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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状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席绢
行行出状元
作者:席绢

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当真没错。想他贵为堂堂镇国公府的嫡出二少爷、当今皇帝的亲表弟,这不识好歹的小小村童竟当面拒绝他的恩赐,让他脸面无光;不过识得几个字,居然敢说他“书读得太少”!但……他就是犯贱似地爱跟他搭话,同时给自己找不痛快。十年来不间断地送一堆书给他,索求的回报不过是每三个月一封的吵架信;如今京城相见,他才发现他简直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到了极点——“他”居然假扮男人装参加科举,居然就这样成了举人,居然还打算考状元!他知道她这么做有她的不得已,但她怎能独自铤而走险,甘犯欺君之罪,都不愿考虑找他帮一把?这家伙,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是个麻烦又教人头痛至极的混球。就算她已经洗好颈子等着挨砍,也得问他同不同意。 他可不愿意只能认识她十年……





行行出状元 第1页
第1章
虽然皇历上记载着月份显示现还是秋日时节,但位于无归山脚下小归村,冬季却来得很早,才九月下旬,天地间已然染上霜色了。
树林里只有松柏还看得到一些残绿,多全是秃枝了;满山满地野草,都是恹恹然枯黄色。村民们早早翻出冬衣,一件件往身上添加着,缩头缩脑地抵抗着从北方吹过来山风;那山风冷得似剔骨刮刀,刺透了衣料,入侵了皮肉,刮得连骨头都发疼起来。
已经收割完毕碉野里,再无庄稼踪影,只剩生命力强劲各种野草还能从土地里乱窜出来。小归村位于大雍国西北方,因为天候因素,一年勉强两获,若想冬季利用田地再种些什么可以勉为果腹杂粮野菜,却是奢想了,只能荒置着,放任各种野草乱长,待到来年春,全犁了好肥田。
这个时节,农人们全到镇里去找活计卖力气去了,没人会来看顾这些已无作物碉地。于是,这一大片田地,便成了村里孩子们玩耍嬉戏地方;他们可以田里找一些尚可食用野菜、可以挖田鼠小蛇给家里加餐,有时运气好,还能抓到一两只野兔呢。
这日,阳光难得探出头来,虽然天气仍然冷得让人手脚发冷,却阻止不了整村小孩子们满山野玩闹心。几个好动顽皮大男孩领着小一些小男孩拿着竹竿木棍田梗周边戳戳敲敲,找着田鼠野兔窝,不时还玩起打仗游戏,把手中竹竿木棍挥得咻咻生风,你打我挡地追追跑跑,闹成一团。
而弯腰或蹲身田垄里那些女孩子们就安静多了,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挎着个小竹篮,努力睁大眼一堆野草里辨识可以充作食用野菜好摘取回家,不时还以手作铲松土,找些能吃根茎,或者运气好些,还能挖到没被农地主人发现白薯芋头花生什么,那就太幸运了--当然,那个幸运可能性是非常渺茫。毕竟小归村农地出产实称得上贫脊,收成有限,农人采收庄稼时,无不万般谨慎,小心搜寻,就差没掘地三尺了,又怎么可能会让粮食有丁点落下?
小归村位于国家极北之边陲地带,又是个山村,地形不整,地力不丰,气候不佳,人文风貌皆乏,文不昌、武不盛,正是一般人口中所形容山沟荒地、穷乡僻壤,千百年来都是罪犯流放之地。要不是大雍立国两百年来出了几任雄才伟略帝王,硬是将国家疆域往北再推进了近千里,让罪犯流放吃苦受罪之处有了理想选择,如今小归村怕还是京城繁华地人们认知里像无间地狱一般恶地,犯了事,宁愿被杀头也不愿被流放地方。
不过,就算现还有北方寒冰原之地来为小归村这样地方垫底,小归村地位到底也没扬升多少,仍然是世人眼中认定恶地,想拚政绩官员、想刮地皮官员都永远不会将小归村所这个小县城当成理想任所,甚至可以说避之唯恐不及,宁愿苦苦待京城等别地方官位出缺,三年五年也等得,就是不愿接下北边荒地县城官印上任。
