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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文明与新闻传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李彬
(元)英使司马陆希道为露版,嫌其不精,命(统军)傅永改之,(傅)永不增文彩,直为之陈列军事处置形要而已,(元)英深赏之,曰:“观此经算,虽有金城汤池,不能守矣。”《资治通鉴》卷145。
另外,据《隋书·礼仪志》:
后魏每攻战克捷,欲天下知闻,乃书帛,建于竿上,名为露布,其后相因施行。
如此说来,露布的字面意思似为“显露于外的布帛”,其实,露者诚指显露,而布者则主要是宣布、传布、布告之意。如玄宗朝进士封演,在其《封氏闻见记》卷4中写道:
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谓之“露版”。魏武奏事云:“有警急,辄露版插羽”是也。
露布此意乃从文书不加封检、公开宣布之意承继而来。如《后汉书·李云传》有一句“(李)云素刚,忧国将危,心不能忍,乃露布上书”。对此,李贤加注云:“露布,谓不封之也。”
上节辨析词语时讲到,在传播的义位上,布与传、播、宣等属同义词。如《国语·晋语三》:“夫人美于中,必播于外。”韦昭注曰:“播,布也。”这是以布释播。而《文心雕龙·檄移》:“张仪檄楚,书以尺二,明白之文,或称露布,播诸视听也。”又以播释布。再如《楚辞·九辩》:“愿沈滞而不见兮,尚欲布名乎天下”,也是传播之意。至于《新唐书·高适传》:“年五十始为诗……每一篇已,好事者辄传布。”就更明白显赫了。可见从字面上讲,露布是指公开传布。后梁乾化三年(913),晋王李存勖攻破幽州,俘获割据一方的刘仁恭父子。取胜后,晋王命掌书记王缄起草露布。王缄不知露布为何物,于是便想当然地“书之于布,遣人曳之”。在这段载于《资治通鉴》卷269中的史实之后,胡三省批注道:
魏、晋以来,每战胜则书捷状,建之漆竿,使天下皆知之,谓之露布。露布者,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未尝书之于布而使人曳之也。《文心雕龙》曰:“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
这里说得很清楚,露布是“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并非把捷报写在布上,让人牵拉着的东西,就像现在的标语横幅。
作为报捷文书,想来露布起初比较粗略简单,犹如传单或简讯,旨在传递途中让军民知晓某处大捷、某处克敌。详情当须另文细报。隋文帝登基后,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意,在励精图治创设一系列为唐代崛起奠定基础的制度时,也将露布一事纳入王朝的传播系统,使之规范化、礼仪化、精致化,从而使露布成为隋唐时代官方新闻传播网络中的重要一环。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从礼崩乐坏天下大乱的南北朝走向统一昌盛之际的隋王朝对露布的革新,等于将这一起于行伍的传播形式纳入正统的庙堂。从此,露布便由朴野转向典雅,从粗陋渐趋精致,从随意变为正规。这一转折出现在隋初的开皇年间:
