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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所谓“赏毛栗子”就是曲指弹脑门,很痛的,小道童张方赶紧跑开了,出门绕到仙隐居正门外,那里有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都是大真人府里平时侍候张广微的,大小姐辟谷抗议,她们当然要来苦苦哀求大小姐吃点东西、千万不能饿坏了身子,对于张广微水果照吃,她们可不敢当笑话来说,万一惹恼了大小姐,连水果也不吃了那就糟了——
听了小道童张方的传话,一个婆子便待回大真人府取苹婆果,刚走到福地门,正遇羽玄道人陪着曾渔来大上清宫了,婆子听羽玄说这位就是曾渔,着实惊讶了一番,说道:“曾相公,我家大小姐在仙隐院闭门不肯进食,曾相公去劝劝她?”
曾渔点头道:“嗯,去劝劝。”
这婆子也不忙着回府去取苹婆果了,跟着曾渔、羽玄二人回到仙隐院,她要看看这位准姑爷怎么把广微大小姐劝得回心转意,可不要让隔墙抛来的石子打破头哦。
曾渔当然不会贸然就去敲仙隐院的门,他与羽玄先到三柏居拜见老法师元纲,元纲“呵呵”笑道:“解铃人来也。”又压低声音道:“说话声音轻些,自然就在隔院,莫要让她听见。”这须如银的老法师竟有天真之态。
曾渔向老法师元纲询问情况,元纲捻须笑道:“事情明摆着的,无须老道多嘴,曾公子自己去解决,求亲娶妻总要费些心力的嘛。”
侍立一旁的羽玄道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曾渔问他:“道兄有何指教?”
羽玄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道岂敢。”
羽玄道人在曾渔、郑轼这些平辈友人面前健谈善谑,一遇尊长前辈就成了锯嘴葫芦,什么话也没有了,想必是自幼被其师洞真道长打怕了不敢多嘴。
老道元纲从门边取出一根藤杖,在地上“笃笃”戳了两下,说道:“羽玄,随我到后山药圃走走,这里就让曾公子独自想法子。”说罢“呵呵”而笑,曳杖出门。
小道童张方赶紧跟在师祖后面走出去,羽玄道人冲曾渔一笑,轻声道:“静观妙计,静候佳音。”快步跟随元纲老道去了,听得木门“嘎吱”声响虚掩上了,这三柏居就只剩曾渔一个人。
午后的大上清宫很安静,尤其是靠近石台山的这些殿宇院落,有不少如元纲老道这样的清修之士,闭门幽居,不喜人打扰,经忏丝竹声一概不闻,只有风声雨声木叶飘落声这些天籁。
曾渔独自在三柏居小院踱步,午后阳光明媚,三株老柏树筛下的光斑闪闪烁烁,经过一个多雪的冬季,老柏树的枝丫被雪压折了许多,显得稀疏不甚茂密,这三株柏树都有五百年以上的树龄吧,不知是上清宫哪位前辈羽士手植,当初栽种得比较密,如今三株柏树都已经快挤成一株了,枝于虬结,夭矫向天
曾渔绕树缓行,心想爬到树上就能看到隔墙的张广微了吧,张广微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在吃果子?
这样想着不禁笑出声来,回忆初见张广微时,他内急在这柏树下小解,张广微正与老道元纲扶乩请吕仙,被他给搅了,张广微气得用剑来砍他,何曾想还会有今日
又想张广微雪夜不辞劳苦为他传信,对他真是极好的,能娶之为妻是他的幸事,只是张广微立志修道不肯婚嫁,该怎么劝她呢,说鱼水之情?画眉之乐?这不大好吧——
“嗒嗒嗒”,有人在敲墙,随即便听到张广微的声音:“张方,你去叫人取苹婆果了没有,我怎么听到那几个老妈子还在门前嘀嘀咕咕啊。”
张广微哪里知道小道童张方已跟着老道元纲去后山药圃了,敲墙喊了几声“张方”见没人应,恼道:“这小子跑哪去了,等下我非赏他毛栗子吃不可。
曾渔走到墙边,看着墙头的常春藤,小声应道:“小仙姑有何吩咐?”
“张方你跑到那哪玩去了?”隔墙的张广微嗔道:“我正说要赏你毛栗子吃——咦,你是张方?”
张广微还是很敏锐,立即察觉这回话的不是小道童张方口吻,张方从来都是称呼她为师叔祖,不会叫她小仙姑,而且说话的声音也不大象。
曾渔心里暗笑,故意默不作声,听得隔墙的张广微在追问:“你不是张方,你是谁?元纲师兄呢?”
