谢大真人吉言,小生一定努力。”心里不免暗暗发笑。
忽听张永绪沉声道:“你来得正好,去见了我母亲没有?”
曾渔抬眼看时,却见道袍黄冠的张广微走了过来,张广微看了他一眼,对张永绪道:“你还算聪明,没向严家人提这亲事,我和你说,我死也不嫁。”
张永绪又恼怒又尴尬,一把抓住张广微的左腕,不知掐住了张广微什么穴位,张广微反抗不得,张永绪道:“你这就随我去见我母亲。”唤来两个仆妇,押着张广微往内宅去了。
张永绪回头对老道元纲道:“师叔也一起去劝劝她,她真是太过任性了。
曾渔独自在湖边走了一会,没有看到老道元纲过来,不知张广微怎么样了,张广微性子烈,若真逼得急了,闹出不好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他与张广微有些交情,实在不愿意看到张广微婚姻不幸,可是人微言轻、爱莫能助。
曾渔回到三省书屋,林知府与严世蕃的晤谈也已结束,严世蕃道:“曾生,我们明日启程,骑马,十日可回到分宜。”
既然是明日启程,曾渔就打算午后去黄老汉的豆腐店问问羽玄道人在哪里,备一份礼物送上。
午餐时,严世蕃自然坐了首席,曾渔幸陪末座,严世蕃好酒,服丧守制本应戒酒茹素,但他没提出要素席,张永绪当然不会提,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只管端上来,酒过三巡,张永绪酝酿措词,正待向严世蕃委婉说起联姻之事,忽有一小婢匆匆赶来,向他耳语几句,张永绪顿时脸一沉,起身向严世蕃、林光祖拱手道:“内宅出了点小事,在下去去就来。”大步去了。
曾渔耳朵尖,又是有心,听到那小婢向张永绪禀报说是广微大小姐跑了,曾渔有些担心张广微,心绪不宁,辞以不胜酒力,也离席了,林光祖巴不得曾渔离开,有曾渔在,他有些阿谀之词不好出口——
曾渔闷头走过提举署,想起羽玄是在玄坛殿当值,便去向玄坛殿的法师询问,却说羽玄外出做功德法事去了,要三日后才回来。





清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曾见沧海桑田
见不到道人羽玄,曾渔有些惆怅,在上清街上慢慢走,两边店铺五花八门,叫卖声沸沸盈耳,想买些礼物送给羽玄和罗惜惜却不知买什么合适,于脆持了自己名帖,包了一两白银作为贺礼,彼时银子值钱,上户人家的纳征大礼不过十五两,街坊邻居贺喜凑份子大抵只一分或两分银子,出到一钱以上的那就不是一般的交情——
来到黄家豆腐店,上午曾渔经过时看到罗惜惜正帮着公公黄忠在卖豆腐,两间门面都是开着的,可现在却是门户紧闭,曾渔心想:“难道一家人都出门了?”试着上前叩门,唤道:“黄老爹——黄老爹——”
察觉有人来门边窥伺,却没有立即开门,反而退回内房去了,这让曾渔好生奇怪,即便没有经历观音庵的事,作为羽玄的朋友,黄老汉一家也不该给他吃闭门羹啊,施恩反成仇,真有这种事?
在门前悄立了片刻,曾渔转身待要离开,却听木门“吱咀”一声开了,黄老汉探出头来,叫声:“曾相公,快请进。”
等曾渔一进门,这黄老汉赶紧又把门关上,作揖道:“曾相公,莫怪莫怪,张大小姐在这里呢。”
曾渔“嘿”的一声,黄家豆腐店关门闭户却原来是因为张广微躲在这里呀,在上清镇,张广微除了亲戚和道士就没有自己的朋友,罗惜惜现在成她朋友了?
张广微已经从内房走了出来,也不及和曾渔说话,脚步轻盈从曾渔身边掠过,警惕地凑着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回头问:“曾秀才,你怎么来了?”