开皇中,(文帝)乃诏太常卿牛弘、太子庶子裴政撰宣露布礼。及九年平陈,元帅晋王(杨广),以驿上露布。兵部奏,请依新礼宣行。承诏集百官、四方客使等,并赴广阳门外,服朝衣,各依其列。内史令(宰相)称有诏,在位者皆拜。宣讫,拜,蹈舞者三,又拜。郡县亦同。《隋书》卷8。又见《通典》卷76。
唐因隋制,也照此办理:
大唐每平荡贼寇,宣露布。其曰,守宫量设群官次。露布至,兵部侍郎奉以奏闻。仍集文武群官、客使于东朝堂,中书令(即隋代内史令)宣(露)布,具如开元礼。《通典》卷76。
中书令宣读露布还有一套考究而繁琐的礼仪:
群官客使至,俱就次各服其服。奉礼设群官版位于东朝堂之前,近南,文东武西,重行北向,相对为首。又设客使位如常议。设中书令位于群官之北,南面。
量时刻,吏部、兵部赞群官客使出次,谒者、赞引(各引)就位。立定,中书令受露布置于案,令史二人绛公服对举之。典谒者引中书令,举案者从之,出就南面位,持案者立于中书令西南,东面。立定,持案者进,中书令取露布,持案者退复位。中书令称:“有制。”群官客使皆再拜。中书令宣露布讫,群官客使又再拜,皆舞蹈讫,又再拜。谒者引兵部尚书进中书令前,受露布,退复位,兵部侍郎受之。典谒引中书令入,谒者引群官客使各还次。《通典》卷132。
轩昂的殿堂、群集的百官、鲜艳的朝服、庄严的礼仪,好一派威风堂堂盛大隆重的场面。在这种气氛中,由宰相亲自宣读露布,便更显出中央朝廷的赫赫声势和煌煌国威。此类传播礼仪也让人不由想起当代传播研究中注重“仪式”而非“信息”的理论流派。
与壮观的场面和严整的仪式相应,早先文字朴质简约的露布便演为奥博雅驯的正式公文,列入中枢的六大上行文书之列:
凡下之通上,其制有六:一曰奏抄,二曰奏弹,三曰露布,四曰议,五曰表,六曰状;皆由(门下省侍中)审署申覆而施行焉。《旧唐书》卷43。
至此,露布已不仅仅是由前方将帅发回朝廷,它还需经最高权力机构审核,乃至改写润饰,然后正式颁布天下。换言之,露布在正式“发表”之前,要经过最高当局的新闻检查。下面我们不妨著录一篇唐代的露布,以使人们对此新闻传播的形式与文体有一具体印象。这篇露布报道的是武则天万岁通天年间,中原军队在河北大败契丹的战事,起草露布的作者是时任军中掌书记的张说。张说是初盛唐之际的文坛领袖,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朝廷重要文诰多出其手,时人将他与苏颋并称为“燕许大手笔”(因张说曾封燕国公,苏颋受封许国公)。张说为文精壮,注重风骨,他的这篇露布写得汪洋恣肆,轰轰烈烈,不愧为大手笔:
为河内郡王武懿宗平冀州贼契丹等露布
大总管右金吾卫大将军兼检校洛州长史河内郡王臣某、前军总管行左卫翊府中郎将上柱国定阳郡开国公臣杨玄基、行军长史朝奉大夫守给事中护军臣唐奉一、行军司马通议大夫行天官郎中臣郑杲等言:
臣闻氛祲薄霄,戎狄谋夏,则武库兵动,中国有弧矢之威;文昌将飞,边城用金革之事。盖以式遏奸暴,大庇黎人,震蛮荡夷,明罚耀武者也。伏惟天策金轮圣神皇帝陛下,仁覆有截,化被无外。皇图未臣之党,先帝不庭之俗,罔不依被声教,浸润邕熙,望云向风,密迩遐裔。
