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糖煮酸梅
公良至抬起头来,表情有几分古怪,死死盯着神秘人的阿昭并没有注意到。年轻的魏昭像个开始掳袖子的青头小子,连以往拿手的那种故作无辜的挑衅笑容都没拿捏好,像只支棱起羽毛的年轻斗鸡——虽然大概只有公良至和他自己能看得出来。他想,你怎么敢这样叫良至?!谁准你的?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
神秘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笑得咬牙切齿的阿昭,蓦地笑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不是讥笑,也不是冷笑,居然就是普通的开怀大笑,仿佛被小辈逗乐了。他摇着头,背着手向前走去,留下阿昭站在原地胸闷不已,像只摆好姿势却失去了对手的蛐蛐。
公良至抿着嘴,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叹气。他收完了手上的东西,跟上来,路过阿昭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他说。
阿昭才不走,他忍不了。他反手抓住公良至的手腕,使了个眼色,用口型问“到底怎么回事”。公良至苦恼地望了望天,用口型回答:“不能说。”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阿昭“说”,“你之前认识他吗?他还没准安得什么心呐!要真是好心路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回乾天谷?”
“不能回去!”公良至飞快地动着嘴唇,像有读心术似的,补充道:“我也没中什么法术!你……等一等,到了时候我就能告诉你,好不好?”
阿昭的嘴撇得像座拱桥。
公良至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那副表情活像在看个闹脾气的小朋友,阿昭被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猛一转身,心不甘情不愿地草草点头,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当天晚些时候,阿昭堵住了神秘人。
公良至在准备过夜的阵法,好在他们休息时掩盖行踪。两个帮不上忙的人在外面,当阿昭走向神秘人,他像早有预料似的,对他一点头,带着他往前走去。
阿昭走得很谨慎,符箓在手,时刻提防着这厮把他搞失踪。神秘人对公良至的企图心已经昭然若揭,要是阿昭被他先行解决,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大概意识到了阿昭的不信任,神秘人没走多远便停下了,刚好在能与公良至能彼此相望又听不清谈话内容的距离上。
“问吧。”神秘人说,仿佛已经料定。
他的声音很低,但没蓄意压出那种野兽低咈的嗓音,听起来不算难听。神秘人漫不经心地看着阿昭,他有一双黄眼睛,带着竖瞳,像一条冷血的爬虫。
阿昭看不明白他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太深了,并非恶意却让阿昭每一根神经都开始狂跳。神秘人看起来死气沉沉,即便他对他们不错,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味的乖戾之气也没有消失,甚至比很多魔修都让人不舒服。这个人厌世,他甚至仇恨这个世界,包括他自己在内——不知怎么的,当望进他的眼睛,阿昭忍不住如此觉得。
他讨厌这个人,就像一颗种子讨厌腐坏的芽。这个人身上有种……怎么说好,像是瘟疫一样的东西,让阿昭打心眼里反感,仿佛靠的太近就会被传染似的。
“我没什么想问。”他耸了耸肩,摆出比对方更加吊儿郎当的姿势。当他抱着胳膊松散站立,他的左脚习惯性地向旁边撇出去,这姿势和神秘人刚才做的一样。阿昭莫名感到不爽,他尽量自然地调转了重心,右脚重新跨出。
他说:“反正无论我问什么,前辈也已经编出答案来了吧?”
这一招乃是以退为进,能试探出神秘人的态度。但这个带鳞片的人再度默然不语,只是看着他,笑道:“你不喜欢我。”
阿昭没否认。
“为什么?”那人又问,好像真的好奇似的。
“瞒不过前辈。”阿昭摊了摊手,摆出副苦恼的样子,“我以前遇到过条快修炼成妖的大蟒蛇,差点丧命,那铜铃大的眼睛缩小点儿,就跟您一模一样。”
“哦,是吗。”神秘人轻描淡写道,“我还以为因为良至。”
阿昭的巧言停了一停,因为对方又念了那个名字。
“我叫他良至,你就气得要发疯。”蛇眼睛的人低笑起来,“凭什么呢?这两个字不属于你的,他也不是。”
“公良至不属于任何人!”阿昭说。
“比如你。”他说。
“还有你。”阿昭不甘示弱道,却看见对方莞尔一笑。
神秘人说:“都一样。”
“不一样!”阿昭回答,“前辈看他的样子像在看纪念碑,看上去想把他收拾好了放进芥子袋里。”
神秘人“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惊讶,也可能没有。
“前辈或许不知道,”阿昭的声音变得耐心起来,“乾天谷真传弟子有命牌压在谷内,倘若有人想拘禁弟子神魂,只能鱼死网破,还会让我们的师傅立刻知道。”
神秘人又笑了起来,看着魏昭,说:“你呢?”
