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妞妞信以为真,追问驼背老艄公怎么看出他哥哥的不凡了?
那老艄公多年摆渡与人谈天讲古,善能编故事,当下手捏四喜给的碎银笑呵呵道:“妞妞小姐且听驼子慢慢道来,有一回夏日我在河这边倚篙打盹,没听到对岸曾少爷在唤我摆渡,忽然就做了一个梦,一个白胡子凸额头的老官人用拐杖敲我膝盖提醒说有文曲星在对岸赶紧去迎接,我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就听到曾家少爷在对岸唤船来船来,驼子撑船过去把曾少爷接过河,等曾少爷走远了,驼子才猛地醒悟梦里那位白胡子老官人就是山脚那边小庙里的土地公,土地公托梦啊——这事驼子没敢对别人乱说,今日是妞妞小姐问起,老驼子这才泄露天机,呵呵呵。”
府县的几个胥吏还有谢满堂、刘甲长等人就都奉承起曾渔来,好象曾渔真是文曲星下凡似的,曾渔摇头笑道:“驼子公不要乱讲话,我考秀才可都考了三回,文曲星下凡是这样的吗,还有,今科乡试我若不中,我就来找你麻烦,看你再敢乱编神怪故事。”
驼背老艄公陪笑道:“必中的,必中的,曾少爷今科必定高中。”心里道:“你没考中难道还能来夺我老驼子的竹篙啊。”
曾筌听得高兴,又赏了这老艄公一串铜钱让他买只烧鸡好下酒,一行人热热闹闹进了石田,暮春时节,日落后天黑得快,小镇石田已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石田民众更是夹道欢迎,自石田聚居成小集镇以来这是头等大事,谁会想到曾家那个倔强的庶子能这这样光宗耀祖?
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在故交旧识面前才好炫耀啊,曾渔虽算不得富贵,却也算得上远近扬名出人头地了,对于乡邻的奉承和美言,曾渔还是能够淡定自持的,难得的是曾母周氏也表现出得体的雍容气度,浑不似命运凄苦出身卑下的格局意态——
曾筌原本担心曾渔母亲会对他妻子谢氏流露怨恨之情甚至当场发难,毕竟这些年谢氏对曾渔母子三人实在算不得贤惠,曾渔经常在外求学,受气还少些,曾渔母亲与谢氏共处一院,受的委屈真不少,现在曾渔出人头地了、周氏是诰命孺人了,若要与谢氏算起旧账来,谢满堂在这里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啊,所以曾筌内下忐忑——
曾渔母亲周氏虽是童养小妾出身,曾渔父亲在世时也没有扶正过,但这次县、府礼房上报南京礼部都是把周氏当作曾父的继室,如今朝廷敕命已下,周氏已经是朝廷敕封的七品孺人,若于年后兴国三寮曾氏重修族谱也会把周氏作为曾父继室记入族谱,所以曾筌此番再见曾渔母亲就改口以继母相称;而曾筌的妻子谢氏更是受过丈夫的劝告和父兄的严词切嘱,曾渔母亲若要泄愤,就是挨打挨骂谢氏也要忍着,不然永丰谢家以后没好日子过,所以谢氏也收起泼悍性子,硬着头皮准备承受曾渔母亲的冷嘲热讽甚至打骂,不料曾渔母亲却是微笑着连半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这倒让谢氏有点双脚不着地的感觉了,生活不能承受之轻啊,剩下的就是羞愧。
曾母周氏和儿子的想法略同,都是自家人,以前虽有嫌隙矛盾,却也没必要一一算账,人最要紧的是自己过得好,而不是为出一口恶气摆出得意轻狂的嘴脸,况且从谢氏畏怯羞愧的神态之中曾母周氏已感满足,又何必非得撕破脸耍那惹人仇恨的威风呢。
家庭和睦,皆大欢喜。
早两日,曾筌就命人准备好了修坟所用的土石木料,等曾渔一到,就动工修坟,清明扫墓祭祖是前三后七皆可的,所以经过工匠五天的修葺营造,到了三月十八日也就是清明节后的第六天,曾渔祖父、伯父、父亲和嫡母高氏的坟茔都修葺一新,还花了银钱把坟茔前后数亩地都买下,曾筌和曾渔兄弟二人手植松柏百余株,墓园也就有了气象,其余一概不予变动,这块吉壤是曾渔祖父生前亲自勘定的,能保佑曾氏子孙后代兴旺发达,如今到了曾渔这一代,这不就应验了吗?
