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宠妻日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街凉茶
“嬷嬷,我觉得娘子说的有理!”月菱却是难得有主意,说道,“娘子这些年是怎么孝敬府里的老爷太太的,你也不是没瞧见,还不是瞒着娘子给说了这么一门亲事?我看娘子去了姑子庙,也强过嫁给那萧家不成器的哥儿!”
月菱说的声音响了一些,李嬷嬷又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苦口婆心地道:“我的小祖宗喲,咱们说轻些!萧家哥儿虽然不成器,到底是皇亲国戚,哪里是我们能大声议论的?被有心人传到他耳里,只怕要给娘子生事!”
她又对顾姮道:“好娘子,姑子庙的事情咱们再行商议。”问道,“那些锦衣卫老爷是怎么回事?”
顾姮叹了一口气,便将萧家的事情放开一边了,左右退了亲,以后也没瓜葛。她稍稍掀开窗帘子,见外头积雪消融,已有初露的草色,那雪谷离她越来越远,她内心深处却无端升起一股留恋之情——清清白白,与世无争,其实也挺好的。
顾姮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傅长流将马车内主仆的谈话都听在了耳里,心中琢磨着这事应该早些叫秦大哥知道才好,别让顾娘子真的去了姑子庙,忽听顾姮说起雪谷里的事情,精神一振,自己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来听——这等“绝密”的事情,秦大哥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此时不听就没机会了。
却说顾姮一行人上京,尚需二十日功夫,但秦忘一人轻马快骑,九日功夫就抵达了燕京。
早间下了一场大雨,南城门的泥巴路上积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坑,铁骑踏过,就溅起浑浊的泥水,正巧路边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上正下来一名年轻公子,泥水溅在那崭新的缎子上,惹的那年轻公子大叫道:“哪个不长眼的?!知道你爷爷是什么人吗?!”
然那快马已去,马上的人稍稍侧首,目光如冰,额前一道深刻的伤疤令人心怵!
年轻公子一愣之后,又是暴躁地踢了一脚身边的小厮,怒喝道:“都他妈地给老子愣着干什么?!给爷拦下他啊!”
三四个小厮挨了他一顿敲打,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有个年长的仆从说道:“少爷,看那人装束,像是锦衣卫的人……”
年轻男子听了更是暴怒,喝道:“锦衣卫,锦衣卫的人怎么了?!还不是一群狗奴才!”
听男子这么说,几个仆从都吓的面无人色,年长的仆从赶紧赔笑道:“少爷别生气了,小的听说大音庵新近来了一名绝色,您要不要去寻这个乐子?”一面说,一面亲自弯下|身给他擦去衣摆上的泥水。
男子这才收敛了怒气,呸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说完,他瞪了一眼那仆从,说道,“萧四,不用擦了!”
名唤萧四的仆从赶紧笑着应了,立刻有小厮来蹲在马车的踏板前,让男子踩踏在背上上车。萧四对车夫说道:“去大音庵。”
十数里开外,一名身着行蟒曳撒的方脸男子带着十余个尖冒褐衣白皮靴的下手安静地站在大街中央,其方圆几里内都已无人迹,看排场正是东厂的档头与番役。纵马男子勒停了骏马,翻身下来,那东厂的档头已然开口:“秦校尉,我等恭候多时了。”
来人正是秦忘,他嘴角一勾,昔年太上皇在位,倍宠当时的大太监,也是昔年的东厂厂公,锦衣卫自那时就逐渐听命于东厂。当年老太监鼓动太上皇御驾亲征,反被北夷生擒了去,是他手刃那老太监。岂料当今登基后,对身边的大太监宠爱比太上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此东厂耳目遍及天下,锦衣卫在秦锦瑟任厂公以来,彻底沦为东厂爪牙。故而,他一出雪谷,秦锦瑟便得到消息了吧?