“什么?”
“你说我想把公良至放进我的芥子袋里绑定,你呢?”
“我们是朋友!”阿昭说,他为神秘人话语中暗示的指控生气极了。他怎么能怀疑阿昭和公良至的关系?阿昭恶狠狠地想,鸱鸮食腐鼠,便觉得全天下的鸟都要吃死老鼠。
“朋友。”那人笑了笑。
“至交好友,同门,知己,刎颈之交!”阿昭强调道,说了一串,犹觉得不足以形容。公良至值得一个单独的词条,在朋友之上,单独一项,外人没法懂,也没必要向外人解释,跟瞎子怎么形容彩虹和太阳
?
说到此处阿昭倏尔闭上了嘴,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人说这么多,他明明是来套话的。他觉得自己像回到了童年,面前这个人莫名其妙引诱他开了口,哪怕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对方不可信任。阿昭心中警醒,觉得这人身上果然有些邪性。
“刎颈之交也不该阻止别人交朋友。”神秘人又说。
“倘若友人可信,我当然会为他高兴。”阿昭在“可信”二字上加了重音。
“你还是很高兴自己是他心中第一顺位之人。”他又说。
阿昭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他皱了皱眉头,答道:“良至英俊潇洒,聪明绝顶,才高八斗,谨慎稳重……谁不高兴在他心里排第一啊?”
“若他今后有了道侣呢?”
阿昭咬了咬舌尖,把嘴里那句“我一样排第一”咽下去,说:“我自然会祝福他。”
“你情愿?”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里满是循循善诱。阿昭疑心对方想引出人心里的劣根性,好以此证明全天下都是他那种货色。他大义凛然道:“良至喜欢就好!”
“哪怕今后你不再是他心中第一位,他日日夜夜与道侣同游共寝,或许还有子孙后代,十年百年中只留出几日,拨冗与你聚一聚头?”
这构想完完全全是阿昭曾经担忧过的噩梦,他为这精准的形容一僵,立刻想起了公良至曾经的保证。他们曾相约要共创一界,本源放在一处,哪里会十年百年见不了一面。
“良至才不是此等重色轻友的人!”阿昭笃定道,不觉得要跟面前的人交代他们的约定。
“你没回答我。”
“我当然……情愿。”
“说谎话就没意思了。”那人促狭地笑起来。
阿昭又火大起来,为他的笑容,为他假设出的残酷未来。他气冲冲地说:“我与他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阿昭才不是那种……”
“十二年。”神秘人说,“你们不过相遇十二年,哪里知道今后数百年如何度过?连今后十年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跟良至在一起。”阿昭咬定道。
“哪怕被分开?”
“我们没有脚吗?不会重新走一块儿去吗?”阿昭哼了一声,“成不成在天意,做不做在我们。”
蛇眼之人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像被踩到了痛脚,语调发冷:“说得好听,遇到点天灾*,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嘿,您可算说正事儿了。”阿昭反倒露齿一笑,“大难临头各自飞,不好吗?两边都活着就是好事啊。活着总有再见的时候,其心其志未改,则大风大雨无碍。”
“我真羡慕你,也挺讨厌你。”对方说,“年轻,没吃过苦,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么,就不羡慕你啦。”阿昭说,看着不远处张望着他们的公良至,又看看不再游刃有余的年长者,重新快活了起来。他说:“我顶讨厌自居吃的盐比我们米还多的老家伙,自己摔下来,就觉得山顶根本没有路,天天说‘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抱歉,我再年长几十岁,也不会变成老家伙们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
神秘人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是吗?”
“是啊。”阿昭理所当然道,“我不知道前辈遇到过什么才变成这样子,但我不是您,良至也不是你认识的什么人,我们就是我们,别人的经验不是我们的经验。”
“哪怕命中注定?”
“你怎么跟神棍似的?”阿昭说,“命中注定写完了,那日子就不要过了?就是走过一次的路,重走一次终点没准不同呢。”
“哪怕已经走过了一千次?”