而契丹凶丑,奴隶余苗,非冒顿之雄族,异单于之贵种。徒以错居远郡,渐化平时。田牧混于四氓,贸迁通于三市。戍人解甲,边马垂辔。禽兽饱而忘恩,蜂虿养而恣毒。敢孤亭育,自绝生成,乃狼心干纪,鸱张窃发。虐我边吏,覆我镇军。大棘残于夷落,孤竹沦于荒虚。
陛下震赫斯之怒,授决胜之符。天地合谋,鬼神助顺。六狄举国,百蛮整众。运欃枪而扫除,纵列缺而焚荡。臣饮冰受斧,指日扬麾。虽谢河间之学,窃慕任城之勇。誓将首冒锋刃,躬先士卒。上假神兵之威,下定鬼方之罪。
凶丑狂悖,素无大志。因乘便利,煽动奸邪。去岁尝师,疑一军之尽化;今春轻敌,见三帅之不归。蚁聚实繁,豺牙益厉。结山戎而西寇,连岛夷而东入。
臣乃广开形势,大振军威。移告郡邑,金汤固守。传檄诸军,掎角相应。清边道大总管建安郡王(武)攸宜,仗钺蓟门,作镇幽国。当要害之地,挫犬羊之群。高垒深沟,卧旧营而不动;山蛇云鸟,阵死地而无疑。
总管沙吒忠义、王伯礼、安道买等,兵临易水,使接桑河。犀渠冲将士之冠,雕骑落将军之箭。四面当敌,九拒乘城。御史大夫娄师德、总管高再牟、薛思行等捍敌中山,折冲外侮。训厉鹰扬之士,辑穆震惊之师。其余部散校分,离网别绪。
兵车星布,巡太行而缀碣石;介马云罗,抉衡漳而连海浦。山川积雨,尽消胡骑之尘;草木长风,咸有王师之气。清边士马,稍南趋而拥蹙;神兵甲卒,渐北逐以威临。但合围而持重,未轻佻而即战。
重以蕃臣默啜,统率毡裘,控弦逾于万骑,带甲弥于千里,长驱松漠,掩夺柳城。巢空是穴,胎卵皆覆。于是贼众兵马,屯逼幽州,闻其塞外之败,惧有舟中之敌。势力外窘,心腹内乖。
建安郡王(武)攸宜,蓄锐渊停,乘机电发。援桴作气,则山岳可摇;书箭一飞,则酋渠相灭。兵才接刃,元凶授首。舂喉蔽野,京观起于中州;积甲成山,组练收于外府。虽本根斯拔,已荡涤于一隅,而余蔓所滋,尚联延于数刻。
贼帅何阿小等,顽凶是极,屠侩为资。受其署置,肆行劫掠。幽陵之下,不知首恶之已擒;两河之间,仍谓游魂之可恃。士女遭其迫胁,军城被其屠陷。以杀戮为事,户积虔刘之悲;以劫夺为心,家盈剥割之痛。
鹿城县令李怀璧,衣冠贵胄,令长崇班。背我朝恩,归诚狄寇。潜修甲杖,输以利器之资;见委兵权,当其上将之任。蠢兹狂乱,暂同燎火。言事翦除,方申沃雪。
臣乃盛兵邢赵,塞井陉之隘;命虎贲之将,遏其冲突之锋。长史唐奉一驰使洛魏,据河曹之津。纵羽林之雄,挫其侵轶之势。臣又遣前军总管忠武将军行左卫翊府中郎将上柱国定杨郡开国公杨玄基……等略其西南。或折冲其前,或乘蹑其后。整貔貅之佐,奋猛毅之伦。长戟林回,高旗云挠。
贼党晷穷漏急,命窄途殚,执无全之心,投必死之计。以今月一日,何阿小等帅不悛之旅,拥胁从之众,结聚数万,抗拒官军。自寅及午,前后九阵。玄基等并锋镝争先,弋铤递跃。抗足而跐,鲜卑之血涂地;攘臂而扔,乌丸之首积野。摧同冰陷,裂若山焚。穷其孑遗,无复噍类。斩获逆贼冀州三品大总管何阿小……等魁首巨蠹三百余人。所有戎羯凭陵残毁之处,臣皆宣布制旨抚集。其人感怀圣恩,俱得复业。群凶既定,冀方砥平。二载逋诛,一朝泯灭。数州怨毒,俄然清弭。舞溢河冀,歌达塞垣。截风浪以息沧溟,廓氛埃而睹白日。
郤縠何力,敢推群帅之劳;叔向有言,实在明君之德。臣凭借睿略,忝当戎政。神机密运,不待横草之功;天赞冥符,恭承破竹之势。伏惟庙胜,远奉朝欢,抃跃之情,倍万恒品。不胜庆快之至!
