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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窦三郎摇头,“没有,那信被城关校尉留下,说会转交,我职位低微,争执不过。”

    甘振脸色黑沉,“防御使信上怎么说,你可知情”

    “细情不知,加印加急,我猜是度关文书。”

    甘振眼中冒火,若非郭植叮嘱,他早就不计一切,抡斧砍上玉门关,可自己百姓身份,并无对证,莫说文书,虞坡的一片衣角都见不到。

    窦三郎见甘振脸上有头盔印痕,手臂习惯外张,身后马鞍斜挂长柄战斧,忍不住问“你们可是凛军”

    甘振不动声色,“是又怎样”

    窦三郎目露兴奋,“我途径凉州时,刺史程大人说如果遇上入关的凛军,就把这几句话带到‘肃州城破兵衰,不可驻留。甘州地狭山高,粮草不济,易成孤城。凉州可纳人马,倘若月鹘破关而犯,应集盛军之力,在凉州拒敌,待春季回暖,牧草丰沛,可攻可守,再图后计。’”

    和郭植不谋而合,甘振点头,“你回去时告诉程大人,多谢他思虑周全,凛军会送汉民前往凉州,百姓辗转疲劳,脚力不济,倘若遇到危境,还请程大人设法接应。”

    窦三郎临行前与蓝罂匆匆告别,“小蓝妹子,我现在身有公事,不能耽搁,我常在河西各州来往,回头遇上,再好好相聚!”他拉住蓝罂的手,很认真的握了片刻,上马疾去。

    莛飞胸中如同堵了一团干草,这窦三郎力气虽大,眼睛却不好,看不见蓝罂身边另外有个活人

    河西走廊西宽东窄,入关之后,百姓沿着祁连山、马鬃山之间的宽阔谷地日夜东行。

    近年战乱,这一带的匪帮又嚣张起来,陇昆汉民携带财物,是白入口的肥肉,各山各道的强盗马贼倾巢而出。

    甘振长叹,“百姓回中原,就这么难吗”正欲带人剿匪,被叶桻拦住,“动刀之前,我先试试一位故交的招牌。”

    匪帮当中势力最大的一伙盘踞于肃州郊外的要道鸿鹭山,叶桻单骑入山,将角宿使者的龙爪剑交给鸿鹭帮主。

    鸿鹭帮主见剑嗤笑,“‘一翼遮天’早就下了大狱,一个青龙寨的使者,摆什么神气”

    叶桻久离关内,不知江粼月入狱,他心中诧异,脸上却未显露,“多年来青龙寨到处寻找角宿使者,倘若江湖上有消息说这把剑在鸿鹭山,帮主就要开山迎客了。”

    山盗们神出鬼没,不怕官剿匪,就怕黑吃黑,当年关口帮、甘凉帮比现在的马贼猖獗百倍,还不是被石危洪顺手灭个干净。

    倘若青龙诸宿真的来到,难保不把河西翻个底朝天,鸿鹭帮主脸色一变,“你到底有何贵干”

    叶桻一指山口,“收回你手下的刀客山贼,放百姓通行,不伤人命,不取钱财。”

    鸿鹭帮主打量叶桻,见他非兵非匪,英气逼人,不知什么来历,狐疑道“你与青龙寨什么干系,角宿使者的剑怎么在你手里”

    叶桻懒得细答,“青龙诸宿死乞白赖,都叫我大舅哥。”

    鸿鹭帮主屁股一震,谁不知一翼遮天是个情圣,为了自己心仪的女人,别说越狱,上天入地都不稀奇,这青龙寨的贵戚怎能得罪。

    当即笑脸相迎,唤回爪牙,其余山头的匪盗得到消息,也望风行事。

    甘振见叶桻兵不血刃,轻易摆平路患,讶异道“你这故交是谁,胜过千军万马”

    叶桻苦笑,“我不止一次借他狐假虎威,就算他远隔千里,震慑之力也胜我十倍。”

    青龙寨大舅哥的帽子越戴越牢,如果江粼月真有麻烦,大舅哥怎能置身事外。

    匪患让道,百姓顺利进入肃州城。

    肃州横宽纵窄,守将常年将军费挪作他用,城墙遍生茅草,破旧不堪。

    过了肃州,左右地势如同被擀面杖碾起的面堆,越推越紧,北面是传说中神仙观星的合黎山,山脚蜿蜒着尚未解封的黑水,南面是顶云覆雪的祁连山,座座峰峦直切而下,漫长的河西走廊到此渐渐收拢,冷风穿谷,尘沙飞扑。