“只要重点不是我想要的那个,”阿昭昂首挺胸道,“那我就要走一千零一次,一千零二次……直到走到为止。”
他的眼睛澄澈如镜,一时让魏昭语塞。他张开嘴,不知道对年轻的自己说什么。
“前辈!”公良至突然叫起来。
远方的侦查阵法被触动,追兵来了。
捕龙印 65|64.1
(六十三)
敌袭之前,魏昭正与年轻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不知要说什么好。
他不让公良至说破自己的身份本就怀着点恶劣心思,想看阿昭为他们突如其来的亲近直跳脚——没人比他更清楚阿昭会气闷成什么样子了。前几日他看着过去的自己和公良至憋闷,现在轮到过去的自己被闷在鼓里委屈,这样才公平。那小子活该,谁让他死活不开窍。
那颗木头脑袋里明明装着对公良至的满腔爱意,爱意的出口却只凿出一个,名为“友谊”。像沙漏里的最后一颗沙子卡在了里头,量变最终变不成质变,分离前的暧昧僵局几乎卡成了永远。这也是魏昭对阿昭不爽的理由之一,他对那时的懵懂能理解却无法带入,就像你不会理解自己六个月大时为什么要啃自己的脚趾。
十九岁的阿昭拥有世间最珍贵的珍宝而不自知,魏昭想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转过头去,好好看一看公良至注视他的眼神,而非警惕地盯着十多年后的他自己,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牧羊犬。对话开始时魏昭想告诉他,你占着锅子不吃肉就别怪别人惦记;等对话到了后来,他又想嘲笑年轻人的不识天高地厚,没经历过苦楚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怕、不恨、不怨?瞧瞧你对面,未来就活生生站在这边呢。
这十多年来魏昭很少有时候不怨恨不生气,他想嘲笑阿昭,想说服他,却快被他说动了。
为什么?不知道。哪怕有足够多的理由和活生生的实例,到最后魏昭还是哑口无言。可能因为阿昭的眸子像东升的旭日,而魏昭已在他破败的皮囊里垂垂老矣;也可能因为魏昭从未喜欢过如今的自己,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并不可信。天之骄子与丧家之犬面对面,后者要怎么说服前者?年轻的阿昭天不怕地不怕,既无忧愁也无愤懑,他不可能理解魏昭,就像魏昭已经变不回他。
阿昭当然不会被说服啦,人族一次次挣脱束缚走到今日,可不就是因为年轻人不听老东西的话吗。
时空在此转了个滑稽的弧度,像一场闹剧,剧变前与剧变后。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老家伙,但注视着曾经的自己意外地并不让人灰心丧气。魏昭在余烬中看到了曾经的火光,他在快被时光洗刷殆尽的过去发现了自己的一身铁骨,一腔热血,一颗赤诚之心。
难道因为火焰终将熄灭,就要否认曾经的炽热吗?难道因为城镇终将老去,就要否认遗址上曾经奔走的先民?魏昭曾在游历中见到过沙漠中古老而巨大的空城,当同行者们伤春悲秋,他只感到激动与敬意。他从不认为遗迹是让人悲伤的东西,那意味着如今沉寂的土地上曾有过灿烂的文明,有许许多多人曾在此活过,灿烂如流星。对这些痕迹的匆匆一瞥便能让人鼓舞,如同勇气在脚印中隔代传承。
魏昭依然这样觉得。他在自己的欣喜中看到了一脉相承的烈火。
或许过一千次,他还会走到这等地步。但哪怕到了第一千零一轮,年轻的魏昭还是会昂首挺胸,说:我要再试一次!
