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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元纲老道说话时两道白蚕一般的长眉抖动着,他口里说的“雪崖师兄”就是邵元节。
曾渔沉思片刻,说道:“晚辈斗胆一言,已故陶真人‘二龙不相见,之语对储君伤害甚深,这不是一席话就能化解的,老法师和嗣教真人此番进京,既要设法弥合嫌隙,也不要操之过急,免遭他人之忌,欲速则不达嘛。”
元纲老道点点头,眼望西天晚霞,说道:“老道亟盼曾公子能与我们一道进京啊,或许年底能在京城相见?”说这话时,元纲老道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夕阳从不远处的西华山山巅坠下,天色瞬间就暗了下来,原本浮光跃金的泸溪河也幽幽沉沉起来,镇上人家炊烟袅袅,大上清宫传出晚钟声,悠悠的钟声在群山之间回荡——
曾渔这次来上清提亲、定亲花费了上百两银子,若不是胡部堂和林知府的奖赏,还真就囊中羞涩了,不过龙虎山张氏并不图曾渔的彩礼,回赠更为丰厚,正月二十四日上午曾渔向大真人府张永绪诸人辞行时,张氏长辈厚赠曾渔,有十余个脚夫挑着礼担跟随。
曾渔先与郑轼到鹰潭坊待了一日,郑轼母亲吕氏很为曾渔高兴,曾渔邀郑轼一家去上饶做客,郑母吕氏道:“待你成婚之日,老姨去上饶喝你的喜酒。”
曾渔道:“成婚还早,明年下半年呢,姨母和嫂子先去寒舍玩些时日,我母亲惦记着你老人家呢。”
一边的谦谦踊跃道:“去玩去玩,我要和妞妞姐姐玩,我很久很久没看到妞妞姐姐了,有五百年没看到了。”
小女孩儿一言九鼎,于是郑母吕氏决定举家随曾渔去上饶玩几天,只留来福的父亲福贵看守门户。
二十六日午后,郑轼一家与曾渔坐船到了贵溪,曾渔和郑轼去县衙拜会周知县,周知县算是做媒成功了,当然很愉快,次日一早特派官船送曾渔和郑轼一家去上饶,还让一名家人到广信府衙向林知府说明情况,表示不辱使命。
船到上饶三江口码头已是二十八日傍晚,曾渔雇了马车和脚夫,让小厮四喜领着郑轼一家先回宅子,他陪着贵溪周知县的家人先去见林知府,林知府得知曾渔和张广微小姐好事已成只等明年迎娶了,大笑道:“曾生,明年的喜酒本府定要讨一杯喝,本府也算是媒妁之一,谢媒人之仪万不可少,哈哈。”
曾渔在府衙廨舍用了晚饭,出北门外时天已经黑了,不远处自家那座马头墙围着的宅第灯火隐隐,走到大门前时就能感受到那种喜庆气氛了,郑轼一家也已用过晚饭,郑母吕氏和郑轼妻子都在内院话家常,郑轼在前厅曾渔的书房看妞妞和谦谦两个小女孩于灯下比赛写字——
见哥哥回来了,妞妞喜不自禁,问:“哥哥何时把小仙姑娶回家,谦谦说是明日。”
郑轼笑道:“谦谦说话能作准吗,她明日后日都分不清。”
“我分得清。”谦谦纠正道:“不是明日是明年。”
曾渔点头道:“对,是明年,谦谦明年也要来喝喜酒对不对?”
