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糖煮酸梅
不等魏昭回答,他又补充道:“我与阿昭筑基不久,刚稳定境界,想去玄冰渊历练一番,意外遇见了前辈。此处乃大周西部,再往南走可能会遇到周西遗族,我曾听说周西食古不化,又有诡奇修士修炼蛊术,大抵不是个好去处。”
“要是我依然什么都不说呢?”魏昭突然说。
“要是无法彼此信任,我们心下不安,前辈也无法安心疗伤。”公良至回答,“如此一来,倒不如分道而行。”
公良至不吭不卑,要求不过分,同时露出了自己的决心和底线。魏昭毫不怀疑,在占据先手的情况下,他有办法带着阿昭逃走。与一直无法疗伤的魏昭相反,阿昭在公良至的照顾下该吃吃该睡睡,虽然还躺在那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私底下伤势恐怕好了六七成。
只是,要怎么和公良至说?
魏昭救他们,因为他是魏昭,不会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乾天双壁丧命。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他想过多少次,要是当初他们逃出生天,要是当初有人能救下玄冰渊上的魏昭和公良至,他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不相信自己能影响过去,心中觉得多半又是一场幻境,而且九成九依然失败,以黑龙灭世告终。但哪怕是幻梦,能自己亲自完成遗憾,在终结之前也值得慰藉。
你好,我是未来的魏昭,不小心掉了玄冰渊,发现世界是一本书;于是十年后我变成了大魔王准备灭世,被未来的你阻止,在此期间跟你处了个对象——哦对了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个女儿——后来又一次灭世未遂时再次掉了玄冰渊,在下面看到了两百多年前屠龙之战的真相,发现了天道在不断重启世界,巴拉巴拉……然后就掉到这里来了,刚巧遇到你们,就救了一下。
编故事也请编得靠谱一点好吧。
何况这一轮的故事多半是虚幻,而接下来他们也绝不会去玄冰渊。这种情况下未来已变,要么都死在一处,要么雨过天晴,能安稳度日。玄冰渊下的魔龙与鬼召注定要被浮云,既然如此,又何苦把一个可怕的未来细细在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面前剖开,让他们白白烦恼。
魏昭沉吟了几息,思索着该编出什么答案来。不等他想明白,忽然浑身一震。
刚才只是絮乱的大阵蓦然一紧,魏昭竟觉得真气与身体同时动弹不得。他的舌头发麻,只能对着公良至睁大了眼睛。
“归元剖玄大阵。”公良至说,“得罪了。”
这可不是一天能完成的阵法,公良至多半从他们使用乾坤挪移符那天就开始准备。归元剖玄大阵能冻结阵中的修士半柱香时间,发动时间长而明显,隐蔽性差得一塌糊涂,然而内嵌的天和飞影阵恰巧能解决这个问题。被困在天和飞影阵中的魏昭无法动用真气神识,如同感官麻木之人,无从察觉外部流动成型的大阵,公良至不愧是公良至,这才是杀招。
公良至走到动弹不得的魏昭身边,掀开了他的袍子。
魏昭忽然明白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是怎么回事,倘若他真的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救命恩人,在被追杀时公良至的确会只用天和飞影阵谈判。然而逃生之时,魏昭却打开了阿昭的芥子袋。
乾天谷真传弟子的芥子袋,如同魂灯一样,是与拥有者绑定的。除了本人与暂时得到授权之人,哪怕是化神大能开启也要花费一点功夫。这种情况下,有人随手打开了阿昭的芥子袋,说明了什么?
恰巧,他们真知道有种法子:芥子袋与主人魂魄绑定,那么“披上”主人魂魄就好。现在想来他们的挤眉弄眼不见得在秀恩爱,也是在确认阿昭是否被摄走了神魂。没被摄去神魂变成白痴并非万事大吉,因为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某支已被剿灭的鬼修宗门找替身。修炼到了能打开别人芥子袋的程度,那个鬼修多半已经接近大功告成,再过上几日,便能将阿昭取而代之。
公良至绝不会冒这个险。
魏昭的嘴唇动了动,看在公良至眼中或许是个愤怒的口型,实际上只是个未曾展露的笑容。他心说公良至真是个高明的阵法师,心说公良至为了他的阿昭真是什么风险都敢冒。魏昭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公良至,被他凝视的人却不露怯,飞快地检查起魏昭是人是鬼。这一下吃了个瘪,没准要把命丢掉,他却闷笑得身体发颤。
魏昭意识到,自己半点不怕死。他会被这圈套圈中,一方面以为公良至他们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撕破脸皮,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半点没对他们设防,因为他并不介意死在他们手里。此处是真是幻?此轮是输是赢?魏昭已经对天道没完没了的游戏感到厌倦,要是年轻的乾天双壁是这漂泊航线的终点,那也不错啊。
公良至的手猛地停在了他脸上。
脚下的阵法散发着幽幽白光,脱掉兜帽之后,魏昭的脸暴露在了夜间微凉的空气之中。公良至抽了他的血,贴了一堆符,不知准备干嘛,去托他的下巴。他的头一抬起来,那张脸便甩脱了阴影,直直撞进公良至的眼睛里。
他看见了什么呢?