    甘振在风沙中频频回望,已经数日没有郭植和柴筱的音讯,派出的哨骑也久久不归。

    这晚大风越刮越猛,冬末寒潮袭人。

    叶桻从浅睡中冻醒,听到风声中有奔驰的蹄声和叮当作响的铃声,一听就是飞速急驰的驿兵。

    甘振披衣冲出营帐,来者是从玉门关赶往西京的驿使,腰悬赤色公文袋,是紧急军情,连将军都要为其让路。

    甘振闪开一步,大声问道“虞将军报急,是不是关外之战有了分晓”

    驿使一边换马,一边冷声回应,“什么分晓月鹘人烧光了伊吾道所有的驿站,把未及入关的百姓活活钉在桩子上,插了一路!郭植、柴筱只是虚战应敌,他们打打撤撤,还堂而皇之的收了哥舒玗的粮草,哼,凛军和叛军本是一伙,接战是假,图谋玉门关是真,甘振,你也是叛贼一个,赶紧烧柱高香,自求多福!”

    甘振震惊怒目,血色上涌,一把揪住驿使的脖领,“虞坡小人歹肠,他阻隔内外联通,捏造战讯,讹传污蔑,都是给他自己弃关逃跑寻方便罢了!”如果不是虞坡从中作梗,派出的哨骑怎会有去无回

    这等讹传,关联凛军宗族性命,更有一夕之间左右军心、变假成真的祸乱之能,甘振死也不信郭植、柴筱会变节通敌,他手上加劲,几乎要将驿使掐死。

    驿使用力挣喘,“甘振,阻滞军情是死罪!凛军收取敌粮,目证者无数,而你无凭无据,诬陷虞将军,罪加一等!”

    甘振用力一推,“放屁,就算真有什么目证,收粮也是事出有因,大漠里缺粮少水,孤军力挺,他们又不是石头做的!虞坡袖手旁观,颠倒黑白,诬陷生变,他就不怕吃里扒外,不得好死”

    驿使被推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翻上马背,“凛军野性难驯,全是天生的叛种,哥舒玗就是最好的例子,郭植、柴筱通敌又有什么稀罕你们这群野狼里应外合,十个玉门关也挡不住。月鹘人有妖神相助,那妖神化身五色魔鹰,在半空劈雷喷火,你若真有本事,就飞上天去与妖神拼个死活,与我理论算哪门子英雄!”

    狠狠一抽鞭子,撒马远去。

    甘振胸涨发烫,伸手摘弓,倘若让这驿使把假讯传入朝中,忠烈蒙冤,多少无辜之人要遭灭顶之灾。

    可射死也封不住消息,甘振没有实证,手指发颤,摒抑良久,终于松肩垂臂,铁弓落地。

    他身边的凛军没有一个相信这番鬼话,然而背负恶名,忍受种种蔑视谩骂,里外不是人,铁打的意志又能坚持多久

    甘振连夜陈情上书,就算低微言卑,也要以实相告。

    谣传象无所不至的风沙,很快吹进每个流亡百姓的耳朵,天刚放亮,惊恐的汉民就急切上路。

    山顶灰云苍茫,日如薄纸,脚下石砾尖锐,如刀似锯,密如迁蚁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浪头驱赶,生怕慢一步就会抢先遭殃。

    正在央央跄跄的行进,山谷忽然震抖,背后的山道上升起浓黄的尘埃,百姓吓得争相传告“快逃啊!哥舒玗来了!月鹘妖神来了!”

    。




第212章 一夫当关
    地形狭迫,人群惶急,甘振勒马停步,回头望去,浓黄的沙尘象螃蟹似的乱滚,沙尘里混着幼童的痛哭、妇女的哀号、马鞭的抽响和粗暴的怒斥。

    尘埃中冒出几十辆马车,甘振凝目一望,“什么月鹘妖神,几个孬种罢了。”

    车身作了掩饰,仍能看出车主是从肃州出逃的权贵,车夫吆喝驱逐,碾着行人的脚跟,把百姓挤向两侧,在山道上逼出一条一两丈宽的通路。

    甘振面向气势汹汹的车队,摘下鞍边的长柄战斧,单骑而立,示意两侧百姓靠向一侧。

    车夫骤见拦路虎,急拉缰绳,刚要喝骂,甘振抡臂一挥,战斧嗡嗡生风,象战旗似的向远离百姓的一侧一指,“从那边过去,不得与百姓抢路!”

