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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乌石城小而坚固,月鹘军在城外掘堑设垒,环围扎营,各部营帐依据旗色,布成髯龙、貔虎、盘蛇、鹯雀阵形,是神鹰阵里最深奥严谨的阵法,各阵自成体系,又彼此呼应。

    启明军想找出叶桻下落,不能明攻,只能偷入,然而营阵如迷宫,城外、城内联防守卫,上有猎鹰巡视,下有獒犬严防,无懈可击,悬天营屡次试探都无功而返,宣女躲不过鹰犬,马四福暗掘地道,被城中的地听发现,差点被守军反灌的毒烟熏死。

    乌石城举目可见,却无法接近,城外难以久驻,启明军权宜之下,退至盐池戍。盐池在乌石城西一百余里,盐池军被甘振调往灵州,只留了些老弱戍军。

    林雪崚一筹莫展,黄昏时独自站在城头向东眺望,盐池戍外残留着前朝为防御乌澜国所建的城墙,残墙久历风沙,高矮不齐,断断续续伸向远方。

    这道墙曾是游牧和农耕的分界,后来疆界打破,物产富庶的耕田和盐湖扩向墙外,牧群肥嫩的滩羊上了墙内的餐桌,如今战乱又至,墙内墙外都只剩半荒半草的沙地,夕阳萧条。

    世上分分合合,战战停停,怨生怨解,从无休止。林雪崚不相信月鹘会罢手言和,可心中又不由自主的留着一丝希望,就象她明知叶桻处境极恶,却仍然坚信他会平安归来。

    从两情纠葛,到两国操戈,是不是都要经过烈火煎熬,才能破去旧壳,获得新生

    落魄飞出暮云,落在城垛上咕咕低叫,林雪崚看着它,怆然一笑,师兄几次说要学明珠弹雀手,还没来得及教给他呢。

    她横握凌涛剑,轻轻抚摸,师兄,你从小历尽悲凉,捱得住痛苦,却不习惯承受幸福,你选择远赴关外,并不完全是凛王授命,也是因为我,对不对你不畏险,不惧死,谁又知道布衣铁骨之下,藏着一颗寻求解脱的心。

    一滴泪落在剑上。师兄,我偏不信,我不信你的命书里只有悲苦伤痛,我不信你我只能流落离合,遥望空山……这次若能重逢,我一定要象斩断绊龙索那样,把捆绑在你我心头的枷锁劈碎!

    抬手一抻,拔剑出鞘,青锐的剑锋映着血色落日,“落魄,帮我找到他!”

