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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自嘲一番,举步离开,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要把这虚幻不真的感觉记在心中。

    朱阁是易家居住的宅子,此刻人稀楼静,莛飞道:“朱阁本来最热闹,后来实在装不下那些闹将,又总怕他们追打的时候掉下池子去,年初终于在西墙外辟了更大一块地方,叫作笃淳院,这一搬走,倒清静得让人不自在了。”

    笃淳院是莛飞母亲的心血,院中收养孤儿,长大了的孩子有象璟儿这样留在园中的,也有各去远地自谋生路的,赭阁中不少粮物的捐赠者都是从前的孤儿。

    莛飞和蓝罂没在朱阁停留,直接进了隔壁的玄阁。平日玄阁只有易筠舟一人,他从早到晚消耗在此,待会儿也必先回玄阁来,蓝罂既然一心一意要单见园主,在此等候最方便。

    莛飞让蓝罂在书斋休息,然后吩咐园夫老郑等在门廊,好向父亲提前通报,自己去准备茶点果子。

    蓝罂见书斋里从地到顶四面是书,另有好多堆满卷册的架子,光是各地县志就靠满一墙,另有史纲策论一墙,游历杂记一墙,土木城筑一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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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阁大婚
    棋室不大,除围棋象戏之外,还堆着格五、双陆、樗蒲之类的博具,不过无人对垒,颇为无聊,莛飞心中痒痒的想:“几时能再象上次那样,鏖战三夜将林姐姐杀败,让她去树顶摘蜂巢。”

    转了两圈,棋谱秘笈早就烂熟于胸,再看只是犯困,长途奔劳的乏劲儿上来,在躺椅上睡了一觉,醒来天已抹黑。

    莛飞暗叫睡昏了头,穿鞋跑出门,却见老郑在廊下作嘘声之势:“园主还没出来,你再多等等吧。”

    莛飞纳闷:“什么事,这么久还没说完”

    回到棋室点了灯,取塞戏自博,又过了许久才到听廊上响动,出来一瞧,蓝罂在门外扶栏而立,背上的长扁包袱已经不见,只剩个青布小包裹系在腰间。

    蓝罂冲莛飞深行一礼,“易公子,多谢你相助款待,我要回去了,请你保重。”

    莛飞摇头笑道:“天已黑了,上千里的远路,哪有让你今晚就走的道理,一顿正经餐饭还没用过呢!”

    蓝罂退后两步,“真的不用,我叨扰已久,不能再耽搁了。”去意坚决,百劝不留。

    莛飞实在拗不过,只得轻叹一声,连奔两步去了灶房,将取茶点时扔在灶上的雨伞和自己路上用的行囊一并拿来,从中取出干净衣服鞋子还有一些盘缠,又包了一盒点心,连同那把伞一并交到蓝罂手里:“仓仓促促,来不及准备,你若不嫌我轻慢,就带这些在路上用,外头贼多,万事当心。”

    蓝罂低头瞧着这些物事,鼻翼微微一颤,将东西包好背在身后,伞捆在最外。

    莛飞点灯照路,两人绕池过桥,原途返回,走出衢园大门。

    莛飞将灯笼交到蓝罂手里,蓝罂提灯再行一礼,抬起漆黑的眸子看看莛飞,返身下山。

    这晚细月朦胧,灯笼的圆晕照着单瘦的身形在香樟树影中越走越远,最终模糊不见。

    一群乌鸦从林中窜起,吖吖飞走,只余兰荫山一片空寂。

    莛飞呆立片刻,独自回来,走到朱阁外的长廊里,忽见四只脚挂在廊檐下,其中两只还荡个不停,他侧步出来,两个少女肩并肩坐在廊檐上,一个衣裙淡黄,一个粉衫绛裙,裾摆飘飘,甚是自在。

    莛飞皱眉,“小荟,你自己疯就算了,把表姐弄到那么高的地方干什么”

    粉衫绛裙的少女笑道:“哥,你出门太久,回来晚了一步,没赶上今日的热闹!表姐好事近了,三天后叶哥就娶表姐过门喽!”

