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苦苦解释,家仆们不耐烦的上来踢打,小蓝扶着老汉的膀子向右一晃,那些巴掌拳头均落了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船上走了下来:“老爷好心,说许你这筏子停上一停,但是不得争吵滋事。救人与咱们无干,岸上半里便是太平县救生衙,老头儿,你去那儿找帮手吧!”
窦老汉听了这话,恩恩谢谢,领着四丫和小蓝直奔救生衙。
一进门,火急火燎的向当值的官差呼救,那官差不紧不慢铺纸研磨:“年甲,贯址。”
老汉涕泪交集,没听清楚,官差高喝一声:“年甲贯址!想救人就不要啰嗦,撸顺了舌头答话!”
老汉一愣,赶紧恭恭敬敬的答了。
“什么船,做什么营生”
“排筏,受雇贩木。”
“载人几个,载物多少”
老汉耐性作答,可心中焦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此耗费笔墨。
官差抬头道:“衙前有示,身份不明、从恶业者不救,超载违规、枯季强渡者,咎由自取,一律不救,若是货物落水,货值低于百两的不救,我不问清楚,怎知该不该救”
“是是是。”
“落水的是人是货”
“方才说了,人,儿子。”
“年纪水性,在何处落水。”
“十七岁,会水,方才撞礁筏子翻了,他游得再好,这样栽在乱石滩里……”窦老汉哽咽难言,“差爷,这是我最宝贝的小儿子……”
官差摆手打断:“押救钱四千五百文。”
窦老汉抹抹眼,“押,押救钱”
“不押钱,谁救你我们救生衙的人就不是人救生衙的船就不是船辛辛苦苦冒险救人,倘若有死有伤,就活该白损白赔老母妻儿又有谁来养芝麻丁点的押救钱换你儿子的命,你还嫌贵”
窦老汉嘴唇抖动,却知此刻犹豫争辩不得,悉嗦解开腰间褡子,四千五百文不是小数,已经毁了一筏子木头,即使余下的安全运到,也注定赔本,何况一路要通关过卡,还要上交四成贩运税,倘若儿子伤了病了,处处是用度。
咬牙摸出银钱,当差的长手长脖,一把接去,顺势掖在怀里,叫窦老汉在押救书上按了押,方才吆喝人手去了。
这一去,恨不得又有两柱香的功夫,窦老汉暗自跺脚,后悔来了这急死人不赔命的地方,早知如此,就该和大郎二郎一起回头。
四丫初还勇敢,见老爹如此自责,小脸再也憋不住,串豆子般滚下泪来。
官差总算邀齐人手,领至江边慢吞吞的分派,大小两船,几人拉纤,几人助划,好容易打算出发,又说船底有损,要先修补。
窦老汉急得身子发软,江上忽有一艘轻舟疾漂而下,操舟的是个手脚从容的矮个船夫,船上另坐两人,正是大郎二郎。
小船一旋,泊在排筏旁边,大郎一跃而下,“阿爹,遇上贵人,三子找到了,可是撞坏了头,咱们上太平县请大夫去!”
窦老汉向船里一看,三郎躺在二郎腿上,半身泥血,面目模糊,已经全无知觉。
双桅彩船上有人喊话:“老头,人回来就走,你自己说的,已扰了老爷半天清静,还有完没完!再等我们下船来赶,可就不客气了!马五,还愣着作什么!”
马五就是那救生衙当差的头领,一听这话,立即对窦老汉摆手道:“人找着就好!快快离开吧!”
不能停靠,便无法去太平县求医,二郎低骂:“救生救生,呸!官老爷的狗腿子!”
马五一听,领着一班人撸袖上前,大郎见势,挺身拦住:“爹,老二,别耽搁了,咱们下几里,去秭县。”
矮个船夫亦上前道:“他说得对,这小弟的伤不是寻常郎中治得了的,秭县大,医馆也多。”
四丫向前一扑,拉住马五衣襟,“把押救的银钱还来!”
