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林南1
罗氏开始还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瞪自己,待到发现田乾和眼前两个孩子说话竟然神态颇显恭敬,罗氏才有些明白过味儿来。只是这个当口却不好细问,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送了三人出门。
三人刚到门口处,马蹄声响,两匹高头大马已经来至田府门前。蹄声戛然而止,两个人一先一后跳下马来。
头前一人,头戴孔雀翎无脚幞头,身穿淡金色交领右襟的袍子,领口嵌着锦绣凉纱,玉带扎腰,前胸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飞狸、流云、海浪江崖,腰间斜挎一口包金黑鞘长刀!此人身上飞狸与别处不同:头部似龙似狸,四爪凌空耀舞,上覆金鳞,身长似蛇,蜿蜒扭旋,铁鬃从头颈延至尾根,身上布满了金黄色的长毛!
小南看着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可这身明晃晃的官服,却是没见过的。正疑惑间,那人冲着他一笑,小南忽然叫了一声,顿时想起来了!他看看眼前杜宁这身穿戴,再想想前几日见他那副老花子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感慨。
杜宁下了马,径直走到明德面前,腰身一弯行了个常见的侍卫礼:“卑职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参见十六皇子殿下!”
小南一愣,只见明德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里似乎含着泪花,但四周围观者众,他心情虽然激动,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小南先前就觉得杜宁对明德的态度有些奇怪,此时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无意中在乱岗子上救回来的小家伙,竟然是一位皇子!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小南呆呆地看着明德,仿佛做梦一般,有些不敢相信。但在那同时,心中也有一丝不快慢慢地升了上来。
此时另外一个人也来到了近前,与先前杜宁那身花里胡哨的穿戴相比,后下马的这人则显得朴素多了。四方巾,葛布衫,宽裆马裤,虎皮战靴!这人也先是朝明德一拜:“卑职虎威将军林文参见十六皇子!”随后起身,并没有像杜宁那样站到明德那边,而是贴了小南站住了,四下里扫了一眼之后,便毫不避讳地拿眼直盯着小南看,那目光有审视,有赞许,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慈爱。
“哈哈!我说林大人,你便是想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等咱们回去交了差,你有的时间看你的准侄儿!”杜宁见堂堂的靖北伯竟然有些失了方寸,直眉楞眼将孩子看得有些窘了,不由得出言解围。
林文闻言,面上丝毫不见愧色,反而扭头瞪了杜宁一眼:“你懂什么!若是你儿子被人抱跑了,你肯定比我还急!”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两人简单的对答,小南都听得耳里。先前这位靖北伯参见明德时候自称是林文,令小南一下子想起来前几日乞丐官差说过的一句话:“你……可是姓林?”此时见这林文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有将自己当成亲儿子一般看待的意思,虽然初见之下有些陌生,但小南依旧对这位靖北伯有了些许的好感。
明德也有些激动,从小到大他就生活在深宫里,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出京,却又遭遇了横祸,险些死在他乡!此刻重新获救,死中得活,不但让他成熟了不少,而且对今后的影响也非常的巨大。
田乾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才插了个空儿上前拜见两位上官。杜宁等他起来,笑着对他说道:“田判官做得不错,没有辜负本官对你的期望。”
靖北伯没有杜宁的官腔,只是大步上前,对着田乾深深一揖:“在下林文,多谢田判官相救在下侄儿!”上官给下官施礼,原本不合礼法,但林文感激他危难之中伸出援手,所以仍旧施礼答谢,为了避免田乾尴尬,口中也没有称呼官爵,而是以江湖之礼拜谢。但上官折节下交,那是多大的礼遇!况且这施礼的是靖北伯,刚刚征北而还立下大功的虎威将军!田乾吓得连忙侧身避过林文的一礼,连称不敢。
田乾待要让几人入府暂歇,被杜宁和林文婉拒了,何况他这地方实在太小,也装不下几个人。又略微交代了几句话,杜宁和林文便上了马准备启程折返。正在这时候,清水巷口被两顶晃悠悠的小轿给堵住了!
