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有个小卖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张嘉佳
刘十三没想到王莺莺说换就换,咬牙说:“好!”
王莺莺说:“写上去写上去。”
外孙的笔记簿是神圣的,王莺莺一点也不怀疑,上面写下的每个字,外孙都会拼命。
程霜同样了解,喜出望外:“快快快,外婆,我的裙子也写上去,你不会英文我来……prada……”
面对里应外合的敲诈勒索,刘十三孤掌难鸣,认了:“我开玩笑的,你们喜欢绑我,那就绑着吧,闲来无事,我跟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只金鸡,长大后能下金蛋,前途无量,一年能下出个阿富汗,谁知道金鸡的外婆急着过年,就伙同光屁股把金鸡给绑了……哎,你们戳我干吗,还戳我伤口!”
王莺莺叹口气:“从小到大,你都要去城里,我也没拦着,但你总得让我放心啊……”
刘十三低头,小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输了的话,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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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下三个马扎,听了刘十三的叙述,程霜义愤填膺,来回踱步:“又是那个小平头!”她裙摆撕破了条口子,晃来晃去,祖孙俩被她晃得眼晕。
程霜立定,一挥胳膊:“外婆,我们帮他。如果他被打垮两次,会有心理疾病,时间久了不孕不育。”
王莺莺也觉得这是大事,手中盘着鸡蛋,飞速思考:“回城吧,保险还是卖不掉……不如在镇上碰碰运气,全镇两万多人,一千零一份保险,基本全镇每家每户都要上门……就这么定了,中国人办事,靠的都是关系,十三的关系就在这里。”
刘十三说:“跟我关系最近的就是你,要不你先买一份。”
王莺莺破口大骂:“小王八蛋,我是你外婆!为什么要挣我的钱!”
程霜若有所思:“对,去找牛大田吧,他开赌场,赚的是不义之财,让他通通去买保险!”
牛大田开赌场?镇上最多只有棋牌室吧,等下,不义之财?牛大田发财了?刘十三正要说话,发现程霜拿着笔记簿又写字。
刘十三问:“程霜你干什么?”
笔记簿写好“工作拍档,程霜”,她拿口红涂手指头,摁印,本子拍在刘十三胸口,雄壮地说:“这是神圣不可动摇的计划,不抛弃,不放弃。一千零一份保险对吧,拼了。”
王莺莺摇头赞美:“小霜担心你连牛大田都搞不定,铁了心帮你。你运气多好,有这么个朋友。走,小霜,去吃泡椒江团。”
刘十三浑身麻木,不知道是被绑得久了,还是太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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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吃了顿中饭,程霜介绍了自己为什么第二次抵达小镇,核心原因还是罗老师。罗老师提倡全面发展,改革学校体制,说服校长重视学生全面发展,暑期补习班增加了绘画。程霜自告奋勇,千里迢迢跑来做美术代课老师。
程霜放下碗筷,伸个懒腰,说:“这里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变化,真美啊,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刘十三说:“那我跟你换个身份,你做当地人。”
王莺莺说:“光屁股都被大家看见了,已经算当地人了吧?”
刘十三一听,觉得这话没法接,再看程霜怒气又要勃发,赶紧强行唠嗑:“没有没有,她穿内裤的。”
程霜问:“什么颜色?”
刘十三答:“太美了,刺眼,没看清。”
程霜冷冷地说:“久别重逢,开心吗?”
刘十三端着碗的手在发抖,说:“开心。”
王莺莺左右瞧瞧,小声说:“久别重逢,一上来就脱人家裙子,当然开心了。”
刘十三惊得碗掉了:“不开心,但是特别温馨,那什么,温暖了整个夏天。”
程霜摸着下巴,思索道:“这儿挺热的,我是不是晒黑了?”
话题转移,刘十三松了口气,夹了一筷子鱼肉,说:“怎么会,你那么白。”
程霜说:“紫色好像不适合我。”
刘十三说:“挺好的,显得你腿更白。”
程霜说:“你看得挺仔细啊。”
刘十三夹菜的手顿住,缓缓收回来,脑子疯狂转动。王莺莺见势不妙,往饭碗里连夹几筷子豇豆,偷偷溜出去。程霜去摸叉腊肉的铁棍,刘十三更加慌张,喊:“王莺莺,你别走!”