“有劳大档头了!”秦忘作揖道谢。眼前之人正是东厂大档头盛无道,备受秦锦瑟器重,当今爱屋及乌,甚至赐下满朝文武梦寐以求的行蟒曳撒赐服。
盛无道木着脸回了一礼,道:“秦校尉多礼。督主让我等接秦校尉去厂督府等候。”
“厂督府?”秦忘略略挑眉。那盛无道依旧面无表情,说道:“督主在宫中服侍陛下。”
秦忘了然,抱了抱拳,又上了马去,道:“那走吧。”
秦忘虽然目中无人,不过盛无道没半点情绪波动,一挥手,带着十余个番役紧紧跟上秦忘。他们这一行人,白靴踏地无声,又穿着褐衣,戴着尖冒,从领头的秦忘到余者清一色面无表情,又诡异又可怕,百姓远远看到了,就一溜烟地避开。
时值酉时,大将军傅延弼已在左顺门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却仍是不见皇帝宣召。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终于见到一名白净的小太监小跑着前来,他神色一动,赶紧抓着那小太监问道:“陛下宣我了?”
“大将军稍安勿躁。”小太监声音尖锐,这让傅延弼这个粗鲁的汉子听着很是不悦耳,不过现下也顾不得这些,赶紧示意那小太监继续说。小太监眼底露出一丝暧昧,道:“陛下一早就宣了秦公公在宫里伺候,这会哪有功夫召见大将军?奴婢早就让大将军回去了,大将军不听,要是扰了陛下的兴致,那可就是罪过了。”
傅延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当今和秦锦瑟的事情谁不知道?!但顾着寻欢不见朝臣就太过分了!他怒喝道:“西北军情告急!岂能如此儿戏?!”
“哎哟,大将军!”小太监赶紧拦下他,“您这是要做什么?擅闯禁宫,您就是有十个大将军的功劳,也不抵陛下消气的!”
“混账东西!”傅延弼虎目一瞪,吓的那小太监赶紧松了手,生怕他要拿自己出气,扶了扶帽子,跌跌撞撞地就往宫里逃去了。傅延弼火气上来,却也不是真的失去了理智,心中又急又怒,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时,忽听一道声音响起:“傅将军且慢。”
傅延弼看去,只见来者须发皆白,却双目有神,面色有光,身着四爪蟒龙坐袍,玉带压袍,正是月前为贺即将来到的万寿而入京的皇叔岷王。傅延弼立即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锦衣卫宠妻日常 第21章 人似月
傅延弼立即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大将军多礼。”岷王朝那小内监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蹙眉道:“是秦锦瑟在服侍陛下?”
“正是。”傅延弼苦笑道,“西北告急,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可下官等了一日,仍不见陛下召见,说是秦锦瑟在陛下跟前服侍,不得扰了陛下的兴致。”
“简直糊涂!”岷王怒瞪双眼,道,“大将军随我同去,军情紧急,岂可儿戏?!”
