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闻者皆惊愕,不明白他为何竟将这可观的利润拱手让人。林泓见众人均沉默不应,遂解释道:“这等灾祸,我们不应趁人之危,借机牟利。”
蒖蒖不满道:“我们的定价并未超过平日市价,所获利润是大量进货和长期雇佣工匠谈下来的差价,就算我们不做,受灾之家自己购货雇工匠,也不会比这价低,怎能说我们趁人之危牟利。”
林泓道:“如今受灾者大多与火起原因无关,受的是无妄之灾,本已损失惨重,重建修缮,又是一大笔花销。无论我们定价是否合理,赚这灾难钱总是不妥的,不如将利润返还给他们,稍减其损失,也算襄助邻里,行了一桩善事。”
蒖蒖与辛三娘虽不大舍得,但见林泓态度坚决,也只好听从,将账目重新核算,找受灾者修改契约,将所得利润还给他们。
而林泓善举并不仅于此,他还查看山中林木被焚毁情况,自己出资购树苗,以待气候合宜时植入。以致辛三娘看着账簿连声哀叹:“原本以为大赚了一笔,如今看来,咱们赔得不比半个园子被焚毁的少呀!”
见到林泓善行,受灾者无不感恩,有人辗转将此事报与武夷山所属的建宁府知晓,建宁府又告知福建路转运使,转运使说,每逢天灾**,常有商贾囤货居奇,将必备品翻倍出售,令受灾者雪上加霜。林泓义举理应受嘉奖,将上报朝廷,免其两年赋税。而近来建宁府风干物燥,火灾频发,年后雨水多,预计易生水灾,自山中火灾之日起一年内,为受灾者提供平价灾后重建物资及相关修缮工作者,亦将免征税抽解。
消息传来,不仅问樵驿中人,几乎所有建宁府建材商人及工匠都笑逐颜开,额手相庆,常有人来问樵驿致谢。立春前一日,便有一位蒖蒖雇佣的瓦工顾七叔从山下来,特意带了两大块新鲜五花肉送给蒖蒖,见园中雅致洁净,自己也不进来,就站在篱笆外,将肉递给蒖蒖,再三表达谢意。
蒖蒖推辞,他迅速退后,坚决不收回。蒖蒖便收下鲜肉,对顾七叔道:“无功不受禄,七叔既然送我礼物,那我也回赠一礼,不过不是实物,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
顾七叔问是什么,蒖蒖道:“听林老师说,年后雨水会增多,山下河川水流湍急,乘船渡河,船会不时晃荡,甚至有倾覆之险。所以我建议你或者家人去买猪肉时,不妨顺便买下肉铺里的猪脬,多囤一些,晾干保存。待雨水多时,就将猪脬吹气充实扎好,几个连成一个可围住腰的环,带到河边售卖,卖给舟子或要渡河的人。如此,他们带着猪脬渡河,即便发生险情也不会溺水,而七叔你,也可挣一笔零用钱。”
猪脬即猪膀胱,柔韧有弹性,可充气成气囊。顾七叔一听大喜,连称此事可行,道谢之后又看着蒖蒖赞道:“姑娘真是既会做生意又会做人。”左右一顾,见无人接近,又压低声音对蒖蒖道,“恕我直言,问樵先生自然是知书达礼、聪明过人,
7.山海兜
立春之日,蒖蒖早早地做好春盘,邀辛三娘、阿澈、园丁等人共享,而林泓弹琴归来后,依然独自前往书房,一人进膳。
蒖蒖将他早晨做好的酥山春盘奉上,却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劝他:“三娘阿澈他们都在堂中聚餐,说说笑笑,很是欢乐。老师不如同去”
林泓摇摇头,不为所动。
“老师……”蒖蒖看看他面前孤零零一人份的餐具,说出了自己思量许久的猜测,“你一人进膳,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相伴吧”
林泓蹙眉一顾她,目中微芒若寒星一现。
蒖蒖似不曾知觉,看看画上洛神,又去厨房另端一漆盒至书房,对林泓笑道:“这一盒,是我为洛神姐姐准备的春盘,感谢她一直在此陪伴老师,庇佑我们。”
林泓没有应对,但还是默许蒖蒖将漆盒中的春盘取出,奉于洛神像前。
这春盘中仍有五色蔬菜与薄面皮,配有蒖蒖用鱼、肉加盐、酒、香料及酱曲、酒曲酿制而成的醢,咸香合宜,以佐春卷。春盘中央有一个蒖蒖以琼酥点成的小动物,雪人一般圆锥形的身体,头似圆球,耳朵也像两个更小的球,上面有用干果仁嵌出的圆眼、尖鼻和弯弯的嘴。
蒖蒖见林泓盯着春盘,神色有异,赧然道:“我第一次点酥,手艺不好……本来想点只仙鹤,但酥滴下来我看没腿,就想点个天鹅好了,但一不留神身体点得太圆了,天鹅长长的脖颈也不知道怎么做……然后准备改成猫头鹰,结果也不太像……或者,洛神姐姐可以把它看成一只小熊……”
“出去。”林泓打断她,冰冷的语调,目色也如阴云掠过一般沉郁。
“我做得是不是太差了”蒖蒖惴惴不安。她在林泓面前做失败的菜品并不少,有些比这小动物还糟糕,但从未见林泓露出如此严酷的表情。
“出去!”林泓一指那“小熊”之下的数层肉片,喝道:“立刻,带着你的豚肉和春盘出去!”