谨遣傔人天官常选李佑、别奏左卫长上校尉张德俊奉露布以闻,其军资械器,别簿条上。谨言。《文苑英华》,转引自常林瑞、张金涛纂辑:《中国历代文书》,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1996。
这篇露布虽出自张说之手,但用的却是大军主帅武懿宗的口气。此人是武周时代一酷虐成性之徒,曾兴大狱,构陷朝臣,“时人以为周兴、来俊臣之亚也”(《旧唐书》本传)。在此番讨伐契丹的战事中,他的表现与露布所彰显的英雄气概正好相反。当时他统帅三十万大军,却畏敌如虎,闻敌而退,致使安济桥所在的赵州惨遭屠掠。最令人发指的是,当契丹撤走后,他竟将许多被敌方裹胁的平民百姓治以谋反,而且是“生刳取其胆,临行刑,流血盈前,(武懿宗)言笑自若”。此前,露布中几次提到的敌酋何阿小,也曾大肆屠杀士民。于是,时人将他俩相提并论,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在整个隋唐五代时期,露布与烽燧、榜文一样都属官方新闻传播体系中的基本构成,尤其在通报胜利的消息时始终显示着无可比拟的功能。因而其声迹代为不绝:
大业中,隋将张须陀在章丘大败贼帅王薄,“获其家累辎重不可胜计,露布以闻”。《隋书》卷71。
(贞观四年)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李)世虏五万余口而还。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露布以闻。《资治通鉴》卷293。
(762年,官军败史朝义于洛阳,三天后)“露布至京师”。《资治通鉴》卷222。
(宪宗朝的令狐通)每与贼战,必虚张虏获,得贼数人,即为露布上之,宰相武元衡笑而不奏。《旧唐书》卷124。
杨复光露布云:“今月八日,杨守宗等随(李)克用自光泰门先入京师。”又云:“贼(指黄巢)尚未坚阵,来抗官军,自卯至申,群凶大溃,即时奔遁,南入商山。”《资治通鉴》卷255。
…………
在这些层出不尽的露布中,李晟收复京师的露布一向为人称赏。李晟是那位雪夜袭蔡州的名将李愬之父。建中四年(782),朱泚反于长安,德宗仓皇出奔。李晟闻讯率军赴援,几经浴血奋战,终于在784年6月收复长安,于是:
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簴不移,庙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资治通鉴》卷231。
六月四日,晟破贼露布至梁州,上览之感泣,群臣无不陨涕,因上寿称万岁,奏曰:“李晟虔奉圣谟,荡涤凶丑,然古之树勋,力复都邑者,往往有之;至于不惊宗庙,不易市肆,长安人不识旗鼓,安堵如初,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旧唐书》卷133。
德宗览李令收城露布,至“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簴不移,庙貌如故”,感泣失声,左右六军皆呜咽。露布,于公异之词也。议者以为国朝捷书露布无如此者。公异后为陆贽所忌。诬以家行不至,赐《孝经》一卷,坎而终,朝野惜之。《国史补》卷上。
这篇由李晟传报实则出于公异手笔的露布,显然收到了明显的传播效果,竟使德宗皇帝及其左右群臣和随行六军全都感泣呜咽。而它的魅力与其说在于所报之事的感天地泣鬼神,不如说在于文辞本身的古色古香庄严典雅,从而赋予此事以一种神圣而蕴藉的意味。
按照上述情形,露布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写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懂的。由于文重于实、辞重于意,露布几乎成为文人学士显露才华挥洒文思的擅场之地。随举一例。北周建德四年(575),大将李穆攻拔轵关、柏崖二镇(今河南济源一带),命卢恺作露布,北周武帝宇文邕读到后不说别的,而只是赞叹道“卢恺文章大进”《隋书》卷56。仿佛露布仅为美文,而非战地报道。隋代诗人、开七言歌行之先声的卢思道,还曾因露布写得漂亮而捡回一条性命:
(卢思道)以母疾还乡,遇同郡祖英伯及从兄昌期、宋护等举兵作乱,思道预焉。周遣柱国宇文神举讨平之,(卢思道)罪当法,已在死中。(宇文)神举素闻其名,引出之,令作露布。思道援笔立成,文无加点,神举嘉而宥之。《隋书》卷57。
除了官方的露布之外,一些反叛者也发表自己的露布。如肃宗至德二年(757),两京收复,安庆绪逃往安阳。不料,已是穷途末路的安史叛军又作困兽斗,居然设奇计大破官军。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溃走,泽潞节度使王思礼闻讯也仓皇败退。于是:
(安)庆绪遂分八道,曳露布称:破光弼、思礼两军,收斫万计,营幕俨然,天假使便,无所欠少,况(协助唐朝平叛的)回鹘已走,立功不难。其先溃(安史)将士于相州(安阳)屯集,限此月二十六日前到取,来月八日再收洛阳。(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上,39页。
安庆绪的露布既传告得胜消息,又为濒临绝境的叛军士卒打气。果然,“诸贼知河东(李光弼)丧师,逆心又固,受其招诱,以十月悉到相州”同上。再如,唐末徐州叛卒首领庞勋也曾如法炮制自己的露布,“在叛乱地区的乡村和寨堡中传播,曾获得巨大成功”[英]崔瑞德编:《剑桥中国隋唐史》,739页。对此,就连正史都无法回避,即使淡化处理仍能感到其咄咄逼人之势:
庞勋自谓无敌于天下,作露布,散于诸寨及乡村,于是淮南士民震恐,往往避地江左。《资治通鉴》卷251。
另外,还有一篇民间露布则颇具喜剧色彩。与玄宗朝的那位“口有蜜,腹有剑”的奸相李林甫一样,高宗朝的权臣李义府也被时人称为笑里藏刀的“李猫”。所以,龙朔三年(663),当李义府因罪流放时,朝野称庆。于是,有人便依照露布格式作了一篇《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榜之通衢”,对他极尽戏谑嘲讽。刘祥道是按问李义府一案的刑部尚书,属河北道人士,故称“河间道行军元帅”;而李义府故园距当时的铜山不远,故有“铜山大贼”之谓。这篇民间露布有一句最是巧妙,连史家都禁不住将它著录下来:
义府多取人奴婢,及败,各散归其家,故其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资治通鉴》卷201。
这两句说得俏皮而生动,如果再知道它的出处就更会忍俊不禁,击掌称奇。当年刘邦当上皇帝后,把老爷子接到京城安享荣华富贵,谁知当惯农夫的太上皇偏偏思乡成疾,为解父忧,刘邦在长安附近依照老家的格局弄出个新丰县,其中连鸡巢狗窝都一如旧里,后人记述其事,写下这么两句:“混鸡犬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资治通鉴》卷201。而这正是“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之所本。将老家的鸡犬运到新丰自然得混在一起乱放。等到了目的地它们不辨真伪还只当又回到原籍,于是便争先恐后地各投家门。“破铜山大贼”露布,巧妙地化用此典,讽刺李义府仗势将许多人的奴婢据为己有,等他身败名裂后人家又各回各家了。
一纸檄文敌千军
论及露布,不能不连带地说到檄书。因为,在许多方面,露布与檄书同属一类,多有相似。从体裁上看,它们均为军旅文书,只不过檄文是在战前发,露布是在战后发。就新闻传播的功能而言,一者可谓新闻报道,一者可谓新闻评论;露布以报道战事为务,檄文以评论局势为旨。不过说到底,露布与檄文都在于长自己的志气、灭对方的威风。故而,在人们的心目中,二者实为一体,互为连带。如:
唐薛收在秦府(秦王李世民府),檄书露布,多出于(薛)收。占辞敏速,皆同宿构,马上即成,曾无点窜。《太平广记》卷174“薛收”条。
薛收即大诗人薛道衡之子,英年早逝。
再如:
(李)习吉,右相(李)林甫之后,应举不第。黄巢后,游于河东,摄榆次令,李公(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辟为掌记,笺檄之捷,无出其右。梁祖(后梁太祖朱温)每读河东书檄,嘉叹其才,顾敬翔曰:“李公计绝一隅,何幸有此人?如鄙人之智算,得习吉之才笔,如虎之傅翼也。”(宋)孙光宪著,林艾园校点:《北梦琐言》,12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其中提到的“笺檄”、“书檄”,便是对檄书、露布等军旅文书的概称。当然说到传受双方的关系,露布是一种上行公文,檄书则是君主或统帅发布的一种下行文告。这或许是二者的根本区别,因为传播关系往往决定着传播内容。
檄书,又称檄文或檄。隋文帝开皇八年(588),杨坚在大举发兵伐陈之前,曾向江南地区散发了三十万纸的诏书,“暴帝(陈后主)二十恶”,而这份诏书实开隋唐檄书之先声,其中写道:
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阎闾,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资治通鉴》卷176。
读到这样的檄文,恐怕没有人不觉得陈后主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应被千刀万剐、天诛地灭了。有趣的是,时隔约三十年,隋末义军首领李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子,效法杨坚平陈诏书发布了一篇历数其子隋炀帝十大罪的檄文。该文以“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一句而声震遐迩,名传千古,并由此形成“罄竹难书”的成语。
这篇檄文是617年李密兵逼洛阳,号魏公、称元年后发布的,它写得义正辞严、声势恢宏、有理有据、回肠荡气。一开篇,作者先阐明自己的观点,即自古至今从来没有“暴虐临人”而能够“克终天位”的帝王。接着,便以人所共知的事实,暴露了隋炀帝如何“暴虐临人”的十大罪恶。当泪血之笔一一历数这些触目惊心的罪恶后,作者与读者都会愤然发出“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的心声,都会自然得出“无小无大,愚夫愚妇,共识殷亡,咸知夏灭”的结论。不过,檄文若至此结束,便只说了半句话,因为它不仅要灭敌方的威风,还需长自己的志气。于是,作者在说了炀帝之不义与将亡的上半句话,笔锋一转开始说自己之正义与将兴的下半句话:“轰轰隐隐,如霆如雷,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我魏公聪明神武,齐圣广渊,总七德而在躬,包九功而挺出。……呼吸则河、渭绝流,叱咤则嵩、华自拔。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击阵,何阵不摧。譬犹泻沧海而灌残荧,举昆仑而压小卵。……海内英雄,咸来响应。……牛酒献于军前,壶浆盈于道路。……”真是气壮山河,好不振奋人心!最后,作者以恩威并施、软硬兼备的口吻晓谕敌方人员,干脆利索地结束全文:
若隋代官人,同吠尧之犬,尚荷王莽之恩,仍怀蒯聩之禄。审配死于袁氏,不如张郃归曹;范增困于项王,未若陈平从汉。魏公推以赤心,当加好爵,择木而处,令不自疑。……高官上赏,即以相授。如暗于成事,守迷不返,昆山纵火,玉石俱焚,尔等噬脐,悔将何及!黄河带地,明余旦旦之言;皎日丽天,知我殷殷之意。布告海内,咸使闻知。《旧唐书》卷53。
恐怕谁也想不到,这篇大气磅礴的檄文,竟然是出于一个“容貌短小,言辞讷涩”的书生——祖君彦。据《隋书·祖君彦传》:“大业末,官至东平郡书佐。郡陷于翟让,因为李密所得。(李)密甚礼之,署为记室,军书羽檄,皆成于其手。及(李)密败,为王世充所杀。”祖君彦有才学,早年曾为隋代大诗人薛道衡所称赏。这篇传世檄文,既表明了祖君彦之才,也证实了薛道衡之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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