魏昭觉得自己的心在躁动,像一只快要破壳的鸟。他隐隐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东西,仿佛门扉上的铁锁落地,仿佛冰冷无光的石墙裂开一道缝隙,只要轻轻一推……
“前辈!”公良至示警道。
敌人来了。
那短暂的瞬间离去了,魏昭回过神来,满腔怒火都算到了敌人头上。他神识一扫,这回的阵容要比上次少了不少,六个筑基高阶,无一金丹。
“走!”魏昭对另外二人低喝一声,抽出玄武剑。
这把剑是从公良至那儿拿来的,放在芥子袋里的备用品,不够锐利也不够轻巧,唯一值得一提的只在于结实耐用。魏昭不好和这时期的阿昭抢那把离火剑,因此玄武剑成了差强人意的选择,姑且可以承载夺天剑气。以一个筑基修士的能耐,并指为剑的效果要比真拿着把剑差许多。
阿昭向公良至跑了过去,公良至毫不拖泥带水地向着他们计划好的方向飞遁。两个魔修似乎有转移之技,骤然闪现在乾天双壁前进的方向。不幸,他们刚一露面就被阿昭和公良至劈头盖脸打了回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像路上的碎石一样被清理掉。
魏昭挡住了剩下四个魔修,手中剑气生生不息。
他出剑的速度快而精准,经过几日的练习,魏昭已经开始习惯现在的身体。他基本被打回了与玄冰渊下的诅咒相容之前,没有神鬼莫测的恶意与大部分魔龙之力,但也不必遭受苦痛和心魔的骚扰。魏昭好似从中年酒鬼变回了年轻人,他没这么强大,控制力却正在归位。
半龙之身让魏昭的剑比以往更快、更强,拓宽的精神又让他更准确。初时几剑还是试探的演练,当魔修们觉得不过如此,他们惊觉剑光骤然提升,快成一片,仿佛发涩的齿轮在运转中熟悉起来。
最快的那个魔修就快突破魏昭的防线,正在此时他发现铺天盖地都是银梭般的刺目剑光。好似天空中穿梭的流星雨,那些银梭越来越快,首尾相连,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魔修低喝一声,身体蓦然解体,幻化成一根根激射而出的羽毛,趁着面前大网还未笼罩天地时向四面八方飞去。下一刻惨叫声也在四面八方响起,隐形的复杂阵纹被撞出了踪迹,早已覆盖了剑光还未到达的地方。
魏昭没学完夺天剑抄,但他本来就擅长剑道,并且有足够阅历,使用好现有的资源走一把捷径。
公良至的阵法可不止能预警。
大阵仿佛一台织机,剑气就如同其中上下翻飞的针与线。魏昭的夺天剑气与公良至的大阵慢慢合为一体,就和这些日子来私下演练的一样,在磨合中起效了。
剑气结阵,化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化作红花、绿叶、白莲藕,星罗万象,无所不包。《捕龙印》中萧逸飞的夺天剑法一往无前,一剑能破万法,而做不到那样心无旁骛的魏昭,索性以“繁杂”入剑。他曾一心一意、勇往直前,也曾徘徊踯躅、辗转反侧;他曾生机勃勃、乐观活泼,也曾死气沉沉、恨意滔天……于是魏昭版本的夺天剑阵也是如此。
在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大阵当中,有的剑光纯粹无比,锐气十足,其色浅淡如波光,却锐利得仅仅错身而过就能让筑基修士皮肤生疼;有的将阵中万物笼罩在其中,缜密如周天星斗运行,锁住每一条去路;有的剑气狡诈而灵活,时不时遁入虚空又重新飞出,难以被魔修们的神识觉察,润物细无声,威力不算巨大却难以闪避,在阵中人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刚才化作无数道羽毛的魔修重新归为一体,他脸上血色已失,看着身体都瘦了一圈——显然有不少部分被留在了原处。本以为能马上脱身的四个筑基高阶魔修如临大敌,只能在巨大压力下暂时放弃突破,将快要冲向外面的法宝急速收回。一道道光芒游走,或是也结成了阵法,或是只凭借速度和力量,将周身护了个严实。
这策略也颇为正确,哪怕剑阵中各式各样的剑气再强大、再快速、再隐蔽,归根结底也要打中才会产生效果。阵中魔修无法突破,主持着大阵的魏昭也无法抽身,两厢胶着之下,哪一边都无法动弹。
魏昭从生涩到找到节奏耗时十几息,魔修从被剑阵打了个措手不及到回防也只用了十几息。四个魔修身上各个带血,可惜除了那个想用解体*,结果不幸把自己送进绞肉机里的魔修以外,每一个都只受了点皮肉伤。多半吃了之前的教训,如今前来追踪的魔修中并无庸手,在他们的专心防守之下,魏昭也无法尽快拿下其中之一。几百道剑气只能不停打在他们的护体法宝上,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的剑气碰撞声好似骤雨打芭蕉,待魏昭再次提速,无数撞击声连成了一片,远远听去,好似只有一声剑鸣长啸,久久不息。
而后,修为最高的那个魔修腾出了手。
这魔修一头白发,使得一柄晶荧如冰的柳叶刀。她甩脱又一道剑气后,刀芒暴涨,劈出一片白地。白霜覆上了她的眉毛,同时魏昭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意,大阵当中的温度瞬间下降得好似寒冬,那柄柳叶刀刀芒如霜,脱手而出,开始在魏昭周围不停盘绕。
柳叶刀的速度并不快,哪怕站在大阵中心的魏昭无法移动,他身边越发密集的护身剑气也能阻挡住这种速度的袭击。这把刀不曾真正击中魏昭,可随着一次次劈砍,周围的空气渐渐凝结出冰霜,魏昭本来就被限制在一个小圆里的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
刚才那个使用解体之法的魔修又是一身怪叫,身躯化为一把尖而薄的飞刀。他在一息间不断提速,像一把真正的飞刀,瞄着魏昭的眼睛冲了过去。
柳叶刀尚在牵制护身剑气,冰霜已将魏昭的双脚粘在了地上,哪怕不算坚固,撕开也要一息。魏昭身躯向旁边避去,同时玄武剑回防,挡住了刺向眼珠的飞刀。
当!刀剑相交,一声催响。魔修一击不得手,立刻远扬而去——穿过阵眼,飞向剑阵外面。
那飞刀没维持多久就变回了那矮个子魔修,但他已经一只脚踏到了阵法外面,此时再怎么调动剑气也鞭长莫及。魔修脸上露出一丝得胜的笑意,他的双眼望向前方岌岌可危的两位拦路同道,已经看到了自己加入战团后如何成为天平上决定胜负的砝码。他终于逃脱了,难道不是吗?除了全力运转的剑阵,那莫名跳出来的修士还有什么办法阻止他?
