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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江疑愣了愣,连忙闪身跟上她的速度:“尊神你去哪儿?”
“我先回洛檀洲。”顿了一下,“等他办完事,你带他过来。”
江疑没完全反应过来,愕然道:“过哪儿去?洛檀洲?”
“嗯。”
曦和并非忽然想到要回去,而实在是前一日白鹤仙人送上来一封信,是弈樵托人送到这儿来的。信上说婴勺同北海龙王的次女垂云公主打架,不仅没打赢还受了重伤,就近跑到洛檀洲来却没寻见人医治,让她尽快回去一趟。
婴勺虽然自小三天两头闯祸,但打架素来是小打小闹,打成这样该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她心里挂念着徒弟,接到信的时候原本打算立刻启程,但息衎也要离开,她便等他走了再回去。至于要带息衎去洛檀洲,并非临时起意,她注意到阎烬的元神潜藏在他的体内已经逐渐地开始影响他的精神状态和言行举止,而这种表现从他上次出征回来便急剧地爆发,连她都难以压制。她暂时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先让他去一趟洛檀洲,那里灵气浓郁,对凶煞之气很有抑制的效果,若是能在洛檀洲将他体内的东西拔出,那就再好不过了。
得了肯定的答案,江疑虽心下有疑却并未多问,满口答应了,于是曦和直接回了洛檀洲。
……
…………
距离上次回来又过了一年有余,曦和从云头上下来,疾风擦身而过,远远地便见瞧见青樱站在回廊下对自己招手,头顶上还冒着几株新长出来的嫩叶。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她甫一落地,青樱便张开双臂扑向她,头顶的嫩叶蹭得她发痒。
曦和拍了拍她的后背:“婴勺怎么样了?”
“小王姬被北海公主的冰剑刺中了背部,受伤很重,但弈樵上神已经帮她处理了一些,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颔首,快步走进了婴勺的屋子。
屋内拉着屏风,弈樵躺在外间的小榻上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走进来,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见到那一袭白衣,眼睛亮了亮,睡意一下子消失无踪,跳下来压低声音拍了她肩膀一下:“好丫头,总算晓得回来了。”
曦和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见婴勺正化作一只小讹兽趴在床榻里睡觉,低声问道:“她伤势如何?”
“那北海公主心狠手黑,下手很重,一剑刺穿了她的肩膀,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血,伤口还结了冰。”弈樵摇头咂了咂嘴,“这孩子估计从生下来便不曾吃过这等苦,也不肯回家去,只在这里等你来。不过性子倒是刚硬得很,伤成这样也不哭,很难得了。”
“那北海公主是什么人?年纪多大?两个姑娘,怎的忽然打起来了?”
“这里头有些内情,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里头睡着的婴勺忽然嘤嘤了两声,弈樵止住了话头,往里头探了探脑袋,“估计是知道你来了,先不跟你说这些,你去看看她罢。”
曦和绕过屏风进去。
婴勺因年纪尚小又伤势过重,化不成人形,只能保持讹兽的模样,撒开两条前腿趴在床上,身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连原本锃亮柔滑的毛色都黯淡了许多。小讹兽见到她在床边坐下,两只眼睛睁了睁,水汪汪的看着甚是可怜,耳朵稍稍挺立了一些,却并不如往常有活力,费力地朝她这儿挪了挪。
曦和见此情形亦忍不住心疼,想着自个儿离开了这么些许年,也没能好好照料这个徒儿,一回来她却伤成了这副德行,心下懊恼,于是将她轻柔地抱起来,搁在自己怀里给她顺毛。
“师傅。”婴勺趴在她腿上软软的唤道。
“嗯?”
“师傅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有师娘了?”
“……”曦和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且这孩子受了重伤竟然一张口就是这个话,饶是她素来没脾气,此时脑门上的青筋也不免跳了跳,“瞎说什么,你此番伤得颇重,且闭嘴罢,好生将养才是。”
婴勺果然闭上了嘴,有气无力地动了动鼻子,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师傅身上有男人的味道。”末了还补上一句,“很好闻的男人的味道。”
听见这话,曦和第一反应就是朝外头看弈樵还在不在。
幸好已经出去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婴勺身上,她发誓,若这孩子是个完好无损的,此时她已经让她已经横在地上了。
婴勺等了很久不见师傅说话,动了动毛茸茸的小身子,爪子扒了扒曦和的裙子,竟然从里头弄出一根头发来。
曦和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婴勺的尾巴微微翘起来,道:“这不是师傅的头发。”感受到身体下方的腿明显变得僵硬,她继续毫无顾忌地道,“师傅你是不是跟别的男人睡一块儿了啊?”
