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林南1
沈修闻言眼中一闪,再看了看林武身上的青衫,嘴角不由得现出一丝笑意,于是接口道:“林大人快人快语,倜傥不羁,沈修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此美景,若是站在这里也便是辜负了,沈修欲请大人到后庐品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哈哈,没想到静安斋主也是此道中人,林武求之不得,只是……”林武看了看还在学堂中默书的孩子,拿眼看了看沈修。
沈修笑道:“无碍的,读书做人,都须循序渐进,哪是一朝一夕就成得了的?”说罢,引着林武三人绕过静安草堂,穿过几株斜柳,来到后面的草庐之前。林武看了看周围环境,不由得暗暗点头,静安草堂的那块横匾,制作得虽然粗疏,但上面的字迹却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出尘之气。眼前的草庐看着简陋,但有几株斜柳映衬,又有一弯小溪蜿蜒环绕,顿时显得意境不凡起来。
草庐前边拾掇出一方平地,平地正中放置着一方坪石,四周散落着几块略小的石块。沈修一拱手:“大人在此宽坐,待沈修取得珍藏,再来与大人说话。”院中别无他物,只有几块石头,沈修居然敢对知府大人说“宽坐”,还说得吃饭喝水般轻松写意,显见着也是豪放不羁之人。林武一笑,大大方方搬了块石头,靠近中央那坪石坐了下来。林南和林跖则不敢放肆,只一人一边挨着林武站了,等着沈修出来。
不大一会儿,静安斋主沈修弄了一堆家伙什儿出来了,全套的茶具,红泥制就的小炉子,烟熏火燎得边缘发黑的蒲扇……林武笑了,看样子这位静安斋主果然深好此道。沈修熟练地将众多器具一一摆放完毕,一挥手对着林南和林跖说道:“去,拾点柴火来。”这话说得从容无比,直似指挥自己家里孩子一般。奇怪的是,林武对此竟似视作理所当然一般,林南和林跖也没有什么言语,转头便去寻找干柴去了……
青云记 第四十二章 纸
第四十二章 纸
新雨之后,秋阳高照,天气既凉爽又不显寒意。静安草堂之上,沈修正在讲述着字句之义,一群孩子仰着头,神情庄肃却不呆板,听得极为认真。草堂里三十多个孩子,位置是按照身高来安排的,个子小的童子坐在前边,林跖才四岁,自然是最小的了,所以坐到了第一排,正好在沈修的眼皮子底下。而林南个子则要高些,坐到了中间。沈修既然选择开设草堂教书,自然就不会在意学生的身份,即便端和郡王的大儿子庆林,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照顾,一样按照身高坐在众人中间。说来也巧,他的位置就在林南的旁边。
当日林武和静安斋主沈修在后庐空地上品茶对谈一番之后,林南和林跖在草堂读书的事情就没有任何悬疑地解决了。二人从那之后便每日里早早起来,坐着马车前往城郊静安草堂读书。虽然林武此后一直没有来,但应有的师礼却早就送到了。
开蒙读书,在文人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开蒙的老师,在某种程度上是仅次于生身父母的重要人物。在今后成长的过程中,担任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影响深远。比方说一个人做了官,遇到了另一位,两人互叙生平履历,大多都会问到开蒙恩师。一方面是寻找贴近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互相透透底,比比谁的师承来历高。
若是其中一人问另一人发蒙老师是何人,而另一人答不上来……那就出笑话了。答不上来的人不但会惹人耻笑,甚至会因此累到丢官罢职。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那时候“尊师重道”可不是说说而已的,连自己发蒙老师都不记得,这可是不能容忍的大事!