魏昭不知道公良至看到了什么,他也不觉得在活生生的阿昭还在时,公良至会对他的脸有什么想法。可是抓住了他的布阵人面容僵硬,好似夜里忽然被光照到的鹿,整个人都僵直了。他看到公良至的喉结动了动,似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手摸过他的脸。
面颊上的麻木感也没阻止魏昭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谁?”公良至仓促地说,这口气对于他而言可以称得上慌慌张张。“你到底是谁?”他又问,声调拔高,几乎抛却了礼貌。
魏昭好笑地看着他,直到公良至想起他动弹不得,连忙调整了阵法,让他得以开口。
“说了你也不信。”魏昭说,用回了正常的声线。
公良至像被这声音扎了一下,色厉内荏道:“你先告诉我!”
“你从不用这种口气对敌人说话。”魏昭笑道,“那么你已经信了。”
公良至瞪着他,拧着眉头,愤怒里藏着惊慌,混乱得不知要说什么。魏昭忍不住盯着看,他还没见过公良至这副表情呢。他的朋友小时候并不大惊小怪,重逢后又对他无比包容,仿佛十年间魏昭驻足不前而公良至独自成熟。多难得,魏昭看着面前的公良至,头一次觉得自己在照顾小弟弟。没准他刚才就是怀着这种奇特的逗小孩心态,才跟公良至说了这么久。
“我是魏昭。”魏昭叹息道。
“阁下!莫要说笑!”公良至皱眉道,像在指责他随口胡说八道,可眼中却带着明显的犹豫。
“你跟人生气时总是这么礼貌。”魏昭又笑了起来。“你窃笑时会咬腮帮子里的肉,除了银鱼和球鳟以外你不喜欢吃任何鱼,我们过同一个生日,花朝节的蜜蜂蜇人特别疼。你还想问什么?你和我现在认识十二年,只有我们知道的事一大堆,我能跟你说一晚上。”
“你……要是窃取了阿昭神魂,当然什么都知道!”公良至强道。
“我是鬼吗?”魏昭问,“你摸摸我,长得奇怪了点,这血还是热的。”
“说不定是其他没记载的山精野怪……”公良至喃喃低语道。
“你要是真不相信,开始干嘛问我?现在干嘛要提出一个个问题,让我说服你?”魏昭看着面前青涩的青年人,想摸一摸他的头发,“还要怎么说服你?我有什么胎记和痣吗?你去没鳞片的那边找找,肯定都还在。”
公良至的手又伸了过来,犹犹豫豫,不知想找到还是希望找不到。他伸手去碰魏昭的肩膀,摸着那里一个浅浅的斑点。魏昭被摸得肩头发痒,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手。
公良至跳出去一米远,像只觅食中被摸了尾巴的雀鸟。
魏昭笑出了声,笑得浑身都在抖。十九岁的公良至脸上糅合了惊吓和羞愤,最后恼羞成怒,板着脸说:“阿昭可不会这样!”
“现在的阿昭不会。”魏昭意味深长地纠正道,“我三十岁了。”
有那么一瞬间,公良至看起来被雷劈了,或者被天降的法宝砸昏了。在魏昭忍不住火上浇油之前,那难以置信与惊喜转瞬即逝,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惊恐与担忧。
“你怎么了?”公良至沉声道,“这些鳞片怎么回事?”
你瞧,这就是公良至,比起“你怎么在这里”,会先问“你怎么了”。魏昭感到心中一片安宁,一股暖流包裹着他,那感觉像沉入世界本源。他忽然觉得自己在混乱中抓住了救命稻草,觉得熄灭的余烬重燃火焰,他突然不想死在这里了,哪怕注定要死,他也要回去见到他的那个公良至。
“一些意外。”他轻描淡写地说。
公良至谴责地看着他。
魏昭开始大笑,笑得公良至莫名其妙。他笑了很长时间,在笑容止息后看着公良至,这回的眼神让公良至皱起了脸。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看孙子。”他抱怨道,“我只比你现在小十一岁……别再笑了,怪渗人的!”