青云记 第十五章 官运亨通
第十五章 官运亨通()
一前一后两顶蓝呢小轿,忽忽悠悠来到巷子口,轿子还没有停稳,帷子一掀,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已经大步走了出来,成旭出来时候似乎有些紧张,一个没站稳,弄了个趔趄。杜宁和林文一见这蓝呢小轿,便已经猜到所来何人了,一般人谁敢坐轿子?只是这两人明显没搞清楚状况,这个时候若是骑马还好,就算一路小跑着来也能获得些感情分,可都这个当口了,在一个指挥使和一个伯爵面前还乘轿赶来,说两个人脑子没毛病怕都没人肯信!
指挥使和靖北伯互相看了一眼,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都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
卞节和成旭一路小跑着来到近前,一眼就瞅见了杜宁那身飞狸服,忙不迭地躬身施礼:“下官拜见杜大人!”
“哦,这是卞知州吧?这位是?”杜宁骑在马上没动,但很“体恤”地弯下身子看了看二人。
成旭连忙一揖:“禀大人,下官是青州同知成旭。”
“哦,原来是成大人,久闻大名啊!”杜宁先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随后语重心长地来了句“久闻大名”,这含义可就很微妙了。杜宁是什么人?飞翎卫东镇指挥使,专司侦缉、暗访、抓捕不法官吏的特务头子!让他“久闻大名”,会是什么好事么?杜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旭就吓得好悬没尿了裤子!
此时杜宁又在马上说了句:“两位大人百忙中能来见上一面,杜宁深感厚意,但本官和靖北伯林大人身负圣命,不便耽搁,还望两位大人见谅。”说着转头冲林文道:“林大人,咱们这就上路?”
“啊”声传来,那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被杜宁一语惊醒,连忙过来向靖北伯林文施礼:“下官见过虎威将军!”这两人本来不是蠢人,只是近日被各种事情弄得昏了头,之前脑袋里还知道是杜大人和林大人同来,可进了清水巷眼睛就被杜宁那身华丽的飞狸服给晃花了,而林文骑在马上,一身寻常装束,料子还是寻常葛布,被两人当成杜宁的随身护卫也实属平常。如果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也还罢了,偏偏杜宁要看两人出丑,最后不露痕迹地“提点”一下了这两个倒霉蛋,这下子卞节和成旭的脸便着实没地方搁了。
林文心中暗笑,拿眼斜睨了杜宁一下,微笑着朝两位州官拱了拱手,倒是没说话。杜宁在旁边说道:“好了,寒暄已毕,本官和林大人这便要上路,田判官,”杜宁冲田乾拱了拱手:“在下曾蒙尊夫人一饭之恩,还要替我道声谢。顺便祝你官运亨通!”
此时卞节和成旭才意识到,眼前这门户竟然是自己下属田判官的府上!顿时不约而同看了看田乾,心中想些什么不问可知。田乾也有些尴尬,但又不好解释。只听杜宁又道:“卞知州,成同知,也祝两位官运亨通!”卞节和成旭一听,忙不迭作揖答应着。
林文紧抿着嘴止不住笑,将头扭向一边,心中暗骂杜宁嘴黑,临走了还不忘记损人几句。杜宁前后两句“官运亨通”,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仔细琢磨琢磨,味道却完全不同。田乾为人精明,此次又明显帮了大忙,官运亨通是肯定的。可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是否还能“亨通”,可就两说了。单单杜宁进城避开州衙直奔清水巷,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交代完了,杜宁伸手抱起十六皇子明德,林文也将小南搂了过去放到自己身前的马鞍子上,两人一挥马鞭子,朝着巷子口去了。那几名轿夫一见连忙将轿子偏到一边,险些被踢翻了。
眼看着他们背影渐渐远去,卞节和成旭面面相觑,好半晌才似乎明白过味儿来!人家大张旗鼓地来到青州地面,压根儿不是奔着自己来的!想想刚才对谈的那番话,再想想刚才马上那两个孩子,看看面前春风满面的田乾,堂堂的两位州官脸上顿时布满了阴云!
…………
小南坐在马上,胸前是一只有力的臂膀,背后是温暖的胸膛,看着刚才的州官弯着腰见礼,虽然拜的不是他,可也让他感到与有荣焉。毕竟,这位姓林的大人看起来还是挺顺眼的。
出了巷子口,迎面便是清一色的飞翎卫队列!黑帽黑袍黑金宝刀,三百人齐刷刷地站成四列,看得小南为之一振!过了飞翎卫队列,又是五百铁血军士,与飞翎卫相比又有不同,从站姿到气势,两者都无法比拟!在这之前,小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偶尔见过飞翎卫,却也是远远地避开了。而在此刻,三百的飞翎卫在他面前规矩地列队,五百铁血士卒环卫在周围,此情此境,让小南不禁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小南当然知道先前的州官拜的不是自己,眼前的飞翎卫和五百士卒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来,但此时此刻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再看看一身金色飞狸服面色倨傲的杜宁,看看装束闲散却谈笑自若的靖北伯林文,小南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一句话,那句话在他心中不停地回荡,冲击着他的思想:“大丈夫当如是!”
