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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宫令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皇帝自然许可,柳婕妤遂命人布茶席,取来茶碾子、茶筅等用具,林泓却说不必,只取一煮水的铫子,盛山泉水,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小银罐中取出适量茶叶投入铫子中,置于茶炉上以活火烹煮。
“这是武夷山今年的春茶,臣亲手采来炒制,只取新芽,用活水活火烹煮,最能焕发药性,有益身心。”林泓道。
待茶汤沸腾,铫子中声音如风过松林,林泓提铫子离火,置于案几茶巾上略顿了顿,再注入茶盏中,分别奉与皇帝与婕妤。并不忘盛一盏送至蒖蒖面前,一揖道:“请吴掌膳先品。”
毕恭毕敬,今日他在她面前礼数未失分毫。
蒖蒖起身还礼,随即坐下品茶,但觉茶汤清冽,入口温润,余香悠长。蒖蒖向皇帝欠身,含笑颔首,皇帝遂举盏细品,少顷道:“宫中多碾磨茶饼点茶,偶有煮茶,也会加盐和茶果,均不若此茶清甘。”
林泓道:“茶若加盐或果,殊失正味。点茶味浓性寒,多饮亦伤脾胃。煎煮茶叶,茶汤温和,更宜养生。”
皇帝笑道:“赵怀玉离京前,我赐宴为他饯行,听他说起饮食之道,觉得颇有道理。他说曾受你教导,学做过几道佳肴。如今看来,卿果然精于此道。”
林泓尚未回应,柳婕妤即凤目微睁看向他,颇感惊讶:“宁哥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烹饪了?”
林泓只是礼貌地微笑,低首未语。
柳婕妤转而向皇帝道:“我这弟弟,当年只知道读书,家事都是我做的。我每天给他做饭,他常跟在我身后看着,但就不知道出手助我。”
她有点撒娇的意味,语气似埋怨,甚至忘了向官家自称“妾”,但睨向林泓的目光是含笑的。
皇帝拍了拍她伸过来的手,微笑道:“君子远庖厨。他是读书人,你又是他姐姐,给他做饭理所当然,他不出手无可指摘。想必你入宫后,没人能做出你那种美食,他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柳婕妤笑了:“官家所言有理。”
林泓亦衔浅笑,但眼帘低垂,蒖蒖留意观察,只觉他隐于双睫之下的眸中无任何流露喜色的光彩。
皇帝说希望日后有机会品尝到林泓所做佳肴,柳婕妤便笑道:“不必改日,今天宁哥儿就可为官家奉上一道佐茶佳肴。”
皇帝奇道:“是什么?”
柳婕妤道:“这道菜名为‘银丝供’。”然而转顾林泓,叮嘱,“务必调和好,又要有真味。”
林泓心领神会,颔首受教。
柳婕妤低声吩咐身边内人,内人领命而去,少顷自内室取出一张琴,安置好,再请林泓抚琴。
林泓坐下,从容调琴弦,须臾,一阵凤鸣鹤唳般空灵乐音自他指下流出,他随之曼声吟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一曲终了,皇帝击节赞叹:“东坡居士曾说:‘琴书中有真味。’今日听君抚琴唱《离骚》,始知此中深意。这一道‘银丝供’滋味上佳,妙呀,妙呀!”
三人继续品茗叙谈,稍后皇帝见天色不早,让林泓回宫外居处休息,看看左右,最后对蒖蒖道:“我今日留在芙蓉阁,你不必伺候了,早些回尚食局吧,顺便送宣义郎往宫门。临安宫苑不似汴京平坦,山路曲折,别让他迷了路。”
蒖蒖答应。林泓行礼告辞,随蒖蒖出门。柳婕妤起身相送,待离开堂中,柳婕妤唤林泓,道:“这芙蓉阁的园子是按我心意建的,你且过来看看,哪里不好,可还须改改。”
她指引林泓随她走到露台栏杆边,离蒖蒖及其他内侍宫人约有数丈距离,含笑望向下方园林,但说的不再是园子的事:“这几年过得不好么?怎么如此憔悴?”