马五龇了龇牙,“去你娘,今日什么运气,碰上这么难缠的一家子!”大掌要扇,小蓝用力将四丫拽回。
窦老汉长叹一声:“算啦,三儿要紧!”
几人把三郎移上筏子,因二郎伤了手,大郎和窦老汉分站首尾,赶着剩下的四节筏子下江离开,那不知名的矮个船夫一直好心相随到秭县,帮着打听当地名医。
请了三个大夫,都只看了一眼就叫安排后事,窦老汉垂泪不语,大郎脸色铁青。
小蓝在筏子上已经仔细看过,三郎跌下水时头撞礁石,颅骨破碎,头皮血肿凹陷,去年阿嘎被牦牛踩了头,损伤的部位一模一样,这次大同小异,可没有贝爷爷在旁边盯守提点,自己可有把握
窦老汉蹲在岸边,又撸了一把泪,“是三儿的命,也好,去见他娘吧。”
四丫嚎哭起来,才有说有笑的三哥,怎么这吓人的把戏玩不尽,生生绞了一家子的心。
小蓝终于开口:“老爹,我有个冒险的法子,你肯不肯让我试试”
窦老汉抬起头来,第一回仔细打量小蓝的模样,这少年不超过十六岁,浑身一股与年龄不相衬的肃漠,初时觉得古怪,此刻这怪性情却让人升起奇异的希望,“什么法子”
小蓝深吸口气,转向窦氏兄弟:“窦二哥,我要一些必需的草药用具,待会儿细述,麻烦你去县城中的药铺子里找找,争取买齐,再打一斤半烧酒回来。窦大哥,难为你,去山上捉一只成年健壮的猴子。四丫,咱们把筏上清干净。还有句话,现在说明了最好,待会儿我动手的时候,情形血怖,大伙不可围观,无论什么动静,交给我一个人就是。老爹,你辛苦载我一路,我不会让你丢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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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衢园九阁
船出三峡,豁然开朗,天高水阔,帆帜无数。
鲁伯一派悠然的摇桨而行,往来船只大小形状各不相同,小蓝听鲁伯讲解,一路下来,认得的船少说也有三十余种,不知不觉出峡州,下宜都,直奔江陵,两岸时而花繁柳绿,时而大气泱泱,万千景象描述不尽。
小蓝在船上洗菜做饭,晾衣刷舱,靠岸了就替鲁伯跑腿打酒,按肩捶腰,夜间闲时悄悄翻阅手札,鲁伯也不多问。
十日之后,离了长江主道,从湖口县南拐入彭蠡湖。
彭蠡收赣、修、余、鄱四水,湖域辽阔,四五月间正是彭蠡候鸟北归之季,上万白鹤集翔起飞,从湖面到云端掀起龙卷风般恢弘的鸟群。
小船在浩渺烟波中连行两日,第三天逆流入鄱水,停在鲇鱼山镇。
鲁伯对小蓝道:“我有事情要在饶州打理,咱们在此岔道而行,你想去兰溪横山,只需从此向东六百里,虽然少不了翻坡过岭,但我见你脚力轻健,十天半个月怎么也能到了。”
小蓝收拾上岸,言谢告别。鲁伯瞧着小蓝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蓝已走出二十来步,鲁伯忽然叫道:“小蓝姑娘!”
小蓝一顿,并未回头。
鲁伯道:“你小小年纪,医术惊人,若肯悬壶济世,必能救难解危,造福于众。七江会浙水舵鲁子贤,先谢于斯!”