若是旁人听了,可能会有人忍不住嘲笑几句,眼下这种不足千人的小场面,就“大丈夫当如是”了?那若是见了皇上的排场,又该说些什么了?但对小南来说,眼前这般场面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场面,官吏出场的数量也是最多的,所受到的震撼也是最强的!而恰恰就是在这一刻,眼前的这一幕,在不足六岁的小南心中埋下了鲜嫩的种子!而且由于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这颗种子埋得极深,根扎得也极牢,日后的成长也便极为茁壮!
随着一声呼喝,三百飞翎卫当先开道,五百边军士卒殿后,一行人缓缓经过青州的大街小巷,在数千各色人等的围观中,走出了青州的城门。
青云记 第十六章 别礼
第十六章 别礼()
八月初十,京师。
外城正南,一行队伍风尘仆仆自嘉定门而入,当先一百飞翎卫开路,其后是一辆盖顶篷车,再后面是二百飞翎卫和五百军士。杜宁办事妥当,知道皇子和小南年纪小,是以特意提前安排了一辆篷车,出了青州后不久,十六皇子明德便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进篷车里休息了。反而是小南出乎众人意料,不但耐住了一路的颠簸和风尘,而且一路上到了京师似乎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如此一来,不但杜宁对他另眼相看,本来就认定他为自家侄儿的靖北伯林文更是越看他越觉得喜欢。林文本是武将,从小就喜欢骑马舞枪,见到小南小小年纪便耐得一路风尘,自然就觉得投缘。
队伍一路前行,到得内城正阳门前,队伍两分,此刻差事已经算完了,五百军士原路折返,自回虎贲营复命。林文和杜宁则带着三百飞翎卫经由正阳门旁的偏门而入,沿着大街继续向北,朝着皇城进发。穿建安门,过金水桥,再往前便是皇城地面了。
此刻已经是申时一刻,不是朝会时刻,皇上不在殿上,通常自然是在西暖阁。绕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再往前走便是乾清门。此是内廷正门,门口左右分雌雄各蹲着一直金狮子。
一行人刚到了乾清门口,忽地自里面出来一队人,打头的是个中年内侍,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穿着胸背花盘领窄袖衫,乌角带,红扇面黑下桩的靴子。内侍身后,四名小太监合抬一顶绿呢小轿,轿旁分左右各跟着一名妙龄宫女。
那内侍一见二人便脸上带笑,连忙紧走几步,上前见礼:“老奴见过靖北伯,杜大人。”
两人俯身回礼,林文笑笑没有说话,杜宁则熟络地道:“哟,原来是张公公,可真是巧遇,这是要上哪儿去?”