三月十九日午后,在石田民众的议论赞叹声中,曾渔一家离开了石田,曾渔自知这一次离乡就不知归期何时了,大明朝嘉靖四十年,他二十一岁,血气方刚,风华正茂,虽知世事艰难,却总要闯荡一番才会甘心,即便不是建功立业,行万里路也是他的喜好,所以他将远行。
回到上饶,曾渔便开始准备行装,分宜的严世芳和严绍庆的回信也到了,严二先生对曾渔订亲表示恭喜,其余并没多说什么,只说见面再谈;严绍庆却是回了一封长信,信里对曾渔与龙虎山张氏仓促订亲甚感遗憾,他们这边暂时并未把曾渔订亲的消息告知陆妙想和婴姿,就让这事慢慢淡去吧……
三月二十三日一大早,曾渔骑着蒙古马黑豆、小厮四喜跨着健驴黑宝,主仆二人离家上路了,曾渔本来不想让四喜跟去,宅子里可使唤的人少,四喜算是最得力的了,但母亲周氏定要四喜跟他去,周氏说道:“渔儿,你这回出远门,要等到九月才回来,孤身在外,娘如何放心得下,让四喜跟着有个照应,宅子里有俞妈和吴妈,还有俞妈的丈夫老廖也已受雇来宅里做长工,人手也够了,平时还有你姐若兰隔三岔五来看顾,你在外尽管放心,自己要知寒知暖,酒要少吃,多交友少逞强,读书作文也莫要熬夜太辛苦……”
客船西行,江风飒飒,曾渔伫立船头,母亲的叮咛犹在耳边,他这一次远行打算八月乡试完毕后再回家,昨日他已拜访了林知府和张教授,张教授说会在七月底八月初赶到南昌,届时曾渔到提学衙门找他,一应乡试所需的凭据、结票他都会准备妥当,让曾渔安心备考便是——
暮春三月,信江两岸青翠连绵,立在曾渔身边的四喜对于出远门是兴致勃勃,问:“少爷,咱们这回还去龙虎山吗?”
曾渔心里想:“张广微给我的那一匣子道经我连一本都没看呢,这次出门也没把那一匣子道经带上,她若知道定要责备我道心不坚。”说道:“不去了,到鹰潭与式之兄一晤之后便去转道安仁,安仁的简秀才因山贼之事还写了信到上饶关心我的安危,我们这回去分宜也算顺路,就去见他一面,还有,金溪青田陆家我也要去一趟。”
说这话时,缁衣光头、泠泠贞静的陆妙想和垂髫娟秀、清纯娇稚的严婴姿的身影在心头浮掠而过,让曾渔情沉郁,此去分宜,如何面对陆妙想和婴姿是他的一大难题,这比金秋乡试更让他中心忐忑,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他必须勇敢面对,往前行,也许柳暗花明。
清明雨,倒春寒。
萧萧冷雨紧一阵慢一阵下个没完没了,枫树的落叶积着厚厚一层,踩上去“吱吱”冒泥浆,洼陷处还会淹没鞋面,从枫林小屋到介桥村这短短两、三里路变得泥泞难行,婴姿脚上虽然套着大木屐,但每次还是会弄污了布履和裙边
三月中下旬某日黄昏,依旧细雨斜织,陆妙想擎着伞在独木桥边等着婴姿放学归来,举目望去,去年冬季叶子落得光秃秃的枫树一到开春又缀满绿叶,在雨水的滋润下更显青翠,足边的介溪这些日子浮涨宽阔起来,把岸边新发的春草也浸入溪水里,不显浑浊,愈发碧绿——
隔着枫林枝叶,陆妙想听得脚步声走近,这是婴姿的脚步声,便扬声唤道:“小姿——”
往常,婴姿很快就会应声:“娘,是我。”可今日却是不作声,只是加快了脚步,从枫林中走出,来到独木桥那一端,这年方已十三岁的少女出落得娉娉袅袅,在桥畔收起伞,嘴角一抽,含着委屈叫了一声“娘”,一直含着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就那样站着,任细雨飘落在发际、肩头。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何事?”
