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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清徽君摆了摆手,道:“先生何必这般害怕,皇帝与七王又听不见。”
那山羊胡老头却又直冲着东北边连连恭拜,道:“此乃大不敬也!吾等读书人,岂能对陛下与诸王不恭!”
“哦,原来先生是饱学之士。”清徽君笑了笑,“那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先生。以先生与皇帝、七王的出身来论,先生好他们百倍,可今日,汝与当今帝王相比,孰闻名天下?孰造福予天下?孰又功在千秋百代?”
山羊胡老头看着清徽君,顿哑口无言。
清徽君再道:“想先生即要教化学子,定是熟读先贤之书,难道竟忘了先贤曾云‘有教无类’吗?这少年虽母为娼妓,可他青莲出污泥不染,一心向学志气可嘉,你却拒之门外,如此狭隘之辈,有何面目为人师表?”
山羊胡老头听到此处,已是满脸羞愧,不敢抬头。
清徽君继续道:“当今帝王出身卑微,可玉言天先生不曾看低,于是他教出了名倾天下的八位奇才。这曾微不足道的八人,习得文武后,征战天下,终结乱世,让这片动荡了百年的土地重得太平,让历尽苦难的百姓过上安康的日子,他们缔造了今日的大东王朝,成为天下的主宰,何等煌煌!”
风王,你是没看到那日的清徽君,奴婢当时看他负手而立,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真像是……嗯,像书上说的那些仗义直言的侠客,不,比侠客更潇洒!
而那山羊胡老头听后,当即掩面大呼:“羞煞吾也!”然后冲他身后那群人躬身作礼,“吾再无颜任此山长,今别君等去也!”说罢他就真的以袖遮着脸,直奔山下而去,任那些人怎么呼喊也不应,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清徽君看他离去,只是袖手淡笑。
那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个头发胡子像雪一样白的老头走出来,冲清徽君一礼,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山长已去,吾添为书院最年长者,便作主,收此子入院读书。”
哈哈哈……风王,他们后来真的把那少年留下了,清徽君好厉害的,只是一番话便把那些人全震住了。唉,可惜那日情景风王没能看到,奴婢要是会画画,就画给风王看了。嗯,清徽君画的画也非常的好看,昨日画的茶花跟活的似的,只可惜画到一半时,清徽君也不知怎的忽然搁笔不画了,而且一直皱着眉,似乎很是不高兴。唉,他明明帮了那少年,还扫了那腐夫子的傲气,奴婢看着都很解气,可他为啥不开心呢?而且茶花画到一半不画了,怪可惜的。不过,回头奴婢要跟清徽君学,等学会了画画,便把那日的清徽君画给风王看!
今日奴婢要禀报风王的便是这些,恭祝风王安康。
奴婢香仪跪呈
信写完后,末尾却又添上了一句“风王,原来清徽君笑起来看着比奴婢还要小啊!”
风独影阅罢信,目光盯在最后一句上,半晌后无声一笑,将信放置书桌,移目往殿外望去。
虽不曾看得书院前款款而谈意气风发的久遥,可她看过当年金殿里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顾云渊,无论是哪一张面孔,都改不了这人骨子里的洒脱不拘。至于其后的不开心,她大约能猜到,他是气愤自己竟然在人前推崇了自己的仇人。想至此,微微叹息一声。





凤影空来 十三、盈盈一水间4
翌日,她召徐史,问:“国相可知碧山书院?”
徐史答道:“为天下六大书院之一,颇多学子前往求学,历朝亦曾出过许多名士大儒,只是乱世之人食不裹腹,便是有些余钱者亦是聘请武师,习三招两式以保性命,是以这些学院都日渐声微无人问津。及自本朝初立,太宰……雍州丰王当年任太宰时曾颁令重建各府学院,元鼎二年时又以文取士,一时天下学子向学,文气渐起,这六大书院才渐复声名。”
“哦。”风独影颔首。
她师从玉言天,亦是文武双修之人,只是本性更为偏好干脆利落的武学,但不代表她不知文学之重要,是以听了禀告后,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但当时也只是想想而已。只因当前除却朝政劳碌外,还颇有些闲事令她烦闷。
开年不久,朝中便有些言语,许多大臣们更是旁敲侧击:风王成婚已是两载,却未有子嗣,而清徽君久居浅碧山养病,长此以往,王嗣何求?
