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午后光阴难熬,日落天黑不交赎银就会没命,广嗣殿诸人质起先还交头接耳说话,渐渐的都不说话了,整个大殿被恐惧和紧张的气氛笼罩,那些自知家里筹不齐二百五十两赎银的人质已经在流眼泪,山贼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呀。
腊月天太阳下山早,到了酉时二刻,一轮红日就从西边山岭坠下,殿外还有霞光余照,殿内很快就昏暗下来了,彭老球来报:“曾相公,又来了一拨人,应该是来交赎银的,正在上山。”
曾渔便随彭老球到七星观戟门外,就见有二十余人在几个执刀山贼的看押下上到半山腰,曾渔心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拨交赎银的了,不知那姑嫂二人的家人来了没有?”
这二十余人来到戟门外站定,依次报上要赎的人的名字,一个识字的山贼拿着曾渔昨夜登记好的名册找名字,找到了便拿朱砂印在名字上一盖,这颗朱砂印是在道观里找到的,刻有“赦罪”两个字,有钱就有罪,交了钱就赦罪—
曾渔留意到人群中有一个人在猛烈咳嗽,咳嗽时还伸长脖子,脚踮得高高,眼睛总朝他这边看,便留神看了那人两眼,不禁大吃一惊,这人非是别人,却是龙虎山大上清宫道士羽玄,是他和郑轼的好友,四日前他和郑轼离开鹰潭坊,就是羽玄来把郑轼的家眷接到上清镇去躲避山贼,这个羽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做俗家打扮并非道士装束,羽玄要赎谁?
曾渔好生惊讶,看道人羽玄那样子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只是这戟门外耳目众多,如何能说得上话?
曾渔走下台阶,脚下一滑,右手在地上一撑,滚倒在地,大声叫痛。
彭老球和另一个山贼赶紧来搀扶,曾渔站起身,左手托着右肘,嘴里“咝咝”吸气道:“疼痛得紧,这右肘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有没有会接骨的?”
人群中的羽玄道人心领神会,即上前道:“贫道能接骨。”说漏嘴了,赶紧解释道:“在下以前做过道士,现已娶妻还俗。”
彭老球要巴结曾渔,忙道:“那赶紧来为曾相公接骨啊,接得好,有你的好处。”
曾渔和羽玄道人目光一触,曾渔道:“到岱宗殿那边给我好生诊治诊治,我也懂点医术,只是骨科却非我所能。”
彭老球和另一个山贼搀着曾渔往正院岱宗殿而去,羽玄道人跟在后面,曾渔晃了晃肩膀不让二人扶,说道:“不用扶,腿又没断。”
岱宗殿空无一人,暮色降临,殿上一片昏暗,原先香案前的两支大蜡烛早被山贼们拿走了,曾渔在东岳帝君神像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对羽玄道:“烦请老兄为我接骨。”
羽玄道:“贫道先要为曾相公活动一下骨骼关节,天冷,骨节都僵硬了,不好续接。”便即马步半蹲在曾渔身后,双手在曾渔后背捏弄。
曾渔对彭老球和另一个山贼道:“你二人在殿外守候。”见彭老球二人退出殿门,便头也不回轻声道:“三痴兄也无恙,不必担心,道兄怎么会来这里
羽玄道人正要问郑轼安危,听曾渔这么说,顿时放心了,一边给曾渔按摩肩膀,一边压低声音道:“贫道正是为救九鲤贤弟和式之兄而来呀,不过看来贤弟似乎很得贼人敬重啊。”
曾渔微笑,正待说明此番经历,却听羽玄道人又说了一句:“自然小仙姑也来了。”
清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平安符
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的小姑母张广微,道号自然,年稚貌美,身份尊贵,如今这七星观泼贼悍匪扎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张广微怎能涉险来此
曾渔瞠目惊问:“广微小姐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曾渔就觉后背左肩胛处被人轻戳了一下,扭头看时,暮色中只见羽玄道人身侧站着一个小帽青袍的小厮,这小厮抿着嘴冲他笑,还“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声张——
这小厮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细牙,戴的布帽偏大,帽沿直压到眉毛上,双颊也不知涂抹了一些什么,显得肤色暗淡,但那双黑白分明、熠熠有神的眸子却是掩饰不了的,不是那位一心向道的龙虎山贵女张广微还会是谁?
曾渔大为惊讶:“广微小姐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才都没看到你。”心里同时又感到欢喜,这位小道姑还是很有意思的。
小厮装束的张广微抿着嘴含着笑不说话,羽玄道人代为回答:“方才在戟门外小仙姑就立在贫道身畔,小仙姑个子小,杂在人群中不显眼,贫道过来为贤弟接骨,小仙姑就跟在后面,那些贼人也未阻拦,贤弟没留意吗?”