陆妙想吃惊不小,一边着急问话,一边就踏上独木桥要走过去——
少女婴姿赶忙道:“娘,我过来我过来。”雨天桥滑,姨母是小脚,没有她行路这么快捷矫健。
陆妙想等着婴姿过来,赶紧移伞为婴姿遮雨,一手环抱其肩背,柔声道:“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婴姿抽抽噎噎道:“方塘先生——方塘先生让我明日,不用再去族学读书了。”
方塘先生就是严世芳,毓庆堂里的学生都称呼严世芳为方塘先生,而不以族中辈分相称。
陆妙想半拥着婴姿慢慢往木屋那边走,问:“除了这个,方塘先生还说了什么?”
婴姿道:“就是说我长大了,不可与族中子弟混杂读书,可是月香比我还大一岁呢,方塘先生也没说不让月香来上学啊,单说我。”
介桥严氏毓庆堂族学只有三个女学生,婴姿、严月香和严宛儿,严宛儿是严世芳之女,比婴姿小两岁。
陆妙想安慰道:“小姿你别急,明日我随你去毓庆堂,恳求方塘先生让你今年照常上学。”
婴姿“嗯”了一声道:“谢谢娘亲。”搂住姨母宽大缁袍下的细腰,偎依着回到枫林木屋。
晚餐有煎鱼,不过陆妙想只吃青菜豆腐,鱼只给婴姿吃,饭后陆妙想照例烹一壶茶细品,一面与婴姿说些闲话,屋外细雨簌簌,屋内温馨静谧,二人的说话声音动听如箫管——
婴姿道:“娘,今天我让宛儿问绍庆公子,曾先生何时会再来分宜,绍庆公子说曾先生月底会来,但他们很快就要去南昌,不会待在分宜。”
陆妙想道:“今年是乡试年啊,曾先生要到南昌考试的。”
去年年底严绍庆的母亲来这边与陆妙想谈婴姿的婚事,就说希望曾公子能科举连捷,那样婚事必谐,所以陆妙想也很关心今年的江西道乡试。
外面的细雨停了,天也黑了下来,陆妙想说道:“明日我先去见方塘先生,若是天晴,就再去寄畅园拜会曹夫人,也算是对她去年来访的回礼。”严绍庆的母亲曹氏有意促成曾渔和婴姿的婚姻,说会写信向严世蕃陈情,不知严世蕃有没有回信,所以陆妙想要去寄畅园向曹氏打听一些消息,婴姿已经十三岁了,要订婚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若能把这门亲事定下,那她心事了却,就可一意念佛修行——
翌日一早,陆妙想和婴姿用过早餐,二人相跟着来到毓庆堂,接连小半个月的阴雨天终于放晴,朝阳升起,云开天碧,祠丁老严正在洒扫,陆妙想和婴姿就在学堂天井边等着,等了一会,有两个来得早的严氏子弟到了,他们来得早并非为了读书,是趁严世芳还没到先来嬉闹玩耍的,见陆妙想和婴姿在这里,这两个学生便都正襟危坐高声朗读起来——
卯时末,严世芳来到毓庆堂时,听得一片书声琅琅,心下甚慰,分宜严氏诗礼传家,有这样的底蕴,才有伯父严嵩脱颖而出啊,忽然看到一个女尼立在学堂天井边,以为是来化缘的,眉头甫皱,又挑眉道:“陆氏,何事到此?”一面让学生继续读书,他走到天井一角,等陆妙想过来说话。
堂上那些高声读书的严氏子弟不约而同闭了嘴,都想听方塘先生和这位美貌师姑说些什么,有些人还不知道这美貌师姑是谁?