两个小女孩儿不写字了,又蹦又跳,盼望着一觉醒就能看到新娘子进门。
最欢喜的当然是曾渔母亲了,儿子终于订下了亲事,还是龙虎山张家的小姐,这位张家小姐她还见过,容貌美丽不须多说,脾性看来也不错,妞妞也喜欢呢,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亲迎之期远了一些,若是定于今年的九月十五那该多好。
唯一有点不快活的是那个姓杜的仆妇,这仆妇原是铅山纪家的人,因为忠厚勤快并且善能烹饪,而曾渔家里也缺少人手,上回纪奶奶就把这位杜妈送给了曾家,对于杜妈来说,当然希望纪芝小姐嫁给曾渔,那样她就和在铅山纪家一样了,现在呢,这个愿望落空了,杜妈为纪芝小姐感到难过。
曾渔的兄长曾筌元宵节前带了女儿来这边拜年赏灯,因为石田家里还有事,前两日曾筌带了女儿回去了,留下老仆黎叔等曾渔求亲的消息,现在亲事定下了,黎叔翌日一早就搭船回永丰石田,向曾筌报喜去了。
曾渔与龙虎山张天师家的小姐定亲之事在上饶城引起轰动,天师之名是在朱元璋在位下旨取消的,但在民间,还是习惯以天师府来称呼上清张家,在世俗民众眼里,上清张天师家族是神明一样高不可攀的,如今曾秀才竟然要取张天师家的小姐了,这岂不让人震惊、艳羡、敬畏?
那些曾来曾渔家里说媒的婆子相互见面时都摇头苦笑,自嘲说有眼无珠,人家曾秀才早攀上张天师小姐的高枝了,她们却还把什么李员外女儿、张财主闺女说媒给曾渔,难怪曾渔看不上眼,简直是自取其辱。
对于曾渔来说,并没有因此洋洋自得,待人接物一如既往谦和有礼,虽然是林知府面前的红人,却从不为私事有所请托,对于献田卖身者更是一律婉拒,每日就是读书、作画、出游、交友。
转眼到了二月初,提学道的文书下达广信府,曾渔如愿通过了年前的那次录科考试,郑轼和吴春泽也在乡试名单之列,可谓皆大欢喜,住在北城和近郊的一些要参加乡试的秀才们开始精心备考,每三日举行一次文会,互相切磋品评八股时文。
二月十三,上清大真人府派人来给曾渔送信,说嗣教真人和元纲法师一行定于二月十八日启程赴京,请曾渔赶去送别,而郑轼一家人在上饶曾家已住了二十来天了,便决定一道回贵溪。
林知府也得到了大真人府的报信,嗣教真人张永绪进京面圣是大事,作为广信知府岂能不到场相送,所以二月十七日林知府领着一众属官幕僚坐船前往贵溪,再与贵溪周知县一道去上清拜会张大真人。
而曾渔和郑轼一家早一日到了鹰潭坊,二月十七日午后曾渔和郑轼到了上清,曾渔从羽玄道人那里得知,张大真人之所以要年过八旬的老法师元纲同行,竟是要把元纲法师举荐给嘉靖帝以补陶仲文仙逝后的空缺。
曾渔愕然,以扶乩闻名的道士蓝道行也是在陶仲文去世后由内阁次辅徐阶举荐入宫的,老法师元纲进京是要与蓝道行斗法吗?





清客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仙姑有约
嘉靖四十年春二月十八戊申日,世袭秩正二品的龙虎山正一道嗣教真人张永绪离开上清赴北京面圣,这可是广信府的大事,自知府林光祖以下,群官毕集,夹道欢送,曾渔作为张大真人的堂姑父,辈分尊崇,众官见到他都是施礼不迭,曾渔周旋其中不卑不亢,小小秀才竟与这些两榜进士出身的官老爷分庭抗礼起来,也算得一桩奇事。
张永绪见到曾渔却有点尴尬,都怪他叔父临到老来还生了个张广微,以致于他现在要面对这么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姑父,虽然他并没多尊重曾渔,但总是不好摆架子盛气凌之了,与曾渔略略寒暄数语之后,便转头与其他人说话。
须发如雪的元纲老道与曾渔携手而行,对于这位即将进宫伴君修道的老法师,曾渔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老法师年过八旬,熟读道藏,阅人无数,无须他多啰唣,唯一担心的是老法师的身体,此去京城水陆四千多里,四月初九就要在北京朝天宫举行罗天大醮,行程颇紧,老法师还得保重身体——
这时羽玄道人领着一个小帽直裰的中年男子过来与曾渔相见,元纲老道没等羽玄开口介绍就笑道:“小华道兄,这位便是曾秀才,你二人好生亲近亲近,必然投缘。”
这中年男子相貌儒雅,顾盼之际有一种豪侠意态,拱手道:“歙人罗龙文,久闻曾公子大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
羽玄道人生怕曾渔没听说过罗龙文其人,赶紧介绍道:“这位罗先生是胡总督同乡,出身翕州名门,前年胡总督剿灭海寇汪直、徐海,罗先生立下了大功,名扬天下——”
这位元纲老道称其为小华道兄的罗龙文连连摆手道:“羞煞人羞煞人,我算得什么功劳,不过是居间传递个信而已,与曾公子戏弄匪首吴平于股掌之间不可同日而语,曾公子岂会知道在下的贱名,不过我罗氏的鹿角胶墨却是薄有微名,不知曾公子是否用过这种墨?”