    落魄来乌石城,即使难有发现,也是一个向城中凛军旧部求助的信号,他们见了猫头鹰,知道她心急如焚,能传一星半点消息也好。

    晢晔,想伤害师兄,你得掂掂份量。

    她可以顾全大局,可以隐忍等待,但叶桻若有差池,她会破死忘生,不计一切。

    迦阳明白林雪崚的难处,月鹘九部即将会聚,君长心思莫测,要救叶桻,必须得等一个契机。

    他稍一思忖,悄悄解下叶桻腰带上的青阁牌坠,塞进袖口。

    这日天亮后,城外传来连绵号角,铁赤、楚勒、塔什、喀伊四部族长星夜兼程的赶到。

    燕然军在南下攻盛的路上捕获一只两岁大的戈壁熊,与月鹘军会合后,绍木将幼熊献给了晢晔。

    戈壁熊十分罕见,晢晔为了招待辛苦聚齐的九族首领,在城中结起可容五百人的巨大庐帐,开设屠熊宴。

    各族首领盛装而至,向笼中幼熊轮番献上祭酒,帐中立起神柱,女人围柱而舞。

    晢晔亲自将幼熊拉出笼,拴在神柱上,熊皮可贵,因此屠熊不用刀剑,也不用箭射,力求皮毛无损。

    各部族长分立两边,每边持一根粗长木棍,双向合力,扑向幼熊,用两根粗棍夹住它的脖颈。

    幼熊凶猛挣扎,将族长们撞得东倒西跌,这原始的角力又狼狈又热血,各部齐声为自己的首领鼓劲喝彩。

    族长们齐心协调,几乎堆成一座人塔,才将幼熊镇住,以棍压之,幼熊气绝而亡,九族沸腾。

    晢晔目露嘉许,令人把熊抬走,剥皮取肉,焯煮之后腌上豆豉,混入盐、米、葱姜,然后架火烧水,用大铁甑蒸。

    熊肉难熟,一蒸就是大半日,各部首领在庐帐中饮酒谈乐,闻着熊肉的浓香,无不垂涎三尺。

    直到夜垂月升,大甑才被抬进庐帐,置于正中。甑为铁制,底有蒸孔,上有铁盖。春季熊以草果为食,肉并不腥,香气混着热气从孔中渗出,溢满庐帐。

    晢晔道“各位首领齐心屠熊,我若替你们切肉分食,难免厚此薄彼,有失公允,不如你们伸手自取,得到哪块,便是哪块。”诸位族长迫不及待,围着铁甑坐成一圈。

    晢晔向身后牙军示意,药罗勿和赛吉阔步上前,一左一右,抬起铁盖,却不抬高,刚刚可容一手伸入。

    看不见熊肉,怎么抓取

    艾合曼心中困惑,迟疑之际,却见铁赤族长斛萨、楚勒族长仆固斯契、狄力族长韦纥,全都不管不顾,将手从铁盖、铁甑之间的扁缝伸探进去。

    也许君长怕众人争挑好肉,刻意如此,盲抓就盲抓。艾合曼挽袖动手,丁什、兀勒、塔什、喀伊几部族长也不再犹豫,探手入甑。

    甑中热而不烫,艾合曼摸到肥腻腻的一团,象是熊掌,用力一扯,似乎和兀勒族长扯到了一处,再用力,好象喀伊族长也在拖拽这块。

    其余几人亦是各自发力,却彼此牵抢,夺不到手,众人空腹闻着香气,更加焦急,较起劲来,不肯相让。

    这熊是怎么长的,难道肉会打结

    斛萨胸中恼火,去掀铁盖,谁知药罗勿和赛吉同时一压,众族长的手被牢牢夹住,闷在甑里,挣脱不得。

    赛吉巨力惊人,他被东栾渐的开山钺削了鼻子,面容半愈未愈,十分可怖,众人望之生怯,哪里还掀得动。

    族长们渐渐变了脸色,近来各部和盛廷暗中会晤,难道今天要屠的除了熊,还有他们

    艾合曼浓眉一沉,“君长,你这是何意”

    。




第233章 铁甑分肉
    庐帐中刚才还是酒笑欢畅,此刻一片冰寂。

    艾和曼的父亲做葛禄族长的时候,为了除去叛逆谋变的长子,曾以赏赐财宝为由,趁长子打开宝箱抓捧财物,突然将箱盖关上,压其双手,横刀杀之。

    此刻情形类似,艾和曼沉声质问,面上还算平静,心中早已怦怦急跳。

    斛萨面孔酱紫,仍在奋力挣扎,兀勒族长左右惶顾,苍白冒汗,喀伊族长破口开骂。

    丁什族长右手在外,抽出腰后的匕首,去刺赛吉的小臂。

    匕首寒光挥闪,牙军剑拔弩张,跟随首领的各部族民目睹突变,一片懵怔。

    正愕然,匕首停在半空,丁什族长握刀的手被晢晔攥住。

    晢晔轻轻一撸,将匕首顺进自己手里,寒光转动,众人的警惧神色映在刀刃上,面孔拉长变形,四向折照。

    晢晔半讽半笑,“各位族长,争熊不易,看样子还是我来替你们切分的好。”

    一边说,一边捏着匕首,在铁盖顶上划了一个圈,伸手一揭,圆形盖顶被切下来,掀向一侧。

    丁什族长更加惊悸,他的匕首镶金嵌玉,是从汉人那里掠来的饰物,并不十分锋利,到了晢晔手里,竟然削铁如泥。

    众人的手还被盖沿牢牢压着,连蒸带夹,一圈手掌又红又涨。

    大家向甑中一看,怪不得熊肉拖扯不开,肉中嵌了互相圈套的铁箍,每人伸手所抓之处都是一团纠结,但凡牵动,必引相邻几人之争。

    晢晔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逝。

    艾和曼一声长叹,“君长,你想训示,直说就好,何必费此心机。”

    晢晔捏着匕首,猛然向熊肉上一插,“心机诸位族长各怀异志,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糊涂,我怎敢在诸位面前称心机”

    艾和曼扭脸望着他,“君长,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大盛给葛禄部的诏书我看也没看,直接烧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一同扣住,心怀鬼胎的人应得其所,无辜陪绑的人岂不冤枉!”

