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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曾渔笑问:“娘是不是盼望儿子有朝一日做大官,威风凛凛喝道张盖?”
望子成龙、当官发财应该是绝大多数做父母的对儿子的期望,但曾母周氏却道:“你大伯临终留言不让你做官呢,说贵溪的夏相公都死得那么惨,官可不好当,娘听别人说那吕翰林也是亏他走得快,不然也要害在分宜的严相公手里。”
曾渔笑道:“儿子听娘的,不做官。”
曾母周氏见儿子回答得爽快,忍不住笑,说道:“咱们母子在说痴话,让人听见要笑掉大牙,好似这官由着咱们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一般——不过呢,为娘只要我儿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娶妻生子、快活一生就好,不必去苦求什么功名。”
曾渔知道母亲还是不怎么想让他去袁州补考,说道:“娘,以儿子的才学,考个秀才是不难的,儿子缺少的是一点运气,但运气这东西周转变化,儿子觉得现在开始转好运了,不然哪有那么巧治好了吕翰林孙子的病轻易得到吕翰林的荐书?所以儿子想赴袁州尝试一下,因为有了秀才功名,好处着实不少,免徭役是其一,有事要见县尊只写禀帖可以不跪、乡里父老遇到秀才都是肃然起敬,谋差事过生活也容易得多——娘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快乐一生,但如果儿子连秀才都不是,没身份没地位,那随便遇上个有点财势的人都可以欺负儿子,处处憋屈,哪里谈得上平安快乐啊。”
世间事还真就有这么巧,曾渔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叫道:“前面那个打伞的不就是曾渔吗!”
曾渔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他大嫂谢氏最小的弟弟谢子丹,前日在县城南门渡口见过面,谢子丹对他是百般嘲讽,当时他都忍了,他之所以要千方百计争取补考的机会,谢子丹、蒋元瑞对他的刺激也是原因之一,秀才是一道坎,跨过这道坎才可以畅想美好生活——
“少爷,少爷,是谢家的那个六公子。”
四喜有些慌张,他是偷偷跑出来跟着曾渔母子的,事先未经家主曾筌同意,而且他也知道昨天谢氏回娘家是要搬兵来教训曾渔,原以为离开永丰县没事了,哪里料到会在这府城外遇到谢家老六谢子丹!
道路左近有一座朱公祠,不知祭祀的是哪个朱公,反正不是朱熹,曾渔以前进这祠堂歇过脚,他对母亲道:“娘,你和妞妞到这祠堂歇一下凉,这日头太晒了,我和谢子丹说几句话。”他知道谢子丹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所以想让母亲先避一避。
曾母周氏朝后面看了看,见有一群人正快步赶过来,忙叮嘱曾渔道:“鱼儿,你莫要与谢家人起争执,咱们能忍则忍。”
曾渔道:“儿子晓得,娘赶紧到祠堂歇着,妞妞也进去。”
妞妞听阿娘和哥哥的口气有些不对,看到一群人赶来,她也紧张起来,拽着母亲的袖子往朱公祠就走。
小奚僮四喜也很想进祠堂避一下,却又觉得少爷一个人留在这里势孤,正迟疑间,听到少爷说:“四喜,不用慌,怕他们做什么。”
“果然是曾九鲤,哈哈哈哈。”
谢子丹口气简直是快活,不是他乡遇故知,而是又有可以戏弄、可以取笑的对象了,上次在南门渡口嘲弄曾渔不尽兴,这回遇上了岂肯轻易放过,而且这回他占着理——
曾渔转过身,就见两架篮舆一前一后停在路边那株罗汉松下,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仆人,前面篮舆坐的是谢子丹,后面那架篮舆呢,却是蒋元瑞。
曾渔皱起眉头,心想:“怎么又遇上这两个人,真是冤家路窄吗。”母亲和妞妞在这里,还是能忍则忍,拱手道:“蒋兄、谢兄,两位这是要去哪里?”
