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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文明与新闻传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李彬
初,罗士信(即旧小说中罗成的原型)取千金堡(洛阳北),太宗(李世民)令屈突通守之。王(世)充自来攻堡,(屈突)通惧,举烽请救。太宗度通力堪自守,且缓救以骄(王)世充。通举三烽以告急,太宗方出援之。《资治通鉴》卷188武德四年春胡三省注。
校尉羽书飞瀚海
如同露布与檄书形同一体,烽燧与羽檄也可谓形影相随。说起露布不能不提檄书,同样,讲到烽燧也不能不谈羽檄。
羽檄,又称羽书,严格说是征调军队、通报军情的火急文书,通俗说就是现代的鸡毛信之属。《汉书·高帝纪下》有一句:“吾以羽檄征天下兵。”对此颜师古注曰:“檄者,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用征召也。其有急事,则加以鸟羽插之,示速疾也。”就是说,称羽檄者是因为插有鸟的羽毛。而插上鸟羽则表示像鸟一般飞速传递。这种刻不容缓、急如流火的情形,在唐代诗人的笔下常可见到:
青槐夹两道,白马如流星。闻道羽书急,单于寇井陉。
王昌龄《少年行》
羽书如流星,飞入甘泉宫。
刘湾《出塞曲》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王维《老将行》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高适《燕歌行》
一旦敌寇压境,兵临城下,边关守军须做的第一件事无疑是举烽火,第二件事自然就是发羽书。如把烽火比作一篇战地消息的导语,那么羽书便是消息的主体了。故而,人们常将二者相提并论,如“烽火遍照于川原,羽书交驰于道路” (《高力士外传》)。前面提到安史之乱中潼关失守当晚,玄宗遥望平安火的事情。唐制,“每日初夜,放烟一炬,谓之平安火”《资治通鉴》卷218至德元载六月胡三省注。当时,玄宗先见平安火不至,已知大事不妙。第二天又看到驿骑飞送的羽书,才得知事态的详情。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下:“辛卯之夕,平安火不至,玄宗惧焉。十五日壬辰,闻于朝廷。”决计离京奔蜀前夕,玄宗最后一次登上往日与兄弟们欢歌畅饮的花萼相辉楼,演出了一幕心酸的历史悲歌:
禄山犯顺,乘遽以闻,议欲迁幸,置酒楼上,(四顾凄怆)命作乐,有进《永调歌》者曰:“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上(闻之潸然泪下)问谁为此词,日:“李峤。”上曰:“真才子也。”遂不终饮而去。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见丁如明辑校:《开元天宝遗事十种》,41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另见同书所收李德裕:《次柳氏旧闻》,7页。
我们感到,这首悲词不仅是大唐盛世的挽歌,同时仿佛也为烽燧传播留下一缕苍远浩茫的历史心音,以致后世之人每登临古烽火台,总会生出同样的感喟,体味同样的酸辛:“城郭为墟人代改,但见西园明月在。……试上铜台歌舞处,唯有秋风愁杀人。”(张说《邺都引》)
榜文与告示
当话题由上节的烽燧过渡到本节的榜文时,我们的感觉就像从狼烟滚滚的疆场步入其乐融融的田园,从高江急峡雷霆斗的喧腾转向唯见长江天际流的从容。
传播方式的演变同生物世界的进化非常相似。在进化过程中,有的生物完全灭绝了,如恐龙,有的被更高级的物种取代了,如从猿到人。相对于烽燧的恐龙式命运,榜文则沿用至今,与各种现代化的媒介一同发挥着信息传播的功能。
榜文,古代径直称榜,并多写作“牓”。它其实就是现在仍很常见的告示。我们认为,在唐代诸多的新闻传播形式中,榜文应该说是真正具有大众传播特质的。首先,它是面向公众的,它的目的就在于广而告之,不像状报、羽书等有特定的传播对象。其次,它是经常发布的,不像露布、烽燧等只在特定时刻使用。最后,它的内容包罗广泛,从军国要闻到日常须知都在其传布范围,具有十足的新闻性。总之,我们想象不出当时有比榜文更近于新闻媒介的传播方式。或许,正由于榜文在唐代新闻传播活动中的普适性、广泛性和常规性,使得人们像对待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对其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因而反倒没有留下多少可供一阅的“文字说明”。
