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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远方有一座座石头建造的城池,中央簇拥着王都,却丝毫看不见人影,浓雾编织出诡秘而危险的氛围。
她看着下方空荡荡充斥着沉寂死气的大地,掏出地图,向着王城外的山涧而去。
长渊办事素来稳妥,弈樵管他要了鬼界的地图,说了是要去朽翁处的,他便详细地标注了朽翁的住处以及周边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一片延绵起伏的山脉,朽翁所居之地乃是一处断堑,一座高峰从中硬生生裂为两半,下方浓雾密布深不见底,隐约可见嶙峋凸出的岩石和石缝中难得生长出来的松树。
天色晦暗,没有阳光。若非亲至此地,她根本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此时曦和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再三确认了地图上画的就是这个地方,为了保险起见在周身布下结界,才沿着山壁向下掠去。
从潮湿的浓雾中穿过,耳边隐约可听见岩缝里的水声,却找不到水在何处。松树从山岩中钻出来,半枯半荣,深青色的针叶在这环境中几乎成了黑色,枝干弯曲干瘪张牙舞爪,如黑暗中伸出的骨节分明的鬼手,有枯死干裂的老皮,漆黑尖锐的指甲。
山涧深不见底。
只见岩壁上崎岖处隐约出现一间石屋,曦和在距离其数丈之上停下,挥散浓雾,取出夜明珠,温吞的光沿着浓雾发散开来,只见那石屋长约三丈,如跗骨之蛆紧贴于山壁。
屋外有结界,横向覆盖了整片山涧,外人难以再往下了。
她无法察觉下面是否有人。
她托着夜明珠四下看了看,余光瞥见一侧山体上似乎刻了几个字。
她凑近去看。
朽翁居处,来者是客。
分明很温和的八个字,却深深刻入石壁,涂上了血红色的漆,无端地让人感到阴森诡异。
她看向下方无形的结界,淡淡扬声道:“既然来者是客,朽翁又为何闭门不见?”
山涧中有空旷的回音。
须臾的沉默后,下方响起一个声音:“并非闭门不见,只是尊神法力高强,这世间恐怕再无结界能拦得住尊神了。”
呼啸的风伴着苍老干涩的声音卷起,结界霎时间撤去,浓雾被吹散,露出下方漆黑却在夜明珠下轮廓分明的石屋。
石门挪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石屋一侧打开一个黑漆漆的洞,屋内传来朽翁的声音:“尊神,请进罢。”
曦和看了一眼石壁上血红色张牙舞爪的大字,向下而去。
屋内一片漆黑,她跨入门槛,就着夜明珠的光,可见一个枯槁的人影坐在角落里。
“噗”的一声,蜡烛蓦地照亮室内,是自她进入鬼界以来所见的唯一能给人带来温暖的东西。
山涧中极冷,墙角铺着厚厚的草席,石台上的一点烛光昏暗地跳跃,年迈的铁山鬼盘腿“坐”在草席上,宽大的斗篷下可见身体干瘪如老尸,头发灰白稀疏,铁灰色的瞳仁在烛光下几乎透明,面容丑陋布满了伤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朽翁已经没有肉身,盘膝漂浮与草席之上,不需禁食,也不需安眠,十数万年来所做的,只有修炼以维持生命而已。
她从前听说过,鬼道修炼用的乃是活人的精魄以补自身元气,也不知这铁山鬼究竟吸食了多少人的魂魄,才得以活至今日还依旧风生水起。
见到她进来,铁山鬼咧嘴一笑,露出残缺肮脏的牙齿:“坐。”
曦和倒是不嫌弃,于他对面席地而坐。
石桌上的蜡烛是新的,滚烫的蜡泪顺着躯干流下,至底座很快凝成固体。
朽翁嘶哑地笑了几声,那张脸因表情的变动而显得扭曲:“老朽早知尊神会来,特地弄了这蜡烛,尊神在那亮堂堂的天界过了几万年,怕是不适应鬼界这黑漆漆的日子。”
话虽如此,曦和却丝毫未觉得他是好意:“你怎知我会来?”