魏昭快笑到地上去了,控制不住,因为这个世界如此轻巧,一切沉重的事都还未发生,什么都不用背。他想自己果然没法含情脉脉地对待这个公良至,时间错位,他在占小朋友便宜。
“谁说三十和十九之间只有十一年了,度日如年,没听过吗?”魏昭打趣道。
“到底怎么了?”公良至气急道,什么都没法阻止他担心阿昭,哪怕是另一个魏昭。
“一些意外。”在公良至对他翻白眼时,魏昭又补充道,“知道也没用,它们不会发生了。”
他冷声重复道:“绝对不会。”
公良至沉默了一小会儿,魏昭几乎能看见思维的齿轮在他脑中转动。
“如果发生了,”他慢慢说,“阿昭就会变成你这样?”
魏昭不说话,公良至便得到了答案。
“绝不会发生。”公良至一字一顿地说。
他的嘴抿成一条线,那话语中的决心胜过一切赌咒发誓。魏昭想叹气,也想抱抱他,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他高高挑起两根眉毛:“你这么嫌弃我啊?”
“啊?”公良至眨巴着眼睛,连忙回答:“不是!”他一脸窘迫,好像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好了。他摇着头,嘴巴开开合合,急得话都磕巴,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好啦好啦。”魏昭大发慈悲道,“知道你爱死我了。”
公良至又一次停口,大概不知道魏昭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脸上恢复了防御性的空白。魏昭长长叹了口气,说:“好在我也爱死你了。”
这话就这样溜出了嘴巴,头一次,魏昭并没有直白地对他的公良至说过——又多了一个必须回去的理由。只能怪这个世界如此轻巧,他没有背着仇恨,没有背着无辜者的性命,公良至没有十年等待,也不必夹在他与众生之间痛苦。爱就只是爱,没有恩仇,没有立场,没有抉择。
公良至猛吸了口气,像被掐住了脖子。
“谢谢。”魏昭说,“‘我’够不开窍的,劳你等这么多年。”
公良至细长的眼睛瞪得滚圆,一个劲眨眼,嚅嗫着说不出话。魏昭怀疑再说几句露骨的,他就要背过气去了。
为此他实在很有说点什么的冲动。
魏昭咂了咂嘴,以巨大的毅力把自己撤回正轨。
“未来已经改变,但有些你们还不知道的‘过去’,我会说给你听。”魏昭正色道,心中升起一点恶趣味,“不过在我走之前,要把我的事瞒着你的阿昭。”
公良至严肃地点了点头,不知脑补出了什么事关重大的理由。他的脸颊有点为那个“你的阿昭”发红,真是好看得一塌糊涂,让魏昭走了个神。
“对了,你之前怎么发现我可能是魏昭的?”魏昭忍不住问,“我和过去相差不少。”
“直觉?”公良至想了想,“还有你看我的样子。”
公良至在心中暗想,除了那种不可思议的猜测,还有谁看向他的目光中,会有这么浓重的熟悉和眷恋?他的心跳得像鼓点,心说:只有阿昭,他也只希望是阿昭。
捕龙印 64|63.1
(六十二)
阿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一切正常——遇到神秘前辈也好,被魔修伏击也罢,都只是乾天双壁冒险中的意外事件,意外而非异常。修道之人与天争,与人争,没死里逃生过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修道。阿昭遇到过快要炼化横骨的巨蟒,遭遇过玩蛊术的队友突然翻脸下死手,被魔修追撵得海上求生个把月,哪次心中叫着“吾命休矣”的大事件,最终都会逢凶化吉。
你瞧,他不是好好的还站……咳,躺在那里。
阿昭记吃不记打,从来没怕过冒险,因为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死。幼年以为自己会当个将军的时候,阿昭就觉得马革裹尸还也不错,等到想去当个大侠的时候呢,又觉得快意恩仇中陨落也不失为一个好死法,反正别七老八十一身伤病地死在床上。他见过父亲手下瘫了的老兵,从早到晚一动不能动,而且每时每刻都痛得直哼哼,持续了六年啊!看那个老兵的眼睛一眼就吓得他三天没吃阿娘做的杏仁酪。那时阿昭便下了决心,他要么和仙人一样长生不老,要么就像个英雄,死得轰轰烈烈。
没准就因为这个,阿昭在道途上一路顺风。修道求长生,但想长生务必不能贪生,那些贪生怕死的人哪怕能混上个金丹,到最后也是结不了婴的。阿昭还是一颗明日之星,一路修炼到筑基毫无瓶颈,他离那些道心蒙尘只好等着寿数耗尽的前路断绝者太遥远,实在很难理解他们是什么心情。
但阿昭能感觉到这种人的目光,来自得知他名号的散修,来自本门一些长老、师兄师姐。他总是看起来无忧无虑,对大部分人都能露出笑脸,难免有些人把他当做运气特别好的傻瓜,都不晓得掩饰一下眼中的嫉恨。阿昭哪里不知道?他只是懒得计较。他能做的事有这——么多,这么多东西能学,这么多朋友能把臂同游,这么多山河洞天有待探索。面前有一条通向未知的康庄大道吸引着他发足狂奔,快快快,阿昭恨不得跑得昼夜不停,哪里有时间和路边跑不动的等死人计较。
何况他有个同行者,和他一样天资聪颖又乐于寻道,阿昭要是不跑,可不得被落下了嘛!