所以几百年以来,不论怎样改朝换代,永定县县令若不是一直空缺着,就是由那些没有身分背景门路、实作官无望、偏又想做官进士们担任。每一个愁眉苦脸来上任县令,体会了“穷山恶水多刁民”深刻意涵之后,不是关起门来醉生梦死,就是想办法去钻营门路,只为了能早日脱离这个苦海;实逃不掉,弃官而去情况也是常见。
没人肯接任职位,朝廷通常是派来一个县令做到老死不挪位。朝廷基本上把这些无人肯来就任地方放养,户部每三年政绩考核,是跳过这几个小县不予理会。放任自生自灭后果是:县令默默弃官而去无人追究,名字却还挂户部顶着,省得户部还得绞脑汁去哄个搞不清楚状况楞头青来接任这个苦差。
永定县县衙现况就是个有吏无官衙门,反正也没有什么县务可办理,小事通常由地方耆老村长自行处理,不会有人上报;若是发生大事--比如匪患或夷人来犯什么,自有北方驻军处置。可以说永定县里许多乡镇村落,算是各自为政了,到底是没有油水地方,当然没人觊觎。
小归村几百年来都是由王姓人家当村长,一切事务王家说了算,外来法令变来变去也好,京城皇宫主人换了姓氏也好,一切彷佛都与这个小山村毫无干系,反正大家都听村长--
村长说:江山换人坐了,咱们大陈子民如今要改叫大雍子民啦!村民就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村长说:某县令来上任啦,某县令拿着大雍律令说人民得纳税,某县令被一群阵容庞大且不知名之宵小给揍了一顿,某县令连夜携家带眷跑啦……村民仍是哦了声,表示明白了。
村长说:今年雨水少,得抢水。村民们家伙抄好,咱们东打大树村、西挡李家村,南抢大丰村;总之,今年咱村要是没足够水灌溉,其它三个村也别想有个丰年!村民们激动地高举双手--手上木棍、锄头、砍柴刀、斧头等凶器应有有。
小归村很穷,是整个永定县第一穷困地方,穷得缴不起税,穷得常常冬天有冻死、饿死村民,所以为了生存,他们很团结,也很剽悍。而历代王村长们之所以能村里说一不二,得到村民拥戴,自然是因为他们一直是比较得民心。也不知道是王村长一直厚道传家关系,还是村民委实烈性剽悍,让王家没敢起什么仗势欺人心思。总之,王村长一家小归村威望始终像皇帝一般地被尊崇,只要没出现一个品性太糟糕村长继承人,那么可以想见,就算再过千百年、皇宫主人都换了十来个姓氏了,小归村村长之位依然还能稳稳当当地属于王家所有。
而王村长家所有碉地,正是小女孩们爱寻宝之地,她们总是能王村长家碉地找到一点食物。如果说别人家碉地收割时,至少会把田地翻找个七八次来确保那些根茎类杂粮没有被落下,那么村长家只会翻找三次,若再有粮食落下,也不管了,当是给村里穷困人家一点生机。
此刻,找了大半天粮食女孩们里,终于有人发出了欢乐叫声。
“嘿!我挖到一颗土芋!”
她欢呼让周边弯腰挖土女孩们全围了过来。
“小芳,多大芋?给我看看。”
“一个拳头大呢!”一个年约七八岁女孩,得意地高举手中那颗如她拳头大小黑色土芋;然而,身为一个长期营养不良、一年里没几次能吃饱饭小女孩,她拳头实是小,除了骨头上覆着一层皮,根本没看到什么肉。
就这么一小颗土芋,就算给两岁稚儿食用也抵不了一顿饱餐,却仍然获得了周边所有小女孩羡慕。
“真好,我只挖到菜茎,那菜茎可难嚼咽了。”
“我篮子里只有苦根菜。”
“是这儿挖到吧?给我腾个位子,我也要这儿挖。”一个霸道女孩一掌推开那个挖到土芋小女孩,把地给占了。
“小芳,我弟还没长牙,只能吃些糊糊,你这土芋给我吧,我拿这些跟你换。”一个小女孩比着篮子里几棵叶菜商量着。
那名叫小芳女孩本来是不愿意,但看着四周瞪着她手里土芋直看女孩们,心下衡量了下,吞了吞口水,只好很勉强地应了,不过条件还是要讲。便道:
“大妞,除了这些菜叶,你还得给我一片腌咸瓜。”
“我只能给你一片小咸瓜,小,那样我娘才不会注意到,要教她发现了,会打我。”




行行出状元 第2页
“那成。”
交易达成,双方还算满意这个结果。
名叫小芳女孩儿年纪小,身子弱,家里又特别穷,打被挤到一边之后,就再也占不回刚才她幸运挖到土芋福地;那儿已被几个比较粗壮女孩儿占了去,即使她们挖了老半天,也没挖到个什么能吃东西,仍不愿把地儿让人。