傅延弼顿时展眉,概因这岷王尊为皇叔,与先帝一母同胞,极为亲厚。后先帝继位,岷王驻守西南边陲,那一带穷山恶水,寻常人都不愿意去,但七零八落的部落也尤其地多,时不时侵扰邻近的村落,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岷王驻守之后,西南一带的治安才逐渐好起来,故有岷王在,大明西南无忧矣。也是因此,不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对这位皇叔都有几分尊敬。今天有岷王同往,料定秦锦瑟亦不敢阻拦。
“如此,下官多谢王爷。”
待到顾姮一行人临近燕京之时,便听说西北战事再起,朝廷大肆征兵的消息,几人在沿途客栈或打尖、或住宿,如有听见的都是百姓在议论此事。这日,一行人至应天府,顾姮等三人一桌,锦衣卫等自一桌,概因他们都穿着锦衣卫官服,越是临近燕京,他们的身份就越是威慑,一入客栈,就没人再敢发出声音来。因天色已晚,几日用膳过后,便在客栈住下,十余个锦衣卫散去,客栈中仍是鸦雀无声,唯有顾姮三人在房里,李嬷嬷道是:“娘子,傅小旗姓傅,难道就是傅将军家的哥儿?我总瞧着,傅小旗这几日的神情不对。”
顾姮轻呷了一口茶水,心道,听沿途百姓所言,傅家军骁勇善战,之前大同困城,还是傅老将军率傅家军前去解的围,且傅家军镇守北方一带,西北战起,按理来说,当今应该宣调傅家军才是,却偏偏选了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兵部侍郎。如傅长流真是傅家的人,这几日他的变化就有理儿可循了。
月菱用竹签吃了什锦果子,一面说道:“我觉得嬷嬷说的在理。那天那个叫张大全的还对着傅小旗冷嘲热讽,一个七尺男儿做这种市井妇人之态,嘴脸实在难看。”
“咱们这一路上多亏了傅小旗照顾。”顾姮莞尔,“傅家军之事我们只当做不知道。但若是再听见类似的话语,傅小旗是男子汉不和那人做口舌之争,我们女人家却没什么不可的。”
听顾姮开口,月菱淘气,早就叫道:“娘子说的对!”至于李嬷嬷淡淡地笑着,显然也是支持顾姮的。左右顾姮别出面,她一个婆子,和月菱小丫头真的没什么所谓的。
只听顾姮又道:“此外,等会儿嬷嬷去和傅小旗说一声,只道应天府景色宜人,我想在此地盘旋数日,为不耽误他们几位大人的事,还请他们先行入京。”傅长流对她们实在照顾,按他的安排走下去,原本二十日的路程能变成三十日的。只是对于顾姮来说,还是太快了些。
月菱一脸的不解,诧异问道:“娘子,这应天府有甚么好玩的?论景色,现下时节的应天府如何比得起苏州阳春?”
李嬷嬷却是眼底明光一闪,笑道:“姑娘聪慧。”
说罢,她就起身去找傅长流说明事情。李嬷嬷问了小二,知道傅长流不在房里,正在后院,绕过围廊,正见到傅长流一身劲装正和那个叫张大全在后院练手,张大全分明不是傅长流的对手,不过傅长流却不给张大全开口求饶的机会,将人摔了好几下,还不忘指点他招式中的漏洞。李嬷嬷看的心中一笑,道这位傅小旗看着年轻,难能可贵明面上隐忍不发,至于用这般方式教训嘴欠的张大全也实在做的解气。她等傅长流“指点”够了,拍拍手让张大全下去,才上前对傅长流微微一福,道:“老奴见过傅大人。”
“李嬷嬷。”傅长流知道刚才的事情都被李嬷嬷看了去,皮上一红,轻咳一声,道:“李嬷嬷怎么来了?可是顾娘子有什么吩咐?”
顾姮一行人中,顾姮是基本不露面的,至于月菱也是年轻女子,平素很少走动。故而双方传话都是李嬷嬷在做。李嬷嬷斟酌了一下语言,道:“不满傅大人,娘子说是应天府景色宜人,想多留几日,赶着陛下千秋那日再回京去。大人公务繁忙,这几日已是拖累,不敢让大人久侯。”
傅长流听李嬷嬷贸然提起当今千秋,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心中直道顾娘子好生聪明,但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不放心,道:“可你们终究是三位女流,秦大哥托付于我,我怎么放心自己先走?”
李嬷嬷笑道:“老奴这厢代娘子谢过傅大人了。不过大人不必担心,老奴会照料娘子周全的。”
傅长流一面想着秦忘所托,一面又归心似箭,左右权衡,他说道:“到底客栈鱼龙混杂,我实在放心不下。如此,家兄在应天府城郊有一处闲置的庄园,若不嫌弃,还望三位在那庄园小住。待我回京交代了事情,再来接三位入京。嬷嬷你看如何?”