严世芳眼睛一瞪,喝一声:“读书”
堂上又响起读书声,有读《孝经》的、有读《论语》的、有诵《千家诗》的,一时间“呜呜喳喳”,如沸如撼,简直要把厅堂的瓦片都掀动起来,但很快声音又小下去,严世芳扭头一瞪眼,声音又高上去,如此反复。
陆妙想对严世芳道:“敢请方塘先生让婴姿把《四书》和《千家诗》读完吧。”
严世芳不愿与堂兄严世蕃的姬妾多说话,便点头道:“也好,那就这样吧,你先回去。”转头吩咐严祠丁送陆妙想回枫林木屋。
陆妙想道:“贫尼想去寄畅园拜见曹夫人,恳请方塘先生安排一下。”
严世芳料想陆氏是要询问曾渔和婴姿婚姻之事,严世蕃的回信曹氏是知道的,让曹氏向陆妙想说明白更好,道:“寄畅园的吴管事今日会送东西来,你就随他的马车去寄畅园吧。”
陆妙想就在毓庆堂前门小厅等着,巳时初,吴管事果然到了,将一些日用物事交给钤山堂的管家,又到毓庆堂看严世芳有何吩咐,严世芳命他带着陆妙想去寄畅园见曹夫人,吴管事当然遵命。
断更很久了,非常抱歉。这段时间疾病缠身,腰痛的老毛病就不说了,胃镜都做了两次,所幸还不是要呜呼哀哉的病,现在好些了,恢复更新,小道也想码字的,这是小道家庭最主要的生活来源,断更实在是不得已,感谢书友们的体谅和支持。
清客 第二百零一章 美丽与哀愁
因6妙想去了寄畅园,中午时婴姿就随严宛儿去瑞竹堂用餐,严宛儿很喜欢婴姿,两个女孩儿交情甚好。
午饭后严宛儿领着婴姿在自家后园看桃花、赏火鱼,这火鱼是去年鄢懋卿送给严世蕃的,严世蕃让寄畅园的管事送了七尾给堂弟严世芳,说煎着吃、煮着吃皆宜,严世芳当然不会那么焚琴煮鹤煞风景,瑞竹堂后园正好有一口池塘,这七尾火鱼养在池塘里成了瑞竹堂一景,火鱼其实就是鲤鱼,只是颜色鲜艳如火罢了。
多日阴雨,今朝始放晴,小园花树春光乍泄,池塘里的火鱼在幽碧的水里分明地游来游去,婴姿和严宛儿蹲在池塘边看游鱼,鱼儿潜入水底时,水波渐渐平复如镜,映出两个女孩儿的容貌:
严宛儿稚气未脱,还是黄毛丫头,脸偏长嘴略大,模样与她爹爹严世芳有几分相似,实在称不上美貌;婴姿呢,眉目如画,黑如漆,娇美之态简直不可方物——
严宛儿看着水中倒影叹口气道:“小姿姐姐你真美,古人说沉鱼落雁,你看那些火鱼看到小姿姐姐的美色都羞愧得潜到水底下去了,小姿姐姐和西施一般美。”说这话时,严宛儿只是羡慕和怅然,并无嫉妒之意,严宛儿的性情和她爹爹方塘先生一样忠厚。
少女婴姿“吃吃”低笑,指着又冒嘴出水面的火鱼道:“宛儿你看,鱼儿又出来了,这可怎么说?”
严宛儿也笑道:“那是鱼儿要偷看小姿姐姐。”
婴姿笑道:“是要看宛儿。”
严宛儿忽然不作声了,因为说“鱼儿鱼儿”让她想起曾先生,曾先生大名曾渔,这勾起她埋藏多时的一桩心事,这时见左右没有其他人,便问婴姿道:“小姿姐,你姨母去寄畅园做什么?”