傅璇琮先生在论及唐代的进士放榜时说过,“唐代的进士榜,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张榜,用大字书写贴于礼部固定的地点,一种是所谓榜贴,也称‘金花贴子’,可以传通到各处”傅璇琮:《唐代的进士放榜与宴集》,载《文史》,第二十三辑,北京,中华书局,1984。其实,不独进士榜,任何榜文都可分为张榜与传榜(榜贴)两种。前者如“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杜甫《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后者如“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白居易《杜陵叟》)。杜诗中说的“黄金榜”,即常言金榜题名之金榜,唐人多称之。如李旭《及第后呈朝中知己》:“金榜高悬当玉阙,锦衣即著到家林。”再如广宣《贺王侍郎典贡放榜》:“再辟文场无枉路,两开金榜绝冤人。”登科榜之所以称金榜,“可能当时榜书系用黄纸,黄纸金色,故称金榜;同时金榜也有吉祥喜庆的意思”(傅璇琮)。
用传播学的眼光看,榜文实为联系传者——发榜部门与受众——读榜公众的一个中介。传者经此中介将有关信息公之于众,而受众通过榜文获知各种信息。换言之,榜文无异于在官方与民间之间建立起一条沟通渠道,使二者得以发生联系。从榜文的规格上看,唐代几乎每一级官方机构都有发榜的权力,都有以此晓谕公众的需要。下面试举若干事例说明。
天宝五载(746),玄宗命郡县长官从他所撰的《广济方》中,“选其切要者,录于大板上,就村坊要路榜示”据《唐会要》,转引自[美]谢弗著,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1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乾符六年(879),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到任后,为了整治当地盗贼成群的治安秩序,拿出官库里的一千五百缗铜钱,分别放在成都的三个闹市区,然后发榜说:“有能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盗不能独为,必有侣,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榜文一出,便产生这样的效果:
未几,有捕盗而至者,盗不服,曰:“汝与我同为盗十七年,赃皆平分,汝安能捕我?我与汝同死耳。”(崔)安潜曰:“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来!则彼应死,汝受赏矣。汝既为(别人)所先,死复何辞!”立命给捕者钱,使盗视之,然后杀盗于市,并灭其家。于是诸盗与其侣互相疑,无地容足,夜不及旦,散逃出境,境内遂无一人之盗。《资治通鉴》卷253。
看来这位节度大员很懂得人的心理,善于抓住关键,分化瓦解。而同样是想令行禁止。另外一位地方长官可就行事笨拙,丢人现眼了。咸通八年(867),“怀州(河南焦作一带)民诉旱,刺史刘仁规揭榜禁之,民怒,相与作乱,逐(刘)仁规,仁规逃匿村舍。民入州宅,掠其家赀,登楼击鼓,久之乃定”《资治通鉴》卷250。
中和二年(882),西川节度使陈敬瑄镇压了阡能领导的起义军,事后在阡能起事的邛州(四川邛崃)张榜,“凡阡能等亲党皆不问”。可是,未几,邛州刺史申捕获阡能叔父行全家三十五人系狱,请准法(处决)。(陈)敬瑄以问孔目官唐溪,对曰:“公已有榜,令(阡能亲党)勿问,而刺史复捕之,此必有故。今若杀之,岂惟使明公失大信,窃恐阡能之党纷纷复起矣!”敬瑄从之,遣押牙牛晕往,集众于(邛)州门,(将系狱的三十五人)破械而释之,因询(问)其所以然,果(然是因为)行全有良田,(邛州)刺史欲买之,不与,故恨之。《资治通鉴》卷255。
陈敬瑄的这一纸榜文不仅关系着一个地区的局势稳定,还决定着三十五人的身家性命,作用非同一般。
光启三年(887),张全义任河南尹,当时他的辖区经过频繁的战乱,城邑残破,田地荒芜,居民不满百户,一派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这时,张全义便从麾下所余百号人中,“选十八人材器可任者,人给一旗一榜,谓之屯将,使诣(洛阳城外)十八县故墟落中,植旗张榜,招怀流散,劝之树艺”。这样数年下来,“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资治通鉴》卷257。