曾渔摸出礼金给黄老汉,说道:“我知羽玄不在上清,我明日便要离开,不能喝羽玄与罗氏的喜酒了,先把礼金送上——广微小姐,大真人府的人正到处找你。”
张广微道:“就是啊,所以我躲到这里来了。”
黄老汉和吴氏的神色有些尴尬,不知这位张大小姐犯了什么事要躲到豆腐店来,这要是得罪了大真人府那可糟糕,可张广微对惜惜和羽玄有恩,怎么也不能拒之门外——
曾渔摇头道:“广微小姐,你躲是躲不过去的,还得从长计议。”
张广微道:“我岂不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曾秀才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这回你一定要帮我。”转身往内室走去,招呼道:“曾秀才,进来说话。”
曾渔略一迟疑,张广微就要过来拽他衣袖,吴氏便唤道:“惜惜,出来拜见曾相公。”
罗惜惜从里间走出,这小妇人已脱去衰绘,换上的是青布衣裙,宛然小家碧玉,向曾渔拜倒,细声细气道:“多谢曾相公再造之恩。”
曾渔道:“快请起,快请起,以前的事不必提了,这次不能喝你和羽玄道兄的喜酒,甚是遗憾。”
张广微急道:“酒没喝到有什么遗憾,你帮了我,我管你好酒喝个够。”
罗惜惜道:“请曾相公与广微小姐到里面说话。”
曾渔跟着张广微进到内室,坐在木窗边,窗外就是清浅潺潺的泸溪水,在这吊脚楼上有点乘舟的况味。
张广微心里急,不坐,站在曾渔跟前道:“快说,怎么帮我?”
曾渔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明天就要去分宜了,你硬挺住,料想张大真人不能强迫你。”
“硬挺住。”张广微两道细黑柳眉竖起:“你倒说得轻松,那么多人在你耳边轮番说教,没完没了,你受得了?”见曾渔皱着眉头只顾看窗下溪水,恼道:“曾秀才,你怎么无动于衷,我和你说,你若想不出妙计,我就不与你甘休,我就去对我侄儿说,我谁也不嫁,就嫁永丰曾秀才——我看你怎么办,看你还怎么去分宜严家做书僮”
张广微这招厉害,严家大公子她不嫁却要嫁严公子的伴读,这就把曾渔和严世蕃对立起来了——
张广微不顾曾渔瞪她,又道:“若柳嫂嫂和永绪侄儿问我为何要嫁曾秀才,我就说曾秀才以后要考状元,我非状元郎不嫁。”
罗惜惜和婆婆吴氏这时端茶点进来,听到张广微的话,面面相觑,愣在那里。
曾渔赶紧道:“好了好了,张大小姐你别再说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害我啊。”
张广微眸子含泪道:“你不帮我,就等于是害我,那我也害你一害。”
曾渔叹道:“你要我这么个小秀才帮你,你这是要我的小命——”
张广微听曾渔这么说,认为没指望了,悲伤的眼泪夺眶而出,抽噎道:“不帮就不帮,说得好象我多坏似的,你走,赶紧做你的宰相门下书僮去。”
曾渔道:“广微小姐不要急,我话还没说完。”转头向吴媪和罗惜惜看了一眼——
吴媪还愣愣的,罗惜惜碎步上前把茶点搁在小几上,转身搀起吴媪道:“娘,咱们到楼下挑豆子去。”
这吊脚楼上只剩曾渔和张广微了,张广微这回不连声催促了,只是睫毛挂泪珠那样看着曾渔,曾渔道:“张大真人想与分宜严氏联姻,当然是要借严家的权势来弘扬正一教,但却不想想严家自己也是危机四伏,朝中政争激烈,如严首辅这样得到皇帝多年宠幸的实在罕有,但沧海都能变桑田,这仅靠皇帝眷顾才有的荣华富贵又岂能长久,千年世家,南张北孔,龙虎山大真人府何必为一朝宠臣而卑屈联姻”
张广微眼泛异彩,鼻翼翕动,既骄傲又感动,赞道:“说得好,曾秀才你果然见识高超,我就这样去对张永绪说。”
曾渔道:“别急别急,忠言逆耳,你侄儿张大真人不见得听得进去,若言语泄露出去,让严世蕃知道了,那我这个严府书僮多半小命不保。”
张广微忙道:“那我不说。”想想又不对,她如果不对张永绪说,只有她自己明白这道理又有什么用,根本改变不了她的处境,道:“我就说这些道理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绝不连累你。”