“有人不惜以重利相换,求老朽办了件事,老朽虽然窝在这地底终年不出,却也想通通外界风闻。既然要办这么一件大事,自然要知道来龙去脉。谁知让老朽钓上了一条大鱼。”朽翁的嘴角微咧,看着像是在笑,“尊神,这条大鱼,就是你呀。”
曦和心下虽有疑惑,却也知这朽翁必然不会将那人的身份告知于她,只淡淡问道:“那你且说说,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若是老朽所料不错,想来尊神为的是那可怜的天族太子罢?”
曦和冷冷地看着他:“我知朽翁规矩,既然来了便不会吝惜,你且告诉我如何救他,你想要什么,我即刻奉上。”
“尊神的身上可处处皆是宝,若是老朽有法子救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尊神的魂魄弄到手。”朽翁斗篷下的手臂抬起,轻轻一挥,烛火飘散下来,距离她的面孔极近,朽翁飘过去凑近了一些,像是要借着光看清她的表情,“可惜,魔神的元神哪里那么好搞定,那东西随着天帝一族休养生息十数万年,早已扎根在他们的血液里,凭尊神的本事,自然可将其□□,可尊神不就是担心贸然拔除于那小太子性命有险么?”他重新飘回草席上,“连尊神都做不到的事,怎会想到来找区区在下?”
曦和冷声道:“你做不到?”言罢便欲起身离开。
“且慢。”朽翁扬声道,“尊神未免太性急了,老朽虽无法施以援手,却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曦和顿住:“你究竟要说什么。”
朽翁见她已经失去了耐心,也不再藏着掖着,道:“鬼界与灵界相交之处,有一混沌之地名曰枉死城,其中所居皆是六界中因心有执念难以往生之人。”
曦和眸光微动。
“枉死城没有旁的宝贝,唯独有一柄安魂伞,可护世间一切魂灵。”
“如何得之?”
“枉死城中皆是鬼魂,安魂伞乃是实物,鬼魂无法触之,若是尊神进去,只有你一人可得。可是——”朽翁再次凑近,烛光下,脸上的笑意因无数伤疤而显得狰狞诡谲,“那是一个充满了执念的地方,等闲可不敢踏入。不过既然是尊神,想必不在话下。”
曦和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要何物来换这个消息?”
朽翁摆摆手:“老朽并无解题之法,此消息虽有用却万分凶险,倘若尊身去了,或许也会丢了性命。你我二人一半一半,不算报酬。”
“多谢。”曦和抬步离去。
她行至门口,背后才继续传来朽翁的声音:“世事轮回,想当年你父君毁去老朽肉身,令我险些灰飞烟灭,老朽得益于安魂伞才活至如今。谁知今日,你竟因安魂伞有求于我,若是你也在那枉死城灰飞烟灭,那老朽此生将再无遗恨。”
她只微微停步,没有留下任何回应,便腾身离去了。
漆黑的岩壁与云雾飞快从身侧掠过,她一路沉默着向上而去。
枉死城,枉死城。
她听过这个地方。
那里不像鬼域什么都没有,那是鬼界与灵界之间六界至混沌之地。有鬼差驱赶着枉死的亡灵成队地走下悬河,再从河的对岸爬上来,有的鬼会死在河里,有的则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旅途,直至将来某一天像其他鬼一样死在河里。
那是是彻彻底底的鬼魂的地盘,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落神赋 第128章 流琴复生
曲镜最终还是没赶上曦和的脚步。
待他来到鬼界找到朽翁居住时,几乎没费半点工夫便问出了曦和的去处,可他虽然听过这枉死城的名号,却压根不晓得这地方在哪儿,于是往长渊处写了急信,一面焦头烂额地直接从鬼界出发,一路问着路往枉死城去了。
然而,到底是因为太着急,他最终还是漏掉了朽翁在见到他时脸色变化的那一瞬间。
最后一个挽救事态发展的机会,就这样在他手心里溜走了。
此时远在魔界,长渊则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流琴找到了。
仅仅半个月时间,他几乎没费多少工夫便在妖界边缘一处山坳里找到了流琴,原本还觉得事情来得蹊跷,然而联系之前的推测,一切又显得有迹可循。流琴的作用是挑起曲镜的愤怒进而使广胤发作,曦和因此前往鬼界,既然已经利用完了,那也不必再将她藏起来。他唯独不解的是,为何流琴分明未死,命牌却裂开,直到他亲眼看见流琴的状况。
她已失了蛟心。
妖族先有肉身而后修灵,流琴虽生来是蛟,却亦以心脏为性命之根本,失了蛟心必然陷入死状,可不知是谁竟然将一颗龙珠塞进了她的心口,蛟与龙是近亲,那龙珠中蕴藏着强大的精元,硬生生将她的魂魄给定了下来。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龙珠。