    车中乘客隔帘授意,车夫将马车驱向一边,车帘微微掀开,飘出一句尖刻的话“甘振,凛军神气一世,到头不过是落魄丧犬,这条穷途末路,我何须抢你的风光。”车队绕过战斧,贴着山坡前行,不再霸占正中大路。

    叶桻上前,“甘振,小人之言,不过蛛网沾身,郭将军的嘱托要紧。”

    甘振在凛军诸将中算是慢性子,几年来郁郁寡欢,仍在耐心等待建功立业,恢复衔卫,可离开陇昆的这一路,疲惫苍凉。

    他望着车队背影深深一叹,“肃州官员出逃,大溃将至。前面是镇夷峡,当年乌澜国雄踞西北,边境距此极近,镇夷峡是抵抗北侵的黑水要塞,现在仍有遗留的亭障烽燧。叶桻,镇夷峡一水穿山,路窄人多,不易逃生,倘若形势紧迫,你和百姓先走,我来断后。”

    回中原之路,步步生离死别,却平常得象挑水砍柴。

    入峡之后两山对峙,绝壁千仞,黑水河道冰块堆积,漫据河滩,拥堵山道,把左右挤得无处可走,百姓只能爬过冰坎,以封冻河面为路。

    冥水塌冰之后,人人遇冰小心,生怕再出险情,摔摔滑滑,拖拖拉拉,天色渐暗,三十里长的镇夷峡才走了一半。

    莛飞一路查看冰面,叶桻问“可有不妥”

    莛飞摇头,“没什么,这里比玉门关偏北,天气又比前几日冷,河水虽不是‘连底冻’,但冰层比冥水坚实,可以放心行走。咱们逆流而行,最窄的一段已经过去,镇夷峡东南出口是一个弯钩大拐,一旦季节转暖,黑水自南向北,拐弯处冰排堆积,会有凌汛,千不幸万不幸,汛前入关总算是一幸。”

    他念叨起水经书中的记载,山谷远处似有隐隐轰响,哨探来报“有兵马从峡口过来!是肃州守军。”

    甘振与叶桻对望一眼,大溃将至,来得这么快。

    不一会儿,就见远处冒出杂乱的火把,黑压压顺着峡谷向前堆聚,的确是肃州军,骑兵步卒混在一处,不见负伤挂血,不是战败,而是逃亡。

    这可不是先前抢道的几十辆马车了,甘振大呼“快叫百姓让路!”

    百姓惊慌喊叫,肃州军夺路而行,先是百十人,而后断断续续,一拨一拨,夹杂着肃州平民,人撞马嘶,宛如末日。

    甘振手持火把,在溃乱中揪住一名老兵,“是不是虞坡弃守,玉门关丢了”

    老兵捶胸而叹,“岂止是丢,连攻关的警讯都没有,一夕之间,屠关殆尽,上下守卒一个不留!虞将军被做成了‘血鹰’,悬在城头!”

    甘振脸色一白,莛飞问“什么是血鹰”

    叶桻曾听凛军提及,“血鹰”是九部最早结盟时用来处决叛徒的酷刑,受刑者被活活切开脊背,一根根肋骨依次斩断,向左右两侧外翻,血淋淋的肺被掏出来糊在骨上,象背后长出两只“血翼”。

    此刑极残忍,早被废止,却被晢晔重新施用。

    叶桻觉得怪异,“血鹰”是处决叛徒之刑,为何用在虞坡身上

    转念一想,虞坡扣押文书,不放凛军入关,自然是被晢晔收买,但晢晔心里最鄙视出卖他人的叛徒小人,虞坡如约献关,晢晔却根本不屑于对他遵守承诺,不仅没给好处,反而转手就屠关灭口,“血鹰”是晢晔在嘲笑汉人,亦是对河西的震慑恐吓。

    甘振额筋跳动,“虞坡献关,那关外的凛军呢”

    老兵摇头,“之前的消息都是虞坡传送,说凛军通敌,后来玉门关没有活口,关外之战的真相,谁也不知道!看这情形,难道你还奢望凛军幸存”

    莛飞顿足而叹,“无人知情,加上先前的讹传,玉门关一夕失守,凛军无论生死,都会被安插更多罪名!”