所以古人对于发蒙读书很重视,对于给孩子开蒙的老师也极为尊敬,甚至还有专门的仪式。但静安斋主沈修授业开蒙,则不讲究这些。对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不讲究,对富贵人家的孩子同样也不讲究,一视同仁。没有仪式,也不提师礼,给了就收,不给也不主动索求,完全一副闲散先生的样子,所以林武也没有强求,只是给的师礼又厚重了几分。
端和郡王是二等王爷,家底厚实,给的师礼自然更多。只是老爹花钱,儿子却不买账,庆林表面上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实际上却没怎么听进去。沈修在的时候,庆林从不胡闹,只是偶尔迷糊一下睡睡小觉而已,沈修一旦不在,庆林便立时换了一副模样。
此时沈修讲完了字义,安排了一段时间给这些孩子自己揣摩,自己则去了后庐喝茶观景,逍遥去了。沈修一走,庆林立刻便来了精神。他拿起一小块墨在砚台里研了研,然后抓起了毛笔,蘸了蘸便在旁边的纸上写划了起来。
片刻之后,庆林脸上便露出了笑意,随后用胳膊碰了碰右手边的孩子,那孩子偏着头看了一眼,见到了庆林在纸上涂的东西,不由得嘿嘿笑了几声。
“好玩吧?”庆林面有得色问道。
“这……嘿嘿,画得好。”那叫宝柱的孩子赞了一句,只是面色显得有几分勉强。庆林一听更是得意,伸手哗啦一声,把宝柱面前的纸拿到自己桌上,铺了开来,拿起毛笔便继续涂了起来。宝柱见庆林伸胳膊便觉得要遭,见他抓起自己面前的纸张,有心想伸手去拦,但想了想却没这个胆子……
人家是什么人?王爷的儿子!惹不起……宝柱心疼地看了一眼对于自己来说无比珍贵地一张纸,心下哀叹一声,只能任庆林胡画。庆林挥毫泼墨,刷刷刷,顷刻之间又用掉了一张纸,随后端详了半天,洋洋自得地拿给宝柱看。宝柱看着那张此刻已经染上墨迹的纸,心中可惜得不得了,但面上还得笑着,嘴里说着恭维话。庆林经宝柱一夸,掩饰不住面上的得色,转身将两张纸拿到左边的林南面前,道:“哎,看看,好不好看?”
林南正在专心看书,心中琢磨着其中的道理,被庆林这一打岔,心中有些不高兴。转脸朝庆林的两张纸上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庆林两张纸上,竟分别画了两个大大的王八!只是先前画的那只,盖子上没有纹路,后面画的则加上了纹路,看起来要比前一张效果好一些。
平心而论,庆林别的方面不怎么样,这两只王八画得倒很是惟妙惟肖,林南看了一眼,心中觉得那位端和郡王的府里一定没少养王八,没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庆林断然不会画出这么逼真的王八来!只是……林南看了看那两张细纸,心中涌起了一丝厌恶之感。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在早期的时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对于穷苦百姓来说,文房四宝每一样都特别昂贵。另外三样能长期使用的倒还好说,只是那草纸,一张张地用了,更是耗费极为巨大。所以古代才有很多人用坪石练字,用石壁练字……听起来意境很美,但实际上却是生活所迫。
如今发展到大建朝,东西不再昂贵,但却细分了品级,富人自然要用好的,穷人买不起好的,买一套便宜的文房四宝也能凑合着用。当然,即便是最便宜的,也仍然有好多人买不起。建朝的纸张也细分了很多,有粗、细、精之分。粗纸相当于最早的草纸,甚至还要精细一些,原来人们用来写字,到了现在则沦落到日常用品上了,包裹纸、厕纸便是这类。
细纸顾名思义,是精工细作的纸张,不但颜色上更为洁白,也较为柔软,一般用于书画。精纸则是当时的极品纸张了,颜色纯白,表面光洁发亮,纸张也更有质感,这一类纸便是贡纸,专门用于朝廷书写敕令、诏书、各类典册等。
庆林所用的纸便是细纸,这细纸本是沈修按照人头发下来,准备一会儿默书练字用的,此刻却被庆林随手几下,胡乱涂成了这副模样……此时细纸虽然变得比较普及,但依旧不是便宜货,但这位端和郡王的儿子,显然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用来默书练字的白纸,竟让他随手画了王八……
“好看吧?”
“嗯……嗯……好看……”面对着庆林的询问,林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平淡地应付了一句。
“嘿嘿,这两张送给你!”庆林手一松,将两张王八图扔到了林南的桌上,同时手缩了回去,却正抓着林南桌上的那张白纸……
啪!庆林的手还没等收回去,已经被林南的右手按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的纸,不能给你胡乱用。”林南面色有些不好看,口气也不似开始那般和善了。两人这边的动作和声音吸引了旁边孩子的关注,宝柱和一些穷苦孩子不敢说话,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庆林一见林南如此说话,不由得怒喝道:“你的纸?笑话!这个草棚子里所有的纸,都是我家给的!若不是我父王,你,你,你,你们……你们哪一个能用得起这些!”庆林指点着周围的孩子,最后手指点到林南面前:“你的纸?叫声爷爷,这就是你的纸!”