小芳四下看看,像找什么;未果,便敛下眼睑,慢吞吞地朝人少地方走去。她篮子里只有几根苦菜,别说抵不了她一顿饱食,家里还有四张嘴要吃饭呢,但能挖出土芋风水宝地都给占了,她又能怎样呢?算了,还是去西边田梗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草茎可采吧。身为村子里特别穷困人家之一,认命与识时务是必要具备生存技能。
“小芳,你哪儿去?”大妞忙着挖土空档,抬头关注了下小芳动向,扬声问。
小芳缩着身子回身道:
“我到那边看看有没有可以吃草茎。”指着北边光秃秃碉梗。
“那边啥都没有啦,我们都找过了,一点绿色也不见,翻过田梗之后全是枯草了,那不能吃。”大妞好心告知。
“我还是去找找吧……反正这边也没地儿让我挖了。”小芳怯怯地扫了眼那几个圈占了大块地女孩儿们。
大妞也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了,心中想着等会回去后就拿大块一点腌瓜送到小芳家吧,小芳篮子里可没有什么像样东西,就算有吧,也留不住。
“那你别走远,等会很就天黑了,我们可得赶天黑前回村子里去。”
“嗯,知道了。”
一大群小孩忙活中,天空很染上墨色;虽时辰还早,但天色却已渐渐黑了,刮骨山风是一阵阵吹来,让人冷得直打哆嗦,手指都冻得僵了,才有人发话说要回去。然后,一群大大小小男孩女孩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往村里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住得近,自然走一块儿;家境稍微过得去,与家境委实三餐不继,当然也很明确地分成了不同小团体。衣服上补靪少一些、穿得暖一些小孩昂首阔步地走前面;而满身都是补靪,或者说,那一身衣服根本就是以各种布料给混合着缝一起,勉强缝成一件衣裳小孩们,自是带着点畏缩地缀人群后面……或许,前头有一群人挡着风头,让这些衣衫褴褛且单薄得根本不足以御寒小孩们能心理上觉得少冷一些。
而那名叫小芳女孩,理所当然地走所有小孩后面。她家非常穷,村里穷人都住村子西北边,那里靠近坟场,又地处风口,是寒冷不过;但凡有点能力人,都不会选择住这边,而任何一个无依无靠无屋可住村人都可以来这边架屋居住。这片土地一直都属于无主村产,连白给都没人肯要。
小芳就住这边,她家从她出生就居住这里,算起来也住了七年了。不知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贫穷小芳,也是有邻居。
她家唯一邻居才从村里搬过来两年,挑了离她家二十步远那间破土屋居住,是一对孤女寡母。虽然小芳家里人口比较多,父母成天为了让一家四口人不要冬天饿死而拚命努力着,但比起这对母女来说,小芳觉得自己是有资格稍稍可怜一下她邻居。
小芳好歹还有个爹--虽然她爹断了半条胳膊,但至少还有命,且还能做点轻省农活。可她邻居白大娘与她六岁女儿小云可就惨啦!小云爹本来是村里一等好猎手,虽然自家没有田地,但靠着白大叔又当猎人又当樵夫,日子倒也过得挺不错;谁知道两年前白大叔进了深山猎捕野猪野兔什么,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大家都说定然凶多吉少啦。
果然,半年后,村里猎户一处山谷隐密处,发现一堆被野兽啃得支散白骨;从白骨上衣料判定,正是白家大叔无疑。
于是,本来算是村里不愁吃穿好命人家小云,一下子没了爹不说,她爹过世那年冬天,她与她娘亲就险险给饿死。幸好前年还算是个丰年,村家长有粮可以救济,才让那对可怜母女能拖着一口气捱到来春。
唉,小芳很大人样地叹了口气。
她是喜欢有个跟她处境一样玩伴,但看到小云家那么惨,就觉得真可怜。白大叔如果可以不要死掉,那该多好啊。
不过,话说,小云到底哪儿去了?明明挖到土芋那时还啊,只对她说要先躲远点,回头再找她会合;可大家结伴回来时,都没见到人,别是还躲田里哪个地方吧?
一大群小孩走回小归村之后,各自归家,同行人愈来愈少,后只剩住得远小芳一个人独行。她家村子西北方,离村中心好大一段距离呢。将不甚保暖破棉衣拢得紧一些,双手环抱胸前,感觉这样会比较温暖一点,然后就哆哆嗦嗦地独行着,不时跺跺脚,将冻麻腿给跺回一点力气。
转进一条上坡小路后,突然有人从木麻黄林那边叫了她一声。
“小芳!”