曾渔还是不吭声,忽有一物隔墙抛至,估摸着落点就是曾渔的脑袋,张广微隔墙听声辩位能抛得这么准,本事可不小,曾渔赶紧闪身避开,“啪”的一声,一个梨核砸在地上,汁沫四溅。
“广微小姐,是我,曾渔。”
曾渔怕张广微隔墙乱丢东西,赶紧报上姓名。
仙隐院那边的张广微“啊”的一声,安静了片刻,随即质问:“你来做什么?”语气很不善。
曾渔搔了搔后脖颈,有些尴尬道:“特来提亲。”
张广微断然道:“我不会嫁给你的,我谁也不嫁。”
曾渔一时无话可说,被女孩子当面拒绝还是很伤自尊的啊。
那边的张广微听到隔墙的曾渔半晌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点对不住曾渔,便柔声道:“曾秀才——曾秀才——”
曾渔应道:“还在这里呢。”
张广微踌躇了一下说道:“曾秀才你怎么就要来向我提亲呢,我可是立志修道终身不嫁的,你也是知道的嘛。”
曾渔心道:“你这是浪费大好青春。”却听张广微又道:“上回府里想让我与分宜严氏的子弟结亲,你还帮我出主意拒绝呢,怎么现在你自己倒来提亲了,你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监守自盗呀。”说着“嗤”的一笑。
张广微的两个成语让曾渔心情放松下来,腆颜道:“这都被小仙姑看穿了呀,真是惭愧。”
张广微笑了一声,却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叹气道:“曾秀才,我们做朋友多好,你现在这样一闹,我们朋友都做不成了,唉。”又语重心长道:“你为什么总想着娶妻呢,我师兄都说你有仙骨,你可不能自甘堕落啊。”
张广微倒教训丨起曾渔来了,真让曾渔哭笑不得,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打道回府啊,说道:“昔者吕仙为了证道,都要云游天下遍尝世间味,你整日对着经书钻研,人情世情懵懵懂懂,怎么可能得道升仙。”
张广微听曾渔这话说得在理,用拂尘柄敲着墙道:“嗒嗒,这许说得不错,我就想着云游天下求仙访道呢。”
曾渔忙道:“吕仙那是有道术护身的,你可不行吧,这世道很不太平,你也看到了,盗匪四起啊,而你若是带上一群家丁奴仆,那就不算是求仙访道了,是吧。”
墙那边的张广微没声音了,斜阳照过来,墙的阴影扩大了,墙头的常春藤的影子象是在蔓延疯长。
忽听张广微出声道:“曾秀才,吹一支曲子给我听吧,上回看到你那管紫竹箫就想听你吹一曲。”
这少女心思难测,这时候竟要听曲子了,曾渔道:“我的紫竹箫没带来。
张广微道:“三柏居那边就有,左边那间静室是我炼气之所,小桌上就有一管箫,是我托人从金陵买的,出自周藩乐工之手,你试试那箫好不好?”
曾渔便去那间静室寻了那管箫出来,问:“广微小姐学会吹箫了吗?”
张广微道:“没有,我就自己胡乱吹吹。”
曾渔又问:“你要听什么曲子?”
张广微道:“就上回你唱的《十不足歌》就很好。”
曾渔便倚着老柏树,执洞箫吹了一曲《十不足歌》,其实这种道情曲子不适合用洞箫吹奏,洞箫优雅沉静,道情则掺杂着俚曲打油的俗调,不过既然张广微要听这洞箫吹的《十不足歌》,那他就吹奏一曲吧。
一曲吹罢,曾渔摇着头自嘲地笑,用洞箫吹道情真是不伦不类啊,问隔墙的张广微:“还听得过耳吗?”
张广微不答话。
曾渔又等了一会,再问:“广微小姐?”还是没应答,不禁笑问:“怎么,吃果子去了?”
“没有。”张广微这下子回答得很快,又不作声了。
曾渔不知这少女在想些什么,正待把洞箫还回去,却听张广微道:“曾秀才,我还是嫁给你吧。”
曾渔目瞪口呆,不知张广微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就凭方才那曲《十不足歌》吗?





清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崖顶两望
墙头常春藤摇动,张广微探出脑袋来了,道髻尖尖,额头宽宽,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笑盈盈道:“我这边有梯子。”
曾渔仰脸看着张广微,“哦”了一声,他还没从“曾秀才我还是嫁给你吧”这句话中缓过神来,这太突然了,莫非是戏言?