曦和老脸一红,将她爪子里那根长长地头发扯出来丢掉,恨不得将她也一块儿丢出去,干脆把她重新放回床上,冷冷地站起身:“你睡罢,为师出去了。”
“……”年纪尚小的婴勺不知哪里触怒了师傅,好不容易有此亲近的时候,居然又被抛弃了,无辜且伤心地瘪着嘴,重又耷拉下尾巴睡了。





落神赋 第158章 初至洛檀
年轻人的身子骨硬朗,伤势痊愈起来非常快,婴勺回到洛檀洲的前几日还卧床不能动弹,在曦和的调养下便很快能下地了。只是她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可轻易揭过,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曦和便也趁此机会教她几段调息的心法,一面配着鹿吴山的良药,将她体内的伤势尽数除去,再固一固元气。
因伤在那么要害的一个位置,不仅筋骨受损,且整个肩膀被穿透的,一开始这丫头趴在床上连翻身都翻不得,她回来给她治伤,那丫头就趴在她腿上耷拉着两只长耳朵说:“被捅那一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还好福大命大,拼着弄断了那个狗屁公主的龙角,否则她才不会放过我。”
曦和道:“那个公主年纪不知比你大多少,虽然手黑却也晓得万万不能将你弄死,如今你们俩算是结了个大梁子……然则她若真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就该当时不着痕迹把你杀了,也轮不到你回来耍嘴皮子,且予你将来复仇之机。”她低着头小心地将婴勺背上伤口边新长出来的软毛剃掉,保持伤口干净,那口子里的寒气褪去已经结痂,可看起来愈发骇人,她咂了咂嘴,“说到底还是你沉不住气,被别人说几句又怎么了?仇可以先记着,等来日你能耐了再报复回去,现在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就得意了?”
“我本来就不是人也不是鬼。”婴勺瘪了瘪嘴,沉默了一下,“师傅说过,遇见垂云这样心黑无胆的小人就要比她强一万倍,让她不得不仰着脖子看你。以后我一定要比她强一万倍,把她另一只龙角也打断。”
“嗯,就是要有这样的志气。”曦和欣慰地点点头。
“可是师傅,你也有仇人么?跟你比起来,长渊叔叔的仇人好像多一点。”婴勺道,“我受伤半路上是长渊叔叔把我带回来的,他说对仇人不要心慈手软,只要有一天能打得过他们了,就直接把他们杀掉,以绝后患。”
“胡闹,人命怎可如此轻贱。你少学你长渊叔叔,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任何人都可能变成仇人。”她给婴勺缠上绷带,暗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日后要叮嘱长渊少在这孩子面前讲这些混账话才好,“等你年纪大些,就会慢慢晓得,有些仇,当时不共戴天至死方休的,甚至觉得如果不报仇以后的日子都失去了意义,可时间久了,那份心情淡了,便也没了报仇的必要。前提是你要变得比他们强。师傅的仇人都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因为师傅比他们强,他们都不敢来报仇。这样不是很好么?”
“垂云辱骂我阿爹阿娘,还打了我,这个仇报不报?”
“这个得日后你自己掂量了,我如何做你的主?”曦和道,“只是这并非什么大仇,等将来你学成,想起今日这事仍觉气不过,便是打她一顿狠的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切不可伤人性命。”末了还叮嘱一句,“人命这个东西大过天去,如今这河清海晏的,你可别学了他们魔道的做派,总把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
婴勺受了教训,唔了一唔:“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曦和帮她把绷带缠好,将她放回床里,来到一边洗沾了血的布巾子,忽然听见她低低地问:“我阿娘一定是很爱阿爹的,阿爹也那么爱阿娘,可是为什么有些人就不相信呢?……师傅,你可爱过谁?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么?”