探明之后,因流琴始终沉睡无法询问事情经过,长渊暂时令离苛封锁了消息,并立即修书寄给远在天宫的弈樵。
他晓得,这件事弈樵知不知道不要紧,但广胤必须知道。
弈樵确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收到信自己看完后,第一时间便交给了广胤。
自从收到流琴或许未死的消息之后,广胤便停止了对此事的继续追踪,因为他知道,曲镜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与他妹妹相关的蛛丝马迹,既然他能得到这个消息,那么曲镜必然也不会落后。这件事就让曲镜去查,他只要个结果就好。
龙珠,每一条龙皆有一颗龙珠,其中蕴藏着龙的元神与毕生修为,若是龙身自然羽化,龙珠便随形俱消,能得到龙珠,除非是龙身吐纳,不然就是杀龙取珠。且此珠能续旁人之命,此龙修为必然十分了得。
仅凭流琴自身的本事,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有人在后面救她的命。
只是不知,这救她的人与杀她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另外一件令他不曾料到的事,便是在流琴被找到的同时,曲镜居然失踪,离苛取代其成为妖界代主君暂理一切事务。
事关流琴的生死,曲镜竟然不好好等着消息,反而将他最为看重的大权交给离苛。
这太反常了。
对了,曦和也不在。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都僵住。
流琴死而复生,曦和不辞而别,曲镜无故失踪……
他只觉得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霎时间手脚冰凉。
他飞快起身,扔下手中的信笺,绕过桌案时撞在了桌角,踉跄了一下,带翻了一叠书册,门外人听见里头的动静,急忙推门进来,见到广胤失魂落魄似的还以为他毛病又犯了,连忙扶住他:“殿下您还好么?”
广胤压下胸中的气血翻腾,道:“弈樵上神在哪儿?本君要见他。”
此时弈樵正从门口走进来:“我就在这儿,怎么了?”说着使了个眼色让那宫人出去。
宫人识趣地快步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弈樵扫了一眼桌上别揉成一团的信笺,上前一步:“流琴没死,你——”
“曦和在哪儿?”广胤眉眼俱厉。
“我不知道。”
广胤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狠狠地盯着弈樵的眼睛:“她在哪儿!”
弈樵敛神看着他,微微凝眸:“我不会告诉你。”
“是她说的?”
弈樵颔首。
广胤盯着他,半晌,缓缓地放开,转身就走:“我去找她。”
“不行。”弈樵面色微变,立即扳住他的肩膀,“你不能离开天宫。”
广胤连头都没回,一把抓住弈樵的手腕向前一拉一折,弈樵痛得脸色一白,想要抽身,却不防广胤将他向后一推,飞快地拉开了距离。
该死,竟然忘了他的身手。
弈樵当即一甩袖袍,一道屏障拦在广胤的面前,广胤受阻,想也不想便对着前面抬手一击,竟然没能将其击破,他蓦地回身,迎头对上弈樵一掌,双方皆后退两步。
弈樵心下大惊,没料到在广胤受伤之际自己仍不敌他,这个天族太子修炼区区三万年便有如此修为,来日即便要赶超曦和也未可知。心中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却绝对不慢,广胤在后退定身之际只瞧见弈樵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来,下一刻那东西便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极度熟悉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便听嗡的一声,自己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他一拳狠砸在面前的罩子上。
胸中翻涌的气血一下子平复下来,脑中胀痛隐隐消褪,他抚着手腕上的藤萝精魄手链,沉着眉眼看向东皇钟外的弈樵。
“我答应过曦和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对不住。”弈樵走近他,隔着东皇钟,他还能清晰地看见广胤眼中的愤怒,缓声道,“长渊已经派了人去跟住她,她不会出事。”顿了一下,“只要你保证自己无恙。”
广胤的拳头握得死紧:“是不是曲镜?”