曾渔点头,又道:“广微小姐还是先与元纲法师说说这事,让元纲法师出面游说张大真人,想必张大真人会改变主意,你想哪,张大真人的姑母嫁给严首辅的孙子,同殿为臣,这辈份矮到哪里去了,上清镇百姓知道后都要笑话啊
张广微大喜道:“很好,就是这样,我那侄儿甚是自负,千年世家,南张北孔,何必为一朝宠臣而卑屈联姻这句话当能让他回心转意,嗯,就让元纲师兄说去。”说罢,匆匆就出了豆腐店,先去大上清宫找老道元纲了。




清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溪畔后庭花
张广微离开后,曾渔继续留在黄老汉家里喝茶,见黄老汉一家三口神情有些怪异,想必都听到张广微非他不嫁的话了,为了不让黄老汉一家胡乱猜想,曾渔略略说了张广微的事,不料黄老汉却道:“曾相公,你明年就去考个状元,回来风风光光把张大小姐给娶了岂不是好,曾相公的才学中状元是稳稳的,上清百姓都这么说,天师府那副楹联真是人人传颂啊。”
曾渔哭笑不得,且不说娶张广微的事,单说考状元那就是妄想,黄提学和吕翰林都说过他的八股文进学补生员是绰绰有余的,但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还须磨砺,嘉靖时江西乡试的名额是九十五人,整个江西省三年才取九十五名举人,这比后世考清华、北大难得多,吕翰林说永丰县最近两科都没有新进的举人了,这还只是乡试,会试就更难了,更不必提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
曾渔有自知之明,他的八股文尚不能与那些名家相比,归有光名气大,写《项脊轩志》、《寒花葬志》的,有明一代的古文大家,二十岁时以苏州府院试案首补生员,可谓意气风发,但三十五岁了才中举,到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没中进士,这是上回在抚州他听谢榛老先生说起的,科举之路艰难局外人很难想象,所以黄老汉张口就叫曾渔中个状元回来娶张广微,似乎状元可手到擒来
再说娶张广微,大真人府哪里会看得上他这个穷秀才,大真人府联姻的都是高官贵戚,张永绪娶的就是定国公徐延德之女,还有,虽说张广微身份高贵,容貌也美丽,但曾渔对她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张广微还年幼,倒是缁衣光头的陆妙想让他心动过,不过呢,曾渔也约束住自己的情感了,这时想来,不禁有些好笑和惊讶,怎么他遇到的这几个女子都或多或少与分宜严氏有牵连呢,由此也可见分宜严氏权势熏天——
“黄老伯说笑了,张大小姐说的那是气话,她想修道成仙呢,所以才不肯嫁人。”
与黄老汉闲谈了一会,一杯清茶见底,曾渔起身告辞,黄老汉对曾渔不能参加羽玄和惜惜的婚礼极是遗憾,送曾渔出门时果断弥补这种遗憾,嗓门很大地与曾渔告别,引得四邻都围了过来,曾渔在上清镇的名声远胜在家乡永丰,天师府的一副楹联让他家喻户晓,曾渔都离开豆腐店走远了,一群街坊还聚在黄老汉身边听故事,黄老汉倒是知道分寸,没提及张广微的事,经历过观音庵的事,黄老汉一家口风都比较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明天才上路,还有半日要消磨,大真人府出入不便,曾渔还是准备去大上清宫看看,走到上清镇东头,见有卖钓竿的,临时起兴,摸出三文钱买了钓竿和鱼饵,要去泸溪河边垂钓,携了鱼竿和一小瓦钵鱼饵刚走出镇外,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曾秀才,哪里去?”扭头见是老道元纲带着一个小道童健步而来
曾渔道:“禀老法师,晚生无聊,想去溪边垂钓一番。”
老道元纲说了一句“曾秀才有雅兴啊。”便问:“可曾见到自然?”