    莛飞瞪眼:“表姐,是真的”

    淡黄的少女赧笑点头,小声埋怨:“小荟,好个喇叭嗓,园子里的青蛙都不叫了。”

    莛荟灿颜如花,荡着脚道:“这么美的表姐要嫁如意郎君,全天下都知道才好,以后叶哥哥再气我,叫他媳妇罚他!”

    莛飞不禁鼓掌,青阁主人叶桻成婚,果然是园中少遇的大喜事,何况娶的是表姐阮雯。阮雯的父母四年前出海观鲸,不幸船翻罹难,莛飞的母亲阮红鸢便将侄女接来朱阁,易家待之至亲。

    莛飞连连恭喜,“原来你们午间在水榭商议的就是这个!难怪笑声传十里。可表姐的婚期怎么突然改了,不是定了八月八”

    莛荟道:“靺末族长来信说,宁夫人的九程疗法果然有效,部落里男孩子们得的那种奇怪的肢痹症都消了,只是男孩子们还是虚弱,要叶哥哥再送些宁夫人配的药,顺便教他们一些轻身健体之法,族长愿以十棵千年参外加一百棵上品黑灵芝为偿。叶哥哥以前去过,认得道路,最近又没什么大事,就答应了。不过此去少说半年,多则一载,大家商议,婚事与其推后,不如提前,嘻嘻,还好你及时收心回来了,否则见不到表姐做新娘,看你后不后悔!”

    靺末部落在室韦山以北的望建河流域,已近百丽边界,从衢园过去,要走运河或陆路到幽州,然后东渡滦水和白狼水至营州,再渡辽水、栗末水,纵穿室韦山,经大小四个部落的领地,直至望建河西南的深山密林。

    莛飞挠挠头,“表姐,你一过门,岂不就要独等空房”

    阮雯微笑:“我和桻哥一起去。”

    莛飞吃了一惊,路途如此遥远,东北的气候又冷酷多变,表姐如何经得住颠簸劳苦然而再看阮雯的神情,心中顿时明白,为何这斯文的大家闺秀自定情之日起,就开始不顾风吹日晒的苦练骑马。

    阮雯没有林姐姐从小习武的根基,没有莛荟活泼好动的顽皮,却外柔内韧,心无畏惧,骑马不是一时兴起,是她早就等着步出园子,并肩于叶桻的天地,高山远水,风霜险阻,都是要携手一生的人必须且甘愿共历的风景。

    莛飞点点头,“叶哥固然让人放心,只怕你一走,我娘舍不得。”

    阮雯笑道:“这一趟说来也并不是特别久,回来还可以给笃淳院的娃娃们讲路上有趣儿的故事,姑母一听这个就答应了。”

    莛荟勾起两脚,“哥,你现在假惺惺的关切,方才敦叔分派喜宴差事的时候,不知你躲在哪里”

    “差事”莛飞背手挺胸,“我么,年轻潇洒,气度谦和,谙悉礼规,反应灵敏,不做引客赞礼的傧相,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莛荟笑啐:“厚脸皮,少吹牛啦,快找娘去吧,她可想你呢。”

    莛飞走后,莛荟忽觉脊背麻痒,象被谁从背后盯着,回头一看,池水反光,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

    莛荟抱紧阮雯的胳膊,“表姐,你自此有人疼着护着,不会撇下我吧。”

    阮雯捏捏她的鼻子,“傻妹妹,我不过从朱阁搬到青阁,多走几步路而已,想撇还撇不掉。”

    莛荟将头倚在阮雯肩上,“我羡慕死你了,可以从南到北玩儿那么远!不如把我卷在行李里偷偷带上,让我也瞧瞧饶物风光。”

    “哟,我这妹子当行李都愿意,干嘛不找个爱出门的人嫁了”

    莛荟扭扭脖子,“嫁人搭一辈子给一个男人,三从四德,想想都喘不过气。表姐,说老实话,你不觉得叶哥哥太闷了么每回他瞧见我,老远就绕着走,活象欠了我银子,偶尔近些说话,横竖绷着个脸,又象我欠了他银子,也不知谁欠谁的多些。”

    阮雯忍不住笑:“他不会回绝人,又怕你那些上房揭瓦的勾当,只好躲着你。”

    “屑,还没过门就帮着他说话,以后我还有指望么好姐姐,你倒说说看,嫁人有什么好一个人逍遥自在无牵无挂,不也惬意得很”