啪!林南一巴掌把庆林的手指头拍开,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你们家的施舍,我们林家一样能用得起细纸。我告诉你,纸,是用来写字的,不是像你那样用的。”
“我就这样用,我还用它擦屁股呢!”林南如此镇定,把庆林惹火了,这么多人围观下,庆林有些激动。“只要我愿意……”
青云记 第四十三章 开脸
第四十三章 开脸
“没错,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上一百张细纸来擦屁股,谁都知道你屁股大……”林南轻描淡写地说道,同时还特意把眼睛往庆林的身后扫了扫。林南话音刚落,周围的蒙童已经哄堂大笑。孩子就是孩子,别看他们刚才都似模似样地在那默书,但林南和庆林的对答一点没漏,全落到了耳朵里。平时这些孩子在庆林面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看起来颇为惧怕他,是因为庆林比他们大,家里有权有势又有钱,惹不起;即便是惹得起,万一郡王的儿子出了什么差错,哪怕被碰破了点肉皮儿,他们都赔不起!
话又说回来,唯唯诺诺说不定是表象,谨小慎微也不一定真是怕了你。唯一的问题就是,缺那么一个人——一个能站出来挑头的人。没办法,穷人家的孩子,需要考虑的问题多啊,除了那些天生混浊猛楞的,其他人大多很早就需要考虑切身问题了。
这就和古时候揭竿而起差不多,穷人们能忍受,是因为他们总是能让自己看到希望——逆来顺受的前提下好好活着的希望。所以虽然在每个朝代的末期他们在受苦,但往往都是忍耐一个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才有人站出来为了生活呐喊。为什么?因为逼到无路可退了。造反?过上更好的生活?谁不想啊!问题是,造反若是不成怎么办?做出了行为,而生活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可能活不成怎么办?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这是大部分人正常考虑事情的思维习惯。
拿学堂里眼前这件事儿来说,庆林就是那压迫的阶级,那些穷孩子就是被压迫的阶级,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有压迫就有反抗,可这反抗大部分都是在精神上的,能付诸行动的并不多。庆林相当于一个强大的存在,面对着他,众蒙童不自觉地心理上就存了畏惧之心,畏惧的不是庆林这个人本身,而是他身上附带的许多附件,而这些附件归根结底无非是两个字,权和钱。
蒙童们不敢和庆林斗,不敢和他顶嘴,甚至让自己尽量不要进入庆林的视线之中,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内心之中对庆林的反感也是与日俱增。就在这个时候,林南像一个二杆子一样和庆林顶上了,这就意味着,他成了那个站出来的人,那个最先揭竿子的人。
林南是不是二杆子,众蒙童并不关心,他们感兴趣的只是一个结果——有人和“学霸”干起来了!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消息对蒙童们来说有多么激动人心。此时一阵大笑之后,草堂里已经没有人继续看书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离开了书本,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林南和庆林的身上。
畏惧庆林是事实,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热闹,尤其是庆林的热闹。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思只在眼前这件解气的事儿上,至于庆林事后会不会找后账,很多蒙童并没有考虑呢。
庆林气得脸色通红,周围的哄笑他自然听在耳朵里,他感受到了耻辱,但他的气都在林南身上,眼睛也死死地盯着林南的脸。刚才林南这个二杆子一句话里带了几个屁股庆林没有数,但这已经够了,拿郡王儿子屁股说事儿的人,整个静安草堂,不,整个昌宁城里恐怕也没几个!
林南话音落地,蒙童哄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庆林脸上红色上涌,但站在那没动。不知道是对林南敢这么对他说话感到吃惊,还是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抑或是气得狠了,脑袋发懵?
就在这时,林南慢条斯理地抽回了自己的那张细纸,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细纸,甚至精纸来擦屁股,但是……这张纸不行!”林南的口气虽然慢条斯理,但那带着的气势却丝毫不弱。
庆林这时候才好像被这句话勾回神来,眼眉一拧:“我就要你这张纸!”怒喝一声,伸手就抓林南手中的细纸。看那架势,今番是非要拿到林南的纸不可了。林南的手快速地一缩,将那纸卷了卷背到身后。两人你抓我躲,一个是“你这张纸少爷我要定了”,另一个则是“你想要?少爷我偏不给你”!
庆林抓了好几把都抓空了,气喘吁吁地看着林南,这个时候似乎才有点回过味儿来,我和一张纸过不去干什么啊?想明白了,庆林自然也就不奔着那张纸使劲儿了。撸胳膊挽袖子,又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嗷一声奔着林南就扑过来了!