李嬷嬷一愣,没想到傅长流竟考虑的这般周全,她心念一动,说道:“此事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可否劳驾大人前往与娘子商议?”
傅长流笑道:“如此也好。”
因随着李嬷嬷入了住所,至顾姮房外,正听她与小丫鬟说笑:“……中秋前后,制作盐水鸭最佳,我六岁南下,在此地有幸吃过一次,概因恰逢三秋桂香,那盐水鸭又名桂花鸭,乃是一年四季中色味最佳的,当真是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不过,现在吃不到桂花鸭,却能吃到‘板鸭’,正所谓‘古书院,琉璃塔,玄色缎子,咸板鸭’,现在的时节吃春板鸭最是恰当。”
又听小丫鬟软糯的声音:“那我们在应天府多留几日吧!娘子,桂花鸭正巧在您生辰前后吃最佳,那您今年生辰允我再来应天府尝尝桂花鸭可好?”
顾姮便笑道:“小馋嘴猫儿,若可以,莫说今年,只要你想吃,我年年都带你来。”
小丫鬟一门心思扑在吃食上,未曾听出顾姮话里的失落,只央着她道:“娘子再和我说说应天府还有甚么好吃的?”
顾姮正要开口,房外的李嬷嬷已轻轻叩门,唤道:“娘子。”
“嬷嬷回来了,月菱,你去开门。”顾姮话中仍带着淡淡的笑意,月菱欢快地应了一声,李嬷嬷来不及阻止,手脚麻利的月菱已开了门,乍一看到屋外除了李嬷嬷,还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正是月菱见过几面的傅长流,月菱愣在当地摸不着头脑。顾姮在房里并未戴着幕篱,她从未以真容示过傅长流,此刻打了个照面,笑意便僵在脸上,赶紧放下手中青瓷茶盏,略略侧过身去。
房门立时被李嬷嬷一把合了起来,闹的月菱不知所措地转身去看顾姮。
外头的傅长流好歹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脑海里尽是顾姮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白皙的玉手端着青花茶盏的模样,他脸上一红,耳边响起李嬷嬷的告罪声:“娘子,傅大人有事相议,老奴不敢擅自做主,才带着傅大人前来的。”
傅长流赶紧作揖道:“唐突娘子了。”
房里便传来月菱甜糯的话:“娘子说傅大人是正人君子,并不要紧,问大人有何事商议,此地是否方便呢。”
傅长流掩下心中惊艳,将此前和李嬷嬷说的事情又与顾姮说了一遍。
房内良久没有传来声音,好半晌,才听月菱再度传话:“娘子说多谢傅大人好意,只是一路以来已经十分劳烦傅大人了,不敢再做叨扰。何况,应天府清明,此处又是素有名气的大客栈,我们只停留八日日,并不会有大事。傅大人可放心。”
傅长流还待说话,过道上已有三两个客人经过,也只得咽下其余的话,只让李嬷嬷帮着劝劝顾姮。见了适才的情况,李嬷嬷心中唯有苦笑,应了傅长流一声,待傅长流离开后,就急着去向顾姮告罪。
哪知顾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温声说她辛苦了,和颜悦色,让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只有不明状况的月菱还在边上说:“娘子,你为何不答应傅小旗?左右一路上已十分受傅小旗的照顾。”
顾姮温声说道:“我的名声本就不好了。旁人愈不尊重我,我愈发要尊重自己。瓜田李下,男女有别,一路承蒙傅大人照顾,一来是受了那人的恩惠,二来也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如今,我等有能力照顾自己,一不该去傅大人私邸,没的不清不白,二来也是不该因欠下了傅大人的恩情,就觉得欠一点是欠,欠许多也是欠,明明自己可以做好,却还要再去劳烦他。”
月菱正听的认真,忽然李嬷嬷竟朝着顾姮跪下了,愧疚道:“娘子,老奴该罚。”
顾姮哪里肯受,赶紧把她扶了起来,道:“嬷嬷,适才的事情我确实有些着恼,只不过,今日之事委实有悖你素昔行事的道理,我心中很明白,嬷嬷是为了我想,一时迷障。刚刚那些话,不是说给嬷嬷你难受的,只是那当真是我的心里话,之前在马车中说的也是,我希望嬷嬷你能听进去。”
锦衣卫宠妻日常 第22章 燕回时
说到这里,顾姮自己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惹的李嬷嬷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懊恼,说道:“老奴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能想那些事情!娘子罚老奴,不然老奴实在没脸在娘子跟前伺候了。”
顾姮破涕一笑,道:“那就罚你接下来几日好生打点我们的日常。”
李嬷嬷终究和顾姮情分非同一般,见她笑了,自己的愧疚也就散去了一些。
月菱看了半天,摸着脑袋,问道:“……娘子,嬷嬷,你们怎么又哭又笑的?”