曦和洗布巾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将其撩起来拧了,挂在一边:“爱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占据了你全部的心神,你一心一意地为他好,也希望他对你好,还不想他爱上别人。”想了想,又觉得不该在她面前说这些,“你年纪还小,这些东西不懂不打紧,只要你不改投如来座下修身养性,将来是肯定会懂的。”她端着盆子出去,临走前补充道,“明日教你心法的最后一段,你可得记牢了。等身子好些了就随弈樵去鹿吴山,那儿药材多,好将养。下次回来我再看看你的修为,若是没长进,可得仔细挨板子。”
婴勺不情不愿地瘪嘴:“噢……”
过了大约半个月,曦和便让弈樵将婴勺带走了,其实留在洛檀洲也并非不可,只是一则鹿吴山药材多,方便将养身子,二则她不知道息衎何时会来,她并非介意旁人知晓息衎的存在,只是他身体里阎烬的元神是万万不能被别人发现的,即便是弈樵也暂时不行。为了绝对的清静,她甚至将青樱一块儿打发去了鹿吴山,说是婴勺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个女孩子,有个姑娘在一边照顾总要妥帖些。于是洛檀洲只剩下她一个人,幸好在凡界时跟着息衎学了做饭,虽然没什么美味可言却能勉强填饱肚子,否则真得学天宫那些爱美的如花似玉的女神仙以花露为餐甘霖为饮了,她可万万过不得那个日子。因此她愈发强烈地盼着息衎早日前来接掌洛檀宫的厨房,这种自力更生的日子委实过得太憋闷了。
在苦等了将近一个月后,江疑终于带着息衎姗姗来迟。
东海上正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江疑与息衎自天上掠下来,首先被洛檀洲过于浓郁的灵气给弄昏了头,不过好在江疑虽然至今未至上神之位,但到底是正经神祗,先稳了自己的灵台,然后捏了个诀将息衎保护起来,以免他凡人的身体被灵气灼伤,便落在了岛岸上。因继承了吴江那天上地下不出其右的惫懒脾性,江疑以前虽见过曦和,却都是在渚中见的,此番亦是头一回来洛檀洲,并不太认得路,只远远地便瞧见那漫天的紫藤萝与岛中央的雪白巨树,便带着息衎往岛中央缓步走去。
那时曦和正靠在雪槠树下小憩,怀里趴着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雪兔。在雪槠树周围蹦跳玩耍的雪兔们见到有陌生人来皆纷纷跳开,其中有一只跳到了曦和的身上,曦和被闹醒了,动了动身子,却并未立即醒过身来,怀里的那只雪兔也蹭了蹭她的手背然后跳下去。
二人见此景象,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有几只跳到江疑的脚边,后者蹲下身子来摸了摸他们背上的毛,友善的举动赢得了前者的好感,也就不怕生了。但所有的兔子皆一律离息衎远远的。
而息衎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它们身上,只一味将目光落在曦和身上,径自迈着轻缓的步子朝她走过去。
有阴影罩在头上,曦和被几只雪兔闹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隐约瞧见息衎的轮廓,也不觉得失态,喃喃道:“你来了。”
息衎向四周环顾一圈,蹲下身子来:“这便是你的洛檀洲?”
曦和“嗯”了一声,拍了拍脸,抬头遮着眼睛透过白笙的枝叶望向天空,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几:“你们一路定是累了,那里有茶水,自己喝。”
江疑倒是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就倒茶喝,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难怪人人都说洛檀洲乃是个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的圣地,灵气浓郁到这个地步,哪儿有神仙敢来。”咂了咂嘴,“不过真是美,真是美啊。”
“自从天地大战后沉到东海,这里的灵气便大不如前了。当年尚在九重天上时,连你这样的神仙进来都很够呛。”曦和抬手以食指在息衎眉心轻轻一点,“感觉可好些了?”
息衎只觉得有一股清流自她指尖流散至自己全身,那被灵气灼烧的不适感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灵台如洗涤过一般的清明,笑了一下:“好多了。”
江疑坐在一边,望了望头顶冠盖十余丈的雪槠树,再望了望不远处满目烂漫直扑天际的紫藤萝,道:“六界之中,恐就只有尊神你这儿能养得起这般浩瀚的紫藤花了。难怪你喜欢,要是我住在这么个举世独一的仙乡,也该爱死这些花了。”言语间又有一只雪兔跳到他的身上,顺势从他的胸膛跳到肩膀,再到头顶上,然后就蹲下不走了。
曦和看着江疑那要黑不黑的脸,忍俊不禁:“看来你那头水灵灵的头发很讨人喜欢,干脆我给你一剪子剪了,留在这儿罢,横竖过几年又会长出来,也给它们些乐子。”
“尊神真是折煞小神了,小神怎敢在洛檀洲多待,这灵气小神享受个片刻就行了,可要成日浸在里头,估计明儿个就起不来床了。”江疑将脑袋上的兔子拎下来,扯着嘴角假笑。
“唔,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留你了。”曦和瞧见有一只兔子蹦至息衎脚边,动动鼻子嗅了嗅,然后颇为嫌弃地跳开了,便假装没看见,对江疑笑眯眯地道,“多谢你将息衎送过来,正巧我这儿没有多余的饭菜招待你,你且回去,回头我多陪你打几圈麻将,就当是报恩了。”
江疑嘴角一抽,将一壶茶一口气全部喝完,揩了揩嘴角,幽幽怨怨地走了。




落神赋 第159章 无药可医
遣走了江疑,息衎索性在曦和身边坐下来,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二人在树底下坐了好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雪槠树枝叶茂密,于树下举目根本望不见天空,只有零零星星的几缕阳光洒落下来罢了。息衎望了望远方天际,有海鸟于海面上结伴飞过,他估算了时辰,问道:“用过午饭没有?”