七星观混乱嘈杂,而且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曾渔还真没注意到张广微跟过来,惊喜之后又皱眉道:“广微小姐怎么能涉险来这种地方”
张广微依旧不说话,只是皱了一下鼻子做个鬼脸。
羽玄道人道:“贫道本来是请小仙姑留在河口那边等候消息,可小仙姑执意要来,贫道拗不过她,心想前一批去赎人质的都平安回来了,扮作小厮应该无妨,于是就让小仙姑装哑巴,一句话都不能说,就带她来。”
张广微信守诺言,果然一言不发,曾渔笑了笑,说道:“这是险地啊,广微小姐千金之体,若上万一出点差错谁担待得起?”
羽玄道人连声道:“贫道鲁莽,岔道鲁莽。”
张广微伸右手食指又在曾渔左肩胛戳了一下,意思是这是她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与羽玄道人不相于。
张广微既然已经在这里了,曾渔就是再埋怨羽玄道人也于事无补,更何况羽玄道人和张广微都是为救他而来,这份情义何以为报,当下问:“道兄怎么会与广微小姐一道来此地?”
羽玄道人双手在曾渔肩脊间按摩,眼睛望着殿门外那几个山贼,防备贼人偷听,低声道:“贫道得知赣南山贼劫掠横峰、铅山,这正是三痴兄和贤弟去上饶的必经之路,贫道担心两位行路遭遇山贼,就赶来打探,昨日午前到了弋阳叠山,却遇小仙姑骑马追了上来,原来小仙姑一早在泸溪河畔遇到拙荆,得知贫道往信州探看曾贤弟安危,小仙姑二话不说就独自骑了快马赶了过来,大真人府上下都还不知道小仙姑来了这里,现在只怕是四处寻找,一片忙乱了—
曾渔感着羽玄道人和张广微的情义,又想:“广微小姐这样跑出来是添乱啊。”只听道人羽玄续道:“贫道与小仙姑昨日傍晚赶到河口镇,得知赣南山贼洗劫河口之后又掳了数百人质到北岸要勒索赎银,贫道先前并不知贤弟和三痴兄已落入贼手,只是有些担心,想探听一下消息,今日午后第一批交了赎银的人质回到河口,贫道就向他们打听,这才知晓贤弟深陷贼窟,奇怪的是那些赎归的人质都大骂贤弟,说是贤弟把赎银从二百两提高到二百五十两,更说贤弟是贼人一伙——”
张广微一直忍着不出声,这时终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赶紧又抿紧双唇。
曾渔微微摇头,苦笑道:“这可真是千古奇冤哪,匪首吴平就是要逼得我有家难奔啊。”
“贫道当然不信。”只听羽玄道人在他耳边轻声续道:“小仙姑也不信,贤弟功名在身,家有老小,岂会从贼,肯定是缓兵之计,小仙姑都夸你足智多谋,小仙姑与贫道商议如何赎还你二人,那些山贼不是传言今日天黑前收不到赎银就要杀死人质吗?且喜贤弟和三痴兄无恙,贫道把赎银也带来了,这就把两位赎出去。”说着,用手托了托腰间搭膊,沉甸甸的显然有不少银锭。
曾渔奇道:“道兄哪里能有这许多银子?”河口距上清一百五十余里,回上清取银子显然来不及。
道人羽玄低声笑道:“贫道哪里有什么银子,都是小仙姑从铅山卫贺千户那里借来的——”
“贺千户?”曾渔一愣。
“是啊。”羽玄道人道:“贺千户去年曾陪同其母到大上清宫进香,掌教真人就让小仙姑引导贺老夫人在各宫观烧香供祀,所以认得贺千户,也多亏了小仙姑在这里,不然贫道哪里去借这许多银子。”
曾渔心道:“这位贺千户畏贼如虎,保护不了铅山民众,罪责不小。”问:“广微小姐借得多少银子?”
羽玄道:“五百两。”
曾渔道:“还有来福呢。”
羽玄错愕道:“来福也要赎吗,山贼的口号不是没钱人不要慌,吗?
曾渔笑道:“什么不要慌,逮到人就抢,不过我暂时脱不了身,赎也赎不走,匪首吴平逼我入伙啊。”
“啊”
羽玄道人和张广微齐声惊呼,引得殿门外的两个山贼转头朝曾渔这边看,那彭老球扬声问:“曾相公肘骨接好了没有?”