“原来是歙州罗先生,久仰久仰,真正久仰。”
罗龙文方才自报姓名时,曾渔就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更听羽玄道人介绍说罗龙文在胡胡宗宪剿灭徐海时有功,便记起罗龙文是何许人了,据传罗龙文和巨寇徐海早年就认识,都与嘉兴名妓王翠翘相好,后来徐海下海入倭,拥兵海上,数年前围巡抚阮鹗于桐乡,掳得王翠翘,宠幸日甚。胡宗宪开府浙江,欲招降徐海,离散汪直之党,罗龙文因为是徐海、王翠翘的旧交,居间联络,成就了胡宗宪剿贼的大功,只可叹胡宗宪为赵文华所逼,背信杀降,还把王翠翘赏赐给土兵首领,王翠翘投江自尽,此事流传颇广,同情徐海、王翠翘者不在少数。让曾渔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罗龙文竟然就是制墨名家罗小华,去年严绍庆送他文房用品就有罗小华制的“一池春绿”墨,墨品极佳,所以说真的是久仰——
这些都是罗龙文的前事,曾渔还知道罗龙文的后事,罗龙文投靠严世蕃成了严氏幕宾得以步入仕途,严世蕃被徐阶以通倭造反定罪,罗龙文因为早年与徐海相识,就成了严世蕃通倭的铁证,其实是天大的冤枉——
现在的罗龙文当然不会知道厄运已经当头,他言词清朗,谈吐风雅,此番他是要与张永绪一道进京,胡宗宪因为罗龙文剿倭有功保举他为官,得严氏父子支持,已获吏部任命为中书舍人,这是要进京做官去,难怪这般笑容可掬春风得意。
对于萍水相逢的罗龙文,曾渔当然更没什么好说的,各有各的命数,这位制墨名家若不是趋炎附势热衷于仕途,也不会陷于官场斗争终致丧命,若有人这时劝他不要进京,他还要怪你是嫉妒他有官做想阻他好前程呢。
若是不论热衷仕途,罗龙文其实还是风趣雅致之人,罗龙文轻财好义,交游广泛,与曾渔还有一位共同的朋友,那便是徐渭,曾渔、郑轼和罗龙文边走边谈,主要是谈当下的书画名家,到了上清镇西口,忽听有妇人哭喊声,又听到走在前面的嗣教大真人张永绪在高声呵斥——
元纲老道忙让羽玄道人赶去看看发生了何事,羽玄道人很快就回来了,面有尴尬之色,向元纲老道低声道:“禀师伯祖,是一个妇人在寻女儿,前两日卖身给了大真人府,现在又要哭闹索还。”
曾渔和郑轼走近前围观,见两个差役正要把一个妇人拖走,这妇人披头散发,一边哭一边叫喊,曾渔看到羽玄道人的岳父黄老汉也在一边看热闹,便过去见礼询问,黄老汉打听得清楚,对曾渔道:“这妇人的丈夫好吃懒做又好赌钱,日前赌钱输了无力还债,就把十二岁的女儿卖给了天师府,这妇人找到镇上哭闹着要把女儿领回去,先前就去天师府闹过了——”
妇人死命挣扎,两个壮汉差役竟然制服不了她,妇人大叫大嚷,说天师府欺负良民霸占民女,求各位青天大老爷为她作主……