他的嘴唇向两边咧开,咧到一半,蓦然卡住,向下撇去,好似每一个震惊疼痛之下快要叫出来的可怜人。他愕然地低下头,只见一只青黑色的利爪穿透了胸口,捏住了他的心脏。
巨爪重重一捏。
那颗灰不溜秋的心脏在爪心爆裂开来,像团肮脏的泥巴。魏昭飞出了剑阵,他的手伸长得吓人,好似有什么怪物的爪子被接到了一个人类肩膀上。
开战至今,第一名魔修丧生。
只是随着魏昭的移动,剑阵也出现了微小的破绽。柳叶刀的主人以刀芒开路,抓住了这个机会,蓦然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但魏昭已经回来了。
他身形一闪,直接就出现在了使柳叶刀的魔修身边,一爪挠向她的头颅。那魔修心下大骇,她与那会使解体法术的魔修相识,知道他有一套让驱壳变硬的保命道法,还以为魏昭方才用了秘术提高力量。提高力量和防御的秘术往往会降低速度,这人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那些困住他的冰霜呢?
她匆忙让柳叶刀退回身前,挡住了魏昭力拔山河的一爪。她虽然招架了这一击,但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魏昭毫不犹豫再是一击,魔修再挡,口中鲜血再度喷溅。
每接一爪,魔修便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脚步向后退去,蹬蹬蹬将地面踩出几道裂痕。她一连退了四步,指望有哪个同道能帮上一把。结果非常合理,同道们遁光一闪,两个影子都冲出了剑阵,趁着柳叶刀吸引住魏昭火力的机会,扑向了快要将那两个拦路者打趴下的乾天双壁。
“你看他们!”于是被魏昭压着打的魔修尖叫起来,毫不犹豫地卖队友,“你的剑阵破了!”
魏昭没有回头。
事到如今,魏昭似乎已经黔驴技穷。剑阵已破,身上挂着冰霜的他注定顾此失彼,怎么可能拦住他们所有人?他好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魔修向乾天双壁扑去,让快要脱身的两个年轻人再度被困住,被拖住,直到其他追兵追上来。
扑向乾天双壁的两个魔修,一个都没能得手。
确切说他们都没能扑上去,魏昭挡住了他们,同时挡住了这两个相隔数十米的人。一条钢鞭似的尾巴将一个魔修抽了回去,另一个运气不好,撞上一颗铜炉这么大的脑袋,被血盆大口撕下一只胳膊。
魔修中发出一声惊呼,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也会惊呼惨叫,因为他们眼前飞着一条黑龙。昆华界已经没有龙了,不是吗?所有人都这么说,被曾经的黑龙吓破胆子的人都这么说,连蛟蛇在重点关注下都极少现世。那眼前这玩意是什么?那颗长着鹿角的硕大头颅,那生着鱼鳞的、巨蟒一样的驱赶,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巨爪……它还能是什么?
几乎所有魔修都愣住了片刻,连阿昭也张大了嘴巴,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像琥珀里的一群虫子。那龙活生生地飞在天上,但只飞舞了一息,下一刻那个半身长鳞片的人代替巨龙跌到了地上,身上的斗篷已经变成了大块破布,勉强还能盖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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