只听倚在墙头的张广微说话道:“曾秀才,你怎么愣愣的,不信我说的话?”说话时脸上笑容很灿烂。
曾渔道:“蒙小仙姑垂青俯允,曾渔真如做梦一般。”
张广微眨着眼睛问:“真有这么高兴吗,曾秀才?”
曾渔点头道:“当然,喜出望外。”
张广微笑意沉静下来,忽道:“曾秀才,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允我才行
曾渔心道:“还附带条件的呀。”拱手道:“广微小姐请讲。”
张广微道:“以后你得听我的。”
曾渔愕然,张广微厉害哪,才议亲就要夺权,岂有此理,曾渔摇头道:“这可不行,夫为妻纲,我若听你的那还有什么颜面,必为世人所笑。”
张广微拨弄着墙头的常春藤,嘴唇微噘道:“也不是那种事事都要听我的,我可没那么霸道,但有一件事必须听我的——”
曾渔道:“什么事?”
张广微道:“就是成亲后你不要妨碍我修道。”
曾渔笑了起来:“这怎么会,我也有仙骨不是?”
张广微也笑起来,满怀憧憬道:“《太平广记》那些书里都有夫妇共同修道升仙的,我们也能那样,真是好极了。”
道家男女双修术似乎不错,可以一试,曾渔咧了咧嘴,点头道:“广微小姐说得是,我们先在红尘俗世历练一番才好。”
张广微解开了生平第一大心结,快活得不行,若不是站在梯子上都要手舞足蹈起来了,说道:“曾秀才,我爬到你这边来,然后我们溜出宫去玩,让他们找不到我——哈哈,有趣有趣。”
曾渔忙道:“不行不行,等下他们都怪罪到我头上,我成替罪羊了。”
张广微嫣然一笑:“就做一回替罪羊也不打紧。”说着,就爬上墙头,扭身把木梯从墙那边提起,架到三柏居这边——
曾渔连声道:“小心点小心点。”张开双臂,准备张广微摔下来他好接住
张广微顺顺当当从梯子下来了,还踮脚轻轻跳了两下,说道:“没事,我好得很,走吧。”
曾渔问:“去哪?”
张广微道:“随便走走,去象鼻崖那边玩,你没去过吧,离此不远,约莫四、五里路,那里有个野道士很有趣,他有个大葫芦,好大一只——”
说这话时,张广微还两手张开,表示那葫芦有合抱这么大。
曾渔道:“天色不早了,明日我陪你去吧。”
张广微一扯他的袖子,娇嗔道:“念头要通达,想走就走,没那么多牵牵绊绊的,朝北海暮苍梧我们现在是做不到,可几里远的象鼻山有什么难去的,当然是说走就走——哎,我说曾秀才,你要学学吕仙的风流洒脱才好。”
曾渔失笑,问:“吕仙的风流也学吗?”
张广微侧脸斜睨着曾渔,轻笑道:“学,当然学,任你三妻四妾青楼留情都行,我不会吃你这种醋,这么点事都看不开那我怎么修仙——”
曾渔心下正感叹张广微心胸宽广,却听张广微话锋一转:“你想风流谁?
曾渔忙道:“没想风流谁,妻都还娶呢。”
张广微“格格”一笑,说道:“以后你想风流谁就先告诉我,我帮你,三戏四戏都行。”嗯,吕洞宾不是有三戏白牡丹吗。
曾渔无语,这位大小姐还是生活在云里雾里啊。
张广微推开前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回头道:“前门有人,我们从后门走,从后山去象鼻崖更近。”
曾渔心知元纲老道和羽玄就在后山药圃,却是不说,遇上最好,当下跟着张广微出了三柏居后门,那管洞箫还握在手上。
“师叔祖——师叔祖——”
小道童张方立在药圃竹篱边东张西望,一眼看到张广微出来,惊喜地大叫起来,跑着过来了。
张广微“悄悄溜出去”的计划失败,气恼地转身瞪着跑近的小道童张方,斥道:“叫什么,你嗓门很大吗。”伸手就想赏小道童毛栗子吃。
张方赶紧退后几步,低声道:“师叔祖——”,眼睛看着曾渔,很奇怪的样子。
曾渔摆手道:“没事没事,你走吧,我和张小姐随便逛逛。”
药圃里传出元纲老道的声音:“张方,过来。”
小道童张方赶忙跑进药圃,元纲老道问他:“自然她出门了?”
张方应道:“是,自然师叔祖和那位曾相公一块出来的。”
元纲老道奇怪了,问:“从哪边出来的?”