羽玄道人定了定神,答道:“现在开始正骨,快了。”说着捞起曾渔的左手胡乱捏着,一面压低声音问:“那可怎么办?”
曾渔道:“我决意引诱贼众经由永丰入福建这条路,七星观住持同尘法师也于昨夜前往上饶报信,定要把贼众剿灭于上饶、永丰一带,所以我不能走,而且还有很多无人来赎的人质,我得设法保全他们性命,道兄正好帮我个忙,道兄离开这里后,请即刻动身赶往上饶去见林知府,同尘法师年迈,我担心他误事——”
羽玄道人点头道:“好,贫道连夜就去,明日一早就能赶到,只是贫道该怎么对林知府说?”
曾渔道:“浙江胡部堂麾下戚总兵的兵马应该已经到了上饶,请戚总兵暂时按兵不动,加强哨探,伏兵于永丰山道要隘可一举击垮贼众。”
羽玄道人问:“那贤弟怎么办?”
曾渔道:“匪首吴平是不肯放我走的,只有趁官兵进剿时我才能脱身。”
羽玄道人感到责任重大,说道:“若林知府不信贫道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一直谨守诺言不说话的张广微终于细声道:“羽玄,我随你去上饶。”
羽玄道人脸现喜色:“好极,小仙姑是见过林知府的,小仙姑传话可比贫道有份量。”
曾渔点头道:“甚好,那就有劳广微小姐了,道兄现在随我去赎人,有铅山鹅湖的李氏、纪氏姑嫂二人至今无人来赎,都是年轻女子,留在贼窝里将会很悲惨,先救她二人出去。”
张广微问:“还有几个人质没人赎?”
曾渔道:“还有上百人,这个忙你帮不上的,你赶紧跟着羽玄道兄去赎人,不要再出声,自己千万小心。”说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左臂,大声道:“你这接骨术不差,是祖传的吗?哦,师父传授的,很好,多谢了——老彭—
彭老球应声进殿,见曾渔挥动手臂,喜道:“曾相公脱臼治好了,曾相公贵人贵体,神佛护佑。”
曾渔哂道:“你不是说神佛都是泥塑木胎吗”
彭老球搔颈而笑,说道:“我彭老球坏事做了不少,哪还敢信神信佛。”
曾渔点头道:“不信神佛原来是为了方便做坏事哪,一针见血啊——老彭,你领鹅湖纪家这两个人去赎人,就是那姑嫂二人。”
彭老球讶然道:“曾相公不留她二人服侍吗,那姑嫂二人水灵得紧哪。”
暮色中张广微眸光闪动。
曾渔斥道:“吴大王的命令,交银放人,你啰嗦什么。”
彭老球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曾相公教训丨得是。”直起身对羽玄、张广微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曾渔想起郑轼和来福也在广嗣殿,猝然相逢郑轼若是与羽玄叙起旧来岂不糟糕,当下大步走在前头,要先与郑轼知会一声。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月亮尚未升起,广嗣殿人声嘈杂,最后一批交了赎银的人质正陆续离开,那些无人来赎的人质哭哭啼啼,殿门有山贼把守,羽玄道人和张广微站在殿廊外等候,羽玄带着的五百两银子已经交了上去,过了一会,那姑嫂二人出来了,籍着灯笼火把的光一看,这一高一矮两个仆人面生啊,李氏便问:“你二人是程家的人吗?”