“……是。”
“万一曲镜护不住她呢?”
“且不论曲镜,她自己就能护住自己。”弈樵虽然心中亦没个安定,但在广胤面前只能这样说,“如果她自己护不住自己,那么你去了亦是徒劳。”
广胤沉默了许久,眸光逐渐地黯淡下来。
“是,她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他闭了闭眼睛,神色渐渐沉静,“你撤了它罢,我不会走。”
弈樵看了他一会儿,挥手将东皇钟撤了。
这是曦和临行前特地交给他的,她心中清楚,一旦广胤知晓她去了鬼界,必然不顾一切地去找她,可凭他现在的状况,她不在他身边便已然令人担忧,要是再离开天宫,那就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比弈樵更清楚广胤的本事,知道弈樵困不住他,便留下了东皇钟。
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场。
弈樵见广胤站在原地未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其手腕上的手链,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不要辜负她。”
广胤在原地立了半晌,抬步与弈樵错身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道:“没事了,你出去罢。”
弈樵转身,顿住,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广胤靠在椅背上,单手扶着眉心,沉沉地坐了半晌。
微微抬手,墨色的宽袖下,一颗颗紫藤萝精魄闪烁着熠熠的光泽。
触手生温。
此物随她经历了十万年,走过一次又一次的涅槃,伴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和成长,蕴藏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此时它在他的手上,便如同她在他的身边。
可他知道这不一样。
三千年前亦是如此,她将这手链不由分说地交给他,甚至不给他询问理由的机会,就那样走了。
这一次,她仍旧不在。
那时他自以为是个悟了点仙道的凡人,只一心想着修行,日后好站在她的身边,却不曾想到,他们之后再也没有重新走在一起,也不曾想到,三千年后的重逢竟然又要经历这样的劫数。
他弯下身,一本本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册。一本书恰好翻开,那书页上有泼洒晕染的墨迹,一片黑乎乎的,很难看。
他的手微微一顿,将其捡起来,轻轻地抚摸上那已经发干发脆的书页。
那一日,她就站在这书案旁边,一边研着墨,一边拿着这个话本子打发时间。这是司命拿上来的,凡界市井中普通的戏折子,她却看着很喜欢。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另一只手已经染了墨,一小片衣袖落在砚台上,染得漆黑。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批着折子,瞥了一眼她的袖子,再瞥一眼她甚是认真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出声提醒,就看她一面挪动着手臂一面让那袖子在墨里染着。好半晌她才觉得袖子有些发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没留神弄脏了衣裳,“哎呀”一声将袖子弄出来,此时另一只手又松开了话本子,书册落下来打翻了砚台,浓墨霎时间泼洒出来,洒在了话本子和她的裙摆上,纤柔的白染了漆黑的墨。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他就坐在一旁笑。
仅仅是几个月前的事,眼下想来,却像是已经过去许久的梦。
这样的梦还有很多,如同天河中的繁星,灿烂、耀眼、温暖,却遥不可及。
都已经过去了。
广胤合上书,站起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缓步往上清境藏剑阁去了。




落神赋 第129章 枉死灵城
鬼界与灵界的交界处,是六界的边缘地带。
这里荒无人烟,天空中因空间摩擦时不时吐出闪电割裂空气,巨响震耳欲聋。
枉死城并不是一座城,只是一处荒地,收容了六界中不肯或是无法踏入轮回的魂魄,冥河在这里分出一条支流从此经过流入鬼界,名为悬河。悬河贯穿整片土地,滋养着所有聚集于此地的孤魂野鬼,同时也一刻不停地夺走他们的生命。
曦和立于空中,看着脚下静静流淌的莹白透明的河水,那触碰在岸边溅起的水花就如同一枚枚逝去的灵魂。
枉死城有一个入口,她知道入口在何处,也知道枉死城已经近在咫尺,却无法看见,也无法触碰。
唯独悬河两侧各有一尊石像,一牛头,手中持刀,一马面,手中握戟,高有三丈。数万年的风水雨打,石像上有黑色的水迹和大片的青苔。
她飘然落下,悬身于河面之上。
左侧的牛头石像的眼珠缓缓转动,手中长刀展开,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因经年不曾挪动而积累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伴随着那低沉厚重的嗓音,地面仿佛都在震动:“来者何人?”