新进学的秀才蒋元瑞一脸的傲气,坐在篮舆里就没打算起身还礼,只点了一下头,只管摇折扇。
谢子丹倒是很快钻出了篮舆,走到曾渔跟前却把脸一板,冷笑道:“我倒要问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曾渔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已与长兄分家,离开石田独自谋生。”
谢子丹怒气冲冲道:“我二姐昨日回家,说你叫嚣着要分家析产,还辱骂长兄长嫂,你一个妾生子,下贱的东西,胆敢谋夺兄嫂的家产,叫你那老娘出来,躲起来——”
谢子丹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起了一阵风,随即左脸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左耳“嗡”的一声,整个人随即向右栽倒——





清客 第十五章 退路
谢子丹是陪蒋元瑞来府城儒学报到的,相比县学生员,这府学生员似乎又略高半等,最起码接触到的官员士绅就非小县永丰能比,蒋元瑞自然是志得意满,二十年寒窗苦读的郁闷这几日尽情释放——
在船上,蒋元瑞听谢子丹说起曾渔要分家析产之事,当时就大肆嘲笑了一番,没想到在这府城安民门外就遇上了曾渔,蒋元瑞傲不为礼,篮舆也不下,在树荫下坐看好戏,谢子丹气势甚盛,骂得曾渔脸色都变了,蒋元瑞正看得有趣,突然眼前人影晃动,“啪”的一声肉肉相击的脆响,还没看分明,谢子丹就倒在了曾渔脚下——
蒋元瑞吃惊地大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就想站起身来,却忘了自己是坐在篮舆里,篮舆里哪能站立,顿时踩歪,蒋元瑞也摔倒在地,嗷嗷惊叫。
抬这两架篮舆的四个脚夫是码头临时雇的,谢子丹和蒋元瑞各带了两名仆从,蒋元瑞读书眼睛读坏了没看清谢子丹怎么就突然倒地,这些仆人却是看清了的,谢家的两个男仆大叫着冲上去,一个搀起地上的谢子丹,另一个握着拳头怒视曾渔,叫道:“你竟敢打人!”
曾渔右手握紧又松开,不停搓动手指,这一巴掌打得重,他手掌也是生痛,看那谢子丹,左脸掌印宛然,明显肿了,鼻孔流血,嘴巴都痛歪了,在仆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却又踉踉跄跄往后退,所幸搀着他的那个仆人奋力撑住,没再跌倒。
刚走到朱公祠石阶上的曾母周氏听到这谢家老六骂得难听,不禁又羞又气,两眼含泪,转过身正待吩咐儿子莫要与人争执尽快离开这里,却见谢家老六已经被曾渔一巴掌扇倒在地,这让大半生谨小慎微的曾母周氏吓得脸上失色,打了人那是要吃官司的,这可如何是好?
谢子丹被曾渔一记耳光打懵,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暴躁狂怒,双目圆睁,嘶声道:“你竟敢打我,我今日非打断你狗腿不可,我呸,呸——”,嘴里吐出两口血水,搀着他的那个仆人惊呼:“六少爷,你牙齿掉了!”