对于这些话,风独影是不加理会。
朝臣们却未自动消音,反是越发重视,甚至有朝臣说,清徽君久病难归,女王应休夫,另行婚配,还有的大臣干脆将自家容貌俊俏的儿子领至宫中,道愿奉子以侍女王。
风独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日叱退了后,便对着殿中本为议事而来的国相徐史道:“难道皇帝王侯们妃妾成群,本王亦要弄二、三十个男人养在宫中才像样不成?”
徐史默然片刻,道:“清徽君久居浅碧山养病,如今国中安泰,风王何不去探望?”
风独影怔了怔,却没有应答,转而继续方才商议的政事。
到五月中,浅碧山送来的禀报附带了一个尺多长的木盒,风独影启开木盒,里面一封信一个纸卷。她知道这肯定是香仪的信,便折开信来看。
风王敬启:
自从清徽君在山下的学院里教训了那些人后,这一月来每天都有人来别院拜访“易先生”,他们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清徽君的身份,可清徽君说不许说破了,只说自己姓易,新近迁来浅碧山定居的。那些人许多捧着书来找清徽君探讨学问,还想请清徽君去书院里当先生。前者,清徽君倒是欢迎,常与他们坐一处品茶论文,后者却是婉拒了。书院里这些人常来倒也好,有他们伴着清徽君,日子过得更是开怀。
前两天,终于是得了一天空闲,于是清徽君便去山中走走。走到朱枫潭时,便见潭边的一丛杜鹃花上停着一只翠鸟,羽翅是宝蓝色里带有绿色,停在火红的杜鹃花上,红碧相衬,可是漂亮了。因此清徽君竟是看着翠鸟发呆了,直到奴婢唤他才回神,而后便显得有些郁郁不乐,不久就回转别院。
回来后他便径往书房去了,还吩咐不让打扰。到了晚间,奴婢去送晚膳,清徽君一人坐在窗前的榻上,看着窗外不言不语的,而书案上却摊着一幅画,画的便是今日见着的翠鸟。奴婢看那画,比在王宫里见过的那些名家名画更好看,所以奴婢收拾时,便说这么好看的画应该也送给风王看看,清徽君没有作声,奴婢就当他默认了,所以将此画随信一起呈给风王。
风王要是觉得好看,一定要跟清徽君说。
奴婢香仪跪呈
风独影看完信了,便取出盒中那一尺长的纸卷,于书案上展开,顿时眼前一亮。
一池碧水,一丛杜鹃,一只翠鸟。
清波澄澈见底,红花如霞似火,而翠鸟羽翅鲜妍,神态灵动,简单直是呼之欲出。
画中的景物简单,可色彩明丽,入目生辉,令人惊艳无比。
风独影看着画片刻,目光一转,便见画的右旁一行蝇头小字,字迹清逸,行于白纸,若墨龙游于白云之上,仿随时都会破纸飞去,待得看清,顿时心头巨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注○2】
她看着那行字,耳边忽然响起当日帝都风府里五哥白意马念过的那句“不学兰香中道绝,却教青鸟报相思”便有些神思恍然。
当年,他还是顾云渊时,金殿里数次请婚,大胆张狂;风府石榴花前,更是当面直舒心意,恣情妄为。
大海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她在狂风大浪面前无能为力时,他驭鱼而至,救下命悬一线的她,仿佛海中之神无所不能。
东溟海边,他化作游子易三,“逼”她喝最讨厌的药,陪她悠闲逛街,引她飞针绣花,让一只雏鸟诞生于她的掌心……做那些事,他总是温柔又从容,而她似乎总是无可奈何,最后却又是心甘情愿。
他还赠她青鸟,让她把那些无人可诉的“故事”说给它听。
他还说就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心痛难禁……
……
轻狂的,深情的,强大的,温柔的,从容的,潇洒的……各种面孔的久遥,就随着那些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当年当日不曾上心,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他是那样的了解她,懂得她,关心她,总是以他的方式告诉她,他要与她……并肩而行。
便是如今,她与他,恩怨情仇难分,可他依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时由不得心襟摇曳,意动魂驰。
垂眸再次望向画纸,目光掠过那火似杜鹃花,掠过那碧蓝翠鸟,最后落在那一行字上,心神动荡间,不由抬手握笔,于画的左旁添上一行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注○3】
写罢搁笔,笔落在笔架上的清响令她蓦然回神,看着墨迹淋漓的那行字,她顿心跳如鼓,瞬即便伸手欲毁墨迹,可指尖触及画图,目光触及翠鸟,心弦一颤,竟是不能下手。
看着一左一右的两行字,耳根处慢慢发热,然后一点一点蔓延,直至晕生两颊,如画上杜鹃,明艳不可方物。