林泓欠身道:“多谢婕妤关怀。泓近日连夜绘图,或有损气色,但不辍饮食,并无大碍。倒是婕妤在书信中说,产后不甚康宁,不知如今安否?”
柳婕妤道:“我没事,早已痊愈。”见林泓微蹙眉头看她,似乎不信,便笑了,“不那样说,你会来么?”
林泓无语,悄然退后一步,垂目而立,须臾才道:“婕妤既无恙,愚弟便安心了。”
柳婕妤一声轻叹:“以前在家中,你不爱称我姐姐,总是没大没小地唤我名字,我听了颇有几分恼火。如今听你一声声称我‘婕妤’,倒觉得很奇怪,似乎你唤的是别人,那么生分。”
见他不语,她又侧首朝他莞尔一笑:“以后人前,你可以称我婕妤,但我们私下相处时,就不必那么客气了,还是唤我姐姐……你若仍习惯唤我名字,也可以。”
林泓却摆首:“没有以后了。”
柳婕妤不解,颦眉看他。
林泓沉默片刻,终于决定告诉她:“你走后,我才开始做菜。凭着记忆,尝试着去做每一道你为我做过的菜。千百次地反复调试,想做出你的菜的味道。但是,无论如何做,总觉得不一样,没有当年尝到的好吃。我让三娘和阿澈品尝,请他们一起回忆,到底是差了什么,他们却说我做得很好,和你做的一样美味。可是我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后来,我又做了许多菜,遇见许多人,渐渐明白了,其实,我的菜肴与你的相比,并不差什么,非关调料,非关食材,也非我手艺不行,我觉得不好吃,觉得少了什么,只是因为,少了身边的你。”
柳婕妤十分惊愕,凝视林泓,颤声唤:“泓宁……”
“我现在是林泓,不是泓宁。”林泓冷静地纠正。稍后,看着她,一字字地说:“自君别后,何谈安宁。”
柳婕妤收敛心神,恢复了端然而立的姿态,侧身举目看园林,这才低声问:“你如今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要回去了。”林泓道,“京城非我久居之地。你既平安,我便可放心还乡。稍后会向官家递交辞呈,请他许我重归故里……此后余生,我们也许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郑重整理冠服,向她深深长揖,转身离开之前,他朝她微笑,轻声道:“多珍重,洛微。”
洛神,她是洛神。
蒖蒖立于远处,忽然意识到这点。
遥看二人对谈,虽然听不见他们所说内容,但观察着他们客气的举止,她隐隐感觉到了流转于他们之间,一种莫可名状的默契与亲密。
怪不得,她含酸想,以前她总觉得柳婕妤那一双含情凤目似曾相识,原来她便是林泓日夜相对的画中人……
蒖蒖带着林泓下山,步入锦胭廊,一前一后,相隔约五尺,向宫门方向走去,路上仍不可遏止地想着与“洛神”相关之事:怪不得林泓无心仕途,官家屡次宣召不奉旨,而看了她一封书信就迅速赶来……怪不得她一说银丝供林泓便知道她要他弹琴,两人如此心意相通……怪不得林泓见自己以猪肉供奉洛神如此愤怒,他那“洛神”的确一见猪肉就要呕吐,怪不得!