小蓝停了片刻,加快脚步,捷行而去。鲁子贤眯起眼睛,兰溪横山,难道是要去衢园
兰荫蕙雨香十里,衢园澹水画九阁。
兰溪县地处浙闽群山渡接之处,衢、婺两水汇合于此,并为兰江,横山在县城东南,又名兰荫山,山下村舍遍种兰花,兰荫春馥,醉人心肺。
小蓝步行上山之际,江南梅雨飘散如雾,本不想理会,可香霏旖旎,左一层右一层,硬是渗湿了衣衫,不得已,只好撑起伞来。
半旧的伞用的是上好的紫竹骨,看得出经风历雨,可伞身依然坚固,伞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易”字。
登上东麓山顶,两排高大的香樟树掩映着一座白墙青瓦的古旧庭院,小蓝脚踏细碎的樟花,走到石阶尽头,黑漆院门上悬横匾,写着朴素的“衢园”二字,院门左右各立一块大石,石上苔痕褐重,上面的刻字依然清晰,左石“渡劫”,右石“济生”。
小蓝凝神看着四个岁月剥蚀的虬劲刻字,只觉一股沧桑悲悯之意顺着青苔直渗出来,沿着自己泥泞的草鞋和洇湿的衣衫扩散向上,爬进心里。
“愣神的娃娃,来这儿有什么事”
小蓝抬头,不知何时院门已开,看门的老者正沉着眼睛打量自己。
“老伯,我要见园主易先生。”
易莛飞策马上山,来到园子门口,不禁“咦”了一声,只见一老一少面对面杵着,活象两根桩子。
老者一见莛飞,长抒口气:“小飞,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娃娃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你爹爹,可一不说是什么,二不说是何人托送,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肯讲,我见他拿的是你的伞,心想他也许认得你,可询问起来,却说不知道给伞的人是谁,连送伞人的模样也没看清,满口没个实诚,就算你爹爹不计较,我也不放心。”
莛飞看看小蓝,微微一讶,继而面露笑容,轻身跃下马,“老王,伞的确是我送他的。小兄弟,早知你要来这儿,咱们真该同行,我那天很想邀你一起坐坐,可又怕你不肯,你这一路上还顺利么”
小蓝不习惯这样的寒暄,伸手将伞递过来,“还给你,我用这么好的伞,倒象是偷的。”
莛飞听他口气不象心存尖锐,只是不谙世故,长刺扎人都不知道,而老王细心谨慎,脾气又梗,这二人是坚牙咬上冰豆子,两相硌。
莛飞接伞夹在腋下,将马交给老王,“这小兄弟长途跋涉,甚是辛苦,我带他见爹爹去,敦叔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朋友。”
老王摇头,“见你爹,这会儿恐怕不行,今日九阁的正主儿都聚齐了,正在榭里商量事情,还是别去打搅的好,我看你只能等等啦。”
莛飞喜上眉梢:“大伙儿都在什么事这么要紧也好,小兄弟,我先带你到园子里转转,等他们忙完了再说,这园子里都是极好的人,千万别拘谨。”说罢一身热情的在前引路,小蓝在他身后两步处跟着,跨进园中。
园内树木葱郁,闲草镶径,莛飞指着绿影深处的一角阁楼:“那是紫阁,管家敦叔和守园师傅们的院子,待会儿到池子边上,就能看到正面了。”
两人拐上向右的一条岔道,这条路上搭着葡萄棚子,脚步声惊了偷果的松鼠,两个灰身蓬尾的家伙飞身窜开。
莛飞领着小蓝在葡萄架间绕来绕去,一口气钻出迷宫,头顶一空,眼前豁然亮堂,迎面涌来几波白雾,待雾散开,一潭青冰似的静水横现于前,占据了大半视野。
小蓝左右环视,只见景色如精绣,处处见神韵,水中有彩影,是对岸木楼台,水中浮孤岛,岛竖玲珑塔,水上跨薄虹,是弯桥架清池,而
第5章 天泣灾录
莛飞一听,脸色沉凝下来,“早年时政清明,救生衙每年从各州县支取用度,行护民之职,除了制定江河航规,登记船舶,严惩敲诈勒索,还会在风浪天发布禁航令,设了望台,随时报信。救生船刷红漆,每日巡游,不计艰险,衙中有衣裳鞋帽,供被救者更换,有床铺房舍供其休养,还为没钱回家的落难者提供食物和盘缠,行有成效,救人无数。”