心慌意乱下,她把画图一卷,重塞回木盒,然后搁置书架上。
只是心跳依不能平复,抬步往殿外走去,迎风凉爽的夏风一吹,竟还不能消面上的热度,于是乎,风王快步离去,仿佛这含辰殿里有烈火灼背。
而在她身后,杜康跟随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书架上的木盒,然后走了回去,启开木盒,展开画图,定定看着半晌,将木盒放回原处,画卷却握在手中。
他远远跟着风独影,看她径往泱湖方向走去,于是他脚步一转,去了凤影宫。殿前梧桐树上栖着的青鸟已与他熟识,见他到来,扑腾着翅膀飞近,“嗄嘎”鸣叫。看着青鸟,他将画卷举起,“你若真有灵性,便将这画送回给他。”
青鸟歪头看了他片刻,然后“嗄!”的一声,探爪抓过画纸,一个展翅飞起,片刻间便不见踪影。




凤影空来 十三、盈盈一水间5
薄暮时分,久遥用过晚膳,便走出别院,沿着山道慢慢散步。香仪这会煮茶去了,所以只两名侍从远远跟着,并不挨近了。
他一人走在山道上,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一处山坡上,立于坡上,眺望着远处山崖。此刻夕阳是淡金里带着绯红,将青山翠树染映上金红色,初夏里凉风徐徐吹过,枝叶婆娑作响,远处倦鸟归巢,蹁跹飞过,几声脆鸣啼破山间幽静,一切显得淡宁悠远。
静静矗立,这一刻,灵台是久违的空明澄静。
或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这么一想,心头仿被什么揪住,空明的灵台顿起浅漪,还未能理清时,空中一声“嗄!”的清鸣传来。抬头,便见一点碧影远远而来,片刻便已近前,却是一只通体青碧的美丽大鸟。
久遥双目一睁,有些不敢置信,可青鸟眨眼间便已飞至跟前,直绕着他“嗄嗄”鸣叫。
“想不到一年不见,你已长成如此雄姿。”他轻叹一声。
昔日东溟海边的雏鸟今日已是身长近两米的大鸟,目光锐利,羽翅扇动时便刮起大风,鸣声嘹亮,于半空回响不绝。
“嗄嗄嗄嘎……”青鸟冲他欢快鸣叫,有如好友久别重逢,却是盘旋半空不落。
久遥目光望去,见其双爪上抓着一个长长纸卷,他心头一动,缓缓伸出手,于是青鸟放开爪子,纸卷落于手掌,然后青鸟敛翅落于他的身旁,高度已及他的肩膀。
他慢慢拉开纸卷,心跳由不得加速,当看清画图,当看入画上新添的字,刹那间心跳停止,脑中一片空白。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反反复复看着,几乎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喃喃轻念,当最后一个“来”字出口,停止的心跳再次响起,脑中顿纷纷乱乱百转千回。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指尖抚过画上的字,摩挲半晌,他侧首,看着青鸟,略带期待的问道:“谁让你送来的?”
青鸟嗄嗄数声,他心头微微一沉,许久才轻轻叹一声,“果然……她是做不出这等事来的。”一时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痴痴迷迷地看着画上的字,呆立不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那日神思动荡下,他写下那句话。
自离开青州王都至此,已有一年,他知道别院里每月都会向王都禀报他的近况,他却从不知王都里她的近况,于是那日香仪说要将画送给风王看时,他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做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如今终有“嗣音”,虽非她授意送来,可画中之语出自她手,其心已知,其意已达。
这么多年,他心中的那股痴念,终于得到了回应,可是……又能如何呢?
他立在山坡上,遥望远空,心头一半儿如蜜甜,一半儿如刀绞。
尽管有日骋千里的骏马,可她不会跨马来此。
尽管有展翅万里的神鹰,可他不能驭鹰寻她。
千里万里,千山万水,再怎么遥远,再怎么艰辛,总有一日是能抵达的。可是他与她之间,隔着无边的血海,绕着无数的怨魂,纵是两心无间,亦不可跨越。
只能是“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注○1】原话“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注○2】【注○3】《诗经?子衿》(【注○2】大意:青青的是你的衣领,绵绵思念的是我的心。即使我不去看你,你为何不捎个音信?【注○3】大意:青青的是你的绶带,绵绵的是我的思念。即使我不去看你,你为何不来?)