越想越生气,怒色难以掩饰地浮上眼角眉梢,情不自禁加快步伐,一个人冷着脸往前冲。
林泓不明白她何以不悦,见她神情不对,也不欲攀谈,走至锦胭廊中段出口处,他停下步履,朝蒖蒖施礼,依旧客客气气地道:“前方已可见宫门飞檐,请吴掌膳留步,我可自行前往。多谢吴掌膳相送,今日辛苦了。”
吴掌膳?这个称呼愈发点燃了蒖蒖的无名火气。她倏地一转身,一手抓住林泓衣袖,拉着他自锦胭廊出口下去,奔向廊侧远处的树林。
林泓讶异之下不及反应,茫然由着她分花拂柳,穿过几处溪流亭榭,一路沐着斑驳的阳光,来到一片槐花如云的花阴深处。
蒖蒖止步,松开林泓衣袖,与他相对而立,冷冷地盯着他。
林泓不知她意欲何为,不禁后退数步,而蒖蒖一步步紧逼,直到林泓后背触及一株槐树,避无可避。
蒖蒖继续上前,直到离他距离仅半尺。
她直视他,问:“我是谁?”
林泓垂目看她,镇定地回答:“吴掌膳。”
蒖蒖两手忽然握住他垂于两侧的手腕,仰首踮足,电光火石般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然后停下来,见他一阵愕然之后在她凝视下双耳泛红,呼吸也渐趋急促,不由在心底冷笑:看你还气定神闲!看你还镇静自若!
“我是谁?”她再问。
林泓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微颤的双唇中逸出了这次的答案:“蒖蒖……”
他的声音轻柔低沉,甚至透着两分虚弱。蒖蒖看着他眸心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放开他手腕,退后两步,深看他一眼,然后转身欲离开,不料才迈出一步,右手却被身后的林泓陡然捉住,被他生生拽了回去。
林泓拉她面对自己,像适才她握住他双腕那样握着她的手腕,须臾,略略松开手指,手却没有离开,手心抚过她手背,又悄然滑转,与她手心相对,十指相扣。
两人就这样默然而立,他手心的温度绵绵不绝地传递给她。这一回换作蒖蒖呼吸急促,羞愧地听见了自己的心怦怦跳动的声音。
他注视着她的双眸幽黑如深潭,间或有浮光如縠纹般闪过,不知是风动,抑或心动。
这段隐秘的时光似乎有千百年那么久,两人好似凝结在了花阴里,一动不动,任稀稀疏疏的风声游鱼般摆着尾自耳边滑过,任槐花簌簌而落,轻轻敲击在眉间鬓上。
如此良久,他手指微微翕张,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然后,徐徐朝她低首。
蒖蒖感觉到他轻柔的鼻息如羽毛般拂过自己额上发际,越发紧张,心跳加速,然而心底的那一缕期待终于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她闭上双目,唇边若隐若无的微笑显示着她不会抗拒他对她可能的唐突。
可是,并没有。
他只是倾身衔去了落在她额发上的一粒槐花。
感觉到他离开的动作,蒖蒖睁眼,只见面前的他衔着一枚槐花,正含笑欣赏着自己的表情。
想起自己刚才的期待,蒖蒖霎时羞红了双颊,无地自容。
林泓将槐花抿于口中,松开蒖蒖双手,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很温柔地对她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蒖蒖气急败坏地顿顿足,转身跑开。
林泓微笑着目送她,却见她很快又提着裙子奔了回来。
“你还是跟着我走吧,”她红着脸不看他,垂目盯着一地花叶说,“我怕你会迷路。”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你在,我才会迷路。”