以上所述都属张榜,至于传榜无非是将同样内容的榜文传往各地,然后或张贴或宣读而已。比如檄书,也可说是传榜之一种:论及内容称檄文,论及传播称榜文。在下面一例中,很难说传檄不是传榜:
(郑)畋传檄天下藩镇,合兵讨贼(黄巢)。时天子在蜀,诏令不通,天下谓朝廷不能复振,及得(郑)畋檄,争发兵应之。《资治通鉴》卷254。
另外,天佑三年(906),王建立行台于蜀,“以榜贴告谕所部藩镇州县”《资治通鉴》卷265。显然,他既在治所张榜,又在全境传榜。
在唐代各类官方告示中,一年一度的进士榜无疑最牵扯上下人心,最耸动天下视听。所谓“每岁得第之人,不浃辰而周闻天下”《通典》卷15“选举”三引沈既济语。即不出十二天便举国皆知(古代以干支纪日,称从子至亥循环一周十二日为“浃辰”)。“尤其是中唐以来,宰相和朝廷内外要职,主要由进士出身者担任,进士科成为高级官僚的主要来源。这样,进士放榜也成为举国瞩目的大事,因为这不仅决定应试举子个人的升沉得失,也影响以后的政局将由哪些人来掌握。穆宗长庆时,王起知贡举,放榜后,诗人张籍有句云“‘车马争来满禁城’,‘千里万里尽传名’,可以概见其盛况。”傅璇琮:《唐代的进士放榜与宴集》,载《文史》,第二十三辑。此种情形类似于今天的大选揭晓,而报告这一头条新闻的进士榜,自然也就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那种巴望、焦虑、兴致勃勃、又兴奋又紧张甚至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以今推昔当不难想象。对此,正史记载既详,野史传闻也多。以下便是几个颇有戏剧性的故事:
贞观初,放榜日,太宗私幸端门,见进士于榜下缀行而出,喜谓侍臣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进士榜头,竖黏黄纸四张,以毡笔淡墨衮转书曰:“礼部贡院”四字。或曰文皇(李世民)顷以飞帛书之,或象阴注阳受之状。进士旧例,于都省考试,(礼部)南院放榜。张榜墙,乃南院东墙也。别筑起一堵高丈余(的张榜墙),(墙)外有堧垣。(清晨天尚)未辨色,即自北院将榜就南院张挂之。元和六年,为监生郭东里决破(墙下的)棘篱,圻裂文榜,因之后来多以虚榜自(尚书省的)省门而出,正榜张亦稍晚。《唐摭言》卷15“杂记”。
赵琮妻父为钟陵大将。(赵)琮以久随计不第,穷悴甚,妻族益相薄,虽妻父母不能不然也。一日,军中高会,州郡谓之春设者。大将家相率列棚以观之,其妻虽贫,不能无往。然所服故弊,众以帷隔绝之。(春)设方酣,廉使忽驰吏呼将,将惊且惧。既至,廉使临轩,手持一书笑曰:“赵琮得非君子(之)婿乎?”曰:“然。”(廉使)乃告之:“适报至,(赵琮)已及第矣。”即授所持书,乃榜也。将遽以榜奔归,呼曰:“赵郎及第矣!”妻之族即撤去帷障,(与之)相与同席,竞以簪服而庆遗焉。《太平广记》卷182。
大中岁,韦颛举进士,词学优赡而贫寒滋甚。岁暮饥寒,无以自给,有韦光者待以宗党,辍所居外舍馆之。放榜之夕,风雪凝沍,报(韦)光(及第)成事者络绎而至,(韦)颛略无登第之耗。(韦)光延之于堂际小阁,备设肴馔慰安之。……(韦)颛夜分归所止,拥炉愁叹而坐。……俄而禁鼓忽鸣,榜放,颛已登第,(韦)光服用车马悉将遗焉。《太平广记》卷462。
如同前述露布、烽燧等,榜文既为统治者所看重,也为叛逆者所采用。当年安禄山起兵叛乱,“既出范阳,遂为长榜以毁国家,兼妄云累奏不听”《安禄山事迹》卷中。;此外,“诡言奉密诏讨杨国忠,腾(传)榜郡县。”《新唐书·安禄山传》。建中四年(783),泾原节度使的五千兵马奉命东征,路过长安时因食劣无赏而哗变,回师京城,德宗仓皇出奔,叛兵便拥戴软禁在京的原地方军阀朱泚为主。朱泚夜半入宫,平明出榜,声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皇帝)乘舆,西出巡幸。太尉(朱泚时加太尉、中书令)已权临六军,应神策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德宗出奔的奉天);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资治通鉴》卷228。这类榜文听起来冠冕堂皇,义正辞严,而实际上无非是叛军发布的政变新闻或文告。
前面谈露布时,我们曾引了一条出自民间的讽刺性露布《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巧的是,这里又有一则同样出于民间、同样意在讽刺,而且同样以两句与“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句式相仿的妙语播于人口载入史籍的榜文:
(崔湜的)妻美,与二女并进储闱(即东宫太子李隆基),(因此而升)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即宰相)。或有榜之曰:“托庸才于主第,进艳妇于春宫。”《朝野佥载》卷5。
这个崔湜早负才名,弱冠及第,不到三十岁便官至兵部侍郎。有一次,他暮出端门,马上自吟:“春游上林苑,花满洛阳城。”当时任工部侍郎的张说,望之杳然而叹曰:“此句可效,此位可得,其年不可及也。”《太平广记》卷494。然而,这位所谓容止端雅文词清丽的才子,却是个德行阙如、见风使舵的奸佞之徒。他先是依附于武三思,后又托庇于安乐公主,接着又成为太平公主政治集团的核心人物,并做了太平公主的情夫之一。即使在与太平公主策划毒死李隆基或发动政变干掉皇帝的情况下,他也照玩脚踩两只船的惯技,将自己的妻子女儿供奉给政敌、后来的玄宗皇帝当时的东宫太子。所以,这份民间无名氏的榜文讽刺他“托庸才于(太平公)主第,进艳妇于(东宫太子)春宫”。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当唐玄宗粉碎太平公主的阴谋后,崔湜也就难逃一死了。而这一民间榜文则以辛辣的文词,记录下一条宫廷新闻。
在唐代的各色民间榜文中,有一则因同复仇传奇相关而在历史的缤纷图景中留下一角身影,这就是李公佐在《谢小娥传》中讲到的奇闻。李公佐是唐代著名传奇《南柯太守传》的作者,成语南柯一梦即源出此处。《谢小娥传》是他的又一传世之作,讲述了一位弱女子几经曲折终于为父为夫杀贼报仇的故事。这事本身可以说就是当时的一条社会新闻。《新唐书》据此而将谢小娥列入《列女传》。这也为甘惜分先生的下述观点提供了又一佐证:“历史是已经过去了的新闻,新闻是正在发展着的历史。”见其《再论新闻学与历史学》一文,见《中国大陆新闻传播研究——“一九九三年中文传播研究暨教学研讨会”论文汇编》,35页,台北,三民书局,1995。加之其中又涉及一则民间榜文,所以不妨将它摘录如下:
小娥,姓谢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岁,丧母;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居贞负气重义,交游豪俊。小娥父畜巨产,隐名商贾间,常与段婿同舟货,往来江湖。时小娥年十四,始及笈。父与夫俱为盗所杀,尽掠金帛。段之弟兄,谢之生侄,与僮仆辈数十,悉沉于江。小娥亦伤胸折足,漂流水中,为他船所获,经夕而活。因流转乞食至上元县,依妙果寺尼净悟之室。初,父之死也,小娥梦父谓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又数日,复梦其夫谓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不自解悟,常书此语,广求智者辨之,历年不能得。
至元和八年春,余罢江西从事,扁舟东下,淹泊建业,登瓦官寺阁。有僧齐物者,重贤好学,与余善。因告余曰:“有孀妇名小娥者,每来寺中,示我十二字谜语,某不能辨。”余遂请齐公书于纸,乃凭槛书空,凝思默虑。坐客未倦,了悟其文。令寺童疾召小娥前至,询访其由。小娥呜咽良久,乃曰:“我父及夫,皆为贼所杀。迩后尝梦父告曰……又梦夫告曰……岁久无人悟之。”余曰:“若然者,吾审详矣。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且車中猴,車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小娥恸哭再拜,书申兰申春四字于衣中,誓将访杀二贼,以复其冤。……
尔后小娥便为男子服,佣保于江湖间。岁余,至浔阳郡,见竹户上有纸榜子,云“召佣者”。小娥乃应召诣门,问其主,乃申兰也。兰引归,娥心愤貌顺,在兰左右,甚见亲爱。金帛出入之数,无不委娥。已二岁余,竟不知娥之女人也。先是谢氏之金宝锦绣、衣物器具,悉掠在兰家,小娥每执旧物,未尝不暗泣移时。兰与春,宗昆弟也。时春一家住大江北独树浦,与兰往来密洽。……或一日,春携文鲤兼酒诣兰,娥私叹曰:“李君精悟云鉴,皆符梦言。此乃天启其心,志将就矣。”是夕,兰与春会群贼,毕至酣饮。暨诸凶既去,春沉醉,卧于内室,兰亦露寝于庭。小娥潜锁春于内,抽佩刀先断兰首,呼号邻人并至,春擒于内,兰死于外,获赃收货,数至千万。初,兰春有党数十,暗记其号,悉擒就戮。时浔阳太守张公,善娥节行,为具其事上旌表,乃得免死。时元和十二年夏岁也(817)。……(余)作(谢小娥)传以旌美之。《太平广记》卷491。