凤影空来 十四章、诸生何辜1
元鼎六年七月初,青州忻城三石村发生了一起举国震惊的惨案。
三石村的村民马大良遭恶霸王腅抢夺妻女霸占家财,向忻城府投状,不想王腅贿赂府尹郭遂,郭遂便以诬告良民、图谋不轨为由治了马大良的罪,当堂杖击一百。马大良未能救回妻女,反遭毒杖,愤恨癫狂中举刀屠戮村塾里的学童,至十死十二伤,而后自尽。
徐史将此事呈报风独影时,风独影当场拍裂了书案,“愚夫可恨!稚子何辜!”
书案碎裂的巨大声响直震得殿中侍候的内侍们胆颤心惊,一个个低了头,气都不敢喘一声。
“此案已然查明,如何处置还请风王示下。”大殿里,只有徐史冷静依旧。
风独影气息不平,愤怒异常,“这等愚夫……屠戮无辜稚子!简直是卑鄙儒弱至极!他若是提刀斩了那恶霸贪官,本王倒要赏他一个勇士!”
“风王,此话万不可出口!”徐史肃然扬声道。
被徐史这么一唤,风独影醒神,呼一口气,重重在玉座上坐下,努力平息怒火,半晌后,连下数道诏命:“遣王宫太医速往三石村为受伤学童治伤;忻城府尹郭遂、三石村王腅枭首示众;马大良父母、兄弟、妻女全发配边城,三代以内皆充苦役;马大良尸首弃于荒野以饲野狗!”
前两道诏令在情在理,只是听到后两道,徐史眉头一敛,然后进言道:“臣以为马大良父母、兄弟无罪,妻女亦为受害者,即算要受连罪,发配边城已可,这三代苦役却是过于严苛了;而马大良其人已死,弃尸饲狗,过于残忍,有损风王仁德。”
风独影闻言不为所动,只是起身,立于玉座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国相,“国相,本王为何如此你难道不清楚?”
徐史垂首默然。
“本王若从轻处之,只怕从今以后多有仿效者,但凡心中有怨,即屠戮弱者以泄愤恨。”风独影玉面含霜,凤目里一片冷峻肃杀,“本王此举就是要诏告天下人,凡敢如此者,亲者连罪,死后尸骨无存,永世做那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臣明白。”徐史躬身,“风王此举自然是能震慑天下,但风王亦将被冠上残忍冷酷之名。臣为国相,职在辅佐,直言不讳乃臣之本份。”
风独影顿了顿,片刻后才道:“国相,本王与你彼此明白,所以勿须多言。去颁下诏命,并为忻城选一位父母官,尽快上任。”
“臣领命。”徐史行礼后便要退出大殿,不想风独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徐史止步,抬首往玉座上方望去。
风独影沉吟了会儿,道:“三石村那些痛失爱子的村民,必然悲愤难禁,那些被砍伤的学童及家人,此刻定然是惊惶难消。为除隐患,本王亲自前往村中祭奠亡灵。”她是乱世里走出来的,知道人在悲愤绝望下会有些什么样的念头,毕竟当年他们八人为何起兵,她可是记得清楚的。
徐史只是怔了一下,便躬身道:“风王圣明,臣马上去安排。”
遣太医前往为伤者治疗,村民们心头的愤恨之情必然会消退许多,再有风王亲自前去,挟王威君恩,那余下的一点悲恨亦会烟消云散。
史官记着的是风王的数道诏命,可那些百姓记得的是风王的体恤仁爱。
一位王者,需有仁名,需得人心,如此才可举国一体国泰民安。
七月初三,徐史颁布了处斩郭遂、王腅并严惩马氏一族等四道王诏,同时也宣布了风王将亲往三石村祭奠的决定。一时举国震动,为除贪官恶霸大快人心之余,亦为风王之英明仁爱而欣慰。
七月初四,风独影起驾前往忻城,国相徐史摄政。
她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如今虽则贵为一州之王,可出行时的华盖、仪仗、车驾、侍从等等排场一向为她所厌,所以此次也只带着杜康及五十名侍卫便动身了,随行的还有忻城新任府尹张卓。
这一路上,纵马飞驰,沿途高山城廓飞逝而过,倒让两年来困于宫室的她找着了一些当年领军出征时的恣意痛快。
青州王都离忻城不过四百里路,又快马飞驰,是以初六清早,一行便抵达忻城。
歇息半日用过午膳后,风独影便起程前往三石村。张卓本欲同行,但风独影道郭遂已斩,忻城里正许多事要理,让他做自己的事去。张卓临行前得徐史提点,知道风王行事风格,又一心想做一番事业,于是不再坚持,只派了两名衙役带路。