司宫令 7.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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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洛微
林泓独自走向丽正门,蒖蒖想想,终究不放心,待他重新步入锦胭廊,自己又悄悄跟在他身后,欲送他至宫门处。接近锦胭廊尽头时,忽见赵皑与殷瑅迎面而来,两人均着窄袖劲装,背负弓箭,也不知从哪里狩猎归来,赵皑手提一只豪猪,哈哈笑着舞向殷瑅,殷瑅双手举着一只灰色野兔左突右挡,避免豪猪身上的刺碰到自己。两人在廊中嬉闹追逐着,状若七八岁的顽皮蒙童。
林泓见状止步,静待他们嬉闹着走近。蒖蒖以手抚额,侧首闭目暗叹,只觉那两人幼稚之极,与之相较,面前的林泓愈发如芝兰玉树,清隽修皙。
殷瑅先发现了林泓。他此前奉命带林泓往聚景园勘测过,是认得他的,顿时笑着上前见礼,并向赵皑介绍:“二大王,这是宣义郎,柳婕妤的表弟。”
林泓向殷瑅还礼,旋即转向赵皑施礼,赵皑却看见了他身后的蒖蒖,笑容顿时消散,目光在林泓与蒖蒖身上略一逡巡,最后停滞于他们鞋履上,眉头不由微蹙。
皇帝与柳婕妤今日在芙蓉阁宴请林泓,赵皑是知道的,见蒖蒖与林泓同行,亦猜到应是官家命蒖蒖送他出来。但林泓与蒖蒖鞋履边均沾有一些软泥,可见此行他们并非全走宫中主道。芙蓉阁至此,主道均为砖石台阶或木质地板,若不脱离台阶廊庑前往花圃密林,足上是不会沾染泥痕的。
赵皑屏息举目,细细打量林泓,但觉他萧萧肃肃,仪态风度的确如传闻中一般卓尔不群,随即又发现他三梁冠一侧附着一点槐花。槐花林远离锦胭廊,这个时辰人迹罕至。想到此处,赵皑更是疑惑,再看蒖蒖,见她正在默默凝视林泓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连与自己行礼也忘了。
心中难免泛酸,但赵皑努力抑制,不让心绪形于色,一转念,含笑迎向林泓,拱手道:“原来是林舅舅,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这声“舅舅”一出,其余三人均感诧异,林泓低目称“不敢当”,赵皑却上前热络地持林泓的手,引他转向蒖蒖,笑道:“蒖蒖,林舅舅是咱们长辈,你对他务必格外敬重,别失了礼数。送舅舅出宫,怎能走在他身后?应该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谁跟你是“咱们”!听他意思还把林老师硬塞给我做“舅舅”?蒖蒖忿忿想,默默对赵皑一番腹诽,然而碍于礼节,又不好当众驳斥,只得冷着脸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林泓前方。
林泓见二人情形,心下有两分明白,朝赵皑欠身施礼道:“宫门就在前方,不必劳烦吴掌膳相送了。”
赵皑点点头:“既如此,林舅舅早些回去安歇吧。”
林泓向赵皑、殷瑅、蒖蒖一一致意告辞。
待林泓远去,赵皑对蒖蒖微笑道:“我送你回尚食局。”
蒖蒖冷冷道:“尊卑有别,不敢劳烦二大王相送。”朝他略施一礼,便转头离去。
赵皑一哂,继续沿着锦胭廊回自己居处。殷瑅疾步跟上,好奇地问:“柳婕妤只是大王庶母,位分又不高,大王是官家嫡子,为何要称她表弟为舅舅?”
赵皑淡淡道:“国朝崇尚礼仪,我身为宗室,理应为人表率,格外尊重戚里长辈。叫声‘舅舅’又如何?礼多人不怪。”
“这样呀……”殷瑅似乎恍然大悟,挠挠头,又笑道,“说起来,我也是大王的长辈,以后大王是不是要改口叫叔叔?怪不好意思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赵皑又提起豪猪作势朝殷瑅臀部挥去,“快走吧,殷瑅!”
