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李怀光还想坚持己见:“圣上问起来,我就说围魏救赵嘛。”

    “父亲!”李琟跪了下来,“所谓围魏救赵,魏、赵本为两国,如今父亲是去勤王,当然应是圣驾在哪里,父亲便去哪里。”

    姚令言心道,李怀光,你还真是比我能耐,养了个聪明儿子。怕驳了李怀光的面子,他不好明着去附和李琟,只能看着李琟,露出赞许的眼神。

    好在李怀光也不是真糊涂,他静默了片刻,叹口气道:“你们说得有理。朔方军虽然要占神策军的先机,但不能抢神策军的风头,这其中的分寸,若是掂不好,只怕要出大乱子。琟儿,你比为父想得深。”

    姚令言赶紧顺水推舟:“正是。况且,那奉天小小行营,遽然迎驾,被围了这些时日,城中粮草怕是撑不了多久。若西北西南的亲藩无法越过凤翔镇和叛军的围城,将物资运入奉天,只怕……”

    李怀光了然。他虽然对德宗此前的薄情很有些恼意,但要不是唐廷,他焉能兼并分支复杂的朔方军、实力坐大,因此他确无异志,哪里会想看到德宗等人在奉天城饿死。

    “琟儿,便依姚节度所言,渡蒲津,直往奉天。”

    他话音刚落,姚令言忽然起身,向李怀光施礼道:“姚某还有一事相求。若两军开战,姚某那逆子,姚濬,请交由姚某处置。”

    李怀光眼神闪烁,若有深意道:“怀光可以只求胜败,不问主将,但姚节度凡事也要三思。”

    姚令言语音微颤:“谢李节度。”

    他内心其实也未想个分明。自己那逆子姚濬,虽已是大唐国贼,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骨肉。

    推己及人,同样的,当源休带着宋若清来到魏县时,姚令言不是没有犹豫过,是否要救下宋若清的性命。

    数年前,他带着河西马去潞州结交李抱真,在盟会上见过宋若清的父亲宋庭芬。其时李抱真已有些痴迷丹药,宋庭芬身为僚佐倒并不一味迎合,还掂着分寸地说了些谏言诤语。李抱真也未着恼,对姚令言笑说自己的幕僚尽是魏徵一样不好相与的。

    后来在崇仁坊进奏院,姚令言见到被段秀实秘密关押的宋若清,感慨父子俩眉眼如此相似,一般地清隽文雅。

    如果宋若清只是源休的跟班,姚令言可以说服李怀光放了这年轻后生。但,宋若清毕竟还是告密者,曾险些令皇孙李淳落入朱泚之手。姚令言东行来找李怀光,就是要给自己重铺一条将功赎罪之路,因此任何再次引起天子疑怒的事,他都要竭力避免。

    他看着李怀光杀了源、宋二人后,才道出自己与泽潞李抱真的交情,恳请李怀光派人将这宋家二郎的尸身送回潞州。

    姚令言没有想到,就在朔方军拔师之际,崔宁和皇甫珩出现了。

    父子重逢的巨大惊喜,令皇甫珩如在梦中。他一身风尘疲惫,跟随崔宁进入李怀光大帐,见到铜图前站着的姚令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姚令言以熟悉的温和语气唤了声“珩儿”,皇甫珩才清醒过来,噗通跪下,结舌道:“阿,阿父!”

    崔宁也是一愣,旋即击掌笑道:“姚泾州,老夫当年打西蕃蛮子时与你相识,便知你不是草包,如今果然从朱泚眼皮底下逃了出来”

    忽又警觉,转向李怀光道:“不好,姚泾州不会已经投了伪职,来说服你和朝廷作对吧”

    李怀光故意脸色一沉:“崔仆射,多年未见,公还是如此口无遮拦,难怪叫圣上从奉天撵了出来。”

    崔宁笑道:“圣上罚老夫东行思过,李军使营中可能给老夫安置个闲职”

    李怀光道:“原本那京兆少尹源休来,将我帐下最后一个位子占了,正好前日我拿他祭了旗,虚席以待崔仆射。怀光还请仆射引在下西行,也算是报答圣上向来厚待我朔方军之恩。”

    崔宁得意,转向皇甫珩:“贤侄你瞧,老夫的嘴是臭了些,心可不瞎,看准了李节度和老夫一样,是大唐的信臣。”

    比崔宁更得意的,当然是李怀光。如果说姚令言的劝说让他在要紧关头作了决策,那么崔宁的衔旨造访,则让他的心终于放到肚子里。

    看看,大唐生死攸关之际,圣上不还是和他的先祖那样,得依靠朔方军来力挽狂澜

    李怀光一时兴起,便让李琟安排宴饮,叫帐下僚佐皆来陪酒。

    皇甫珩却面色郑重,向三位长辈直言禀道:“晚辈无心赴宴,在奉天城外,我曾与泾原兵马使姚濬交战,个中细节,当报知父亲。”

    姚令言面色一暗,叹口气道:“珩儿,去阿父帐中详谈罢。”

    一旁的崔宁道:“姚泾州,你莫太懊恼,亲生儿子不争气那是天数,但老夫瞅着你这义子很是个可造之才,在奉天也深得圣上器重,还把泽潞李抱真的义女赐婚于他。你现在可是和昭义军也联上姻了。”

     




第三十七章 云车西行
    长安,大明宫。

    面色凝重的女道人李冶随着内侍来到紫宸殿时,皇宫的新主人——伪大秦皇帝朱泚正在欣赏天竺狮子舞。

    这是玄宗朝时风靡内廷的舞蹈,由十余名头戴狮子面具、身穿花斑兽皮的天竺国艺人,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腾挪跳跃,另有两名艺人手持红拂子,扮成驯兽师指挥舞蹈。