年纪轻轻的嗣教天师张永绪大怒,今日是他启程进京的良辰吉日,却遇到这么个撒泼的妇人当众毁谤他大真人府声誉,便对身边的贵溪周知县道:“周县台,这泼妇毁我声誉、污我清名,罪不容赦,请周县台当众处置。”
广信府诸官齐聚于此,发生这种事周知县也是颜面无光,当即就在道旁长亭审这案子,大真人府管事已经火速取来卖女婚书来作证——
曾渔立在一边听那管事大声念诵道:“立卖婚书塘湾都住人夏衣食,今因家贫无以成炊,夫妇商议,情愿将女宝儿,命系庚戌年丙戌月癸未日申时,凭媒浼中出卖与家主张玄寿名下为婢,三面议作财礼银六两八钱整,其银当日收足,其女宝儿成人后听从家主婚配,永远子孙听家主呼唤使用,不得生心异变。如有等情,听从家主呈公理治。恐后无凭,立此卖女婚书存照……”
张玄寿是大真人府的一位管事,这卖身契符合大明律的规定,照律法来说大真人府买婢并无任何违法,这妇人想把女儿领回去需要主家开恩允许,主家若是不同意,妇人告官也不占理,更何况诉讼一方是大真人府,张永绪年轻气盛,岂肯善罢甘休,指使周知县把妇人的丈夫夏衣食也捉来,夫妇二人当众褫衣受杖打得鬼哭狼嚎,张永绪这才消了气,在一众官员恭送下,踏上进京之途。
曾渔瞧得无趣,又听郑轼低声道:“这位张天师在乡里名声算不得佳,最让人诟病的是喜好房中术,虽说不至于强抢民女,但四乡八坞到处买小女孩儿总是惹人非议。”
曾渔无言,心里道:“张永绪若肯积德行善,就让那妇人把名叫宝儿的女孩子赎还回去,难道这就削了大真人府的面子了,偏要借助官府立威,嘉靖帝在位也就罢了,待皇太子登基,定会对道教大加排斥,那些言官御史窥察圣意,就会拾遗纠察来找正一道张永绪的毛病,这鱼肉乡里强抢民女之罪怕是逃不了啦。”
郑轼见曾渔没说话,以为曾渔不高兴,便道:“广微小姐还是——”
曾渔笑道:“式之兄不必美言,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是我,大真人府是大真人府,我又不攀他们的权势,各行各道而已。”
正说着,大真人府的一位管事就寻过来了,请曾渔去府中用饭,曾渔婉拒,带了小厮四喜与郑轼一道去羽玄道人到黄老汉豆腐店喝酒闲话,这时是正午时分,窗外泸溪河波光粼粼,春光明媚,暖风薰人,羽玄道人问:“贤弟此番来上清见过小仙姑没有?”
曾渔“嘿”的一笑:“哪能见呢,不是有规矩不能相见吗。”
郑轼道:“婚期尚远,九鲤饥渴啊,多喝两杯甜米酒。”
羽玄道人笑道:“修道之人何拘那些俗礼,想见便见。”
郑轼笑道:“九鲤又不是你这花花道人全无规矩,喝酒吃肉娶妻样样来——咳咳,喝酒,喝酒。”
羽玄也笑道:“先喝酒,先喝酒。”
黄老汉家的米酒甜、腊肉香、鱼汤美,曾渔大快朵颐,正吃得不亦乐乎,忽听窗下有“笃笃”的敲击声,似有人在敲吊脚楼的柱子。
羽玄道人安坐不动,对曾渔道:“劳烦九鲤贤弟探头看看,是谁人要拆我吊脚楼?”
