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来
“滑坠?睡觉怎么滑坠。”
“他起床方便,脱离了保护绳!”
“谁?”
“为了增加突击队人数,从科考队自愿报名来的新队员。”
黑暗中,王五洲沉默着。
李国梁在步话机中声音急切:“队长!队长!”
“现在,你是突击队长!”
另一张床上,曲松林坐起身来。
李国梁的声音:“建议精简队伍,这些新队员缺少训练,我担心……”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你的担心,而是你的信心!计划不变,马上就四点半了,全队起床,原定出发时间不变!”
“我想组织几个队员下去搜救!”
黑暗的帐篷重新陷入寂静,只听得见王五洲沉重的呼吸声:“不行,搜救任务交给6500米的后勤队。你要振作精神,安定人心,准时出发!”
李国梁:“可是……”
曲松林终于开口:“突击队全体唯一的任务,就是冲顶成功!你李国梁是突击队队长,更要担起这个责任。”
王五洲:“老曲,我已经很动摇了,你就不要再说动摇我信心的话了!”
曲叹气:“那是一条条人命啊!”
王语气坚定:“我相信每一个报名的同志,都明白这个任务有多么光荣,也都有牺牲自己的准备。”
曲沉默半晌:“牺牲?那当年你为什么宁愿丢掉摄影机,也不让我死?要是保住了摄影机,留下登顶资料,日里诺夫斯基教练,还有那些外国人还怀疑个屁!你以为看着大家登山犯险,我乐意瘸着个腿种菜喂猪煮饭?我倒宁愿要么上去,要么死亡!”
高山上的醒来也比平地上麻烦许多。
从睡袋里睁开眼睛,看见帐篷顶上自己呼出的气息结成了白霜。离开睡袋需要勇气,穿上厚厚的登山服,穿上登山靴需要付出体力。生炉子,化冰,一切动作,在海拔七千多米的高度上都变慢了。水开了,该吃东西了,好多人却没有胃口。扎西提着一把壶,挨着帐篷送茶。他说:“喝吧,喝了茶就有胃口了。”
他来到昨夜就消失的队员的帐篷。与他同帐的队员连水都没烧,他在炉子上烘烤冻硬了的袜子。扎西生气了:“为什么昨晚不烤?”
在这个高度,缺氧和疲惫要么使人脾气急躁,要么使人麻木漠然。那个队员漠然看他一眼,继续在火上烤他的袜子:“不用烤干,烤软了能穿上就行。”
扎西又问:“你的伙伴呢?”
那个队员依旧反应迟钝:“他说他出去拉屎。”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半夜里吧。”
“你怎么不说?!”
“我睡着了。”
“肯定出事了!”扎西转身沿着那条营地前的指引绳。果然,一串脚迹印在雪地上。脚印没有在绳子断头的地方停下,而是继续往前,然后,从崩塌的雪檐上消失了。
这在营地里引起了一片混乱。许多人围在那个队员跌落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那个与跌落的队员同一帐篷的,只穿着袜子就出来了,他目光散乱:“他出去时没有叫我。他真的没有叫我。”
王五洲在步话机里不断催促:“把坠落的队员交给后勤队,突击队立即出发!”
李国梁还在坚持:“到8300还有时间,让我下去看看。”
王五洲语气专断:“你要是下去,就不许上去了!”
队伍这才向着上方的山脊出发,这比预计的出发时间已晚了两个小时。
攀登者 四十九 大本营 白天
下午一点了。
突击队在山脊上拉开了一条长线,前头的队员和最后的队员拉开有好几百米的距离。在这样的海拔高度上,这段距离相当于两到三个小时的攀爬时间。
大本营帐篷前,架起了望远镜。王五洲一直站在镜架前,望着山脊上前进的队伍。
曲松林也在他身边:“要么,叫落后太多的队员撤下来吧。”
王沉重地摇头:“山下的指示,要有二十多人上到顶峰,把他们撤下来,人就不够了。”
曲松林:“你相信后面那些人能够上到顶峰吗?”