谢子丹低头一看,泥地上他刚才吐的血水里有两颗牙齿,他嘴巴已经痛麻了,感觉不出打落了牙齿,看见了才知道,而且左耳一直“嗡嗡”响,怕是被打聋了,急怒攻心,叫道:“张卯、陈弯狗,给我打,打死这个下贱的妾生子。”对扶着他的仆人张卯就是一搡,吼道:“去啊,杵在这里作甚,给我狠狠打。”
朱公祠边的曾母周氏急道:“不要打,不要打人,鱼儿,别和人撕打。”
谢子丹歪着嘴看着台阶上的曾母周氏,喝道:“打,连这老乞婆一块打,狠揍一顿,捆起来带回县上去,这妾生子偷盗家财想要逃跑,我呸。”又是一口血水。
曾渔动手打谢子丹耳光前已经想过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对母亲道:“娘,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没法再忍。”说着,一拳就朝拦在他跟前的那个名叫陈弯狗的谢家男仆脑袋击去,陈弯狗急忙伸手格挡,曾渔身子一矮,右腿扫出,陈弯狗“扑通”一声就倒了。
三寮曾氏祖传的散手最适合实战,对付几个村汉岂在话下,曾渔撩起长衫下摆从陈弯狗身上一跃而过,几步抢到谢子丹、张卯二人身前,张卯慌慌张张要来阻拦,被曾渔一手撂倒,随即一把揪住谢子丹前襟,冷冷道:“谢老六,有胆你再骂一句——”
谢子丹这才想起曾家是堪舆世家,这个曾渔本来是要做风水师的,风水师都会点武艺,谢子丹大叫:“蒋兄,蒋兄。”同时两手乱舞,象女人一般撕打,“啪”的一声,右脸又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痛叫起来——
蒋元瑞这时已经在仆人的搀扶下爬起身,却见谢子丹被曾渔揪住扇巴掌,不免心惊肉跳,但谢子丹是他好友啊,这几日对他更是百般奉承,他理应给谢子丹撑腰,而且他觉得现在的他应该有这个面子——
“曾九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衢行凶,快快放手。”
这新鲜出炉的府学生员戟指曾渔,一脸的威严。
谢子丹叫着“蒋兄救我,蒋兄救我”,嘴里的血沫溅到曾渔揪他的手上,曾渔发力一搡,谢子丹仰面跌倒,曾渔朝蒋元瑞走过去——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蒋元瑞见曾渔攘着袖口目露凶光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脚绊到树根,向后一跌,他的仆人眼急手快将他扶住,另一个仆人色厉内荏道:“我家公子是府学秀才,和县尊老爷都是相互作揖的,你敢对我家公子动手,就抓你去见官打板子。”曾渔没费什么劲就打倒了谢子丹三人,蒋氏的这两个男仆哪敢和曾渔动手,只敢虚言恫吓。
“鱼儿鱼儿。”曾母周氏声音急切。
曾渔停下脚步,盯着蒋元瑞道:“我和谢老六算是亲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与你无关,你若不识趣,我连你也照打不误,你试试。”
蒋元瑞被曾渔盯得胆寒,又看谢子丹脸被打得通红肿胀,不敢再留在这里,叫着:“进城,进城。”
四个抬篮舆的脚夫原本避在一边,这时走过来两个扶正篮舆让蒋元瑞坐进去,抬起来就走,蒋氏二仆赶紧跟上。
另两个脚夫迟疑着不敢靠近,张卯、陈弯狗这时也爬起来了,畏畏缩缩过来扶谢子丹,谢子丹跌伤了腿,坐在那呻吟,脸肿得象猪头——
蒋元瑞觉得这样灰溜溜地走很没面子,坐在篮舆上扭着脖子瞪曾渔道:“曾渔,你等着,我们公堂上见,你侮辱生员,我……”
曾渔暴跳起来,冲过去照着蒋元瑞脑壳就是一巴掌,把蒋元瑞头戴的方巾都打瘪了,反正不管动没动手,这姓蒋的都会去告状,所以干脆就给他一巴掌出出心头恶气。
蒋元瑞吓得半死,抱着头叫着:“快走,快走。”一架篮舆、两个仆人飞一般的往安民门去了。
趁着曾渔追打蒋元瑞这隙,两个脚夫和谢氏家仆把谢子丹搀进篮舆坐好,抬着也往安民门跑。
曾渔当然也不会去追,转回来对母亲道:“娘,若兰姐姐家我们去不得了,要立即离开这里,既然遇上了谢老六,就算我不揍他,娘和妞妞在这里也不会住得安生,儿子实忍不得这姓谢的对娘不敬,所以就动粗了。”
曾母周氏也知怨不得曾渔莽撞,谢家老六言语太伤人,若不是曾渔会几招散手,谢老六还真会抓她们母子回去,那可就连大伯留下的二十两金子都要说不清来路了,问道:“儿呀,那我们去哪里?”