两人相顾失笑,遂将此事抛开去了,顾姮又接着此前的话题与月菱说话。
次日,傅长流等来李嬷嬷的消息,却是顾姮不愿再叨扰于他,执意住在这客栈里。傅长流心知再说无益,何况顾姮的态度也提醒了傅长流男女之防,他不便再问起,只让李嬷嬷好生照顾顾姮,又告知了李嬷嬷其兄别院的地址,这才带着那些校尉离开。
时值三月二十,离当今千秋尚有十五日,自应天府往燕京城去需得七日的车程,顾姮等人在客栈中并不出去,一干需打点往来的事宜都交给了李嬷嬷,八日下来虽说是相安无事,只是期间顾姮却生了一场大病,浑身发烫,缠绵病榻难起。
夜间李嬷嬷端着汤药服侍,见小丫鬟月菱已是累着,伏在床缘睡着了,床上的顾姮轻叹道:“我自幼身子骨不好,可在雪谷那么些日子,却从未病倒过。没想到如今离开了,反而生了这么一遭大病。”
“娘子。”李嬷嬷放下药碗,捧起她莹白如玉的双手,道,“大夫说了,娘子并无大碍,只要喝了药便会无事的。”
顾姮勾唇笑道:“嬷嬷放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岂能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更何况……想到入京后的事宜,还不如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娘子岂能说这样的丧气话?”李嬷嬷抚了抚她的鬓角,说道,“娘子优思太重了。先把药喝了,免得凉了失了药效。”
说罢,李嬷嬷便端起药碗,舀了一勺给顾姮,顾姮低首就着汤勺喝了,李嬷嬷正待喂第二口,顾姮忽然一把抓住了李嬷嬷的手腕,褐色的汤药顿时洒了出去,溅的被褥湿了一块,但见顾姮双目泛着点点明光,藏着浅浅的笑意。李嬷嬷已久不见顾姮这般笑容,只觉得数日来顾姮一直浅蹙双眉,独此刻眼角眉梢才有了真实笑容。
次日辰时,应天府小有名气的大夫跌跌撞撞地出了二楼的客房,在大夫身后有一小丫鬟边哭边骂道:“你算哪门子大夫?我家娘子不过是发了热,怎么忽然就把近数月的事情全部忘记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浪得虚名的庸医!”
大夫的脸白了一白,他行医多年,在当地医术医德皆为人称道,不敢自称神医,却绝对受不得这小丫鬟如此谩骂。他吹胡子瞪眼,一拂袖,道:“既如此,阁下另请高明!”