曦和仰首道:“洛檀曦和。”
右侧的马面亦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珠诡异地转动,能够看见那目光是看向曦和的:“生死有命,枉死城中只存死人,生者半步无法踏出。可想好了?”
曦和道:“非入不可。”
两尊石像得到了回应,也不加阻拦,分别向两侧挪动,连河水都随着地面震动起来。黑色的大门从河底浮现,漫天的水花落下来,大门在曦和脚下打开,阴冷的风自下而上呼啸而出,卷动她的衣袂与长发。
她向下掠去,耳边再次传来震动鼓膜的声响:“幼君且考虑周全,进过枉死城的人,最终都死在了悬河里。”
这两尊石神自枉死城成形以来便一直在此看守,本应极度冷漠对来者不闻不问,只因早年受过父神恩惠而有此一言。
曦和脚步在空中微微一顿,道:“多谢提醒。”然后片刻不犹豫,朝着下方深邃无边的黑暗而去。
黑暗中有光,从天上而来,似一条晶莹的缎带,垂落横亘在寒凉的土地上,如同南荒地下河中的钻石脉矿,穿透了亿万年的时光,沉淀在荒芜的永夜里。
她不断地接近那发亮的地方,风扬起她的衣袂,她回头,城门在身后很远的地方逐渐关上,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不见。
这里只有黑夜,却是璀璨而温暖的。
冥河从头顶流过,无数的灵魂在其中闪着光,凉凉的,落在眼底却莫名地产生些许静谧的温情。
曦和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悬河边。
远处传来古老的乐声,骨笛吹奏的曲调显得凄清悠长,与离世的魂魄一同,跨越洗不脱的执念流连此地。
笛声由远及近。
鬼差举着火棍,前后看管着亡灵向河岸走来。不消片刻,已至跟前。当先一个鬼魂直接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去,她只觉得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连五脏六腑都凉了。
她面色不太好地向后退了两步,让队伍从自己面前走过。
那些人似是根本看不到她,有的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有的口中念念有词。鬼差亦无任何驱赶的动作,只是引导着他们一个一个走下悬河。
曦和的目光跟着他们挪动。
悬河水齐腰深,亡灵一个接着一个走入河中,河水受到打扰,发出轻柔拍打着的水声。他们的神色皆有变动,好像想起了往事,有人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人无动于衷,也有人露出了微笑。
有的亡灵顺利地爬上了岸,也有的在水中便开始消失。消失的亡灵化为光点,落入悬河中,顺着水流向下游而去,与那晶莹融为一体。
有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在河中缓慢地前行,最终停在了岸边。她的手摸了摸岸上的泥土,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冥河,嘴角扬起一丝笑,然后自上而下化作光点消失了。那个笑容,就如同天河里的流星,又仿佛初春下的一场雨,落在田地里转瞬便消失了,却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曦和微微出神。
枉死城,真正来到这里,似乎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胸中有执念无法饮下孟婆汤的亡灵都会留在这里,他们无法通过冥河进入轮回,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旅途中消耗自己仅剩的生命,最终永远消失在悬河里。
她原以为,这是一个只有执念与绝望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些人在河中看见了些什么,但所有最终消失的亡灵的脸上,只有释然。
她环顾远方,除了星空、悬河、荒芜的土地,便只有零零星星一队一队走在一起的亡灵。
朽翁说,安魂伞是只有活人能够触碰到的东西。可在这无边无际的枉死城中,她看不到任何安魂伞的影子。
她走到河边,微微探出身子,河水映照出了她的倒影,伸出手,冰凉的河水从指缝间流过,身体仿佛在一瞬间沉静了下来,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忽然变动了一下,仔细看时,却又不知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
骨笛的曲调再次响起,这次是响在耳边。
她站起身,回过身去看。只见又一队亡灵朝这方走了过来,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避让,却发现那些鬼魂似乎能够感受到她一般,明显避开了她所站立的位置,她有些奇异地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那个中年男子,肩膀却忽然被撞了一下,她一个踉跄,有一个鬼魂瞥了她一眼,然后径直往河里走去,她尚未回过神来,背后就被推了一把,竟然是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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