“啊,小云,你今天怎么先走了啊?”见到心中正挂念着邻居,小芳连忙跑过去问。
“我先跑回来了。家里缺柴火,我来这儿捡些落枝回家。”小云是一个面黄饥瘦小女孩,虽然才六岁,却比七岁小芳高上半个头;但除了长得比较高之外,这个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瘦得皮包骨小女孩,看起来也没有比小芳好到哪里去,甚至可说惨一些。
“想捡柴火,回程就可以顺便捡啦,干嘛先跑回来?”小芳疑惑地问完,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屏住气,四下张望,确定附近除了她们外,再无别人,才很小声地问:
“你……挖到多土芋啦?”问完,急切地拉着小云,她身后看来看去。“你背篓呢?”
“这儿呢。”小云将手上草绳丢一边,拉着小芳往一处干涸小山沟走去,指着被藏山沟里背篓给她看。
“哇--唔。”小芳连忙以双手捂住自己惊呼出声嘴,像是生怕被人听见。瞪大眼,呆呆指着那陈旧背篓里半满土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云有些好笑地拉开小芳捂嘴手,道:
“你现就算扯喉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
“小小小云!我没眼花吧?天色是黑了没错,但我眼睛可好了,不可能看错,我不是作梦吧?”
“没看错,确实是半篓土芋,我们发现那块地儿下面,堆着枯草地方,长了一串土芋没被收割走呢,就埋田梗与田沟中间,村长他们没刨着,落下了,正好便宜了我们。”
“你本来就知道那地儿下面有这么多土芋吗?”小芳想到这一小堆土芋足够她们两家吃饱一顿,不由得口水直冒,不断地吞口水。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小云撇撇嘴,道:“我只是想,土芋总是成串长着,既然你能浅土层挖到一颗,那么再挖深些,就极有可能再挖到多。我就想,村长家碉,如果还能刨到一点粮食,也就你今天挖到那地儿了。”
“所以你才让我捏着土芋,走得老远,那边装作发现了土芋,引所有人过去挖,然后你再我们发现土芋地方偷偷地找,省得地儿被占,挖到土芋也给人抢走对吧?”小芳恍然道。
第1章
“大家忙活一天,只能挖到几棵苦菜,就你一个挖到土芋,你以为能落得了什么好?”
小芳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小云说些什么,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那些土芋看,两只小手抖着去摸那些土芋,还拿起来掂了掂,颤声道:“小云,这每一颗好像都比我拿出去那颗大好多呢。”
“嗯,当然。”这些都是藏地下深处土芋,吸饱了一季土肥,怎能不长得硕大。“好了,别发呆了,我们把土芋分一分,一人拿一半,你挑吧。”




行行出状元 第3页
“啊……我没想到你会挖到那么多,要不,你给我两三颗就好……”虽然很不舍,但小芳觉得自己不该拿那么多。
“既然说好了分你一半,我就不会因为挖得比原本想多就起贪心,认为你该少拿。别噜嗦了,拿!”别看小云还比小芳小上一岁,性格上可干脆俐落多了。
又推托了几句,推不过之后,虽然觉得自己不该拿那么多,但既然小云坚持,小芳也就高高兴兴地挑了一半出来;当然,都挑比较小。身为小归村里贫穷两户人家,深知彼此家里粮食有多么紧缺,每天都为下一顿吃食发愁,实没有豪气能力。
各自分了八颗土芋之后,小芳帮小云拖了一小捆枯枝往回家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透,而属于她们两个家庭、破败茅顶黄土屋已远远望。小芳定定望着自家那显得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一场大雨里被浇得崩塌房子,突然转头对小云说道:
“小云,你相不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我家搬到村子里去,会村子里盖瓦顶砖屋,只要关起门,寒风就吹不进屋子里;屋子里要搭个大大暖炕,要有大大火炉,要买好柴火整天烧得暖暖。这样,不管小归村冬天有多么冷,我们再也不会害怕一睡着就会不小心死掉。你信不信?”
走了老长一段上坡路,背上又背着沉重竹篓,手里拖着柴薪,骨廋如柴小云早已气喘吁吁,所以她回答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信……只要敢想,人总不会……一辈子受穷……至少,不会……总是饿着肚子……”
“当然!我会做到!我不会一辈子住这儿!”
“我们……会长大。”
“小云,如果我发达了,定然拉你一把!我们两家一起搬回村子里去!还要盖大屋!”
“好,我也一样。”小云匀过了气,重重点头。
小芳枯黄脸露出了难得天真笑模样,也回以重重点头。
“我说啊,白家,你家老白走了也两年了,这两年你们母女俩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别说去年冬天险险给饿死,今年冬天能不能捱得过还是个难题是吧?”