王看看手表:“再等等,过两个小时再看吧。”
气象调查队那边,徐缨也守着一架望远镜。她也在看着山脊上那支距离越拉越大的队伍。
那道山脊,前一半,覆盖着深厚的积雪,行走起来相对容易。后一半,大风几乎吹光了积雪。层层石岩裸露,只在岩石缝隙间残存着冰雪。那一段路,登山靴上套着防滑冰爪的队员们行走起来特别艰难。
绒布寺的老喇嘛出现在大本营上方的山脊上,他眼望着那三十多个散布在山脊上的队员祈祷平安。
徐缨松了一口气,她看见最前面一组队员已经到达三号营地。
王五洲也看见了,他看见最先到达的几个人,有三个人坐在帐篷外。
还有两个人竟然没有停留,继续向上攀登。
他在报话机里喊:“李国梁!李国梁!是谁上去了?”
“是扎西和夏伯阳!”
“叫他们马上下来!乱弹琴!叫他们下来!”
两个人迟疑半天,下来,钻进了帐篷。
起风了,每天下午都会从对面横吹来的风,狂暴地扑向北坳山脊。
这风是看得见的。风在对面山上卷起了积雪,像一片巨大的纱幕掩杀过来。碰到积雪深厚的北坳时,把更多的积雪卷到空中,变成狂暴的怒涛般的云雾,瞬间就掩去了一切。
任凭王五洲在报话机里怎么呼喊,话筒里传来的只有风的嘶吼,和出口就被撕成碎片的断续人声,没有一个连贯的句子。风狂暴翻卷,从下至上,把三号营地和上方的第二台阶也一并遮掩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了。
攀登者 五十 6500米一号营地 白天
营地上方几百米处山呼海啸,雪暴变成乌云遮断了阳光。
那名坠落队员的尸体刚被运到山下,多杰贡布看到北坳山脊上的情形,不假思索便喊:“集合!”
后勤队有五六名队员穿戴整齐,迅速集合。
多杰贡布指了指山上:“每人一盘绳子,一壶热水,跟我上!”
黑牡丹也站在队伍里,多杰贡布走到她面前:“你害怕死人,出列!”
黑牡丹挺挺胸依然站在队列里,多杰贡布把一把哨子套在她脖子上:“看不见人时,用这个联络!”
这支救援队伍以难以思议的速度,攀登向上,很快就消失在北坳的暴风雪中。
攀登者 五十一 大本营 白天
望远镜里,除了狂躁的风暴,什么都看不见。
王五洲依然站在那里。
徐缨从气象观测站过来,站在了他身边。
她没有安慰他:“此时风速每秒二十八米,气温零下三十多度。暴露在山脊上的队员,很少能够扛住。”
他看她一眼,眼光里露出无奈与软弱:“多杰贡布带人上去救援了。”
她伸手扶住他,语气温柔:“回帐篷去,喝杯热茶。你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他摇晃一下身子,差点就倒在地上。
攀登者 五十二 大本营和北坳山脊 一组交替的镜头 夜
山上的狂风渐渐止息。
王五洲艰难地从帆布椅上起身,走到帐篷外,看见满天星光,看见珠峰的冰雪峰顶在夜空中寒光闪闪。
王拿起步话机,镇定一下自己:“突击队,突击队,报告情况!”
山上,赵军钊躺在帐篷里,一个医疗仪器包打开,她的任务还包括对自己的身体做一系列医学数据的采集。她正在从自己手臂上抽血,她在血样上写上8300的字样,以备下山后做血红素数量等数据检测。她放下针管拿起步话机:“报告大本营,报告大本营!十三名队员到达三号营地。”
“李国梁呢?他上哪去了!”
“他带人下去接应了!”
王声音低下去:“三十名队员,二十九人从北坳出发,还差十七名。”
步话机里传来多杰贡布的声音:“接应到十四名队员,全部程度不同地冻伤!”
山脊上,李国梁、夏伯阳和扎西找到了那名伙伴走失的队员。这个没有烤干袜子的队员双脚严重冻伤。他们找到坐在岩壁下的他,几只头灯交叉照在他身上。他表情茫然,脱下了登山靴,抱着双脚。他浑身颤抖,脸上凝结着冰雪:“我找不到我的脚,我找不到我的脚!”