小熊之下,蔬菜之中,是多了几层薄切的猪肉片,即林泓所说的豚肉,正是顾七叔送来的五花肉蒸熟切成的。蒖蒖苦练许久刀工,这些肉片切得均匀整齐,肉质与油脂分布纹理漂亮,摆盘蒖蒖也煞费苦心,一层层如花瓣簇集。蒖蒖想过林泓或许会对点酥不满,却万万没料到这肉质新鲜、刀工细腻、摆盘精巧的肉片会激怒他,原本,这是蒖蒖为他预备的惊喜,在浦江,每年秋娘和女弟子们均会在春盘上压豚花,荤素搭配,令时鲜更显丰美。
在林泓愤怒的迫视下,蒖蒖手忙脚乱地将春盘搁回食盒,匆匆送回厨房,而林泓召唤阿澈的声音又清晰地传至耳边,他在下令,要求阿澈迅速取水来清洗书房,并焚香除秽。
她精心准备的佳肴,原来在他看来竟是秽气。
蒖蒖撂下春盘,恍恍惚惚地出了厨房,只见面前景象如水中幻影,开始在目中漾动。她感觉到泪珠快要坠下,于是不顾辛三娘的呼喊,迅速奔离了此地。
毫无头绪地狂奔一气,待眼泪流尽,蒖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崖边,林泓弹琴之处。她筋疲力竭地在亭中坐下,面对千山万壑,逝水流云,心底一片苍凉,只觉自己家破人散,而今又被老师厌弃,偌大天地,真是再无容身之处了。
极目处远岫含黛,足下山岚氤氲云生烟,蒖蒖自温暖房间奔出,此刻衣衫单薄,枯坐良久,逐渐感到寒意浸骨。她抱膝而坐,正在瑟瑟发颤,忽然一件斗篷从天而降,犹带兰室温香,将她罩在了春天里。
她侧首以顾,阿澈在她错愕注视下迤迤然坐在了她身边。
这个清俊的少年比她还小两岁,但现在看她的目光带着兄长一般的善意:“快回去吧,山里冷,说不定还有野兽,可别做了野兽的春盘。”
蒖蒖瞪了他一眼:“你和三娘都这样骗人。若有野兽,你和老师还会天天来这里”
阿澈笑道:“就算没有野兽,遇到坏人也惨呀。你道人人都和公子一样良善”
“唉,”蒖蒖长叹,“老师今天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想把我碎尸万段。”
“人总有一些禁忌不能触碰,对公子来说,豚肉是一条,洛神是一条,你拿豚肉供奉洛神,正好两条都犯了。”阿澈道,“公子认为豚肉能令人暴肥而召风,又耗心气,所以从不食用。他以前虽未向你明说,但你一直没发现他从未吃过这种肉么”
蒖蒖回想林泓饮食,确实一向只觉得他偏爱素食,但没留意到他对豚肉忌口。又想到以前凤仙所言:“你眼中的蜜糖,他看来可能是砒霜,不见得我们觉得好的,他人也一定喜欢。”顿时深感自己冒失,向阿澈叹道:“这回的确是我错了。”
“那我索性说了吧,这不是你第一回犯错。”阿澈笑道,“你上次把公子的
8.春景
二月的天气,草长莺飞,云蒸雾罩的苍茫山色逐渐被薰风吹绿,蒖蒖和林泓相处的日子也随着时令步入了春天。
林泓带着蒖蒖沿着采采流水探寻山寺芳菲,一起观赏过岩间绽出的杏花,品评过山中茶树初生的新芽,也相从在松阴满地的地上采过菌蕈,在绿竹猗猗的林下掘过春笋。林泓教蒖蒖从细微之处分辨桃花、李花、杏花和山樱的差别,与她细说所到之处花鸟鱼虫的由来与典故,当然,也不会忘记提及春日时鲜的烹饪技法。
“新生的笋,你会如何烹制”林泓问蒖蒖。
蒖蒖思量后道:“切片,用香料和面糊,将笋片裹过,然后放入油锅里煎,煎成金黄色,甘脆可爱。又或者像老师曾做过的那样,切成方片,和米煮粥,色如白玉,也是极美。”
“是的,这两种做法,一种如煿金,一种若煮玉,都是极好的,但是,还有一种,做法极简,却更能得新笋真味。”林泓环顾面前竹林,目示一处落叶对蒖蒖道:“竹叶易落,再过些时日,枯叶更多,可簇集成堆。届时将落叶扫至萌生出头的新笋周围,点火,就在竹边煨熟,其中甘鲜,是其余做法都难以企及的。这样做出来的笋,我叫它‘傍林鲜’。”