王莺莺谄媚地对程霜说:“家里有碘酒,不怕受伤,你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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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边镇的暑假很悠扬,天再热,山涧水流永远冰凉,随便找一片树荫,就能睡一天。小学时刘十三和牛大田只穿短裤,到河里抓鱼,找王莺莺烧一锅杂烩,然后两人坐在院子里,啃着西瓜等晚饭。
初中念完,牛大田不再读书,要去铜锣湾找山鸡。刘十三告诉他,铜锣湾在香港,隔了一片海,于是牛大田拿了个车胎天天练洑水。
刘十三读高中,牛大田没去成香港,跑到安徽就被人拐走。犯罪分子本来想培养他偷车,谁知道他吃饭太厉害,犯罪分子给了他路费,牛大田又回到小镇。
刘十三盘算着牛大田的资料,略有懈怠。虽然生平以努力为己任,但战场风云变幻,转眼地图换到小镇,他一时间消化不了。
次日往街道中心地带而去,同行的程霜沿途不停嘀咕:“牛大田素质低,说不定会动手,指望不上你。”
刘十三脸上满是创可贴,说:“我和他青梅竹马,坦诚以待,问题不大。”
程霜背着手走路,一蹦一跳:“人是会变的。”
紫色山岚即将沉淀,程霜六点下课,刘十三遵守约定,等她一块儿出发,还没找到牛大田已经黄昏。
以往的粮油站改头换面,铁门敞开,阴森森的。刘十三紧张起来,吞吞口水:“牛大田什么情况?要搞赌场,柴房放个麻将桌,每桌收十块钱台费,不是简单多了。”
程霜鄙视他:“你说的那个规模不叫赌场,叫老头乐。”
刘十三拖延迈步的节奏,说:“仔细想想,牛大田在进行违法行为。我要跟他划清界限,今天就不去了。”
程霜抓着他往里冲:“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如果他犯法,你就是同犯,进去进去,我们也赚点黑心钱。”
刘十三反手扣住她手腕,轻声说:“打架了。”
路边一个中年妇女坐倒在地,头发散开,手还紧紧攥住一个男人的衣角,哭着喊:“你别去,钱你拿走没事,但不能赌博啊……”男人用力扯她的手:“拿到了就是我自己的钱,关你屁事,滚滚滚。”
中年妇女咬着牙,死命不松手。男人作势要抽她耳光,看她眼睛一闭,他便也不动了,说:“你这么下贱,当我求求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中年妇女不吭声,只是哭,也不松手。男人额头青筋跳了跳,说:“他妈的,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他说一个字,猛踹中年妇女一脚,四个字踹了四脚,终于把她踹开。
中年妇女满脸泥灰,用手擦眼泪的时候,就画出几道黑印子,哽咽着说:“你怎么能说我下贱,我下贱吗……”男人说:“你知道我怎么看你的?”
他恶毒地盯着女人,却没说话,猛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她身上。
程霜捏紧拳头,就要上去,赌场走出保安,往外推那男人:“毛志杰,他妈的你也够了,搞成这样今天别打牌了。”
毛志杰说:“你干什么,不做我生意?”
保安说:“这不天快黑了吗,赶紧弄你的大排档,别搞得大家没夜宵吃,明儿再来吧。”
毛志杰哼哼几声,骑着电瓶车走了。中年妇女颤颤巍巍站起来,保安看她一眼,摇摇头,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中年妇女连声感谢。保安说:“一个镇上的,谢什么。你就别管毛志杰了,他这个人,没救。”
中年妇女把矿泉水砸回,说:“怎么没救,要不是你们,志杰会这样?”
保安愣了一下,转身就走:“我日,老子再也不管了。”
程霜搀扶那个女人,她勉强站稳,说:“不好意思,那是我弟弟,让你们看笑话,对不起。”
程霜觉得匪夷所思,问:“大姐,亲弟弟吗?亲弟弟怎么把你打成这样,我们送你去医院。”
女人摇头,说:“不用了,谢谢你……”
刘十三看她颧骨都被踢肿,想摸纸巾给她,手掏进兜的刹那,突然认出来了。
“毛婷婷?婷婷姐?”