曾渔道:“方才见广微小姐匆匆往大上清宫去了。”
老道元纲“嗯”了一声,说道:“曾秀才要垂钓,老道可指点你一去处,你从前面那条小道岔下去,沿溪岸往东走,见到有一大片矮脚鸡冠花的便是绝佳垂钓之地。”
曾渔喜道:“多谢老法师指点。”跟着老道元纲走了一段路,在一条斜斜伸向溪岸的小路岔口分手,独自在荒榛乱草中觅路而行,大约走了半里路,果然看到一片开得正好的矮脚鸡冠花,据苏辙说这种矮脚鸡冠花就是陈后主所写的后庭花,这种草本花卉高不过半尺,花瓣如雄鸡的肉冠,花色有三种:浅白、金黄和大红,那种大红色的矮脚鸡冠花夹杂在浅白花中真象是有大公鸡躲在草木中露出冠顶——
这是个好去处啊,浅浅的溪水,磊磊的岸石隔岸相对,午后秋阳斜照,映得这一大片鸡冠花更是艳丽,曾渔欣赏了一会传说中的后庭花,走到溪边先洒了一把鱼饵下去,这种鱼饵是把抓来的蟋蟀、蟑螂砸碎了拌上面粉,鱼儿最爱吃的美食,一洒下去,片刻工夫就见溪水中游鱼聚集过来,鱼头浮浮沉沉,涟漪圈圈荡起——
曾渔垂下饵钩,鹅毛管制成的鱼漂在水面沉而复起,手中钓竿感受到了拉力,一提钓竿,一条小青鱼被提出水面,水花在阳光下晶亮四溅,这种泸溪小青鱼肉多刺少,上次曾渔在黄老汉家里吃过,很鲜美,在大真人府的两次盛宴反倒没有这种上清特色菜,一味追求名贵珍稀的山珍海味。
此地鱼多鱼傻容易钓,不消半个时辰,钓了十几条泸溪小青鱼,长的五寸,小的三寸,折了两截细柳枝串起来,这就是鱼贯——
鱼漂又在抖动,又有鱼儿上钩,曾渔正待提竿,听得来路有脚步声,转头看时,见是张广微和老道元纲走下来了,溪边小路不好走,老道元纲拄着竹杖,张广微走在前面,不时搀她老师兄一把——
“老法师怎么来了?”曾渔搁下钓竿,迎了过去。
张广微见到曾渔,明显吃了一惊,不管师兄元纲了,先跑了下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曾渔说:“我方才对我师兄一说,师兄便知不是我的见识,问是不是你教我的,我矢口否认,师兄就让我跟他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真没把你招供出来,真的——”
张广微有些着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曾渔安慰道:“不急,不急,你师兄是帮你的。”从张广微身边走过,搀了老道元纲下到溪边他垂钓处。
老道元纲看着曾渔钓得的两串小青鱼,呵呵笑道:“曾秀才钓技高超啊,这么一会工夫就钓了这许多鱼,送给老道做晚餐。”
曾渔笑道:“难道法师是自己做饭的吗,那好极了,小生要厚颜向老法师蹭一顿饭吃。”
一边的张广微心里放松了一些,说道:“曾秀才,我师兄烹制的小菜是一绝,最平常不过的家常小菜到我师兄手里都是美味——师兄,我也要在你这里用晚饭。”
老道元纲道:“等一下,老道要与曾秀才说几句话——自然,你就在这里钓鱼等着。”
曾渔跟着老道元纲走过那片矮脚鸡冠花,离张广微有六、七丈远,面向泸溪,看着浮光跃金的流水,老道元纲开口道:“曾秀才识见高超,老道佩服。
曾渔心知这老道士指的是什么,躬身道:“请老法师千万谅解晚生的苦衷
老道元纲以竹杖敲打着一丛矮脚鸡冠花,说道:“曾秀才不必担心,老道对你甚是相敬,不瞒曾秀才,那严侍郎前日来大上清宫向老道求卦问前程,卜得需之乾卦,申金子孙持世,午火化回头之克,乃自身及子孙皆受克之象,逢戌、丑之年更是大凶,但老道察知严世蕃心意,显然不是来听忠言的,便胡乱解卦,哄得他欢喜罢了,老道一般不为高官显贵算命卜卦,严侍郎卜卦大凶之事老道连嗣教真人都未禀知,曾秀才是第一个耳闻的——”
曾渔怵然心惊,这老道真能以卦象算出严世蕃的下场?