曾渔道:“娘就与儿子一道去袁州,就当是旅游散心。”
曾母周氏其实愿意和儿子在一起,信州祝家畈这边她不大想住,曾若兰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曾渔不在更没主心骨,说道:“这样的话,娘和妞妞拖累着你,路上只怕行不快。”
曾渔道:“娘放心,儿子早想到了,若袁州院试赶不上,儿子就去吉安府,这样就多出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我们在路上也不用急。”




清客 第十六章 贵溪三痴
四喜早已把沉重的书箧背上,牵驴过来道:“奶奶、少爷,我们赶紧上路吧。”这小奚僮怕谢老六去城里叫来官差把少爷抓走,同时心里也是暗感兴奋:少爷刚才那几巴掌打得可真解气哪。
确实不能多耽搁,曾渔让母亲和妞妞一道骑驴,他背着两个衣奁和罗盘包袱,四个人又回到三江埠口,纸商夏楮皮的船已经不在这里了。
广信府盛产纸、茶和药材,行销大明两京十三省,信江就是广信府水路交通的要道,顺信江直下可抵达鄱阳湖,经由鄱阳湖出湖口可入长江,也可溯流赣江到大庾岭,无论是经大运河北上京城还是越大庾岭转北江下广州都颇便利,所以从信州这边往饶州鄱阳湖方向去的商船极多,曾渔想搭这样一条商船到贵溪再走陆路,但问了好几条船都说不会立即动身——
这时有一条小船撑过来问讯,但只肯送曾渔一家到八十里外的铅山县河口镇码头,曾渔急着离开这里,也就顾不上那么多,先到铅山再说,谈好了船银是一钱三分,一家人便上了船。
这船比纸商夏楮皮的船小很多,若只是曾渔一家人倒还好,但那头黑驴也得牵进舱中系着,系在狭窄的船头容易受惊落水,这样舱中就有些逼仄局促了,而且天气热,牲畜气味比较难闻,妞妞皱了皱鼻子说“好臭”,曾母周氏却丝毫没有不适的神色,显得随遇而安,曾渔说想要换条大点的船,她不同意,换大船肯定要多费银钱。
信江向西南方向奔流,顺风顺水,船行颇速,估计有三个时辰就能到达铅山县河口镇,曾渔又与船主商谈,再添一钱七分银子连夜直送到贵溪,船主却不答应,说与某位商人约好要在河口接一批棉布回信州。
曾渔也就作罢,在这船上过夜也实在不舒服,天气又热,他担心母亲和妞妞会闷出病来,还是在河口镇找间客栈洗漱休息明日再上路为好。
离上饶县城远了,船行水上波声细细,曾渔的心渐渐静下来,痛打谢子丹、蒋元瑞的快意已经淡去,那种痛快只是暂时的,更多的是对前程的思虑,曾渔自己不怕吃苦,他年轻力壮无所谓,但他怕母亲和幼妹跟着他吃苦,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除非考取生员功名他才有可能返回家乡,不然的话一回去谢子丹一家就会把他揪上县衙受审,这简直就是有家难奔、逼上梁山的味道了——
但是,去袁州或者吉安补考真的就一定能取得秀才功名吗,现在连补考的机会能否争取得到都还很不确定,他让母亲和小妹跟着他千里奔波,这明智吗?