这张脸衰老许多。曾经的毛婷婷,公认全镇第一美人,开一间理发店。刘十三记忆中,她眉宇干净,顺滑的头发挂到肩膀,一丝不乱。如今两鬓染白,衣衫扑尘,脸上全是泥灰。
毛婷婷瞪大依然秀气的眼睛,一眯,笑起来:“十三,你回来啦?”笑容牵动伤口,让她眼泪和笑容一起出现。
刘十三不知该如何反应,毛婷婷赶紧说:“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她慌乱离开,刘十三望着赌场大门,突然觉得,面前的路似乎比想象中艰难。
山风微微,像月光下晃动的海浪,
温和而柔软,停留在时光的背后,
变成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在遥远的城市,陌生的地方,
有他未曾见过的山和海。
云边有个小卖部 第8章 未曾见过的山和海
1
七月的天色,哪怕黄昏都是清透的,脆蓝泛起火烧云,空气平滑地进入胸腔,呼吸带着天空的余味。小镇的街道狭长,十字岔路正中间有口井,偶尔来人打水,图一些凉爽。路过电影院,刘十三驻足了一会儿,七八级浅浅的石头台阶,一面斑驳的海报墙,贴着越剧团演出的布告。这一切唯独小镇有,它站在刘十三的童年,既不徜徉,也不漂流,包裹几代人的炊烟,走得比刘十三慢很多。
智哥曾经对刘十三讲解过流行文化,他说一线城市活在当下,二线城市落伍三年,其他的再落伍三年,至于县城小镇起码再落伍三年。潮流刚刚兴起,传播到山坳坳里,早就过气。智哥忧郁地说,正如浩瀚宇宙,你望见璀璨星光,满心沉醉,其实它穿越无数光年,你望见之际,说不定这枚星辰毁灭已久。
智哥坚定地说,我要逆光而上,追溯无数光年,去一线城市发展。
今天风有些大,刘十三心想,吹得阳光都开始晃。程霜拽着他,走进赌场,场内放着陈小春的《情流感菌》,装修风格恍惚间很熟悉,应该是牛大田直接从陈年港片获得的灵感。
牌桌明显不是统一购买,排列杂乱,满屋人头,挤来挤去,带路的光头保安问:“你们找牛总?”
刘十三说:“对,我俩小学同学,感情深厚……”他准备详细解释,光头保安却一下子相信了,热情地揽住他:“牛总兄弟,就是我哥!这位……嫂子呗!哥哥嫂嫂,走亲戚的吧?有地方住吗?别去宾馆,来我家,宽敞!”
刘十三斟酌斟酌,想打听赌场讯息,还没开口,光头竹筒倒豆子全说完了:“这儿粮油站改的,又高又平,冬暖夏凉。牛总本来做的是棋牌室,后来他发现这儿离派出所比较远,立刻起了邪念,允许大伙赌点钱。被扫荡过几次,牛总大力改革,直接发零食当筹码,一颗花生五十,一颗蚕豆一百,警察一来,就说桌上的是小吃,哈哈哈哈,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创意,牛总真是我们镇的风流人物。”
光头又说,牛总发达之后没有忘本,收留全镇无业青年做保安,他们感激不尽,准备给牛总建个牌坊。他眉飞色舞:“广场那边有块现成的石头,我们连夜搬进来了,你们看!”
角落果然矗立着石碑,上面工整地刻着:“节约用水。”右下方歪歪扭扭刻着:“牛总万岁。”
程霜严肃地问:“这是偷的吧?”
光头庄重地答:“应该算捡的,摆在外面肯定是人家不要的东西。”
旁边一桌热火朝天斗地主,程霜啪地一拍桌子:“牛大田在不在?”斗地主群众愤怒地瞪她,她毫无愧色:“大胡子偷牌!”
群众唰地回头,大胡子讪讪捏张黑桃a,藏也不是,扔也不是,略尴尬。群众正要掀桌,程霜又喊:“牛大田究竟在不在!”
群众顿时混乱,不知道先掀桌子好,还是先回答她好。程霜重重叹口气:“赌博的人脑子都不好使吗?”
程霜侮辱全场,刘十三惴惴不安,一瞬间思索了许多,凭什么啊?长得好看就可以没素质吗?虽然的确可以,但别人在赌博,带着钱来的,有钱的人更没素质,她不怕被打吗?