只听老道元纲又道:“曾秀才说得好,义理可明之事不须象数来推,老道今年八十有一,阅人多矣,如严侍郎这般作为的岂能长保富贵,老道说一事,可知严侍郎必遭天谴,严侍郎此番来龙虎山问卦,却特意去了夏阁老之墓,当然不是祭奠,见夏阁老墓前石人石马颇为气派,这严世蕃竟命贵溪县宰把那些石人石马全给砸了,说夏言是罪臣,不该享有这样的墓制,唉,这又何必呢。
这老道士既然如此推心置腹,曾渔也就放胆直言了,说道:“小生也是被逼无奈,且先去做几月伴读,寻个机会就会辞归。”
老道元纲道:“人的气运存在变数,所以老道也不敢凭卦象就断定严氏必败,今日得曾秀才一言提醒,老道心意已决,一定要劝阻嗣教真人与严氏联姻
曾渔道:“张大真人想借联姻来弘扬正一大道的心意当然是好的,却是没有找准契机。”忽然话锋一转,问:“老法师,小生听说皇帝宠幸的陶真人曾说过‘二龙不相见,的话,不知真有此事否?”




清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鱼豆腐咸鸭蛋
关于“二龙不相见”之说,曾渔早有所闻,上回游龙虎山时听郑轼说得更为详细,嘉靖十三年,皇长子朱载基出生,这是嘉靖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而这一年嘉靖皇帝已经二十七岁,得此龙子当然是普天同庆,但皇长子朱载基出生后两个月就夭折了,嘉靖皇帝极为悲伤,纵然他是九五至尊,也不能保不住儿子的性命,人生如白驹过隙啊,嘉靖皇帝修道求长生的意念更强烈了,道士陶仲文这时提出“二龙不相见”的高论——
湖北黄冈道士陶仲文是经由龙虎山道士邵元节引荐才得嘉靖帝宠幸的,陶仲文说的“二龙不相见”的意思是皇帝乃真龙天子,可储君也是龙啊,是潜龙,二龙相见必有一伤,皇长子朱载基不就死了吗——
嘉靖皇帝深感有理,此后数年不肯立储,也很少与子女相见,但朝臣们立储呼声高涨,不得已于嘉靖十八年立儿子朱载壑为太子,但朱载壑到十七岁时也就是嘉靖三十一年也夭亡了,嘉靖皇帝痛定思痛,认为是自己没有听从陶仲文的劝谏,在皇太子出阁讲学、行寇礼时父子二人见了几次面,二龙相见致其一伤啊,在陶仲文的奏章批复道“早从卿劝,岂便有此”悔之莫及啊——
从此嘉靖皇帝恪守“二龙不相见”的神秘谶语,对两个儿子裕王和景王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就好象没有这两个儿子一样,每年正月初一朝拜大典不得不相见也是隔着帘幕,让两个儿子遥遥一拜便赶紧让人扶出,生怕一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且再不肯听大臣们立储的建议,到如今都已五十四岁了,青宫之位犹虚——
老道元纲听曾渔突然问起陶仲文“二龙不相见”之事,讶然道:“曾秀才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这的确是陶真人所言,老道早年在京听邵师兄亲口说及此事。”老道元纲说的邵师兄就是深受嘉靖皇帝宠信的龙虎山道士邵元节,邵元节与元纲都是大上清宫主持黄太初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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