“回杜大人,老奴是奉太后之命,来此专等两位大人的。”张公公面上堆着笑,见两人面露惊奇之色,随即解释道:“不知道是哪个漏了口风,前些日子的事儿传到了宫里,可怜贵妃娘娘身子刚好,便又是大病一场。昨日太后也知道了,问了皇上才知道两位今日返京,所以太后掐算着时间,下了懿旨让老奴在此专等,并且着两位大人不必着急见皇上,先回去休息,改日再进宫复命不迟。”
杜宁和林文对视了一眼,便点点头答应了,太后既然下了懿旨,想必此刻皇上也应该知晓了,况且差事到了这里也就算完了,即便不能及时复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此刻十六皇子明德从篷车里下来,看了看旁边熟悉的红墙碧瓦,白玉栏杆,再抬头朝天上看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几岁大的孩子,在这一刻竟恍如大人一般,似乎充满了感慨。
眼见着堂堂的皇子此刻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一张小脸变得黑瘦黑瘦的,那张公公顿时用袖口擦拭着眼角,嘴里唠唠叨叨心疼得不行。他迈步上前礼毕之后,拉着明德的手就往那绿呢小轿旁走,旁边早有小宫女掀起了轿帷子。
明德一只脚踏上轿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目光四下里寻顾,终于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小南。此刻小南也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有些不舍。林文见状忙将小南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先前在青州城里获知明德竟然是一位皇子的时候,小南一半是震惊一半又有些恼怒,恼怒的是明德一路上和他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却一直将这件事瞒着他。小南觉得,如果明德早点亮出皇子身份,或许两人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先前小南一直觉得是这样,但在回程中慢慢将整个事情理了一遍之后,他便有些明白明德为什么不敢明示自己的身份了。先是甘州遇到劫杀,后来在一个从五品的知州门前险些被妇人打死,这些经历都让明德有些惧怕,所以即便一路上明德对小南非常依赖,但仍旧隐瞒了身份。
此刻明德来到小南跟前,忽然俯身一礼,再抬头时,面上满是感激之情。两人四目相对,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小南也不避开,坦然受了明德一礼。可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则是了不得的事情。林文性情豁达,武人之风颇重,此刻见了虽然心中一动,却立刻释然。杜宁则不知作何感想,只在一边看着,面上带着些许微笑。可那张公公则脸色一变,哎哟我的天哪!这小祖宗是怎么了?有事没事向一个孩子行什么礼啊,这……这成何体统啊!那孩子也是个不晓事的,什么礼都敢受!这皇子的礼也是你能受的?
张公公连忙走上前来,板起脸准备训斥小南,但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杜宁和林文的脸色,心下忽然一惊。哎哟!不大对呀!张公公在宫中多年,现在能在太后身边侍候着,自然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他人心思,方才一时激动变了脸色,此刻却不敢再开口,只是缓声劝皇子上轿。
明德没有理他,想了想,从腰里将那块随身玉珮摘了下来。“你救了我,这个送给你。”说罢,将那玉珮递到小南面前。张公公暗地里咽了一下唾沫,但这回却没冒失说话。
若是平时明德给他件东西,小南想都不想就会收了,可此时知道对方是位皇子,这东西若是收了,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小南不免有些犹豫,偷偷拿眼神朝林文看了一眼。谁知林文不知道想什么,只笑着看,却没有给他什么暗示!
明德见了有点不悦:“你嫌弃我?”
听了这句话,小南不由得乐了。“哪能呢,既然你给了,那我就收了。”说着接过了玉珮。明德只说“你嫌弃我”,却没趾高气扬地拿皇子身份摆谱,显然是记着路上情谊,拿小南当朋友看的,所以小南也就没有矫情,大大方方收了那玉珮,随后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摸了出来,递给了明德。“这个送给你,虽然不是贵重东西,也权当留个纪念。对了,回头你自己擦拭干净吧。”
“嘿嘿,知道了。”明德嘿嘿笑着,接过了那把在张公公眼里不值一文的烂铁。
两人再没说话,明德返身上了绿呢小轿,张公公一行人晃晃悠悠进了乾清门,朝宫里走了。杜宁和林文简单说了几句话,也便就此分手。
出了皇城,便只剩下林文和小南二人了。小南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到了京师,进了皇宫,明德便算是到家了。可自己呢?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虽然包括杜宁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说自己和那个林家失踪的孩子胎记一模一样,可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林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家呢?
青云记 第十七章 门第
第十七章 门第()
西城,古石街。
大建京师内,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其中的“西贵”,是指京城的王公贵族的府邸,大都建在西城一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贵人的府邸聚集起来,形成了西城独特的一道景观。进入西城,大街小巷转上一圈儿,有爵位的府第能看个满眼,世袭的门第也能遇到好几家。
西城地面上,有名的几条街巷,其中就有古石街。只有官没有爵的,一般是不敢在这种地界上建宅子的,否则出门就遇贵人,一天下来光弯腰见礼也得累个半死。能在这种街巷里有宅子的人家,不是高官显爵,就是王公贵戚,再有就是背景人脉都比较了得的人家。
小南坐在马上,眼睛盯着前边,却不知道在看什么,眼角余光中,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显赫的门第一次掠过,让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京城的繁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林文似乎心中也在想着什么。
来京师的路上,小南还没有怎么担心,但此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如果自己真的是林家的血脉,那一切都还好说,如果真的不是,那今后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见识过了眼前的繁华之后,纵使一开始小南没有对此事抱有什么期望,幼小的心灵中,此刻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迎面一方巨大的古石竖立在街中央,汉白玉的栏杆和基座,古石上没有字,但岁月的风霜在上面留下了古老的纹路,显见着有些年头了。林文在小南身后笑着说道:“这便是古石街了,再往前走两条巷子,咱们就到家了。”
到家了吗?小南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忽然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何时下了马,面前横着一道朱漆大门,叼着门环的两只兽头仿佛正拿眼看着他。忽然间,小南觉得那兽头的眼神有些刺眼,仿佛是看不起他一般,瞪了那兽头一眼,小南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傲气:不是林家的人又如何?我又何必这样患得患失?大不了离开,权当来这里闲游一番就是了!可不能因为人家富贵,便起了贴靠之心,反倒让人看不起!