张方道:“从三柏居出来的。”
老道元纲捻须而笑,摇头感叹道:“这真是有缘跳墙来相会啊,曾秀才这口才真是了得。”
羽玄微笑,不敢多嘴,心里对曾渔是佩服至极,还没到一顿饭工夫,曾渔就把张广微说服并让张广微爬墙到三柏居这边来,这本事不服不行。
元纲老道吩咐道:“张方,你跟着曾相公和自然,看他们去了哪里,来回报。”
小道童张方摸着额角愁眉苦脸道:“自然师叔祖会打我头的。”
老道元纲“呵呵”笑道:“打一下也不要紧,又没打得你头破血流。”挥手道:“快去,远远的跟着就不会挨打。”
张方赶紧小跑着追踪曾渔、张广微去了。
羽玄道人小心翼翼道:“曾公子行事稳重,不至于太出格的。”
老道元纲点点头,说道:“我只是要知晓他二人的行踪而已,想必是自然要带着曾秀才去哪里游玩,自然困居多日,也着实闷得慌了,呵呵。”
羽玄道人陪着笑,与师伯祖元纲回到三柏居,请示要不要去大真人府回话,元纲道:“等曾秀才自己去说吧。”自去烹一壶茶,正喝着,小道童张方满头大汗跑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师伯祖——师伯祖——”
元纲老道见张方这模样,忙问:“出了何事?”
张方道:“师叔祖和曾相公去象鼻崖疯道人那里去了。”
元纲老道“哦”的一声,继续喝茶。
又过了一会,聚在仙隐院前门的几个婆子、丫鬟进来向老法师打听消息,得知广微大小姐已经跟着曾公子去象鼻崖玩了,这些婆子、丫鬟个个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
“这都是缘分哪。”元纲老道笑道:“你们都回府里去吧,不用在这里候着了,自然等下就会回府。”
羽玄向老道元纲施礼道:“师伯祖,象鼻崖赵风子喜怒无常,小道赶过去看看吧。”
元纲老道点头道:“你去吧,让他二人早些回来。”
张广微让曾渔在上清镇西头的一家酒肆买了一壶酒,赵风子嗅不到酒味不理人的,曾渔道:“不理人就不理人,我们何必去巴结。”
张广微道:“也就是一壶酒,算什么巴结,赵风子这人很有趣,他善于在竹筷子上作画,一根细细的筷子,他能画出亭台楼阁、山水人物,很多达官贵人都以得到他的箸画为幸呢,不过赵风子一般不作画,求他他都不画,上回张永绪想让他画几双筷子好送给严世蕃,赵风子理都不理,哈哈,嗣教真人拿一个野道士没办法。”
曾渔笑道:“那倒是个人物,以壶酒贽见也是应该。”
张广微道:“羽玄和赵风子有点交情,经常请赵风水喝酒。”
二人说着话,来到龙虎山象鼻崖,象鼻崖是一道奇景,一条长石从崖顶探至水滨,好似巨象以长鼻吸水,崖顶有茅屋两间,那便是野道士赵风子的住处
崖顶高数十丈,没有道路,山石嶙峋,可供落脚,爬上去也不甚艰难,张广微身手颇敏捷,不须曾渔几次援手,就上到崖顶,来到那两间茅屋一看,空空如也。
“咦,没人。”张广微好生遗憾。
曾渔见草房子里锅灶床具都没有,就是四面土墙和一架茅草顶,墙角散落着一些削得尖尖的木炭,便问张广微:“这赵风子是你们龙虎山正一教道士?
张广微道:“不是,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是不是道士,心地很好,他以箸画得来的钱除了喝酒之外就是救济乞丐穷人,我有时猜想这赵风子会不会是八仙铁拐李那样的人物?”
张广微太迷信修仙,曾渔笑道:“听你这么说那是有点象,赵风子不是还有个葫芦吗?”