申时三刻,风独影抵三石村。
尽管先前的诏命已让整个青州的人都知道爱民如子的风王要去拜祭枉死的学童,但在见到人之前,三石村的村民心里大多是半信半疑的。
及至那一天,当风独影白衣白马,领着一众侍卫,英姿飒爽的奔抵三石村时,早于村口等候的全村百姓望着有如天人驾临般的女王,半天不能反应。
许久后,还是村里最年长的朱夫子先回神,高呼一声带头拜下,村里的男女老少才是醒悟,然后一头拜倒在地。
风独影下马,扶起最前头的朱夫子,“都平身。”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冷不热,清清泠泠似早春的微雨,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朱夫子领着村人们起身。他们抬头看着眼前的女王,白衣如雪,长眉凤目,气度高华,竟是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美丽威严百倍,一时都呆呆看着,忘了言语。
风独影目光扫过,见到朱夫子身后有数十人皆穿素服麻衣,形容哀戚,知定是那些惨遭屠戮的无辜稚子的亲人,于是走至那些人跟前,道:“诸位节哀。”
她这话一出,那些人先是呆了呆,紧接着便都失声痛哭起来,有的更是悲声嚎着:“风王,我儿死得好冤啊!风王,我儿死得好惨啊!”
失子之痛,非是言语可以形容,亦只亲身经历之人才知那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痛苦与人死心碎的绝望,是以这些人涕泪纵横,嚎声悲切,直哭得肝肠寸断,闻者心酸,引得许多的村人也陪哭,一时村口只闻恸哭哀泣,便是那位两鬓苍苍的朱夫子亦忍不住抬袖拭泪。
若有千军万马于前,风独影亦可从容应对,可眼前这种场面,却是她最不善长的,一时心头恻然束手无策。而她身后的杜康与众侍卫则更不知如何应付了,只得一个个转过头去,不忍看这些悲伤泣哭的人。
好在那朱夫子哭了会儿便反应过来,转身对那些啼哭的村人道:“风王前来祭奠我们的孩儿,是为着让孩儿们安心上路,下世投个好胎。尔等只顾啼哭,而忘了正事,岂不有负风王恩典。”
他的一番话顿让那些村人们止哭,纷纷又叩谢王恩。
而后朱夫子带头领着风独影前往村中祠堂,死去的十位学童的尸首皆以棺木收殓,寄放于祠堂里,只待选好的日子到了,再一起安葬。
风独影到了祠堂,便见老旧的祠堂里里外外皆挂着白花白幡,步入祠堂,可见堂中并排十口小棺木,同时一股腐臭扑面而来。这等盛夏之日,尸身本易腐烂,更何况十具尸首聚于一屋,其气味之浓,几让人闻之欲呕。
那朱夫子一入堂中,自然是闻得这股臭味,一时心头有些忐忑,转头往风王看去,却见其神情肃穆,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完全没有闻得气味一般。心头顿生敬意,他取过香,燃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递给风独影。
风独影自他手中接过香,举香于头顶,再躬身一揖。
堂中的村民,特别是那些失子的父母,这几日来日夜以泪洗面,一颗心早已痛得麻木,此刻眼见风王郑重行礼,胸膛里终于涌出一股暖暖的感动。
他们生于乱世,都曾历过人命如草芥的日子,那些王侯将相、府差衙役,谁不是高高在上的践踏着他们,而眼前的女子,他们青州之王,却是如此肃穆的真诚的向他们孩儿的亡魂行礼!
古往今来,未从有过帝王向百姓行礼之事,村民顿眼眶发热,胸口酸痛,纷纷跪拜于地,大声嚎哭起来,只是这哭声里却添了一丝欣慰:我的孩儿能得风王拜祭,今生有了这份福气,黄泉路上定然走得顺坦,来生必能投个好胎。如此一想,终是能稍解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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