这一次的问题就关于同行者。
阿昭的师兄、挚友、同伙、总角之交、乾天双壁的另一位,公良至,这几天不太对。
最开始,一切正常,他们在被神秘前辈挟持时遭遇了魔修围攻,阿昭受了伤但还是成功逃脱。公良至看顾着他,让他不掉队也不被神秘前辈下黑手,他们用谈笑的幌子交换暗号,以彼此知道的暗记谈论出了备用计划甲乙丙丁,一找到机会就能甩脱那个第三人。
那时良至就有点不对,只是一点点。阿昭能感觉出好友的欲言又止,亦或顾左右而言他,仿佛有什么阿昭不知道的事情正困扰着他。他好像不太赞同抓紧机会立刻脱离神秘前辈的计划,也不知在顾忌什么。阿昭想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良至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问题,他们一直在一块儿,好像只有动用乾坤挪移符时他伤势太重,失去意识了几息。
不过要是公良至觉得有什么东西不该告诉魏昭,那一定是他不知道比较好。阿昭不再问了,这世上他最信公良至,胜过那个声称算无遗漏的占奕,神棍有时候还会坑人呢。公良至跟他一样聪明(此处可见某个人毫无自觉的自负),做事十分有分寸,而且绝对不会坑他,阿昭对他很放心。
阿昭怀疑他是不是放心得太早了。
某个早晨他从沉沉的昏睡(都是伤势的错,不然就是那些丹药的副作用)中醒来,一切就忽然大变样。这一天开局不利,阿昭一睁眼睛,便看见良至在对着那个神秘前辈微笑。
带着点羞涩、苦恼又像开怀的微笑。
阿昭打了个激灵,彻头彻尾醒了。他控制不住地瞪着那边看,眼睛都要凸出来,还是没能看清那个把半张脸藏在兜帽里的怪人到底是什么表情。那怪人反倒停了下来,对他这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公良至这才回过头来,对他也笑了笑。
阿昭小心眼地觉得,那像是给神秘人的笑容的延伸,是茶馆里小二上的续杯。从来坐着公良至家上等房的特殊客人对着这破天荒的待遇一脸骇然,而后他就在好友的搀扶换药中忏悔起来,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无聊,对着一个笑脸想这么多。
良至又不是真的“冷面郎君”,对神秘人笑一笑怎么啦?就不准时常板着脸的人心情一好,对路边野狗笑一笑么?
这么想着,阿昭便放平了心。他偷眼一瞅阴影中的神秘人,居然看到那半张露出的脸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阿昭夸张地抽了口气,公良至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用他们的暗号开起玩笑,说耗子(他们这几天给神秘人取的代称,谁叫他藏头露尾又不说自己叫啥)应该叫蝙蝠,你看今天难得开太阳,他非要挤在阴影里不见光……
公良至抓住了阿昭比划的手,相当于捂住他的嘴。“今天天气很好。”良至生硬地说,“你要不要晒晒太阳?”