郑轼略感奇怪,羽玄怎么会大剌剌吩咐起曾渔来,便与曾渔一起探头出窗朝下看,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缩回头,与羽玄道人相视而笑。
黄家吊脚楼就建在泸溪河边上,以粗大的松木柱支撑,泸溪河涨水时,松木柱的下半截就会淹没在水里,春季水浅,松木柱底端露出在河岸岩石上,一条丈二小船横在岸边,船头一人持竹篙“笃笃笃”地敲打着黄家吊脚楼的松木柱,见吊脚楼有人探头出窗,船头这人也仰起头来——
郑轼这时已缩回脑袋,凭窗下望的就是曾渔,船头持篙人嫣然一笑,招手道:“曾秀才,下来,下来。”
持篙人当然便是张广微,已经定亲的张广微旧习不改,依旧不施脂粉道人装扮,仰面看到曾渔时那种笑容如春光般灿烂,少年老成的曾渔都怦然心动,问:“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条小船是敞篷船,除了船头的张广微别无他人。
张广微娇嗔道:“少啰嗦,快下来,我申时前就要赶回去的。”
曾渔转过头,羽玄道人和郑轼都看着他笑,曾渔问羽玄:“往哪边下去近?”
羽玄道人含笑道:“小道领曾公子去。”师叔祖张广微就在下面,羽玄不敢和曾渔称兄道弟了。
曾渔跟着羽玄道人下到吊脚房底层,底层是磨豆腐之所,有豆子、石膏混合着的气味,临河也开着两扇小窗,罗惜惜正倚窗与岸边船头的张广微说话,见曾渔下楼来,罗惜惜含羞施礼,退在一边。
曾渔朝窗外一看,张广微近在咫尺了,回头问羽玄道人:“难道跳窗出去?”
羽玄道人忍笑道:“不跳窗也可以,不过要绕一里路才能与小仙姑会合。”
河岸边的张广微也不顾其他吊脚楼的人看到,迭声喊曾渔:“快下来,快下来,就从窗里爬下来。”
曾渔笑道:“今日就有辱斯文一回。”掖好褥衫袍角。
羽玄已经搬来一架小木梯推到窗外,曾渔爬出窗顺梯而下,立定后才发现左右吊脚楼都有人朝这边看,他这样子非奸即盗啊。
曾渔拱手道:“左右高邻,失礼失礼。”轻轻一跃,跳上张广微的小船。
曾渔在上清镇的名气比上饶还响亮,上清镇就这么一条长街,几乎人人都认得天师府的这位乘龙快婿,这时见到曾渔从黄老汉的豆腐房爬出来,无不诧异,待见到船头那个小道姑,众人便都释然,脸现暧昧神色——
曾渔一上船,张广微就把竹篙递到他手里,说道:“你来撑船,会不会撑?”
曾渔以前在石田丰溪渡口摆渡时都是让驼背艄公歇着他来撑船,当下接过竹篙,篙铁指天,雪亮的篙铁闪烁着光芒,问:“去哪里?”
张广微往西北方向一指:“就往下游去吧,省力。”说罢抱膝坐在船头,笑吟吟看曾渔撑船,嘴巴没停,先是问:“在罗惜惜家吃饱了没有,为什么不来府里用饭?”
曾渔道:“府里太拘束,反而吃不饱。”
张广微“格”的一笑,点头表示同意:“你不去正好,不然一时半会哪里出得来,我想见你就更麻烦了。”
曾渔一篙力老,提篙任小船在清澈春波上飘驶,侧头看着明媚阳光下张广微的笑靥,觉得这小道姑极可爱,微笑道:“广微小姐想见我做甚么?”