    阮雯闻着夜空花香,听着草虫幽鸣,幽幽道:“小荟,你还不懂,这旷天阔地,人如微蚁,若有人愿意结发为伴,从此欢乐同享,便多了不止两倍,而是百倍千倍的欢乐,悲伤同担,便在焚心塌骨的痛苦中也有了不倒之力,桻哥布衣铁骨,嫁他是福,等哪天你遇到与你碰触一生的人,自然就明白啦。”

    莛荟想了想,“你怎么知道谁是会碰触一生的人你认识叶哥哥时就晓得么”

    阮雯双手抱腿,颌抵膝盖,微笑不语。

    莛荟撅嘴:“说到要紧处就卖关子。”

    “不是卖关子,这个呀,因人而异,有人第一眼就看得明白,有人一世都难发现。”

    “那你是几时看明白的几时几时”

    阮雯面容如梦,“当初姑母遣桻哥来太湖边接我,他帮我搬东西,碰掉了我一箱子画……小荟,我说不清,那时候我看着他怔窘的样子,忽然一下子就懂了,原来以前嘲笑过的那些戏文故事,都是真的,原来人骨子里都不能免俗,只有太好太妙的事情,才会被前人千回百回不厌其烦的赘述,成了最老套的俗话,所以不俗的人,其实都是缺憾可怜的……而我那天,一不小心明白了这俗的妙处,自此有了深不见底的悲喜,以前无拘无束的时候也开心,也伤怀,然而那时的开心伤怀,与后来相比,都已淡得想不起来。”

    莛荟皱起眉头,“你越说我越不懂,若是大好事,喜是自然,为什么会有深不见底的悲”

    “悲喜二字,几时分开过悲难以求及的喜,悲忐忑错过的喜,悲被万事千变夺走的喜,悲有朝一日终是要完结的喜,有多少喜,便有多少失掉喜的悲……一脚跌进,再难回头,想从这深不见底的悲喜之潭里爬出来,恐怕只有能摒弃俗念的高人才有这个本事了。”

    “表姐,你想得可真多,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我第一次吃到逍遥鸡的时候,也是这般悲喜交集。”

    莛荟托腮望天,怀念逍遥鸡的味道,不禁黯然,片刻后,耷拉着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双眼也眯成月牙,“咱们猜猜,林姐姐会给你的嫁衣绣什么花样儿”

    朱



第7章 喜烛悲涕
    莛荟抿着嘴,蹑手蹑脚溜出后门,门外一道九曲桥从凝池岸边迤逦拐向池心的六角亭,亭子和桥都是白石所砌,打破一池凝水,因此亭子叫作“解凝亭”。

    亭顶上紫藤长得繁盛,花穗枝蔓垂挂下来,伸到桥上,铺进水里,映着紫碧的池面,将亭子变成一座美不胜收的花冠。

    林雪崚却嫌这花藤太密,把亭子一侧的枝蔓收拢起来,结了只悬空临水的紫藤吊床。

    此刻吊床上睡着个修长慵懒的白衣人影,脸上覆着一方绣了一半的大红盖头,微风过处紫藤轻摇,白舒红卷,连花瓣入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莛荟小猫似的踱近,眨眨眼睛,心想:“林姐姐装睡不理我,哼,看我叫她的诡计露相。”

    低头瞥见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只装满绣线的箩筐,端起筐一颠,五彩缤纷的线轴四飞五散,藤床上的白影终于翻身而起,将大红盖头一抛一接,各色线轴尽揽其中。

    莛荟拍手笑道:“好快的手法,象只红鹞子似的!”

    林雪崚将红盖头一展,线轴骨碌碌滚回筐里,“你这只小猴子,有的是热闹的去处,来这儿做什么”

    “林姐姐,我来瞧你绣花,让我也偷眼学学。”

    林雪崚伸手将筐推过来,“算了吧,你有耐心把弄乱的线缠回去,我就服了你。”