婴姿迟疑道:“我,我也不知为了何事,只说是拜访曹夫人。”
鼻翼两侧生着淡淡小雀斑的严宛儿做个鬼脸道:“别瞒了,我知道为的何事。”
婴姿脸红了起来,伸手轻轻划水,说道:“没瞒你,我真是不大清楚。”
严宛儿收起笑容,小脸板着装出严肃的样子很象她爹爹方塘先生,缓缓道:“我知道,是问你和曾先生的婚事。
婴姿大羞,跳起身道:“我不和你说话了,我回学堂去。”
严宛儿赶紧追过去挽着婴姿的手,告饶道:“好了好了小姿姐姐,我不说,我不说,我陪你去学堂。”悄悄打量婴姿神色,婴姿显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害羞。
严宛儿欲言又止,轻轻叹口气,上个月月底的一个傍晚她无意中听到父母说起曾渔,她爹爹方塘先生说曾秀才已与龙虎山张氏小姐定亲,这样婴姿与曾秀才的婚事已经彻底无望了——
严宛儿几次想把这事告诉婴姿,但一提到曾先生的名字见好就婴姿就脸红,就说严宛儿取笑她,严宛儿只好闭嘴不说,今日是看到6妙想去寄畅园,严宛儿才又提起,可婴姿那七分羞三分恼的模样让她又不忍心把事情道破,彼时十一岁的女孩儿已经很懂事了,她看得出婴姿很喜欢那位曾先生,若是知道曾先生与别的女子定了亲,想必要哭死,唉,还是让十三姨对小姿姐道明吧——
又想:“有个戏文里说红颜薄命,小姿姐姐这么美,会薄命吗,小姿姐姐的姨母也很美,可是命似乎不大好。”
这个念头不吉利,严宛儿使劲摇了摇头,心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姿姐姐心地好,会有福报,就是不嫁曾先生,也会觅到如意郎君。”
“宛儿你摇什么头?”婴姿奇怪地问。
严宛儿道:“没什么——小姿姐姐教我画画吧,就画火鱼,中午学堂正好没什么人。”
严氏学堂下午的功课是把上午先生教的书读熟,再熟背五言、七言诗各三,还要临大字两大张纸,最后由先生讲忠孝勤学故事二条,今日严世芳讲的是东晋葛洪少年时求学的故事,葛洪自幼家贫,读书乏纸笔,伐薪卖之,换来纸笔,抄书万卷,指肘胼胝,听说谁家藏有好书就去借书来抄,有一次借书不得,在人家院墙外徘徊不忍离去,遇雨全身淋个精湿,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一命呜呼……
听方塘先生说葛洪的故事时,少女婴姿不由得就想起去年初见曾先生的那一幕,曾先生那时是去袁州赶考,为了多赶一程路误了投宿,夜里无处休息,曾先生的书僮四喜又不慎摔伤了头和膝盖,主仆二人就在她家院墙外靠坐着,又累又饿还有蚊虫叮咬,当时她借了一盏灯笼给曾先生方便他给书僮治伤,曾先生还想讨一瓢水喝,严婆婆好凶,一瓢水都不肯给人家,曾先生那时求学真是辛苦啊。
傍晚放学,严宛儿让婴姿随她回瑞竹堂,婴姿说要在学堂等她姨母回来,可严祠丁方才去枫树湾看过了,6妙想还没有回来,严宛儿道:“先去我家吧,说不定你姨母今夜在寄畅园留宿了,毕竟有那么远的路呢。”
婴姿道:“我娘说了一定会赶回来的,宛儿你先回去吧。”
严宛儿道:“那好吧,我先回家了。”
严世芳对婴姿道:“若你姨母没回来,你就到我家去。”吩咐照看学堂的严老汉若天黑前6妙想没回村就送婴姿来瑞竹堂。
严世芳父女离开后,偌大的毓庆堂就只剩下婴姿和严老汉、严祠丁三人了,严祠丁是几乎不说话的,严老汉陪着婴姿到村口去等,看有没有马车从大路上过来。
夕阳落山,暮色渐起,从介桥村通往县城的那条土路变得模糊平坦起来,严老汉道:“小姿小姐,天黑下来了,你姨母今日应该是不回来了,老汉送你到二先生家去。”
婴姿道:“严伯,再等一会吧。”
严老汉很随和,当下默不作声陪在婴姿身边,这时,隐隐听得来路马车行驶的声音,婴姿立即欢叫道:“是娘亲回来了。”说着便向枫树湾那边小跑着迎过去,严老汉赶紧跟上。
马车在枫树湾的路边停下,果然是6妙想回来了,驾车的车夫和寄畅园的一个仆妇原路回去,婴姿别了严老汉,跟着姨母6妙想回枫林木屋。
月亮升起来了,枝叶间漏下的月光疏疏如残雪,婴姿拉着姨母6妙想的手走在落叶和零碎的月光上,心里暗暗奇怪娘亲怎么不说话,便道:“娘的手怎么冰冰的,冷吗?”