张广微正盯着曾渔撑船的样子,闻言道:“也没什么事,你既来了,总要见见才好。”说这话时那张俏脸透出一抹红晕,随即岔开话题道:“没想到你还真会撑船,能耐不少。”
曾渔曼声吟道:“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春辉,在春辉斑斓里放歌——”
张广微摇头道:“这个不好听,什么青草更青处,莫名其妙——上回那样的道情曲子还有没有,唱给我听。”
曾渔道:“没了,悟道歌哪有那么多。”
“你悟道了吗?”张广微“嗤”的一笑,自问自答道:“我看是没有。”
曾渔微笑,撑船出了上清小镇,两岸草木渐盛,各色野花竞相绽放,仲春的龙虎山无处不是美景。
张广微抱膝道:“不用撑船了,让船漂着就是,这里水流缓慢,没事的,来,曾秀才,坐着说话。”
曾渔将篙搁在船舷一侧,笑道:“有没有水果吃,苹婆果什么的,小生这几日辟谷。”
张广微娇嗔道:“你取笑我。”手里正有一颗红红的枣子就朝曾渔丢过来。
曾渔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丢进嘴里,说声“好甜”,盘腿坐在船头,膝盖就碰到张广微的膝盖了,目光灼灼盯着张广微,突然侧头“扑”的一声,将枣核吐在水里。
张广微也不羞缩,只耸了耸小鼻子,说道:“你这样子象个无赖。”
曾渔从张广微身边的小竹篮里拈起一颗蜜枣,微笑道:“我怎么无赖了,这叫修道人不拘小节。”
张广微“哼”了一声,却问:“曾秀才,这次来给我带了礼物没有?上回定亲时的那些彩礼没一样我喜欢的。”
张广微倒是直言无忌,曾渔道:“这个还真没有,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去。”
张广微噘嘴道:“就知道你没指望,我倒是给你准备了礼物。”
曾渔道:“多谢多谢,什么礼物?”
张广微跪着从敞篷船舱中取出一个书匣子,捧到曾渔身前。
曾渔瞠目道:“送我书,真要我考状元啊”
张广微抿唇笑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书匣子是榉木的,制作得颇精致,匣盖很平滑,稍一用力便抽开了,满满一匣子书,最顶上一册书名是《悟真篇》,曾渔愕然道:“这是修道典籍啊。”
“对啊。”张广微把匣子里的书全搬出来,竟有数十卷之多,如数家珍道:“这是谭峭真人的《化书》,不空泛,博学、实在;这是通玄真人的《通玄真经》,比得《道德真经》,要仔细研读……”
曾渔目瞪口呆看着张广微,这少女说起这些道教典籍时两道柳叶眉一动一动,简直是眉飞色舞,看来对他这位道侣期望甚殷啊。
张广微介绍完匣子里的书,又道:“这些书是我从数千卷《三洞珠囊》、《云笈七篥》、《修真十书》中中精选出来最实用最精妙的道书,那几千卷道藏我可是一一读过了,糟粕废话不少,现在你就必费那些时间了,读的全是切实有用的精品道藏。”
说这话时,张广微流露出羡慕神色,这是羡慕曾渔好福气,有她代读去芜存菁,曾渔岂能不识趣,忙道:“多谢多谢,这样我就事半功倍了,这些书我都会细读。”
这数十卷书不过几十万字,开卷有益,读读无妨,曾渔本就喜欢读些杂书,不过且慢,张大小姐还有话说,她说:“曾秀才你先把这些书读完,我会再给你准备一匣子,明年我嫁给你之前你要读完八百卷道藏,那时你的修为学识就与我差不多了,成亲后我二人可以共同修炼,你就不会拖我后腿。”
曾渔脑子里浮现这样一个场景:美如天女一般的张广微在灿烂的阳光下羽化飞升,一个男子抓着她的脚也飞到了空中,嘴里还叫着:“我也要成仙我也要成仙——”
第三卷开始了,小道今年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无精打采,一到晚上八九点就想睡,未老先衰了,不过清客会继续努力地写。




清客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
与未婚妻约会,再怎么老实拘谨也会有点暧昧举动嘛,偷尝禁果颠鸾倒凤那是不敢,摸个小手搂下小腰甜蜜一下不算太出格吧,张广微却是捧厚厚一叠道经让曾渔细读,还说有八百卷典籍排着队等待曾渔去读,曾渔岂不是苦也。
张广微见曾渔愁眉不展的样子,善解人意道:“曾秀才,我知道你来一趟上清不容易,下回不用你来这边取书,我派人把书送到上饶去——你估摸着这一匣子书你何时能读完并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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