    莛荟老老实实坐下缠线,林雪崚睡兴被搅,只得将红盖头镶回绷子,躺上藤床,接着绣起盖头上的花来。

    莛荟抬眼偷瞟,见林雪崚虽然时不时打个哈欠,但纤长的手指飞快灵活,右手绣累了换左手,衔接自如,起针落针毫无斟酌,好象不是要将花添上去,而是花急着要借她的手长出来。

    刺绣之人长睫低垂,散发拂颈,紫藤花瓣掉在头上身上都懒得掸拂。

    莛荟不禁眯眼想:“林姐姐才是淡水无痕美至极,表姐清丽如画,跟林姐姐比,却似少了两分仙骨。”

    越看越痴,扔了手中线轴,托着腮问:“林姐姐,太白宫主大老远的前来求婚,你干嘛不答应”

    林雪崚笑着瞥她一眼:“小猴子最近闲出病来了怎么老问这个。”

    莛荟翻翻眼睛,喃喃念道:“拔仙绝顶,太白冰殿,流光绝汐,霄黯千颜……林姐姐,邝南霄到底长什么样,真是俊得天上有地下无”

    林雪崚头也不抬的回答:“璟儿见过他呀,你没向她刨根问底吗我不信。”

    莛荟一听,恨得用手擂膝,“那臭妮子,平日爽快,一问这个只在那儿偷笑发呆,好姐姐,你讲讲,省得我没完没了的烦你。”

    林雪崚停了手中动作,悠悠而叹:“太白宫主嘛,不负盛名……洛川回雪,只堪使叠衣裳,巫峡仙云,未敢为攀靴履……”

    莛荟直了眼傻傻出神,林雪崚指着她笑道:“我瞎偷两句词儿而已,瞧把你唬的,要有纸笔就好了,画一幅小猴花痴图。”

    莛荟撅起嘴,“人家诚心问问,你却拿我取乐。”

    林雪崚下了藤床,过来挨着她坐下,轻轻弹了弹莛荟的脑门,“别气嘛,我正经告诉你就是,那邝南霄贵雅诚恳,非凡有度,是个值得倾心的良人。”

    莛荟两眼闪光,“真的那你的心怎么不倾连邝宫主也拒绝了,怕是只有天神才配得上你了。”眼珠骨碌一转,“林姐姐,你常常在外走动,是不是另有心仪之人”

    林雪崚放下绷子,伸手去缠线,“我心仪的是这园子,不想挪窝。”

    莛荟细瞧林雪崚的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语。

    直到周围光昏影暗,莛荟才起身离开。林雪崚收拾了针线,捧着箩筐沿九曲桥往回走。

    桥下忽然嘎嘎有声,三只鸭子两前一后缓缓游过,划破暮光池面,将青白两阁的倒影搅成圈圈碎纹。

    林雪崚蹲下身学了声鸭叫,末尾的那只鸭子逡巡片刻,掉头朝她游来。

    “老肥,亏你还记着我,别老蹭着它俩了,你穷跟着,又有什么用”

    老肥哑叫两声,似是十分不爽,转了几圈,用力去拖池中的水草。

    林雪崚不禁担心,“少吃些吧,敦叔的厨子已经盯了你好久,你闷了就到这亭子来,咱俩作伴。”

    老肥抬起头,似乎听懂了她话里行间的伤意,真的不再吃草,只用憨纯的眼睛望着面前的白衣姑娘,一副默契贴心的嘴脸。

    长兴七年五月二十五,衢园大喜。

    紫阁主人徐敦里外调度,他面皮红润,身形胖硕,招呼人做事的时候,总是一手叉腰一手抬高,得了个“茶壶”的绰号。

    忙到下午,万事妥贴,青阁张灯结彩,喜气耀目,各种酒食礼品、鼓乐鞭炮俱已到位。由于时间仓促,未邀外客,汇聚青阁迎昇堂的都是园里的亲眷熟友,十分温馨,从朱阁到青阁又不远,连新郎迎亲的仪式也免了。

    哺时三刻,炮乐齐鸣,花轿自朱阁起,迤逦而行,停在青阁正前。

    新娘蒙着红帕款款而出,新郎身披红花,手持红绸结带,恭迎门口,喜婆将红绸另一端引进新娘手里,一对新人跨门而入,灿然生辉。

    新娘喜服拖地三尺,上绣百合百朵,百合丛中一对金色锦鸡,翅膀扑闪,长尾曳甩,新郎喜服上则是雪松玉柏,松柏之间有仙鹤起舞,鹤姿方位变换不定,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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