6妙想“嗯”了一声,依旧没说话,光影明暗间也看不清楚她脸上表情,婴姿有些怯怯问:“娘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6妙想拉着婴姿的手紧了紧,加快脚步走到介溪畔,溪上独木桥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冷清寂寞,6妙想终于开声道:“小姿,只要姨娘有一口气在,就要护得你周全,决不让人欺负你。”
婴姿吃惊道:“娘,你怎么说突然说这个话,曹夫人说什么了?”
6妙想眼泪要掉下来,却不想让婴姿看到,转身看着小桥那端,努力平静心绪道:“也没什么,这么些年我们娘俩都过来了,不是吗?嗯,先回屋里再说,你也还没吃饭吧。”
说着,6妙想扶着独木桥一侧的竹管扶手小心翼翼过桥,油然想起独木桥这扶手还是曾渔提议让人来安上的,这样一想,心里愈难受,今日她去寄畅园见严绍庆母亲曹氏,曹氏心知她的来意,觉得这事也没必要再隐瞒,就把曾渔订亲的事告诉了她,见6妙想脸色煞白,便又解释道:“大官人的意思还是想让小姿与京中高官贵戚联姻,曾秀才固然人品佳才学好,毕竟出身寒微,与我分宜严氏不般配,大官人在回信里开玩笑说曾秀才若能乡试、会试连捷,那倒是可以考虑把婴姿嫁他,二先生呢,以己度人认为科举连捷极难,以为大官人是不同意这桩亲事了,就写信告诉了曾秀才,曾秀才呢,因为剿灭山贼有功,声名远扬,杭州的胡总督都嘉奖他,想必提亲的人极多,有适合的就把亲事定下了,女方是龙虎山张大真人的亲戚,所以6妹妹也不要怪罪人家曾秀才,是小姿与曾秀才无缘啊,你也不必为小姿担心,以我严家的地位,小姿又生得美,与公侯将相联姻也不是难事,只要你不要再象上回那般从中阻挠就好。”
曹氏的安慰语如耳边风,6妙想根本没听进去,曾渔定亲这事对她而言简直好比天塌了一角,让她茫然失措,第一个念头就是曾渔负心,小姿那么喜欢他,他转背却与别的女子定亲了,严世蕃不是说科举连捷就可以把婴姿许配给他吗,为什么不努力考试,却急不可耐与龙虎山张氏订下婚姻
6妙想又气愤又气苦,从那夜曾渔没有趁她之危乘虚而入,她就认定曾渔有君子之风,是小姿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现在突然得知曾渔已与别的女子订婚,一时间如何能接受得了,在回介桥村的路上她是百感交集,只有一个信念愈鲜明,那就是她一定要护得婴姿周全,为了婴姿的幸福她不惜一切,她虽然只是个弱女子,婴姿也并非她所生,但护犊之念无比强烈……
婴姿走在姨母6妙想身后,见姨母手足颤,赶忙伸手在姨母左腋下托一把,心惊肉跳道:“娘,你小心些。”语音里已经带着口腔。
过了独木桥,婴姿忙问:“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曾先生出了什么事?”婴姿知道去年曾先生回乡途中遭遇山贼的事,早先传回的消息是曾渔临危不乱机智勇敢最后立功受奖了,婴姿很为曾先生庆幸,但这回姨母6妙想从寄畅园回来言行举措这般异常,莫不是曾先生陷入贼窟时受了什么伤,甚至伤得很重?
6妙想上身微微向前倾,闷头向前走,听到婴姿又问:“曾先生是不是让贼人打伤了?”
6妙想走到小屋前院的柴扉边,手扶柴门,回头一口气说道:“曾秀才好得很,功成名就,正月里就与龙虎山张天师家的小姐订下婚姻了。”
少女婴姿“啊”的一声怔立在竹篱边,半晌道:“曾先生订亲了,真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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