虽然两世为人,但如果自认为从此就无往不利,抄两首诗就名动八方、参加科举就能连捷而且还得是案首魁元、求财做生意短时间内就富可敌国,那纯粹是痴人说梦,曾渔没敢这么意淫——
单就写八股文而言,曾渔自问没比以前有任何长进,半个月前院试时的两篇八股文他都还记得,完全发挥了水平,破题明晰、承题自然、说理晓畅,唯一的毛病是借题发挥得稍微过了一些,但就整体而言,取中秀才应该是情理之中,这不是曾渔自以为是,因为他看了很多程文,程文就是院试、乡试、会试取中的那些八股文汇编刊刻成的书,有了比较就大致能知道差距,曾渔的八股文水准不比那些院试程文逊色,夏两峰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可现实却是曾渔落榜了,平时作文远不如他的蒋元瑞却能高中,所以说这科举考试看似公平,但其中偶然性、不确定性、意外比比皆是——
这一刻,曾渔的信心有些动摇,秀才可以三年后再考,对他这种拖家带口的来说,也许就近找一个城镇觅屋住下,谋一份差事,让母亲和妞妞过上安稳日子才是最稳妥的,只是不争取补考,又实在不甘心——
“鱼儿。”曾母周氏说话了,“你也不要顾虑太多,为娘身体尚健,不怕走远路,你要去袁州或者吉安争取补考,那就争一回,万一没考中,咱们就去兴国三寮安家,那里离三寮不远对吧,三寮是我们的祖处,回祖处没人会欺负我们,所以你尽管放宽心,读书、习字,这些可不要荒废了。”
曾母周氏虽不识字,但善良知礼,处处为儿子着想,这时见儿子有些愁眉不展,料知儿子心事,就出言宽慰。
曾渔心情顿时开朗起来,母亲打消了他的后顾之忧,母亲伟大。
……
入夜时分,小船泊在了铅山县河口码头,只见舟楫如林,绕岸灯火如白昼,比上饶县的三江码头还热闹繁忙。
河口镇是广信府最繁华的市镇,铅河在河口这里汇入信江,水面增宽,水流平缓,水深清澈,可以航行八百石大船,所以从信州来的小商船大多都在这里更换大船再转运别处,此地货聚八闽川广、语杂两浙淮扬,号称八省码头,商贾云集的地方,赌馆娼寮自然兴盛,永丰乡间妇人对骂,常能听到“河口婊子”这句话,这是骂女人狐媚会勾引男人,很恶毒的骂人话,但同时也等于是承认这个女人很美,能勾男人的魂——
载曾渔一家来河口的船主急着要去接货,一到码头就催曾渔赶紧上岸,曾渔刚把行李搬到岸上,正待下船去搀扶母亲,袖子突然被人拽住,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这位公子,住店吗?”
曾渔回头一看,一个年约二十出头、模样娇俏的妇人正冲他抛眼风,见他回头,又娇声道:“啊呀,好俊的书生,住我家客栈吧,一夜只要三分银,还有很多乐子,包管公子心满意足。”一边说一边连抛媚眼,表情极是媚惑,明显不是良家。
一夜三分银倒是不贵,但这种码头拉客的信不得,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美人局、仙人跳,那可麻烦,曾渔道:“不要歪缠,我母亲和小妹都在船上。”
那妇人朝小船一看,二话不说就放了手,找别的主顾去了,一句话一个媚眼也不浪费,曾渔就知道这妇人绝非正经开店的,是看到他有老有小,行骗恐有后患,还是找单身客人下手为好,不知今夜哪个倒霉蛋会上钩?
黑驴驮着行李,四喜牵着黑驴,跟在曾渔母子三人身后在鹅卵石铺成的街面上缓缓而行,曾渔找了家门面颇大的客栈,客栈名叫四海居,有驴马槽房可寄养牲口,客房分三等,上等房住一天要一钱二分银,免费供应一份早点和晚餐,曾渔只住一夜,就要了一间有两张床的中等客房,连同喂养黑驴的草料,共计五十文钱,五十文钱约等于五分银——
谈妥住店价钱,曾渔到店外请母亲进去,突然听四喜叫道:“这不是来福哥吗,来福哥,你怎么在这里?”
曾渔抬眼看时,见一个大块头的短衫男仆挑着担子已经从“四海居”门前走过,听到四喜叫就踅了回来,憨笑着正要和四喜说话,一眼看到曾渔,忙放下担子作揖道:“曾少爷在这里啊,我家少爷在那边。”转头大叫起来:“少爷少爷,曾少爷在这里,石田的曾少爷。”嗓门大得吓人。
走在前面的一个方巾儒生回过头来,“四海居”门前灯笼高张,那儒生看清了曾渔面貌,喜形于色,大步走过来,说道:“九鲤,九鲤,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昨日到了石田寻你,令兄说你去了府城,却又不知你在府城哪里,令兄情绪不佳,说话吞吞吐吐,我就只好回贵溪了,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九鲤,你还好吧?”