多杰贡布和黑牡丹看见了灯光,爬上来,在风雪中和李国梁他们会合了。
那个队员已经无法行走。扎西从自己背包里拿出睡袋,和夏伯阳一起把他塞进去,捆扎起来。
两名看见灯光的队员向他们走来。
这两名队员只是在风暴中偏离了山脊路线,藏身在一条岩缝里躲避风暴,他们体力尚好,可以继续攀登。
多杰贡布和李国梁的头灯照耀着彼此,没有说话。
黑牡丹的头灯照在李国梁脸上,李国梁的头灯也照向了黑牡丹的脸,两个人也没有说话。
多杰贡布拿起步话机:“大本营,大本营!最后三名队员找到。一名严重冻伤。两名与突击队会合,继续登顶!”
多杰贡布和黑牡丹用保护绳牵引着那个包在睡袋里的伤员,往山下去。
李国梁、扎西、夏伯阳和归队的队员继续上山。
风雪减弱,从大本营可以看到北坳山脊上,一串灯光向上,一串灯光向下。在浓重庞大的山体上,灯光显得那么微弱。
攀登者 五十三 8300米营地 夜
风停下来,星星又大又亮,闪烁着寒光。
天上的云彩,边缘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光芒照亮。
李国梁他们到达三号营地的时候,帐篷里能动的队员都拥了出来。
他们默默拥抱,每人手中都被塞进了一杯热茶。
赵军钊没有出来,她正躺在帐篷里,手腕和脚腕上都扎着心电仪上的电线,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又转脸去看心电仪上的数字。
帐篷里,用一杯热茶捂热冻僵的双手,手上的痛楚让夏伯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他才发现,一只手套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手被保护绳严重拉伤。手掌伤口上留着绳索清晰的纹理。
他乱了方寸,握着那只受伤的手,出了帐篷。
另一顶帐篷里,李国梁手捧着热茶,赵军钊把步话机端在他面前。
李国梁重复王五洲的话:“是,下午依然有大风,队伍抓紧休息,两点出发!天亮前在第二台阶架设好金属梯。”
帐篷空间狭小,燃烧的煤油炉挪到门边,也是为了燃烧的废气排放到帐篷外。炉子上,冰块正在缸子里融化。
夏伯阳握着伤手闯了进来:“赵医生!我的手……”
赵军钊一声惨叫。夏伯阳一脚踢翻了煤油炉,那一缸开水全淋在她只穿着袜子的脚上。
李国梁捂住了赵军钊的嘴。
所有睡下的队员都惊了一下,没有人听到第二声惨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长呼一口气,又睡下了。
赵军钊一点点脱下袜子,脚上的皮肤被揭了下来。
赵军钊用怨恨的目光盯着夏伯阳,因抑制哭声而全身颤抖,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掉落。
李国梁打开医疗包,想为她处置烫伤。赵军钊摇着头:“不,不,不,不……”声音伤心欲绝。
夏伯阳不知自己如何回到帐篷里,沉重地倒下。
又起风了,帐篷被风撕扯,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睡不着。听见扎西浑身打战的声音。头灯下的扎西没有睡袋,紧紧蜷缩着身体,意识模糊。扎西的睡袋用来包裹那位冻伤的队友了。
夏伯阳念叨:“罪过!”还是朗诵的腔调,“这是轻慢!狂妄!犯下的罪过!”他打开自己的睡袋,脱下扎西的登山靴,把他塞进了睡袋。
他蜷缩在帐篷一角,不时打开头灯,看见暖和过来的扎西渐渐睡着了。
他似乎听见赵军钊的帐篷里传来隐隐的哭声,他用手捂住了耳朵。
攀登者 五十四 北坳营地 凌晨两点
步话机又响起来。李国梁在喊:“起床,准备出发!”