“老婶,今儿早上翠花嫂跟我说山上慎严庵听说要找几个粗使仆妇去做些洒扫洗衣工作,过两天我打算跟翠花嫂上山去问问,或者能成,今年冬天也就不怕了。”
小云蹲土屋后方,拿着一把从小芳家借来柴刀,用力砍着木麻黄细枝,将杂乱树枝给砍下来成为一根根规整柴火使用,并且努力忽略头顶凉飕飕感觉。
柴刀很钝,她又人小力气弱,往往同一个刀口要用力连砍四五刀,才能将并不粗壮细枝桠给砍下来。她已经砍了老半天了,柴枝没砍下多少,脚却已麻得没有知觉。既然没有知觉,也就索性不管了,仍然用力砍着柴枝,耳朵却拉得老长,正密切注意着屋子里刻意放得很小声蹈话。
王家老婶向来惯用大嗓门虽然已经极力放低了,但小云家房子破旧惨况堪称四面透风,再小声音都能传到外头,能传多远不知道,至少,小云蹲着地方,是可以听得很清楚。
所以小云很明白王家老婶正怂恿她娘改嫁。
六岁她已经能明白改嫁是什么意思了。不是她早慧,而是这一年多以来,上门来劝她娘改嫁人从来就没少过;她听多了,也就明白所谓改嫁,是嫁给另一个男人,住到别人家,成为别人妻子以及娘亲,不再是人家口中“白家”,也不再仅仅是小云一人娘亲。
小云见过许多跟着娘亲改嫁小孩,有荒年给饿死了--人家继父当然会把有限食物留给自己孩子活命;有被发卖了,从此小归村消失;村里其他小孩都说,他们卖给人当奴才去了,过得比畜牲还苦。当然,也有一两个是没饿死也没被卖,却家庭里被支使得团团转,累个臭死还成日被打打骂骂饿个一顿两顿。
所以,如果可以,小云希望娘亲不要改嫁。
永定县这样贫脊地方,一般死了男人或死了婆娘男男女女,都会很再组建家庭,一切为了生存,三贞九烈这种东西听都没听过;而小云娘可是这附近有名美人,自从白老爹尸骨被确认了之后,上门说亲人就没有停过,但都被白家娘子给拒绝了。
大家并不认为白家娘子是真心要守寡--虽然她真那样说过。但她一个无依无靠无产无儿子女人,要嘛就等着某个冬天活活冻死饿死,要嘛就改嫁,没有其它选择。白家娘子这一年多来都没点头同意改嫁,只说明了那些人吊件不够好,正等着呢。
所以每隔十天半个月,总会有几个妇人过来找白家娘子谈话,不是探问她要求,就是来说说又有哪个村哪个没婆娘男人想娶她了。可惜,至今,也没能说到白家娘子动心。
白家娘子一再拒绝,让村子里妇人们开始传出不好闲话,都说白家娘子仗着颜色好些,眼睛长头上,要求可高了,一般农夫猎户可看不上,还想要顶尖呢!颜色再好也禁不起年纪逐渐老大啊,架子放得那样高,转眼就要三十岁了,一个女人过了三十,想生儿子就难了,到时别说挑个好人家了,就是想嫁,也不见得有年轻汉子愿意娶啦。
王家老婶这次来说亲对象是大丰村一个三十来岁鳏夫,家里有田,且还是水田,十来亩呢。大丰村又是附近四个村子中富,小归村姑娘们作梦都想嫁过去,王家老婶深信这次包准能成,这样理想对象,白家娘子总该动心了吧?结果才来没说几句,就听到白家娘子说要去慎严庵找活儿干,惊得她声音大了起来--
“哎唷!你别犯傻啊,那慎严庵是什么地儿,你嫁来小归村也七八年啦,不会不明白,那种地方是能去吗!去了还回得来吗!”
慎严庵?小云皱眉想了下,才想起那是无归山里有名鬼庙,那里住着几个终年穿得灰扑扑、脸色僵冷严厉尼姑。那间庵堂不收村民香火供奉,不允许村民进去上香礼佛,里头尼姑们也从不与村民往来;庵门长年紧闭,若有人好奇地想去打探一番,还会被厉声驱赶。据说那庵里不时传出女性凄厉惨叫与哭嚎,于是鬼庙之名山下四个村子里暗暗流传。对所有小孩儿而言,慎严庵这种地方,是比坟场还要恐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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