曦和靠在他怀里舒服得都快睡过去了,听见这么一问,仍旧闭着眼睛道:“饭已经煮好了,尚未做菜。”恰巧肚子里发出点响声,她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息衎便笑了:“看来是该吃饭了。”说着站起身,也将她拉起来,“走,我去给你做饭。”
曦和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跟着去厨房打下手了。
一刻钟后,三菜一汤端上了桌,曦和坐下来拿起筷子,笑得整张脸都在发光。
息衎见到她那个模样,忍俊不禁:“这才多长时间,若是以后我不在了,你岂不是要饿死?”
“瞎说什么,为什么会不在?”曦和给他碗里添了鱼肉,浑不在意地道。
“就是随口一说。”息衎笑了一下,“我在北方的时候,常常头晕犯困,且心情浮躁了些,上回有人犯错,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却动怒了,事后才觉得自己不正常。师尊,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隐疾,即便修得仙身也逃不开的。”
曦和埋头吃饭:仿佛并不怎么在意:“大约是累了,好好休息便是。仙人之躯并非五毒不侵,该生病的生病,该休养的休养,我也见过神仙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你正是年轻体壮的时候,哪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只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嗯,师尊说得对。”
吃过饭,二人在洛檀洲四处走了走。偌大的洛檀洲分为四片岛屿,白笙与洛檀宫所在的乃是主岛,其余三个岛屿上与主岛一般皆种着茂盛的紫藤萝,自上空俯瞰,便是一大片紫白相间的缥缈仙乡。
息衎没有问究竟为何要令他来洛檀洲,曦和自然也不提,直到太阳落山,东海上橘红的光影褪去,雪槠树并着缭绕着洛檀洲的灵气飘飘悠悠地闪着莹光,洛檀宫四处的铜灯点起,二人才一同睡下。
桌上点着昏暗的长明灯,曦和睡在床褥里侧,面向墙壁侧身睡着,直到身侧传来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她才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去,看了息衎一会儿,然后捏了一个诀,点进他的眉心,确认他不会再醒来后,才坐起身,将他也扶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自己坐于他的对面,双掌掌心白光凝起,绕至他的周身。
在大地动之前,她虽然知晓息衎体内有东西,却因被牢牢地封印住而无法探知究竟是何物,但在那血雾满城的景象后,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便知道那是来自阎烬的气息。经过后来几次不着痕迹的探查,她几乎已经能确定,在息衎的体内存在一部分阎烬的元神,这部分并不小,但绝不是全部,而且在创伤之后的元神变得极度虚弱,只是在他班师回朝的路上出现了某种意外,导致封印被冲开了个豁口,然后那元神便开始入侵息衎本身的元神。
自从发现了这个东西,她便整日想着这件事,若息衎只是个普通凡人还好,可他偏偏是天族太子,还是邺战的后裔,这不得不让人匪夷所思。于是,一个很可怕的猜测逐渐在她的脑内形成,这么多年,阎烬的元神在息衎的身体里被滋养,甚至不止息衎,还有现任的天帝以及之前的那些人,而始作俑者所为的就是等待成熟的时机重返六界……倘若真是如此,仅仅这些元神是不够他复活的,那么剩下的又都在哪里,会通过怎样的手段合而为一。
或者让息衎体内的封印出现变化就是其中的第一步,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很多动作在悄然进行。
别说息衎现在还是个凡人,即便他百年之后归位做了天族太子,甚至日后做了天帝,也扛不住魔神的压力。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阎烬,即便是现在的她,也强不过当年全盛时期的魔神,遑论他人。