    晢晔从怀中摸出几张刻着汉字的铁券,“陪绑诏书烧了,这个呢”

    艾和曼瞥了一眼铁券,敛唇不语。

    晢晔将铁券抛掷于地,“大盛的招降券,只要持券投盛,不仅免死,还有嘉赏,百夫长以上得执戟长军衔,银一百两,帛二十匹。葛禄族长,你虽然烧了诏书,但你族中接下招降券的人不在少数,招降券的倒卖价一路飙涨,葛禄部人多势众,招降是不停试探,掘你的根基,你明明知情,却并没过问,是装聋作瞎,观风望向还是假意拒诏,故作强硬,实则向盛廷抬价”

    艾和曼连连摇头,“君长,葛禄族人倒卖招降券,不过是取笑逗乐罢了,他们若真想投盛,偷偷拿着招降券溜走就是,何必招摇,再说招降券十分可疑,未必是从大盛过来的,也许有人见葛禄部势盛,想搅乱生祸,我岂能随随便便一点就着,火烧全族,遂了他的愿”

    晢晔用匕首挑起一团熊肉,“这么说,招降券四处流散,我还应该赞你精明谨慎,沉得住气族长,你德高望重,我尊你敬你,无论什么辩辞,我今天依然相信你,不过葛禄部太大,你上了年纪,乱糟糟难以兼顾,我替你找几个帮手。”

    艾和曼面色一紧,“帕伊黛很能干,不逊男子,我用不着帮手。”

    帕伊黛与葛禄族女眷们站在艾和曼身后的角落里,熊宴之变本就提心吊胆,她一听此话,立刻低头。

    晢晔微微一瞥,将熊肉递给艾和曼,“帕伊黛毕竟是个女子,族长,你该招婿了。”

    帕伊黛胸口轰轰发震,生怕自己的终身之事在这个古怪又尖锐的时刻被他们明刀暗剑的决定。

    艾和曼不想回答,干脆伸手接了熊肉,抓进嘴中嚼咽。

    晢晔揩了揩匕首,转向兀勒族长,“你呢盛廷封你为絜山王,热海以南、达满以北、姑墨之西、葛岭之东,皆是你的领地,他们连王冠、朝服都给你送来,这不会也是来历不明、搅乱生祸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一双双眼睛忿忿不平,向兀勒族长吾术尔怒视。

    吾术尔瞒辩不过,哀告道:“君长,我昏了头蒙了心,一时禁不住好奇,想探探汉人的底,今日警醒,再也不受他们蛊惑!”

    不等他说完,晢晔已用匕首挑起一团熊肉塞进他嘴中,“好奇你不是愿为内应,择日附盛吗镶火焰珠的金丝翼善冠,戴着可沉佩玉带钩的大科绫罗袍,穿着可闷你若不被蛊惑,这万里疆土、王爵厚禄,赏给谁去”

    吾术尔被塞得口不能言,嘴角裂血,匕首再深几寸,就会戳破他的喉咙。

    吾术尔之子涂迷度上前哭求,晢晔拔出匕首,“你哭什么,你父亲愿意称王归盛,许诺把你送入西京,名为做官,实为作质,你倒是通透,反正厌恶了征程风沙,只想锦衣玉食,不在乎被关在笼子里,大盛赐你李姓,赠你印章,你坦然接受,何悲之有”

    涂迷度瑟瑟发抖,吾术尔吐出熊肉,油、血、口水混得红红黄黄,污了半张脸,他一只手扯住晢晔衣角,泪泻倾盆,“君长,王冠朝服原封未动,涂迷度也不会去西京做官,我愿削了他的贵籍,让他入君长牙帐,做最低等的贱奴,我亦辞去族长及红旗军中一切军职,任凭君长处置!”

    晢晔用匕首戳起地上的肉,“眼馋想吃,就别变卦,吞了又吐,是拿大盛消遣,还是拿我消遣”

    不由分说,将沾了沙土的熊肉又塞回吾术尔嘴里,吾术尔不敢再吐,涕泪交迸,将脏肉咽进肚中。

    晢晔踱向吾术尔旁边的楚勒族长仆固斯契,仆固斯契目睹吾术尔吞肉,又是恶心,又是鄙夷。

    晢晔垂眼,“楚勒族长不必作态,你和诸位一样,并非怒其投盛,而是怨愤不公,楚勒部比兀勒部人多,你自恃威望,可盛廷没有许你王爵,只封你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兼赤水军使,赏金十万,统辖疏勒、葱岭、碛南,领地远不及絜山王。”