羽玄含糊应了一声道:“快走吧快走吧,天黑了。”
曾渔出来了,郑轼就站在曾渔身边,羽玄不敢打招呼只点了一下头,便催促那姑嫂二人赶紧走。
曾渔快步近前,向羽玄拱手道:“这位老兄,多谢你为我接骨。”低声道:“道兄照顾好广微小姐。”
羽玄郑重点头,也低声道:“贤弟也千万小心。”
曾渔转头看张广微,张广微正抬眼看他,忽然靠近将一个小物件塞在他手里,然后离开。
曾渔待羽玄四人走远,这才摊开手掌一看,是一块小玉牌,隐约有八个字,用指肚轻扪玉牌小字,辨出是“天官护身,出入平安”八个字,别一面还有古怪符篥图案,曾渔知道这是正一道平安符。
清客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钱活命没钱死翘
曾渔担心羽玄、张广微下山出意外,那些山贼肆无忌惮不讲信用,这边收了赎银放人,说不定到山脚或者江边又被截住,尤其是那姑嫂二人年轻美貌,贼众中垂涎者不少,可不要因此连累到羽玄和张广微,当即吩咐彭老球跟过去看看,说既然吴大王有令收银放人,下面的人就不得抗命,不然以后再抓到人质就没人来赎了,不利于义军长远大业——
彭老球现在对曾渔是刻意巴结,带了两个山贼匆匆去了。
郑轼走过来在曾渔耳边低声问:“羽玄身边那个小厮是谁,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郑轼近视,夜里看人更是朦朦的全凭感觉,待听得曾渔说那就是大真人府的张广微小姐,郑轼目瞪口呆。
正这时,广嗣殿内忽然骚动起来,火把晃动,喝骂、哭喊、哀求声响成一片,有人质被山贼从殿内拖出来——
曾渔暗叫一声:“不好,这些山贼要撕票。”正待上前阻止,又听有贼众高声道:“肃静、回避,大王驾到——”
山贼们没见过皇帝或者王爷出巡是什么排场,但县、府一级官员出行的场面是见识过的,现在依葫芦画瓢,也这么前呼后拥喝道吹捧,看匪首吴平那顾盼自雄的样子,显然很是受用。
有小头目上前禀道:“大王,这些人质已经没人来赎了,关在这殿里哭丧,杀了于净,请大王下令。”
吴平看到曾渔,示意曾渔近前,转头问那小头目:“赎走了多少人质?得了多少银子?这殿中还有多少人质?”
这小头目从怀里摸出曾渔编制的名册,让手下把灯笼挑近,大声道:“报告大王,已赎走人质一百一十一人,共得赎银一万七千余两,另有金子一千三百多两。”又匆匆在名册上清点了一下,道:“还有一百零六名人质无人来赎
账目这么清楚,吴平很满意,这显然有曾渔登记造册的功劳,看来读书人还是有用,全凭打打杀杀有勇无谋可不行。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只是码头的脚夫,家里穷,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赎银啊,求大王饶命,小的做牛做马报答大王。”
一个被揪出来的汉子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哀求饶命,身后有个山贼在他背上踢了一脚,骂道:“不交赎银,留你何用,留你在殿内拉屎吗。”
山贼们大笑,有那凶残的山贼就喊着:“既是交不出赎银那就杀了于净,明朝好赶路。”
曾渔开口道:“吴大王,请听在下一言,义军从赣南一路势如破竹到此,固然是吴大王用兵如神,但大王的钱人不要慌、贫苦人来相帮,的口号更是让大批贫苦百姓望风来投,这才有今日数万义军的际会,此番劫掳人质得赎银数万两,已经是大丰收了,而剩下的这些人质都是没钱人、贫苦人,要不然他们家人早拿银子来赎了,谁愿意自己亲人死于非命?恳请吴大王留他们一条生路。”
吴平身边几个山贼头目听到了曾渔说的话,或撇嘴或讥笑,意思是书生迂腐,抢就抢、杀就杀,哪有这么多废话,又不是做八股文章。
吴平笑道:“若是就这么放了这些人,那前面那些交了赎银的人质岂不是亏了,交银子能活命,不交银子也能活命,这不公平啊,是不是啊弟兄们,哈哈。”
山贼们哄然附和,哈哈大笑。
身在险境曾渔犹然力争:“吴大王口号‘有钱人一扫光,没钱人不要慌,,现在交了赎银的能活命,没银子的就杀头,岂不是有钱就有命,没钱没活路了吗,这岂不是寒了天下贫苦人的心,只恐义军以后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投奔,望吴大王三思。”
吴平浓眉微皱,心道:“这酸秀才揪住我这几句口号不放了,口号口号只是喊喊而已,哪能当真——”
却听曾渔又道:“义军在河口这边收获颇丰,除了金银财宝外还有大量布帛米粮,需要人手搬运,大王不如就让这些人质做挑夫搬运财物,这也正是‘贫苦人来相帮,之意。”
吴平一听这主意不错,点头道:“曾秀才言之有理,那就暂且不杀这些人质。”心想留下这些人质也不错,若遇官兵,就驱赶这些人质上前搅局。
吴平带着一伙贼众回正院育德殿去了,广嗣殿这边依旧留一队山贼看守,曾渔吩咐给这些人质一些水和食物,不然明日没力气挑担赶路。