林南偏了身子一闪,躲开了。庆林一个扑空,身子撞到林南身后两个看热闹的蒙童身上,撞得他们一个趔趄,紧接着庆林恼羞成怒,返回身又是一个虎扑!早在他撸胳膊挽袖子的时候,林南就已经看出来了,啊,这是要开练啊!这可不行!林南初时虽然看庆林不顺眼,但也没想着和他开打。你胡作非为可以,我权当看不见罢了,但是你别动到我头上,你动到我头上,我可不会乐呵呵地受着还赞你一个好儿!
这就是林南。
庆林人是胖了点,屁股也着实是大了点儿,可胖也有胖的好处,这大屁股也着实给他帮了个忙——第二下翻身回扑,结结实实地抓住了林南!
静安草堂不大,里面又摆了些桌椅,林南和庆林本来又紧挨着坐的,距离并不远。事情开始之后,周围的蒙童都弃了书本观望,到了后来更是纷纷离了座位,将两人围在了当中看热闹,如此一来,周围的空间就更小了些。第一下林南虽然闪了过去,可闪过了庆林的胳膊,却蹭到了庆林的屁股。别看庆林肥胖,发起飙来动作倒也生猛,翻身的速度极快,林南周围又被蒙童围得死,一时之间竟无处可躲,大半的空间都被庆林的肥胖身躯占据了,是以第二下眼看着庆林的脸由远及近,却仍旧毫无办法。
砰!
林南的背部靠到了长凳上,接着长凳一歪,林南又跌倒了地面上,庆林的身躯紧紧地压了上来,他双目放光,露着兴奋的神色,似乎极为期待即将到来的对眼前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二杆子的痛殴。
林南被压到长凳上的时候,身子已经反应了过来,努力地蜷缩起胳膊和双腿,抵挡着庆林肥胖的身躯。但当长凳一歪倒下去的时候,林南首先着地,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这下跌得可不轻。尤其是林南的脑袋还碰到了桌脚,砰地一声,林南只感觉到脑袋嗡了一声,从内里往外生疼!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林南在落地的一瞬间,四肢陡然发力,轰隆一声将庆林甩到了一边,撞翻了两条长凳。林南随即站了起来,此刻脑袋仍旧嗡嗡作响,疼痛未退。林南手抚了抚后脑,蓦地眼神一凝,将手放到眼前一瞧,红艳艳夺人二目!
轰!林南只觉得轰地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冲上脑际,再看向庆林的眼神,已经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啊——流……流血啦!”看热闹的蒙童一见两个人见了血了,不由得有些发慌,这一喊,众蒙童看热闹的心不由得淡了许多,但仍旧住了脚在看。此时见林南神色一变,居然反客为主朝庆林扑了过去,一时间众蒙童心中又提起了劲儿,倒是希望林南痛殴庆林的居多。
可是紧随其后的事实却让他们大为恐慌,不是没有达到目的,而是结果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林南不是没有痛殴,而是痛殴得有些过火!整个痛殴的过程十分短,短得令他们拦都来不及!
因为林南在扑向庆林的一瞬间,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了一块砚台,接着胳膊一轮,结结实实拍到了庆林刚刚转过来的胖脸上!
啪!