阿昭莫名地看着公良至,不知他怎么了,前几天他们不是还拿耗子开玩笑吗,那时候的笑话可恶毒得多。有一会儿公良至看起来不太自在,等定睛一看,又看着相当平静自然,把阿昭弄糊涂了。他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刚才只是错觉。公良至一松手,他便继续“说”:那只裸皮耗子才该晒太阳,他那身霉点……
发霉的裸皮耗子,此外号来自神秘人的藏头露尾,还不穿衣服裤子,还一身怪里怪气的鳞片,简直像发霉了一样。这家伙突然出现又突然挟持他们,打劫了一件斗篷,固然给他们解了围,但谁知道那些魔修是不是他带来的呢?哪怕领头的金丹修士声称目标不是他,耗子兄的可信度也存疑,天知道是不是打算取得信任后再把他们弄到哪个魔窟去。他驱赶着他们不停转移,一身伤的阿昭被折腾得够呛,良至也难免露出疲色。都怪这货不让他们联系乾天谷和陆真人,否则他们早就被接回去养伤了。哼,肯定没安好心。
这种情况下编排一下他又怎么啦?阿昭总在这种倒霉时候编排敌人,鼓舞士气,活跃气氛,好让大家的精神别老绷着。此时的玩笑时常恶毒又下品,问候敌方的精神与下三路(比如发霉耗子的小耗子一定是不能用了才在光天化日下luo奔求审阅云云),怎么说都不为过。
他依然没说完。
“说”到裸皮耗子的时候,公良至似乎想起了什么,脸颊蓦地红了起来。他来抓阿昭的手,阿昭依然说完了下半句,而公良至的表情霎时冷了下去,抓紧了他的手腕。
“够了!”公良至说。
阿昭的师兄、挚友、同伙、总角之交、乾天双壁的另一位,紧紧盯着阿昭,不让他说另一个人坏话——阿昭都不觉得这是坏话,这不是事实吗?但这会儿他争论不起来,他在公良至眼中看见了明明白白的痛惜,对象显然不是自己。公良至正在同情那个神秘人,不对,没准比那更多,爱怜?
大概被阿昭瞠目结舌的表情叫回了魂,公良至咳嗽一声,掩饰似的低声说:“你别乱动……”
他们谈话的中心人物忽然站了起来,发出一声轻笑,向外面走去。他的眼睛往他们这儿看了一眼,目光意味深长,有那么一瞬间阿昭几乎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公良至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尴尬,而阿昭立马甩掉了刚才的错觉,对洞口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乾天双壁交谈的方式不是任何一种固定语言,而是彼此游戏般玩出来的密语,全天下就他俩懂。装什么啊,呸!那厮明白个屁!
“他好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公良至说,“别编排他了。”
阿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身鳞片也非他人所愿。”公良至又说,“外貌并不重要,何必非难他人。”
他的朋友诚恳地看着他,那真诚的样子好似阿昭刚刚毁了容,正在接受安慰一样。
阿昭就在此时开始怀疑,那身神秘耗子是不是对良至用了什么该死的妖术。
接下来几天他们还在东奔西跑,他们的暗中计划停滞不前,阿昭把全部精力用到了观察耗子上。他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愤怒,之前的猜想已经变得铁板钉钉。绝对是妖术,除了妖术还有什么能让公良至胳膊肘向外拐,突然间和一个可疑的陌生人要好起来?
事情变得完全不对头,前几天乾天双壁背着耗子交换秘密,这天开始有秘密的人就变成了耗子和公良至,绝对有!良至不再和阿昭讨论针对耗子的计划,反倒背着阿昭与那个人交换意义不明的眼神,有时阿昭一个没看见,他们就聊上了。这怎么可能?公良至不会与陌生人交心,更别说是敌我不明的神秘人,更别说背着阿昭。公良至不擅长和敌人虚与委蛇,他们在一起时这都是阿昭的活儿,就算要换人当红脸白脸,那也要和阿昭说一声呀?
他的忍耐在第三天到了极限。
他们离开了又一个藏身点,公良至熟练地将他们停留的痕迹抹去。阿昭已经能站起来,不过还没恢复到能帮忙,只好在不远处看着他动手。神秘人在他们边上等待,那双黄橙橙的眼睛注视着公良至,一眨都不眨。
并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眼神,那很温柔,温柔得太不对劲了。阿昭想走到他前面,挡住他看向公良至的目光,神秘人的嘴角在阴影下翘了翘,说:“良至。”
那一声呼唤很轻,近乎呢喃,他本人没准都没意识到。但阿昭听到了,这声音好似一根点燃的柴火,忽地把他满腹的滚油点燃。他再也忍受不住,困惑无比而且怒火冲天,以至于不得不掐自己手心以免做出什么太过冲动的事来。只是愤怒好似烧得发亮的热铁,浸透了故作玩笑的语调。
“前辈,‘公良’才是个姓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莫非前辈没读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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