    匕首落在两个铁箍交叉套住的一团熊肉上,“我问你,疏勒既划给了你,也在絜山王封地内,你二人是携手共治,互相礼让,还是象今日争肉这样,抢个不可开交”

    晢晔拐手一剜,把交叉处的熊肉挖起来,仆固斯契不敢抬头,刀尖插着肉,在他面前来回打转,躲也不是,迎也不是。

    晢晔将肉塞进仆固斯契嘴里,怒色毕露,“大盛暗通九部,貌似在喂你们吃肉,实则是挑拨争端,给你们套上互相掣肘的枷锁,让你们忙于私算,舍本离心,彼此嫉憎!这样的骗局是他们陈年用滥的把戏,月鹘九族吃过亏,上过当,流过血,饮过恨,怎么,征战几日,稍稍累了些,略略挫了些,得了些蜗名蝇利,就全忘了”

    药罗勿和赛吉随着他的怒意再度加力,盖沿下压,几位族长手腕剧痛,再这样,非被压断不可。

    晢晔瞧着他们的狼狈之态,绕甑而行,一一历数,熊肉里的铁箍,正如大盛给月鹘九部封赏划分的领地界线,厚此薄彼,互相交叠,有些区域同时封给两族甚至三族,让他们狗咬狗,争个头破血流。

    众人私会盛使,互相隐瞒,并不清楚全局,直到此刻,方才彻底明白晢晔的用意。

    族长们眼神交对,怨怒悔憾,什么意态都有,谁也不敢应声。

    最后还是塔什族长乌齐昆鼓起勇气,“君长,大盛挑拨离间,九族一再失陷其中,委实惭愧。你用心良苦,这顿熊宴让我们几个大醒大悟,一辈子也忘不了。其实,私自与大盛和谈,是因为族人已经泄了恨,得了偿,征战疲劳,想回天山脚下去,汉人的城池再好,不是月鹘人的家,咱们就算踏入西京,也难久住,征讨何益”

    他声调平缓,很有熄火之力,庐帐里冷静下来。

    晢晔的沸腾怒意也有所收减,他默默盯着铁甑,“家”

    几百人目光汇聚,呼吸起伏,甑中余热未散的熊肉还在咕嘟作响。

    晢晔眼神深如夜空,“月鹘人喜动厌静,游牧为生,马鞭所向,天下为家。游牧人弯刀烈马的勇武,能让部族一夜之间拥有无数疆土,却也能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也许一场天灾,一场战祸,就会让全族衰亡,片痕不留。曾经的西域霸主乌澜国,浑朔的乌日勒,还有无数草原上起起灭灭的王权,都是相近的命运。”

    “能延绵百世而不亡的,不是流浪和勇武,是才智和创造,汉人王朝兴衰迭代,总能野草复生,重回荣盛,正是因为他们思潮不绝,智慧不灭,底蕴无穷,想征服他们的人,都被他们融合。游牧帝国地势偏远,气候严苛,难以象汉人一样建立城廓覆盖的王朝,兴文推教,变蛮武为礼智,游牧人一旦筑城存放财富,受此羁绊,战力衰退,便会显出人口不足的劣势,危难时无法自保。”

    “所以西北游牧国的折中之法,是大部保存逐草而居的流浪,小部屯驻于中枢要道,以商贸获取兴盛繁荣,守月城便是如此,可商贸依赖他人,一旦国交有变,便会终止。我父亲为了维持游牧族的生机和富庶,与盛朝交好,娶大盛公主,绢马互市,甚至愿意为大盛充当制衡浑朔、羌逻的要害棋子。”

    “大盛用一年五十万匹绢,换月鹘一万四千匹马,对他们来说是太重的开支,转为茶马互市之后,仍觉得贵。他们不仅需要战马增强军力,还想掌控通商命脉,赚丝道之利,想占领战略要冲,遏制南北强敌,所以他们借着天灾战祸,三推两搅,月鹘崩离覆灭,草原变作陇昆。”

    “如今月鹘重立,如果一切仍象以前一样,只会重蹈覆辙,改变不了被动和劣势。天山虽好,可受地域气候所限,想守在那里,就必须顺从游牧人的命运,立足荒蛮,全民皆兵,财富和国力没有根基,鼎盛时一场暴雪,便沦为衰弱的待宰之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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