谢小娥的复仇成功,除了她个人的坚忍果敢之外,还借助于两个不可或缺的环节,一个是解谜的作者,一个是招佣的纸榜。因着前者,小娥得以知道仇人;因着后者,她又得以遇上他们。两个环节前后相扣,才能将冤死与复仇两事贯通起来。这里,一纸平常看来或许无关紧要的榜文,竟成为破案的一个关键。对杀人凶手申兰申春来说,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张贴的榜文,最后居然差不多成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最后,我们要来谈一种似乎无关而实则切要的新闻传播形式——起居注。起居注,是皇帝言行举止的记录,体裁上大都归入编年史范畴。王仲荦先生在其《隋唐五代史》中写道:“唐朝当代的历史记录,有起居注,有时政记或日历。起居注、日历,是实录的长编,实录又是后来官修正史的长编。”王仲荦:《隋唐五代史》,下册,944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不过,在我们看来,这一历史记录实际上也可算作新闻传播。首先,新闻与历史尤其是当代史实为一体之两面,用甘惜分先生的话来说,“历史是已经过去了的新闻,新闻是正在发展着的历史”甘惜分:《再论新闻学与历史学》,见《中国大陆新闻传播研究——“一九九三年中文传播研究暨教学研讨会”论文汇编》,35页。用蔡元培先生的话来说:“新闻者,史之流裔耳。古之人君,左史记言,右史记事,非犹今新闻中记某某之谈话若行动乎?”蔡尚思:《蔡元培学术思想传记》,北京,棠棣出版社,1950。转引自注1。其次,以皇帝为中心的起居注,实际上广泛记录了当时的军国大事,内容十分丰富,举凡政治举措、军事行动、经济政策乃至自然灾害、行政区划、官吏任免、社会动态等,均有详实记载,既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又具有鲜明的新闻特征。最后,起居注的记事之制是“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旧唐书》卷43。即以年、月、日为序载言录事,加之内容林林总总涉及甚广,与当今定期刊行的政府公报几无二致。我们甚至推测,“开元杂报”的内容就出自起居注,是起居注的摘要报道。总之,起居注是唐代官方新闻传播中不容忽略的一种手段。借用《旧唐书》中的话:
凡天地日月之祥,山川封域之分,昭穆继代之序,礼乐师旅之事,诛赏废兴之政,皆本于起居注、时政记,以为实录,然后立编年之体,为褒贬焉。既终藏之于府。《旧唐书》卷43。
当然,应该指出的是,第一,这种新闻传播难免流于“以朝廷为中心的记录”(崔瑞德)[英]崔瑞德编:《剑桥中国隋唐史》,40页。即梁启超所说的帝王将相之家谱;第二,起居注是内敛的,而非开放的,即所谓“既终藏之于府”;第三,它着意时间上的流传(不朽),而不追求空间上的扩散(易碎)。这是有别于新闻传播之特性的。
以记载皇帝行止为主的“注记”制度源远流长。《春秋》有“君举必书”之义,《周官》、《礼记》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之名,其间区别诚如刘知几所言:“大史掌囯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史通》卷11。汉代以后,开始出现专记皇帝言行的著述,世称起居注。据载,汉武帝时即有《禁中起居注》,后汉明德马后撰有《明帝起居注》,“然皆零落,不可复知”。魏晋时期,多以修史的著作郎掌起居注。《史通》卷11:“当魏太和中,始置著作郎,职隶中书,其官即周之左史也。……又按《晋令》,著作郎掌起居集注,撰录诸言行勋伐旧载史籍者。”至北魏又设专职的“起居令史”,侍从皇帝,“每行幸宴会,则在御左右,纪录帝言及宾客酬对”《史通》卷11。降及隋唐,随着官方修史制度的确立与完善,起居注更发展为包括起居注、时政记、日历、实录等在内的一整套机制,不仅专人执掌,而且蔚为大观。如《开元起居注》就多达3682卷。参见《新唐书》卷58。据唐代史学巨子刘知几所言:
(起居注)至隋,以吏部散官及校书、正字闲于述注者修之,纳言兼领其事。炀帝以为古有内史、外史,今既有著作,宜立起居。遂置起居舍人二员,职隶中书省。……皇家(指唐)因之,又(于门下省)加置起居郎二员,职与(起居)舍人同。每天子临轩,侍立于玉阶之下,(起居)郎居其左,(起居)舍人居其右。人主有命,则逼阶延首而听之,退而编录,以为起居注。龙朔中,改名左史(起居郎)、右史(起居舍人)。今上(中宗)即位(705),仍从国初之号焉。……夫起居注者,编次甲子之书,至于策命、章奏、封拜、薨免,莫不随事记录、言惟详审。凡欲撰帝纪者,皆称之以成功。《史通》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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