那小头目见吴平对曾渔言听计从,不敢怠慢,便让手下去寻了两桶粥来,那些人质已是饿了一天一夜,每人一小碗,不消片刻就把两桶冷粥喝了个底朝天,都知道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心弦一松,在殿里歪靠着昏睡。
夜已深,曾渔和郑轼在广嗣殿前的院中踱步,这日是腊月十三,明月将圆,清辉冷冷,院中积雪早已被践踏成泥水,天气晴朗,泥地半于。
郑轼道:“九鲤,明日我不走了,就跟着你去上饶,有羽玄去报信,大可放心。”
曾渔低声道:“这怎么行,前途必有恶战,刀剑不长眼,你我兄弟可不能一齐冤死于此。”笑了笑,又道:“我有武艺在身,善能见机行事,这些山贼想拉我陪葬没那么容易。”说这话时,右手掌心就握着张广微送他的碧玉平安符。
郑轼默然,半晌道:“那你可千万要小心,最好是半途就找机会逃掉。”
曾渔道:“我晓得,我一个人脱身容易。”
这时彭老球回来了,他与另两个山贼从这里到江边来回二十多里,回到七星观已是气喘吁吁,彭老球自感劳苦功高,说道:“曾相公,那些人质都过江去了,那姑嫂二人也上船了——这路赶得急,可把我老彭累坏了。”
曾渔问明羽玄、张广微都平安离去,这才放心,空口赞了彭老球几句,彭老球甚喜,自感攀上了曾军师,在山贼中飞黄腾达了。
次日一早天朦朦亮,七星观里里外外一片闹腾,山下的彭家庄牛角号吹得“呜呜”响,盘踞在此的吴平贼众一万余人准备启程了。
曾渔去育德殿请求吴平释放他表兄郑轼,吴平笑道:“你表兄弟二人待在一起岂不是更好,待义军过了永丰进入闽地,那时正好让你表兄弟二人结伴还乡。”
曾渔正待再说,看着吴平那阴险的笑容,忽然心头一凛,心想:“我执意求吴平放人,吴平若是假意放人,待三痴兄前脚离开七星观,吴平后脚就派人追上去把三痴兄给杀了,那岂不是万事皆休。”便道:“也罢,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就让我表兄随我一道走吧。”
清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受谤
寒月如霜,江水如墨,三条渡船载着最后一批从七星观赎回的人质和他们的家人向信江南岸驶去,将至江心,有两条铅山卫的巡逻快船驶近盘查,查明确是获释的人质及其家人,这才放行——
离岸之初,众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生怕山贼们会赶上来把他们又抓回去,直到渡船驶至江心,北岸山贼们沸沸扬扬的喧嚣声渐远渐渺,南岸的灯火人家近了,还看到有官兵在岸边巡逻,众人这才惊魂稍定,咳嗽声、筋骨舒展声释放出来,然后就是小声咒骂,骂山贼,群情激愤,忽有一人骂道:“那个姓曾的秀才更坏,贼人起先才索要赎银二百两,姓曾的秀才却提高到二百五十两,害得我家人倾家荡产才凑足这许多赎银,那黑心秀才读的什么圣贤书,分明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啊,这黑心的贼”
这些获释的人质起先只庆幸自己虎口逃生,还没心思去想其他事,个个好似大彻大悟七情六欲都淡了,钱财什么的更是身外之物,能活命就好,可是现在渡船离北岸远了,想想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心思就活泛起来,听到有人骂曾渔,破财之痛立即锥心刺骨,也纷纷骂黑心曾秀才,越骂越起劲,曾渔倒成了罪魁祸首,简直比那些劫掳他们、殴打他们的山贼还可恨似的,这让船上的羽玄道人和张广微极是气恼,张广微是心直口快的,立即脆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好坏不分,曾秀才为了救你们这些人质是担了极大的风险,你们却还骂他,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些被赎回的人质大抵家境比较殷实,在地方上也算是体面人物,先前在广嗣殿畏惧山贼的淫威,龟缩着不敢言不敢怒,这时就敢怒敢言了,见是这么个瘦瘦小小的男仆骂他们好坏不分,不禁大怒,七嘴八舌骂这小男仆,有人质问道:“那黑心秀才救了我们什么,还不都是我们自家人东拼西凑用银子来赎我们回来的,黑心秀才倒是让我们每人平添了五十两赎银,这就是他的好心?
坐在张广微身边的那个纪家少女小声争辩道:“曾相公是好人。”这少女声音太轻,除了她嫂子李氏没人听得见。
道人羽玄道:“曾秀才也同样是被抓去的,为何要提高人质赎银,这都是贼人诬陷他的——”
“贼人为何要诬陷他?”
有人冷笑着打断羽玄的话:“他分明就是贼人一伙,我们被关押着挨饿受冻,他却有好酒好肉享用,我听贼人说曾秀才是他们的军师,那些坏主意都是这贼军师出的。”
有人附和道:“秀才做贼,一肚子墨水变坏水。”
张广微气极,大声道:“曾秀才怎么做贼了,抢了你还是打了你?”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