他是医者,不会巧舌如簧地狡辩,按说那娘子的病状是渐渐好了,但发烧这么多日,也是有可能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他不过是说了这么一个可能,就被那娘子的丫鬟如此对待,他自有尊严,不会再待下去。
“月菱,够了,不得无礼!”年长的嬷嬷将人拉回了房,但是全客栈的人也都知道了,那客房里的小娘子因生了一场大病,竟是忘记了数月的事情。掌柜的一时想起这娘子是锦衣卫带来的人,生怕坏了事情,又连忙去探视了一番,只听说这娘子不过忘了一些事情,却是没别的大碍,一时不敢将人赶出去,也不敢怠慢,只得好生伺候。好在年长的婆子告知他,她们主仆赶着入京,却是不会在应天府多留。
二十八日一早,好在顾姮除了想不起数月之前的事情,身子却是痊愈了,主仆三人便按之前的计划回京。
李嬷嬷付清了房钱,方将行李都安置在早就雇好的马车之中。顾姮用罢早膳,也戴好幕篱出门,巧是隔壁的房客也拿着行李出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顾姮与之照面,略略颔首,老者脸带微笑,很是和蔼。待月菱上前搀扶顾姮的时候,那老者身后也来了一名年轻男子,这男子与老者有几分相像,却是眇了一目,未戴眼罩,瞳仁极少,眼白甚多,显得十分诡异可怕。
月菱自知顾姮失忆,便万般担心顾姮的身子,连着两夜未曾好睡,加之她年纪又小,一对上男子的眼睛便捂住嘴巴轻呼了一声,那男子果然立即变了脸色,目露阴森,顾姮赶紧呵斥月菱道:“月菱不得无礼!还不快点向这位公子赔罪?!”
月菱知道自己惹事了,低着脑袋,颤着身子,语速极快地道了歉,却是不敢多看那男子一眼。男子上前一步,站在顾姮前面,冷笑着:“赔礼?为何要赔礼了?这位娘子你倒是说说。”
顾姮没料到这人竟如此在意瞎掉的那只眼睛,一时赔礼不是,不赔礼更不是。好在一旁的老者轻咳一声,说道:“朗儿不得无礼。让小娘子受惊了,原是犬子的过错。”
见年轻男子很听其父的话,果然退到了一旁,顾姮不由轻呼了一声,道:“哪里哪里,婢子不懂事,老先生海涵,不予计较。”
说罢,顾姮见老者也是背着包袱,显然是要离开客栈,因此主动让两人先行下楼。
扶着老者离开,至客栈玄关处,那眇目男子依旧回首凉飕飕地看了一眼顾姮,顾姮波澜不惊,对其微微颔首,他便勾了勾嘴角,目光阴沉,眼白极多几不见瞳仁的眇目甚是可怕。好在小二很快牵来两人的马匹,两人骑上马去,同是往燕京去的方向。
李嬷嬷侯在客栈外,刚刚也是看到了这父子二人与顾姮她们的冲突,概因三两句就揭过去了,她才没入内,此刻见两人绝尘而去,顾姮与月菱也到了跟前,不免问道:“娘子,适才出了何事?”
顾姮便道:“小事而已。”又对月菱道,“月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普天之下,相貌奇异者多,往后不可以如此大惊小怪。”
月菱知道自己犯错了,乖乖地应了一声。又听李嬷嬷道:“原来如此。这父子二人是昨日入住的,看着装打扮,像是往京中赴任的。”说到此处,李嬷嬷便不再多说,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她道:“娘子,咱们现在便启程了吗?”
“启程罢。”顾姮说罢,月菱便先行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牵顾姮上来。
一路再平安不过,到燕京之时,正是四月初五,当今千秋。是日普天同庆,燕京城一派歌舞升平之象,纵然月菱之前来过燕京城,也不由为眼前景象惊讶到,稍稍掀了帘子,好奇地不住张望。又问顾姮燕京城有甚么好玩好吃的。
顾姮幼时在燕京城长到六岁,在五岁那年——张家太太去世之前,是她生平最快活的日子。后来随着顾正德外放之苏州,她也离开了燕京城,没想到再回来已经是这么许多年后,而这熟悉的城,却早已没了熟悉的人。想了片刻,顾姮便捡了一些燕京城里的特色小吃说给月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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