蒖蒖感叹:“儿时所见大厨,往往以善用调料著称,还常有人以素食做出肉味自夸。来此之前,我也一度以为老师菜肴会精于调味,没想到老师膳食大多清淡,追求食材真味,所加调料并不多。这道‘傍林鲜’,非但没有调味品,索性连锅碗炊具也省了。”
林泓浅笑道:“但凡食材,只要符合时令和新鲜,就算以简单的清蒸白灼做出来,味道也不会差,往往比浓重调味的食物更能品出时令的香气。就像二八年华的女子,不需要铅华矫饰,素面朝天便很好,无论言笑嗔怒,怎么看来都是美的。”
蒖蒖迅速在心里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还有将近一月才满十七岁,“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林泓,“或许,我在老师看来,也不是那么黑白”
林泓一怔,旋即哑然失笑。他没有回答蒖蒖的问题,转身朝山中走去,迈过一弯潺湲流下的溪水,回首见蒖蒖还立于原处,目光在他脸上和溪水间犹疑徘徊,遂向她伸出了右手:“来。”
蒖蒖全然懵了。她没有立即跟过去,一则,是在懊恼自己刚才那句话太过唐突,恐怕老师会觉得有失矜持,二则,还在犹豫要不要跨过溪水。这小溪宽度在她看来完全可以轻松越过,只是担心猛地一跃,风风火火地,怕是会吓到老师。
而现在,她几乎被林泓伸手的动作吓到了。那只指节修长、洁净白皙的手如今坦然地在她眼下展开,手心朝上,似乎在等待她伸手相握。看起来,老师是想牵引她越过小溪。
几个疑问瞬间在蒖蒖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是惧怕与人肌肤相触么如果牵了我的手,会再起寒栗么到底要不要伸手给他
林泓似看出她的困惑,也有可能是以为她碍于男女大防,遂引袖覆住右手,再依旧伸给蒖蒖。
于是蒖蒖走至溪边,低首将右手递至林泓被袖口覆盖的手心,感觉着一层衣料下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如处云端般迷迷糊糊地被牵了过去,至于怎么越过小溪的,已完全不记得了。
蒖蒖继续跟随林泓探幽寻芳,只觉林间山色又格外美了几分。白云初晴,一路莺鸟相逐,惠风剪剪,荏苒在衣。蒖蒖走在林泓身后,任他衣袂飘然的影子与自己的相叠,保持着缄默,然而双唇含笑,心头似有四五只雀儿在跳跃。
行至一处山谷,李花落英成雪,冰绡一般的花瓣随风坠入涧中,
9.论诗
这段本以为会十分艰辛的学艺时光,因为林泓的存在,竟然让蒖蒖感觉到了久违的恬静和安宁。与他在一起,箪食瓢饮都能品出甘甜的味道。甚至不必朝夕相对,早晨听到山上飘来的他的琴声,晚间遥遥望见他房中一灯如豆,心里都有暖暖的喜悦。
她喜欢悄然观察他,他写字作画是美的,焚香点茶是美的,气定神闲地半抿着唇插花也是美的,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负手立于檐下听雨,那静静伫立的姿态也是美的,拜他所赐,那连绵不绝的春雨此刻看来似乎也显得可爱了。
有时他感觉到她的注视,回首顾她,她霎时飞霞扑面,低下头去,然而沐于他目光下,心底好似有朵蓓蕾在逐渐绽放。
除了研修厨艺,她还很努力地看书,认真背诵诗文,记住书中每一个典故,倒不是为日后卖弄,而是希望在心境上也能离林泓更近一点,更能理解他的言行,以及他所制菜肴的内涵。
在林泓指导下,她熟悉了各种应季素菜的制法,不过经历了豚肉之事,除了鱼虾,她不会主动问林泓其他肉类如何烹制,生怕一时不慎,又引他这爱食素者不快。