看样子她不怕。
刘十三温和地说:“你看,我们来做客,安安静静跟着保安去找牛大田,搅了人家的局多不好。”
程霜小声说:“可我就是去搅局的啊。那个老头已经输得快中风,他右边男人拿着女式钱包,估计偷了老婆的。还有你没听见,那位大嫂打电话,明显在骂自己家小孩,晚上没饭吃让他们赶紧睡觉。我知道根本阻止不了,每天这些场景都会重复发生,但今天我来了,我乐意,我要去做。”
刘十三说:“我也乐意,我也想报警把他们抓起来,可我并不冲动。为什么?因为成年人做事要考虑后果。”
程霜说:“你不用惭愧,不用给自己找借口。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时间去想太多。如果每件事情都算来算去,那么等到想明白,可能就来不及做了。”
被她这么一讲,捣乱变得很伟大。
2
光头保安把他们带到经理室,推开门汇报:“牛总,你小学同学到了。”
面前是放大版的小学同桌,衬衣西服撑得鼓鼓囊囊,脸大嘴大,手短脚短,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玉米。牛大田一愣神,丢下玉米,西服衣襟擦擦手,一脚踩进塑料拖鞋。
刘十三张开怀抱,牛大田张开怀抱,两位发小欢笑着迎向对方。望着圆头圆脑的牛大田,往事激荡心头,刘十三几乎流出热泪。两人互相走了几步,刘十三刚要说话,牛大田笔直地穿过他身侧,紧紧抱住程霜,呜咽着说:“是你吗……我……”
他话没说完,圆滚滚的身躯嗖地飞起来,被程霜一个完整的过肩摔,砸平在地面。
刘十三连忙按住杀气四溢的程霜,牛大田仰面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光头保安训练有素,掏出对讲机:“洞三洞三,我是洞七,卡布奇诺洒了,招呼兄弟们都过来马杀鸡。”
刘十三听懂了暗号,赌场出现状况叫“卡布奇诺洒了”,至于“马杀鸡”可能是要动手的意思。
牛大田喊:“不用不用,误会误会。”说完摇摇欲坠地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笑意。刘十三有点震惊,牛大田要有一颗多深沉的心灵,才能在被打之后还露出色眯眯的微笑。
牛大田说:“程霜啊,你力气真大,这都多久没见了,哦,旁边这位是你表叔吗?”
刘十三再次震惊,自己发育得太英俊了吗?牛大田认出了程霜,然而认不出他。他只好指着脸说:“是我啊,刘十三。”他的指点引发牛大田的记忆,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刘十三想到一首诗,若再见你,时隔经年,我将以何致你,以眼泪,以沉默。
牛大田选择以我了个去!
“我了个去,刘十三,你不是在西班牙发大财买海岛了吗?飞回来多久?”
“我了个去,王莺莺说的话你都信!”
“这么说你没钱?”
“当然很穷了!”
牛大田哈哈大笑,气氛转眼亲热起来,刘十三忍不住猛拍牛大田的肩膀。他以为这是情感的表达方式,犹如往昔。结果牛大田冷笑看着他的手,掏出对讲机:“洞三洞三,我是洞八,卡布奇诺洒了……”
刘十三立刻举手投降,牛大田冷笑着收回对讲机。
程霜说:“刘十三,他知道你穷之后,气势都变了。”
“怎么个变法?”
“本来看你像朋友,现在看都不看你。”
刘十三记起以前智哥的理论,一下子明白了。牛大田现在是成功人士,刘十三现在是失足青年,即便血浓于水,也会被这个差距拉开。
“牛总真会开玩笑,牛总坐,我今天过来有事拜托你。”他尽量自然地拿出保险合同,尽量忽略身边程霜的目光。那目光太疑惑,看了会心酸。
牛大田翻翻纸:“程霜,你俩怎么在一块儿?”
刘十三说:“你看的那份,叫重大财产保险,最适合家大业大的人。”
牛大田说:“前几天听说你回镇上小学,当代课老师,本来想去看你,太忙了,一起吃饭?”
刘十三说:“下面那份,叫员工保险,你洞三洞七那么多员工,肯定需要。”
牛大田说:“要不就现在吧?”
刘十三终于发现,牛大田对程霜的兴趣远远超过保险,只能最后一搏。
他把合同交到程霜手上,真诚地说:“搭档,你来跟客户沟通比较好。”
程霜没接,震惊地打了个嗝:“你看不出来他在调戏我?”
“看得出啊,这有什么呢?要不是怕你打我,我也调戏你。”
“我不愿意出卖美色。”
“你除了美色还有什么可出卖的?”
程霜想了想,可能真的觉得有道理,拿保单递过去:“牛总,你要是签了保单,我陪你吃饭。”
“多少钱?”
“三千一份。”
牛大田一听,掏出了对讲机:“洞三洞三,这里是洞八,卡布奇诺洒了……”
程霜见势不妙,赶紧按下对讲机:“你不买可以,为什么喊人?”