而这些都不能告诉息衎。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刚硬至极,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情,放在眼下还好,若是将来回归神位想起此事知晓了事态的严重性,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混账事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她亲手将那元神抽出来,自己保管,或者毁掉。
此时息衎的整个身体都被白光覆盖,皮肤泛着莹莹的光泽,如同打磨到一半的白银表面。法力温和却不容抗拒地通过身体渗入他的元神,触碰到深处那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元神之间的接触是最为深刻的,时隔十万年,当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熟悉得深入骨血的气息,魂魄都颤抖了起来。
这些法术是她这两年钻研古籍新学来的,虽然之前演练过许多次,使用起来并不觉得生疏,却并未在真人身上试验过,因此有些不畅。
换句话说,她遇到了阻碍。
阎烬的一小半元神似乎是牢牢扎根在息衎体内的,如同一张巨大蛛网中心趴着的蜘蛛,只要稍一动作,便会牵动息衎自身的魂魄,她根本无从下手。
额上渗出涔涔冷汗,曦和手势一变,试图先将他们的元神分开。
而这一刻,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原本封锁得严密的沉重阀门,澎湃的魔气从那元神中逸散出来,穿过息衎的身体,浸过曦和的感官,以海面上潮水涨落的速度,迅速漫出房门,在曦和看不到的地方,染红了岛上深白色的灵气,几乎淹没了整个洛檀主岛。
屋外草坪上嬉戏的雪兔纷乱逃窜,草木枯萎,海面上的鱼翻跃后潜入深海,连海浪都向外泼出去。从上往下看,整个洛檀洲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薄纱,在夜幕下呈现出黯淡的深红,且那薄纱的范围在不断地扩大,只有白笙的枝叶与藤萝精魄在血色中莹莹地泛着光晕,宫宇内长廊上有昏黄的灯光。
屋内,视线中的一切皆带着淡淡的血色,曦和并不害怕魔气,可这种气息却令她窒息。
息衎体内的元神开始反抗,随着剥离的过程牵引起他的魂魄,这明显影响到了他的躯体,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曦和并未因此而罢手。
她闭着眼睛,眉头紧蹙,全神贯注于他体内的变化。她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不伤害到息衎自身,元神乃神仙之根基,在神仙活着的时候,元神的损害是不可逆的,即便*灰飞烟灭也决不能伤到元神,否则后患无穷。可越进行下去,阎烬的元神便反抗得更厉害,于此同时,息衎的魂魄竟似是要将其保护起来一般,二者之间扎根越深,待她再要施力,却已然无从下手。
此时施法已至一半,不是说撤就能撤的时候,她已尽全力保住息衎的元神,嘴唇发白双手微微颤抖,却根本不敢再施力,阎烬的元神抓得太紧,她根本不可能在保住息衎的前提下将其剥离出来,要么将其抽出,息衎受重创,要么放弃,保全他的元神。
这根本不需要选择。
曦和霍然睁眼,双掌当即撤去,白光溃散,反弹回来击在她的胸口,她立刻一口血喷出来。
息衎倒下去,面上痛苦之色逐渐消失。
曦和面白如纸。
捂着胸口坐了好一会儿,她变幻手诀调理内息,直至背上的汗都干透了,才慢慢地睁开眼。
房中仍存淡淡的血雾未散,她闭了闭眼,起身下床洗了脸,将染了血的被褥和衣裳换掉,才重新躺下来,靠着息衎的手臂歇息了。
笼罩洛檀洲的血色薄纱在海风下渐渐地散去,第二日金乌东升,明亮的阳光洒在仙乡的土地上,一如既往的明净纯澈。
早晨是息衎先醒的。
醒来时自己有点头疼,想要翻个身却注意到曦和抱着自己的手臂,被子没盖好,肩膀都露在外面,如同忍耐着寒冷一般,身体微微蜷缩着,像是一个寻求安全感的姿态,嘴唇苍白干涩,竟似是受了内伤。
他微微一惊,然后皱了皱眉,转头望了望室内,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的。虽然手臂发麻,他却并未挪动,只用空着的那只手将被子给她往上提了提,曦和却动了动,醒了。
她微微蹙着眉,睡眼惺忪地看了息衎一眼,然后又重新阖眼。昨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因此一点点挪动便将她弄醒了,此刻正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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