墨汁飞溅,鲜血迸流,庆林捂着鼻子倒了下去,脸上一片漆黑,偶尔夹杂着几道红色的溪流。林南身上也没干净多少,右半边身子上溅了许多黑色的墨汁,手上黑乎乎一片,脑后也是一片腥红。
林南慢慢地站起身来,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此时众蒙童看他起身,不由得纷纷向后退了几步,看向林南的眼神也似乎充满了畏惧。打人他们也会,但一声不吭直接抄家伙,而且上来就奔脑袋打的,林南还是第一个!只一下,就把人放躺下了,而且两个人都见了血!虽说众蒙童开始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便开始渐渐害怕起来。学堂里闹事,还见了血,这可不是小事了。而在这个事件过程中,表现得悍勇而嗜血的林南,自然就令他们感到害怕。
林南对众蒙童的行为仿佛视若无睹,从桌子上扯过那两张王八纸来擦了擦手:“以后送人东西得挑点儿好的,这两只王八,还是留给你自己吧。”随着林南的话音儿,两张红与黑混淆得一塌糊涂的画着两张惟妙惟肖的王八的细纸,就那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庆林的身上……
青云记 第四十四章 鼻子
第四十四章 鼻子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昌宁城,百年老号长生堂内,安供奉正在柜后慢条斯理地配着药,忽然前堂门开,轰隆隆走进两个人来。安供奉拿眼一瞧,两人七情上面,神色甚急,看穿戴像是大户人家的长随。对答了几句之后,一听来者竟然是端和郡王府的人,安供奉立时不敢怠慢,询问了一下病人的情况,收拾了一下抓起药箱子便跟着两人走了。
此时的端和郡王府已经乱成了一团,院子里几个跟着庆林的随从小厮趴在地上,旁边有人拿着板子噼啪噼啪地正往他们屁股上拍。同时,隔院的房间里,端和郡王的夫人韩氏正拿着细绢蘸着水,一点点地轻轻擦洗着儿子的脸。
“哎哟——娘,疼啊——”细绢刚刚一挨庆林的脸,这家伙就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害得韩氏拿着细绢,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韩氏都不敢伸手,旁边的丫鬟婆子就更不敢伸手了。眼下庆林的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左边脸颊经过擦拭,墨迹已经没了大半,但由于韩氏不敢使力,因此擦得并不彻底,左边脸上虽然干净了些,但仍旧留下阴阴的一片青黑。若冷眼一看,还以为是天生的胎记……
“我的儿啊,你可得忍着些,这时候若是不快点擦净了,这墨痕还指不定要在脸上留多久呢。”韩氏一边蘸着温水,一边又拿着细绢凑了上来。“听话,啊?”庆林嘴里虽然依旧哇哇大叫,但似乎是韩氏的话起了作用,庆林想了想,这回终于没有再躲,只是韩氏手中的细绢蹭到面上伤口的时候,尽管手上轻了许多,还是惹得庆林一阵哀嚎。
端和郡王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有王爷在旁边看着,手下人轮起板子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但轮得很有节奏,力量也使了个十足。
啪!
“哎哟!”
啪!
“哎哟!”
啪!
“啊——”
端和郡王满脸怒气,耳边传来的板子声和哀嚎声,让他的心情乱到极点。“那两个是死在外头了?怎么还没回来!”身后的两个长随使劲低着头,没有人敢答话。就在这个时候,前院忽然飞奔进一个小厮来,一边跑一边喊:“启禀王爷,到……到……到了!”
啪!端和郡王甩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废物!说清楚点,什么到了?”
小厮一手捂着脸,却不敢不回:“长生堂的供奉……到了。”
“滚,从今天起,你去马厩喂马!”端和郡王吼了一嗓子,那小厮心下一寒,连忙规规矩矩倒退了几步,忐忑不安地下去了。下一刻,两个长随带着长生堂的安供奉急匆匆穿过月亮门,朝这边走过来。端和郡王气仍未消,但看眼前这位供奉生得松形鹤骨,面目清癯,颇有几分出尘之气,不由得心下稍安,便没有口出恶言。
“你是长生堂哪一位供奉?”
安供奉连忙一揖:“回王爷,草民姓安,乃是长生堂第二位供奉。”说完,安供奉直起腰身来,拱手说道:“王爷,事不宜迟,可否容草民看看公子的伤势?”
“嗯,就在这边的屋子里,随我来吧!”端和郡王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安供奉进了屋子。
见到大夫来了,韩氏和众丫鬟婆子连忙退到了一边,安供奉来到庆林近前,初时一看庆林的脸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以为庆林是中了什么毒呢,待将脸凑得近了细细地打量一番之后,发现不过是墨汁,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先生,我儿……可有大碍?”夫人韩氏在一旁泪眼婆娑地问道。
安供奉平心静气地说道:“夫人不必担忧,公子之面虽然看着骇人,但实际上却并无大碍,不过是些许皮外之伤。但……”安供奉说道这里不由得有些犹豫。
端和郡王见了,接口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安供奉指着庆林的脸面说道:“王爷请看,公子额头、颧骨、鼻梁均有伤痕,疑似硬物撞击所至,额头和颧骨并无大碍,但那硬物是迎面击来,公子的鼻梁受力最多,眼下已经……已经……塌下去了一点……”
“啊?啊——”庆林一听此言,顿时咧着嘴嚎啕大哭,韩氏在一旁也跟着垂泪,先前韩氏和下人们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顾及到庆林才没有说出来。此刻安供奉如此一说,庆林知道自己鼻梁塌了,那不是毁容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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