牛大田气愤地说:“我本来只想请你吃个串,你却要我三千块。以为你还是赵雅芝吗?呸!我已经不喜欢赵雅芝了!”
程霜后退一步,快速小声对刘十三说:“糟糕,没想到我只有烤串程度的美,卖不掉保单。”
刘十三说:“问问自己,尽力了吗?”
刘十三下半句是,尽力就没有遗憾,谁知道程霜双眼一亮,猛站起来:“对!我还有办法!牛大田!你不签保单,我报警抓你,扫了你的赌场!”
牛大田操起对讲机,大吼:“洞三洞四洞五洞六洞七!铁观音洒了!”
门轰然打开,赌场保安争先恐后拥入,刘十三一眼扫过去,发现基本认识,小学班级倒数几名,没想到成年后还不离不散。
他们也认出刘十三,双方生硬地打起招呼。
“十三,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吴益你长胖了。超哥!哎呀,超哥!现在不方便,不然我真想抱抱你!”
“不方便不方便,你别过来,就这样挺好。”
小学聚会被牛大田破坏,他挥动双手:“抓住这两个!他们要报警!”
保安们纷纷犹豫,脚步挪动得很碎很迟疑。刘十三有点感动,这帮人比牛大田懂得感情,可能因为也很穷的缘故。他缓缓收拾保单,捋齐,说:“不记得我,没关系,不认我这个兄弟,也没关系。算了,说这些没意思,大家都挺失败的,我连个保险也卖不掉,够失败了吧?以为你比我强点,结果你就在镇上骗骗父老乡亲的钱,不觉得可怜吗?”保安们上来劝:“少说两句,牛总生气了,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
刘十三整理好文件,拉拉程霜:“走吧。”接着望了眼小学同桌,说:“牛大田,你真没劲。”
牛大田猛地跳脚,吼:“别喊我牛大田,我叫牛浩南!我爹没文化,他妈的我自己不能改名字吗?就他妈老觉得我没文化是吧?上过大学有多了不起!别他妈的再喊我牛大田,我叫牛浩南!”
刘十三说:“好的好的,牛大田。”
牛大田额头青筋凸起,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你再喊一遍。”
刘十三说:“好的好的,牛大田。”
牛大田一个箭步,揪刘十三的衣领。程霜抓他手腕,过肩摔没摔成,保安们全部扑上来,屋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十三后脑勺吃了一拳,头晕眼花,跌跌撞撞滑倒,挣扎着想爬起来,保安们死死压住他。
刘十三不能动弹,嘴里还在喊:“牛大田!你偷校长家的鸭子!牛大田,你烧镇长家的茅房!”
程霜去掰保安的胳膊,说:“松开,你们给我松开。”
牛大田说:“你再喊一遍。”
刘十三说:“牛大田。”
牛大田说:“揍他。”
程霜举起一张纸,喊:“牛大田,你要不怕被抓,就老老实实放我们出去。”
牛大田气得笑了:“我今年二十四岁,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用保险单来威胁我。”
那张纸四四方方,洁白纤薄,举在程霜手里微微晃动,她喊:“睁大你的牛眼,看看清楚,这是张病危通知书!”
听到病危通知书五个字,全场集体没了声音,大家不知道和当下有什么联系,只是觉得这五个字很可怕,似乎不能轻举妄动。
场面安静,只有程霜发言。
“上面写得很清楚,我这个病情绪不能激动,肢体不能遭受剧烈碰撞,万一我内出血死在当场,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杀人犯!”
牛大田张张嘴巴,说不出话,程霜指着他,气势逼人:“牛大田,你是主谋!关进去两个月就枪毙!”
牛大田惊呆了,摸摸下巴,肚子上的衬衣扣子绷开一颗,他顾不上捡:“你不早说,这是怎么了,真的假的……”
刘十三傻傻望向程霜,她脸蛋红扑扑,努力保持庄严和郑重,穿着王莺莺替她补好的裙子,针脚藏进内侧,几乎看不出来。一滴汗滴到眼角,程霜偷偷擦了擦,依然高举自个的病危通知书,跟革命斗士一样壮怀激烈,全场被她唬住。
刘十三心里一阵疼,空空荡荡地疼,茫然起身,推开保安,从程霜手里拿过去那张纸,看得清楚,医生盖章,签名,医院盖章,严谨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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