忽听张广微锐声叫道:“在那边在那边,曾秀才你来看。”
曾渔立在崖顶朝张广微手指的方向望去,夕阳西下,象鼻崖前一片水域波光粼粼,这是泸溪河改道后形成的一个狭长的湖泊,此时的湖中有一人正渡水,这人头戴高高的纸冠,胯下骑着一只大葫芦,这样大的葫芦还真罕见,有半人多高,这纸冠人赤着双足,以手中竹杖划水,往湖西方向缓缓游去,上下水面,波光荡漾,骑葫芦的纸冠人看上去仿佛如在云气中——
羽玄道人这时也赶到了象鼻崖下,他没看到湖中渡水的纸冠人,只看到崖顶沐浴夕阳临风立的曾渔和张广微,不禁心下赞叹:“这真是神仙眷侣啊。”
祝书友们中秋节快乐




清客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老道出马
访野道士赵风子不遇,只远远看到湖中一个骑葫芦渡水的影子,暮色沉沉,那纸冠奇人的身影很快就湮没在湖畔草木阴影里,曾渔和张广微皆感惆怅,羽玄道人说赵风子这是云游去了,少则半月,多则半年,行踪飘忽,归无定期
曾渔和羽玄道人将张广微送回大真人府时天已经黑了,自此直到五日后曾渔离开上清镇都再没见过张广微,龙虎山大真人府可不是小户人家,不能没规矩,张广微既已同意这门亲事,那在亲迎之前就不能再见面了——
大真人府中原本对这门亲事持保留态度的的诸如张永绪这些人现在也没话说了,看来曾渔是张广微命中注定的夫星,一物降一物啊,让张广微嫁给曾渔总比做女道士好,龙虎山张家虽说是千年传承的道教世家,但真正弃家修道的并不多,正一道是很世俗的宗教,有官府衙门的习气。
这五日里,曾渔把三书六礼中的聘书、礼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礼节都行过了,男女双方的八字元纲老道早已合过,据说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又据说张广微急着成婚,亲迎之期想要定在年内,被张家长辈否决,占卜后定于明年九月十五为亲迎之期,张家人为选这个日子可谓煞费苦心,考虑到了曾渔乡试、会试连捷不至于耽误婚期——
曾渔与郑轼、羽玄道人私下闲聊时笑道:“张家人还指望我中状元哪,今秋乡试我若名落孙山,不知张家人会不会悔婚?”
郑轼笑道:“九鲤这是开玩笑,现在上清镇、贵溪乃至广信府都知道这门亲事了,怎么也不可能悔婚啊,除非你跑去当海贼了,哈哈。”
羽玄道人一本正经道:“九鲤贤弟就算是去当海贼,小仙姑也必追随。”
郑轼大笑道:“此言有理,九鲤的确有这本事。”
羽玄道人觉得“海贼”语太谑,转过话头道:“九鲤贤弟大才,于脆就考个状元回来,岂不风光。”
曾渔摇着头笑,与郑轼道:“羽玄道兄说得轻巧,不进考棚不知科举之难啊,江西参加乡试的秀才上万,中举的不过八十五人,会试就更难了,大明两京十三省三年出一个状元,曾九鲤何德可能,敢有这样的妄想”
郑轼寒窗二十余载,考秀才也考了十几年,去年才得以进学,当然知道科举之难,笑道:“反正总有那么一个人中状元,焉知不是九鲤?”
曾渔也笑道:“是啊,总有那么一个状元,焉知不是贵溪郑式之?”
三人哈哈大笑。
曾渔离开上清镇的前一日傍晚,元纲老道邀他在泸溪河畔散步,落日熔金,溪水清浅,两岸景致斑斓多彩,元纲老道以手中藤杖遥指北方道:“下个月,嗣教真人就将启程赴京,一为主持四月初北京朝天宫的罗天大醮、二为祭奠去年仙逝的陶真人——曾公子可有良言相赠?”
“晚辈岂敢。”曾渔谦逊道:“晚辈是书生空谈,没什么实用的,是老法师抬爱,不以晚辈言语为狂妄,晚辈才敢说两句。”
元纲老道笑道:“曾公子何必太谦,你现在是大真人府佳婿,与我正一道是荣辱与共了,当然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渔笑,问:“老法师也要进京吗?”
须发如雪的老道元纲喟然道:“教中人才凋零,老道虽衰朽,也要走这一趟。”
曾渔沉默了一会,说道:“老法师莫要忧虑,正一道传承千余年,根深蒂固,即便小有挫折,也只是暂时之事。
元纲老道点点头,曾渔说得不错,自汉代以降,多少王朝更迭兴废,龙虎山正一道却和曲阜孔氏一样长盛不衰,历朝历代的君主都需要儒、道、释来佐助王化,任何心智正常的君主都会延续这种传统,但是——
“陶真人虽说不是龙虎山的道士,却与我雪崖师兄交好,陶真人入宫也是出于雪崖师兄的举荐,如今他二人俱已仙逝,储君怨气只会冲着我龙虎山正一道来,一旦即位,本教尊荣必受挫折,慢说嗣教真人年轻气盛,难以承受挫折,老道也不愿意在有生之年看到本教受挫啊,武当、全真二系对道录司可是虎视眈眈哪,道录司是掌管天下道教之事的衙门,向来为龙虎山正一道控制,岂能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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