“而今各州府欺上瞒下,一手遮天,救生衙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不但持救要挟,虚报功绩,更有甚者,在江中堆礁设坎,把人命当作发财的途径,和强盗匪徒又有什么区别”
他叹口气,“小兄弟,你可听说过‘陆上衍帮,水上七江’行走在外,万一出什么事情,有时候求助于这样古道热肠的民间帮会,可比求官府衙门要管事。”
小蓝想起鲁伯告别时,自称七江会浙水舵,的确是善良热忱之人。
细雨吹来,莛飞看他单瘦,忍不住问道:“说了这些话,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有点奇怪。”
小蓝垂头:“我叫蓝罂,草字蓝,罂粟的罂。”
“这名字好,一听就是草药行家,小蓝兄弟,你家在哪里”
莛飞知道他采药为生,可看他言谈举止斯文持敛,绝非寻常乡野之人。
蓝罂犹豫片刻,缓缓回答:“白兰山望莲崖。”
莛飞一惊,白兰山属昆仑山东路支脉,这远道而来,比他猜得还要远。
蓝罂抬眼,“你是衢园少主,关于我的来路,能不能请你保密”
莛飞呛了一口:“别人叫我爹爹园主也罢,‘少主’二字,我可从没听过,这园子又不独是我家的,当初我爹爹集结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各倾家财,合力修缮了废弃的衢园,以义善为业,附近的乡亲和受过帮助的人年年来为这园子刷漆添瓦,补树栽花,才恢复成今日的景象,只因我爹爹是最初的发起者,大家才尊他一声园主,这园子里人人都称我的名字。你的来历,若不愿被别人知道,我决不会说,你尽可放心。”
两人漫步过桥,蓝罂一早觉着雨中渗香,穿过桥下垂柳,赫然置身一片花海,繁花簇围着两栋楼阁,构造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左边的用青榆木梁,右边的用白檀木梁。
莛飞得意道:“此间两位,可是园中的拔萃人物,最险苦的差事,都依仗这两人的一身本领呢。平日闲暇的时候,这白阁主人是跟我混在一起玩儿得最多的,哈哈,可惜我剑术不通,轻功没有,能胜她一二的,只有谜语对子和棋上歪着……”
话音未落,忽见一顶斗笠在蔷薇花架子下耸动,莛飞走过去敲敲那斗笠,“璟儿,这么乖,下小雨还在替林姐姐弄花草”
璟儿抬头,脸上两团泥印,“哪里是替林姐姐弄花,还不是你妹妹要钓鱼,让我帮她挖蚯蚓。”
莛飞蹲下身,从袖子里摸出个小东西,“本来是带给小荟的,你这么辛苦,我悄悄送给你,别让她知道。”
璟儿伸手接过,是个栗子大的木匣,一打开,一只大蚱蜢一窜而出,她“啊”的惊叫,再看不过是个竹编的假物,不由喷笑捂嘴。
莛飞又从怀里摸出本书册,“这是给林姐姐的《天师降妖录》,你别偷看,省得晚上做恶梦。”
璟儿撇嘴,“谁要看,就你们两个,整天稀罕这些邪门古怪的东西。”
她将书和蚱蜢匣子掖在怀里,继续低头刨蚯蚓。莛飞和蓝罂向前走远了,璟儿才盯着蓝罂的背影眨眨眼,歪了歪嘴。
白阁向西是一片假山,可以俯瞰青、白两阁背后的凝池,凝池只有澹池一半大,水色紫碧,比澹池深。
假山接长廊,两人沿长廊走到朱阁门口的时候,细雨已经止歇。
慵懒的太阳若隐若现,澹池水榭中的欢声笑语顺着荷丛中的浮桥传到朱阁,伴着荷叶飒飒,梦呓般飘渺,仿佛蓬莱山上仙人聚宴,聊着人间不知的福。
莛飞听得一痴,继而摇头笑笑,暗想:“园中人好不容易聚齐了,一年也没几回,应该开心才是,我怎么反而伤感失落,就象小孩子吃完最后一块糖似的,怪也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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