林泓很快向皇帝请辞,请他许自己回乡,皇帝自然不许,再三挽留,林泓去意已决,竟把冠服及连日来为聚景园绘制的图纸留于居所中,自己换上布衣,乘马离京。
皇帝颇恼火,更有几分焦虑。太后一向不喜欢柳婕妤,自己接纳婕妤推荐让林泓参与聚景园设计,也是希望他的工作令太后满意,以改善太后与婕妤之间关系。起初不敢告诉太后林泓是柳婕妤表弟,而是先呈上林泓方案,待太后许可,又召林泓拜见太后,面谈细节,太后一见之下赞叹不已,连夸林泓好个人才,皇帝这才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林泓与柳婕妤的亲戚关系。太后虽有些不悦,但因的确欣赏林泓才华,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林泓不知这层隐情,贸然辞官回乡,这该如何向太后解释?只怕太后会以为姐弟俩联手戏弄于她,日后更憎恶婕妤了。
皇帝与柳婕妤说起这点,婕妤也惶恐不已,垂泪下拜道:“宁哥儿长居山中,似闲云野鹤,随性惯了,不懂规矩,不知轻重。是臣妾没教导好表弟,望官家责罚。臣妾甘领所有罪责,亦愿亲赴武夷山,带表弟回来。”
“胡闹!”皇帝斥道,“你身为嫔御,岂有出宫远赴外郡之理?你表弟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久居宫中,说话竟也如此不知分寸!”
柳婕妤泪落涟涟,伏拜于地,脱簪谢罪。
蒖蒖旁观,亦知皇帝为难之处,遂寻了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向官家请命道:“官家,如若官家许可,奴或可前往武夷山,劝宣义郎回京。”
“你?”皇帝诧异道,“你与他仅有一面之缘,有何把握说服他?”
蒖蒖将一盏汤绽梅轻轻奉于皇帝面前,道:“宣义郎在奴入宫之前曾教过奴厨艺,这汤绽梅,以前的蟹酿橙、拨霞供……都是他教奴做的。我们有师徒之谊,奴知道他性情秉性,善加劝导,他或能听进去。”
皇帝端详着她,沉吟良久,最后道:“好,你去试试。此去武夷山路途遥远,我派两名内侍送你去,务必尽早归来。太后那里,我暂且说林泓有家事要处理,须离京数日,待料理妥当,很快会回来。”
蒖蒖在两名内侍护送下来到武夷山,到了问樵驿门边,只见辛三娘在园中饲喂仙鹤,却不见林泓身影。蒖蒖扬声唤三娘,辛三娘抬首看见她,霎那间亦忘了蒖蒖离开前她的不快,欣喜地招呼道:“蒖蒖,你回来了?快进来!”
蒖蒖告诉辛三娘奉命寻找林泓之事,辛三娘说:“公子去年在苏州买了座园子,日前派人送来书信,说要去苏州住几天。你要寻他,稍后我给你地址,你照着去寻吧。”
晚膳后安顿好那两位内侍住处,辛三娘又将蒖蒖引至她以前的房间,道:“你走后,公子也没让我动里面布置,还保持着你在时的样子,让我定期清洗被褥,应该是在等你回来。”
蒖蒖环顾四周,但见房间雅洁如初,一榻一椅,一杯一盏,果然与当初一模一样,似乎她从未离开。
“去年中秋节,公子晚上来这个房间,打开门窗看着月亮,独坐了一宿。”辛三娘道,“我与阿澈都猜,他是在思念你。”
显然他在等她赴中秋之约。蒖蒖乍闻此事,不知是喜是悲,随三娘描述看林泓当初所坐之处,设想着他空守一夜的寂寥情形,眼圈顿时红了。在辛三娘追问下,说了自己当初必须入宫寻母的苦衷及母亲亡故的消息。
辛三娘感慨一番,又握着蒖蒖的手,劝道:“你妈妈既已不在,你也没了留在宫中的必要。你与公子两情相悦,为何不在一起?虽说你入了宫,但只是做女官,仍有出宫的机会。日后官家要放宫人出宫,你就出言请求,据说官家待人最是宽仁,想必会同意的。”
蒖蒖默然,须臾恻然一笑,道:“我在宫中,看见‘洛神’了。”
辛三娘一愣,蒖蒖又进一步说明:“阿澈说的洛神,三娘说的送子娘娘……林老师天天守着的那幅画。”
“你看见柳洛微了?”辛三娘问。
蒖蒖黯然道:“林老师真正喜欢的人,是她吧?”