夏伯阳意识模糊。
他已经冻得无法动弹身体了。
他对醒过来的扎西说:“你一定要上去,兄弟,你上去,就是我上去了。”
扎西把他包在睡袋里,双手合十,说声“山神保佑”就钻出帐篷,背上金属梯,拉上帐篷门前,最后看了夏伯阳一眼。
夏伯阳努力笑了一下,但脸容那么僵硬,他只是很难看地咧了一下嘴。
队伍又出发了,没有一点声音。
黑暗而冰凉的空气中,只传来脚步声,和队员身上那些金属环扣互相撞击的声音。
队伍走远了。
空荡荡的营地,隔壁帐篷里响起赵军钊声嘶力竭的哭声。
夏伯阳用登山绳把自己和睡袋捆扎起来。他把冰镐插在睡袋上,双手撑地,滑出了帐篷。
他经过赵军钊的帐篷,里面悄无声息。
他想冲着帐篷说句什么,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一低头,缓缓向山下滑去。
雪坡结束了。面前是一面倾斜的黑色岩坡。
岩石表面,冻结着几块风化的碎石。他滑上那块岩石。岩面上有冰。这使他下滑的速度加快,然后失控翻滚。他没有出声,只是抽出冰镐,胡乱挥舞。冰镐接触到地面,刨起更多的冰与石块和他一起向下坠落。雪地出现,冰镐下冰雪飞舞,越来越深地揳入地下,猛然一顿。他跌进了一片深雪,停住。
夏伯阳吐出嘴里的冰雪。
三号营地已不见踪影,从这里,他也望不见山上的情形。
天快要亮了。
攀登者 五十五 第二台阶 黎明
突击队聚集在第二台阶那块岩石下。
狂风横吹,残雪与砂石在地上飞溅。每一个突击队员都背上氧气瓶,戴上了氧气面罩。
扎西把两段金属梯用螺栓固定起来。
他喘不上气,觉得口中含着的呼吸管阻住了呼吸,索性扯下了氧气面罩。
金属梯终于竖立起来。靠在了光滑的岩面上,但少了一段,隔着上方还有一米多的距离。背着另一段金属梯的队员还没有上来。
那个背着另一段金属梯的队员和他的结组伙伴在一个拐弯处迷失了方向。
是一只冰镐使他们迷失了方向。冰镐埋在残雪和碎石中,这里,是岩脊下的一个转弯。或者向左,或者向右。他用手擦擦护目镜上的雪花,看见冰镐把指向左边。他没有看见,雪地上前面队友留下的脚印转向右边。他往左边去了。走一阵子,又遇见一个氧气瓶。他用脚踢那只瓶子:“谁?”
他看见氧气瓶上的英文字母,不认识。但他认得上面的阿拉伯数字:1924。他仰起脸,粗重呼吸,努力思索。他转过脸,对同一结组绳上的伙伴说:“1924,什么意思?”
那个队员单腿跪下,看着氧气瓶:“马洛里?”
“马洛里?”
“那个人说,山就在那里。”
“山在哪里?”
再往前,他们脚下是一面近千米高的断崖,气流在从下面升上来,冲得他们身体摇晃。
“我们迷路了!”
第二台阶前,风暴越来越猛烈。
一个队员站在金属梯顶端,想在岩石中打进冰锥,固定金属梯。但他一松开紧抓梯子的手,举起冰镐,就被风从梯子上吹落下来。
又一个队员上去,又被吹落下来。
攀登者 五十六 冰塔林地带 白天
字幕:一天后
攻顶失败的突击队正在下撤。
扎西肩扛着保护绳在雪地上拖着包在睡袋里的夏伯阳。
冰裂缝上架着金属梯,就是在多杰贡布差点坠落的地方。扎西把夏伯阳捆在金属梯上,松开了固定螺栓。
对面的多杰贡布用绳索连金属梯一起把夏伯阳拖到了对面。
扎西再用绳索把金属梯拉回来,架在冰裂缝上。
李国梁搀扶着赵军钊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黑牡丹迎了上去。她接替李国梁架着赵军钊走到冰裂缝边。金属梯容不下两个人同时通过。多杰贡布在对面,让黑牡丹把赵军钊绑在金属梯上,他要把赵军钊用和夏伯阳同样的方法拉过来。
赵军钊挣脱了搀扶,她用冰镐撑持着烫伤的脚,走上了金属梯。每迈出一步,冰镐尖都在金属梯表面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赵军钊人高,冰镐太短,这使得她不得不把身子侧向握着冰镐的那只手,这等于是侧向金属梯外的冰裂缝。这样,摇摇晃晃走到中间,承受着她倾斜身体的冰镐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镐尖从光滑的金属梯上滑脱,赵军钊身子一歪,掉进了冰裂缝。她的身体猛然下降,一下就从人们眼前消失了。李国梁扑向保护绳,紧紧抓住。赵军钊在冰裂缝中高悬着身体。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有呼救,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上面在呼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答。她一脸平静的绝望。但她还是感到上面的力量,身体缓缓上升。她的眼睛又闪烁出对生的渴望。