心下有了如此想法,小南方才一直以来悬着心忽然就放了下来,再看眼前这富丽堂皇的门户,也便不再感到压抑了。
建朝对于官吏府第的修建,有专门的制度,官员的品级和府第的规格有严格的对应关系,你做到几品官,就建几品官对应的府第,小了可以,不能大,超出规格那就是逾制,轻则摘了乌纱,重则抄家灭门。
比方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门楣,其中就有许多说法。所谓门楣,就是正门上方门框上部的横梁,一般都是粗重实木制就。按照建制,只有朝廷官吏所居府邸才能在正门之上标示门楣,一般平民百姓是不准有门楣的,哪怕你是大户人家,富甲一方,没有官面上的身份,也一样不能在宅门上标示门楣。所谓标示,就是嵌在门楣上的正六角形的方木或者圆木,俗称门档,若是石门则标示质料亦为石,其上按照品级涂以油彩或图画,或写上吉祥福寿等祝语。这些都是地位的彰显,脍炙人口的词汇“光耀门楣”,其实就是人们对于权力和财富的向往的一种直观表达。
门楣也有区分,一般按二,四,十二之数。简单来说,门楣上有两个门档的,对应的是五至七品官员;门楣上有四个门档的,对应四品以上官员;至于十二个门档的,则只能是亲王以上的品级才能用,换句话说,即便是皇亲国戚,不是封王的也不敢建三开门,嵌十二个门档!
门前也有要求,官员们讲究门高于路,所以门前要有台阶,但这台阶可不能随便修,也要按照制度来。六、七品官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二级,五品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三级,以此类推,但台阶数目最高不能超过八级,超过八级那就是九了,九乃数之极,那是代表顶点的数,除了皇上谁也不能用。随着官员晋升,门前的台阶数目会慢慢增加,文人们经常谈的一个词“进身之阶”,其中的“阶”就是从这儿来的。
此外,门前两侧各有一个门墩儿,门墩儿大小也和品级挂钩,文官门前的门墩儿为圆形的,武官门前的则为方形的。若是与皇上沾亲带故,甭管远不远,门墩儿上都会有浮雕兽头,多半是狮子,见到这样的门墩儿百姓就知道,啊,这是皇亲国戚的宅院,惹不起,赶紧走!
另外在最上一级台阶外沿到门这段距离,也有要求,品级的官员距离短,品级高的官员,门和台阶间的距离就渐渐远了。七品县令,门和台阶间几乎只有脚面宽的距离,门墩儿也看起来像两个小石头块一样。这段距离讲究“官高一级,门深一尺”。有诗云:“一入侯门深似海”,实际上就是借这段距离来夸张性地表明侯府宅院和阶级的高不可攀。
其余林林总总的规矩还有许多,但仅仅从门第上粗略看来,就已经有这么多的门道,可见不光为官之道需要知识,就是做个府院的仆役下人,也委实需要挑通眉眼。伯爵府的下人,自然是有眼色的,林文带着小南刚一下马,没等叩门,里面的仆役已经出来,默不做声地把马牵了去。
虎威将军本是正三品的武将,所以门前台阶是四级,门楣上的标记是四个门档,门口两个大方形石墩子,刷着朱漆。由于是封了爵位的,所以门上方,包括门楣面上,都有金漆彩绘。
靖北伯林文没有着急进府,虽然他是武人脾性,但有些时候还是粗中有细,此刻见眼前这孩子望着大门有些出神,便没有催促他,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等着。片刻之后,小南恢复了初见时的那份神情,落在林文眼睛里,对小南的赞赏又多了一分。此时那小厮已经回来,林文问了一句:“二弟到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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