有次她为辛三娘精心做了几个菜,皆是自林泓那里学来,问三娘感觉如何。辛三娘尝了后夸赞一番,然后四顾无人,又低声对蒖蒖道:“若说缺点嘛……”蒖蒖心领神会,与她异口同声:“太素了。”
两人相视而笑。
辛三娘又道:“我儿子今日刚给我送来几斤肥鸡和肥羊肉,想着公子也不会要,我便放在了我的小厨房里。要不你晚上来,我们自己做了吃。”
蒖蒖答应。晚上见林泓已回房安歇,便悄悄来到辛三娘的厨房。两人觉得其他制法用时太长,遂决定将鸡肉、羊肉及厨房中剩下的小蕈、韭菜和笋成串烤制。
辛三娘调好灶火,在上方架好铁网,帮蒖蒖把食材串好。蒖蒖见她已操劳一天,现在颇有倦色,便请她先回去休息,待食材烤好后再去请她过来。
辛三娘同意,暂回房歇息。蒖蒖在食材上刷了层生油,便置于铁网上烤。鸡皮和羊肉受热,很快滋滋地冒出油,滴入火中,火苗与烟随之升腾,肉香与烟雾交织,逐渐在空气中弥漫。
见烟雾越来越浓,蒖蒖打开门窗散气,不时翻转肉串,并在上面刷酱洒盐。这样粗犷地烤制食品是她从小就会的技能,倒不是母亲或师姐所教,而是跟着杨盛霖等同学嬉闹游玩之余顺便学会的。
油继续滴下,火焰伴随着“扑扑”响声,一次次在铁网与食材之间跃动,将更浓厚的肉香与烟雾送至上方的空间,并自门窗中逸出。
有步履声自木质廊庑中响起,蒖蒖越窗望去,发现林泓正朝厨房走来。蒖蒖一惊,立即把已烤和未烤的串都收入灶台上的铁锅中,用锅盖盖严,迅速撤下铁网藏于门后,并往炉中加了许多炭以压住火焰。耳听林泓步履声越来越近,仓促中一时找不到炉盖,便手忙脚乱地把铁锅搁在炉上,然后匆匆整理衣饰,站在灶台前,对步入厨房的林泓呈出了镇静的微笑。
林泓打量四周,问蒖蒖:“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满屋烟雾。”
蒖蒖早已决定不告诉他实情,烧烤食品连母亲与师姐们都觉得粗鄙,何况林泓。于是她尽量让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端然答道:“我帮三娘洗锅,锅里有油水,不慎泼了些在火上,所以有些烟雾。”
林泓一瞥炉上铁锅,不动声色地问:“洗好了么”
“快好了。烧了些水,待水热后再刷刷锅,就好了。”
林泓不再追问,但也不走,从容地在桌边凳上坐下,看来是闻到烟雾后特意过来查看的,手中兀自握着一卷书。
“老师在看什么书”蒖蒖见他并不离开,只得另寻话题。
林泓道:“杜甫的诗集……之前跟你说过的‘夜雨剪春韭’一句,出自他哪首诗,还记得么”
“记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出自杜甫的诗《赠卫八处士》。”蒖蒖答道,不禁想起了铁锅里的韭菜,暗暗祈祷韭菜叶不要很快被炉火烤糊。
“整首诗,你能背下来么”林泓问。
蒖蒖一愣,脱口道:“太长了。”
&nbs
10.炒菜
蒖蒖将锅中的食材搅和翻覆,令油脂和酱料均匀覆盖到食材表面,隔离了火焰,食材被锅和油脂传递的热度完全灼熟,没有烧烤导致的焦糊感,且有汁水溢出,与油脂混合,保持了湿度,味道又比清蒸白灼香浓。这种香味层次丰富,除去食材本身的香,还有脂香,以及与其混合的其余蔬菜的香味。
这种将食材置于锅中不加水地搅和加热的方式被称之为“炒”,蒖蒖也知道,但无论是家乡所在的两浙路还是武夷山所在的福建路,她之前看见的炒都是烹饪中单一食材某一环节的加工方法,例如干炒豆子,或干炒香料然后研磨以做佐料。锅中加油一般用于煎炸,用油量颇大,而将蔬菜与肉混合,以少许油脂炒熟,这样的制法无论母亲师姐抑或林泓,蒖蒖都没见其做过,最常见的烹饪法还是炖、煮、蒸、炸。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