    甘振双肩发颤,“玉门关丢了,你们连肃州也不守了,只顾逃命”

    老兵道“肃州刺史早一步离城,说凛军叛变,月鹘迟早破关而入,肃州城旧难守,他要到甘州商议集兵拒敌。我们虽然有备,还是没料到玉门关这么快落入敌手,屠关消息一到,全城大乱,刺史不在,我们便听从录事参军之令,赶去甘州合军。”

    郭植和程敬弦都觉得分兵力弱,与其被月鹘层层击破,不如联守拒敌,可看肃州军溃逃之相,人数再多几倍,又有何用

    甘振松开手,“百姓必须连夜赶路,今夜不能歇了。”

    百姓继续逃命,“血鹰”在难民中传开,有人被活活吓死。

    次日甘振又得探报,晢晔入关后令铁赤、楚勒二部为进攻河西的前锋,两部烧杀突击,沿途堡寨皆成焦炭。

    肃州已是没有兵力的空城,可还有行动缓滞的妇幼老弱遗留城中,月鹘军入城之后,将汉人捆绑成串,不分年纪,男人通杀,女子施椓窍之刑,永不能生育。

    椓窍之刑比死还惨,哨探涩口难言,甘振怒极反笑。

    哨探道“前锋虽是铁赤、楚勒二部,领军之人却是哥舒玗。他们给马身刷油,马蹄套钉,是预备在冰上驰行,明日便能突击到此。百姓就算彻夜不停,也只能勉强出峡,离甘州还远,暴露于野,如何是好”

    甘振凝目摒气,手持战斧向冰面一劈,砸出一道两尺长的窄坑,黑水冰层结实,想破冰阻敌,需要要砲石火药。

    他双眼血红,“叶桻,你我早有计议,明日你送百姓去甘州,我带人留在镇夷峡,等着哥舒玗这个狼崽子!”

    如果郭植、柴筱陨于关外,那么甘振身边的一千士兵就是最后的凛军,叶桻揪心道“甘振,你们入关时换作百姓衣装,兵甲不足,箭枝稀少,这些天食不果腹,嚼冰饮雪,硬挡哥舒玗,能拖延多久”

    甘振望着他,“郭植、柴筱北上时,何尝不知后果情势如此,早就不是合不合兵术战略,而是要不要给自己一个值得的结局!”

    莛飞胸口起伏,“甘兄,未必如此!”

    甘振疑惑,“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莛飞道“咱们入峡时,曾经翻过一条冰坝,那不是天然冰坝,而是黑水中、下游的分界闸坝。镇夷峡在抵抗乌澜国时是屯兵要塞,附近垦田耕种,筑坝修渠,引水灌溉,延续至今。每年腊月初,黑水上游冬灌结束,各渠关闭,农田水回归黑水主道,加上地水补给,河道水位上涨,天冷河面结冰,在闸坝拥堵卡口,如果无人疏通,冰块就会淤塞堆积。叶哥,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这一段黑水冰层虽厚,足够结实,却不是连底冻,冰下还有数尺深的水,几乎是个天然蓄池。”

    叶桻习惯莛飞长篇大论,甘振却急,“易公子,你想冰坝决口”

    莛飞道“冰坝堵塞,冰块沉重,搬挪疏通起来无比费力,很难象寻常堤坝那样一决而泄。月鹘行军极快,咱们即使能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回到闸坝疏通,也会被他们的探骑发现,不如埋伏起来,放他们入峡,等他们过去,咱们在他们背后偷偷疏通,开闸放水,冰层结实是因为有水承托,如果冰下水被抽薄,冰层悬空,他们人多马重,必然塌陷!”

    甘振恍然大悟,“是个主意!”

    峡谷无路,月鹘人马再结实,也禁不起冰河冲淹,此举还可以阻挡月鹘的后续兵力。

    莛飞连忙提醒“排冰开闸虽然不是与敌交锋,风险却也不小,千万不要葬身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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