这儒生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白面微须,相貌算得周正,神色间有一种清隽气,身后却还跟着一个穿浅色褙子的妇人,妇人原本笑面如花与那儒生说着话,突然看到立在“四海居”门前的曾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薄有姿色的妇人就是曾渔方才在埠口遇到的那个揽客的女人,曾渔笑着向那儒生拱手道:“原来是三痴兄,三痴兄到石田寻弟何事?”




清客 第十七章 脸皮薄心肠软
曾渔称之为三痴兄的这位儒生名叫郑轼,字式之,自号三痴道人,原籍永丰,因其父在贵溪县鹰潭巡检司为小吏,乃于二十年前举家迁至贵溪县鹰潭坊,时年十一岁的郑轼拜在贵溪老秀才吴刚门下学习八股文。郑轼算不得勤奋,但颇有悟性,十七岁通过了县、府二级考试成为童生,此后十四年间,除了因父丧守孝放弃了一次院试之外,其余四次院试都风雨无阻地参加了,郑轼参加院试之地也在上饶县,因为贵溪与永丰同属广信府。
郑轼与曾渔去年在庐山白鹿洞书院相识,二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嘉靖三十九年的这次广信府院试,郑轼与曾渔同住上饶县城的亨通客栈,二人抵足长谈,交情莫逆,四月初十考完出场,把场中作文抄录出来互相品评,郑轼从不狂妄地认为“文章都是自己的好”,他很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当然,对别人的短处他的眼光也颇尖刻,他认为曾渔的这两篇作文略胜他一筹,断定曾渔这一次是必中了。
到了放榜那天,郑轼一早起来就没看到曾渔,问店小二,小二说曾公子主仆两个天蒙蒙亮就出门了,郑轼暗笑曾渔看榜心切,院试放榜从来都是在巳时后,没必要去那么早。
用了早饭,郑轼带了仆人来福去府衙看榜,当郑轼看到自己的大名挂在榜单最末时,欣喜若狂,仰天大笑,本次院试共录取四十二名生员,他恰恰就在第四十二名,幸运啊幸运,他三痴道人要改号叫孙山道人了,榜名尽处是孙山啊。
郑轼兴奋地绕着府衙照壁转了一圈后才细看榜单上其他中式者,却没看到曾渔的名字,不禁为好友惋惜,才高运蹇啊,等郑轼回到亨通客栈,店小二告诉他说曾公子已经结了房钱回乡去了,郑轼问曾渔可有留话给他,店小二摇头说没有——
郑轼眉头微皱,前几日曾渔与他约定,放榜后一起去游陆羽泉,现在曾渔却不辞而别,郑轼对曾渔家世不甚了解,但感觉得到曾渔求功名之心极为迫切,对这次院试是志在必得,现在却落榜了,情绪低落可想而知,郑轼很想安慰一下好友。
当日下午,广信府四十二名新进学的生员齐聚三江码头,恭送黄提学前往抚州主持院试,郑轼便向永丰县生员蒋元瑞打听曾渔的情况,蒋元瑞语带讥讽地把曾渔的家境和曾渔二十岁前要进学的誓言告知郑轼,引以为笑谈——
郑轼当即决定前往永丰石田邀请曾渔到他贵溪家中作客,以便好友排遣落榜的苦闷,四月二十六日傍晚他来到石田找到大樟树下曾氏两堂屋,曾渔的那个兄长无精打采地告诉他说曾渔已经离开石田去府城了,郑轼见曾筌待客冷淡,赶紧就告辞了,回到府城待了半日,未打听到曾渔的消息,便收拾行装上船,他也要赶回贵溪县学报到——
郑轼好游,船到铅山河口已是夜里二鼓时分,他带着仆人来福弃舟登岸,准备在河口歇一宿,明日一早去游鹅湖书院,鹅湖书院是心学发源地,作为王阳明心学的崇拜者,郑轼当然要去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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