“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辛三娘一叹,决定告诉她这段往事,“公子父亲在临安去世后,夫人带着他回武夷山居住。公子五岁那年,有位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孩来找夫人,说她姓玉,是那女孩的乳母,那女孩姓柳,是公子的表姐,她们从岭南来,因为岭南那年疫病肆虐,那小姑娘父母都染疾身亡,乳母只得带着她来投靠林家。随后她取出若干文书证明了身份。公子父亲的确有一位表妹嫁到岭南,只是相隔甚远,多年未联系了。夫人见那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人又懂事,很喜欢她,便收留了她与她乳母。这个小姑娘,就是洛微。”
蒖蒖点点头:“这我听官家和柳婕妤说起过,后来林夫人也病逝了,从此两个小孩相依为命地长大。”
“可不是么,家里只有他们是亲人,所以格外亲近。公子很依恋洛微,天天跟在她后面……”辛三娘又道,“说来奇怪,那玉氏虽然是乳母,但人生得美,肌肤雪白,不像岭南人。而且她不但会烹饪,还会弹琴跳舞,谈吐也像是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人。她教洛微从小学习音律舞蹈和厨艺,还让她跟着公子读书,每日从早学到晚,洛微若露出疲惫神情或偷空休息,就会受到她斥责……”
蒖蒖讶异道:“她只是乳母,竟敢斥责主人家小娘子?”
辛三娘道:“是呢,我们也觉得奇怪,她管教洛微非常严厉,当着我们面呵斥,背着人有时还会鞭打洛微。有次被公子发现了,护着洛微怒斥玉氏,她才有所收敛。我们觉得她行为过分,多次规劝,她说洛微父母希望她成长为一个既通晓琴棋书画,又会做一手好菜,日后能相夫教子的淑女,自己监督姑娘,是顺应她父母遗愿而为。我们便不好多说什么,倒是公子,很讨厌她,越发与洛微形影不离,保护着洛微,不让玉氏打骂她……后来他们年岁渐长,林家的人都希望公子与洛微能顺理成章地成亲,但玉氏不愿意,管束洛微更加严了,绝不许公子与洛微独处。洛微十八岁那年,官家要选民间女子入宫,玉氏就瞒着我们,悄悄带洛微去应选,选上快走了才告诉我们。公子大哭,恳求洛微留下,洛微虽然不舍,但在玉氏紧盯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叹气。出发那天,玉氏和洛微天还没亮就下山了,想避免公子挽留阻止,但她们走后不久公子就发现了,深秋的黎明,十分寒冷,公子披着件单衣就奔出去追洛微。跑到河边终于追上,公子都抓住洛微的手了,可洛微还是抽出手,决然上船走了。公子一动不动,呆呆地站在河边目送她,直到中午才被我们强拽回去。后来他大病一场,这期间我悄悄把洛微留下的用具什物都处理了,怕他看见触景生情,也不许阿澈他们再提洛微。他病好后也没再问起,但自己画了那幅画,挂在房中终日看着……”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拍拍蒖蒖的手,朝她微笑道:“后来你来了,公子才又有了些生气,会笑了。我想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爱慕虚荣的人,多多少少他总会淡忘。洛微已成官家娘子,事实无法改变,他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要你用点心,好生与他相处,他一定会忘记洛微,接纳你的。”
次日晨,辛三娘送蒖蒖到渡口,拉着蒖蒖手反复叮咛:“到了苏州,与公子多玩几天呀,别急着回宫……公子的园子很大,足够你住,可别在外面找客栈了。”




司宫令 8.拾一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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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拾一园
赵皑午后在清华阁中饮茶常由凤仙伺候,这日凤仙奉茶具入书房,赵皑略看看,问:“今日不点茶,改煮茶了?”
“是。”凤仙一壁安置茶炉铫子一壁微笑道,“宣义郎从武夷山带了些茗茶献给官家,官家觉得好,便分了几份给诸皇子。这是蒖蒖离京前亲自送来的,还细细教了奴如何掌握烹煮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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