李国梁一把一把往上拉动绳索,已经看见赵军钊的一只手攀到裂缝边缘了。这时,他见冰缝裂到了自己脚下,然后,脚下变得松软,他也掉进了冰缝里。他和赵军钊一起下坠,这一下,至少坠落了二十多米,下方的冰缝突然变窄,把两个人紧紧卡住,动弹不得。
他们在冰缝中卡得那么紧,上面降下的绳索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拉出来。
下面更深处,回响着融雪水在地下奔流的声音。
黑牡丹绕一个大弯,下了一道冰壁,来到了冰裂缝的下方。
她找到一个融雪水冲出的冰洞,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就这样,她居然来到了冰裂缝下方,抬头看见卡在冰裂缝里的两个人。她用冰镐刨挖冰壁。冰块哗啦啦啦坠落。两个人身体松动了。李国梁用绳索把身上的摄影机绑好,先放下机器,这才让黑牡丹用冰镐继续刨挖。冰壁崩塌,李国梁冻僵的身体直通通从上方坠落下来,下面是冰和坚硬的岩石。黑牡丹迎上去,让他先砸在自己身上,自己抱住李国梁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赵军钊也掉下来,落在李国梁身上,黑牡丹口吐鲜血昏了过去。李国梁摇晃她,呼喊她。她醒来,喘息一阵,推开李国梁自己挣扎着滑出了冰洞。
攀登者 五十七 拉萨 医院 白天
黑牡丹和赵军钊躺在病床上。
李国梁站在床前,有些手脚无措。黑牡丹不看他,把脸侧向一边。
医生办公室,医生拿着一张胸片,对王五洲说:“这个病员,你们叫她什么?”
“黑牡丹。”
医生赞叹:“她身体恢复得也太神速了。最多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两个人砸在她身上,都吐血了!”
“气管、肺部有损伤,没想到愈合得这么快,这么好!”
“赵军钊呢?”
医生摇头:“先是烫伤,又叠加冻伤……加上当时没有及时处置。”
王五洲情绪低落:“没有药啊,谁会想到在那么冷的地方,会有烫伤。”
“面罩人”推着轮椅出现在黑牡丹和赵军钊病房。
赵军钊闭上双眼,假装昏迷或者睡着了。
黑牡丹好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大人物。
他一出现,好像山上的风暴立即使病房里气温下降,空气被冻住了。
李国梁也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着他,脸上慢慢变成冻僵了的表情。
“面罩人”的轮椅在病房里转了一个圈子,像那些艰难攀登的人一样,从面罩后发出粗重的呼吸。
夏伯阳病房。
夏伯阳躺在床上,他的两只小腿大部被截去,被子下面该隆起的那一段空着。
他不往那里看。他哑声对扎西说:“再替我按摩一下,也许马上就能恢复知觉了。我身体都暖和过来了,腿也会暖和过来。”
扎西伸出手,对着空被子下已经不在的腿假装按摩。
王五洲站在旁边,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夏伯阳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面罩人”的轮椅进来了。他依然在氧气面罩下发出粗重的呼吸。他看看床上的夏伯阳,然后,紧盯着王五洲。王五洲的目光也毫不退让。“面罩人”的眼光像在燃烧,但那疯狂的火苗瞬间熄灭。
“面罩人”自己转动着轮子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停下,又默不作声地转了一圈,然后慢慢滑向病房门口。
在那里,他停下轮椅,对王五洲说:“我没有想过你们会登不上去。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老是在想,珠穆朗玛峰顶,也是国境线。登山队该如何确保自己没有站到国境那边?我是不是太操心路线问题了。”
王五洲冷笑。
“有个消息你肯定喜欢听:我要走了,你们的老政委正在赶来,你也官复原职了。”
王五洲挺直了身躯。
“面罩人”继续说:“我就坐他来的飞机回去,和床上这个废人同一架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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