    德宗登基后,为了自上而下地竖立简朴风尚,不仅放归了舞象舞马,还遣散了太常寺下辖大乐署中的诸多歌舞乐伎。

    泾师兵变、朱泚僭位,这位新帝在最初兴奋和惴惴交织的心情激荡后,慢慢自我引导为大明宫当仁不让的主宰。

    他于含元殿召见尚留在长安的各国使节,于宣政殿与众朝臣议事,于延英殿和少数几位内阁成员商量征伐奉天的要务。而紫宸殿,则成为他宴乐的所在。

    跳狮子舞的天竺人,被称为“狮子郎”。当年被赶出宫时,他们也想过回到故乡。奈何路途遥远,身无盘缠,他们便在长安各胡肆里打杂,更有在西市卖艺讨生活者,过得十分艰辛。不料兵变骤起,大唐皇帝跑出宫去,他们倒被请了回来。新帝看起来颇为和善,还爱重赏。狮子郎们于是个个跳得分外卖力,勇态十足,生生将紫宸殿变成了群狮啸聚的天竺山地。

    鼓声住,狮阵散,狮子郎依礼退下。朱泚对立于殿中一侧的男子道:“客卿以为如何”

    男子叫严巨川,也是十月初被德宗召入御前论诗的文客。此刻,他面容枯槁,脊背佝偻,对朱泚的问话似乎充耳不闻。

    朱泚不以为意,只冷笑道:“据闻当年安禄山当了大燕皇帝后,在洛阳宫中召集玄宗的舞马一观风采,那些马却对本来熟悉的舞乐毫无反应,呆立不动,气得安禄山将所有的马都活埋了。后人赞誉舞马的忠诚,依朕看来实在是牵强附会,不过是畜牲不习惯生疏之处罢了。而人仆却不同,你们看,方才那些天竺狮子郎,就比舞马更懂顺势而为。李炼师,你道如何”

    李冶和严巨川一样,沉默地立于殿下。她一身略显旧色的缃黄长袍,眉淡如烟痕,唇无胭脂色,与富丽的紫宸殿格格不入。她和朱泚曾在王翃府上见过。彼时,女冠诗人虽也打扮素净,却还是很有几分神姿风韵的。但兵变过后,她的住所便被朱泚派人看守起来,她也出不得长安,一月来日渐憔悴。

    眼前两位诗人不太合作的表现,却似乎并未影响朱泚的好心情。今日,从长安西明寺传来的喜讯,令他对于源休之行成功与否的焦虑淡了许多。

    “严郎,君也是诗名远播之人,今日朕于战事上得了佳音,有劳郎君赋诗一首。”

    严巨川抬起头来,拱手道:“草民是那舞马一样的直性子,恐怕言多悖逆。”

    “无妨,都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莫非朕的气量还不如宰相”朱泚带着一丝玩味的口吻道。

    严巨川望了李冶一眼,略略斟酌,开口吟道:

    “烟尘忽起犯中原,

    自古临危贵道存。

    手持礼器空垂泪,

    心忆明君不敢言。”

    他的诗句过于直白,以至于说完第四句时,朱泚御座右侧一同宴饮的亲信武将董秦登时变了脸色,倏地站起,去摸腰间的配刀。他忘了,进入禁苑不可带刀,于是顿时又尴尬地呆住,颇有些滑稽。

    朱泚倒笑起来:“董司空见识到了吧,咱们武人没刀便杀不了人,而这文士,口诛笔伐即可。”又转向严巨川:“此诗听起来是七律,严郎莫叫司空吓住了,朕还等着君的颈联和尾联。”

    严巨川面无惧色,但一时胸中的忧愤喷涌太甚,竟似无法措辞,愣在殿下。

    只见李冶上前,冲严巨川欠身,道声“失礼”,便将诗句续了下去:

    “落日胡笳吟上苑,

    通宵虏将醉西园。

    传烽万里无师至,

    累代何人受汉恩。”

    她念完,面向殿堂的西侧,深深伏低,磕头叩拜,复又起身,仍然垂首而立。

    只听严巨川仿佛陡然活过来似地,放声朗笑:“我大唐诗家果然人人有三分剑气,自非那伶人乐伎般只生得一身媚骨。”

    朱泚仍然未恼,而是端起玛瑙杯浅饮一口,对殿下的诗人道:“二位协力成诗,堪称佳话,不愧是奉诏入京论诗的大家,看来大唐旧主于诗赋之事颇有眼光。不过朕倒要问问严郎,心忆明君不敢言,这李适也能称明君”

    他转向李冶:“炼师只道传烽万里无师至,可笑的是,大唐皇帝的禁军近在咫尺,怎地十月初三日也无一人救驾,天子满门保全性命竟是靠的一群阉人,盖因人主昏聩耳。安史之乱,中原满目疮痍、十室九空,朝廷本该休养生息、善待藩侯使相,当年代宗皇帝便奉行此策,我朱泚才不顾幽州众将挽留、执意入京,向天下表明河朔强藩的归附之心。不料那李适继位后,分化朔方军也便罢了,对于河朔诸镇竟要一举削灭,为筹军资而任用卢杞赵赞这样的奸佞,搜刮民脂、苛待商贾,弄得整个京畿又是一片仓惶。”

    “贵为万乘,不能辨忠奸,尊极九州,不能护民安。如此天子,尔等要来何用”

    朱泚言罢,面有得色,又唤来内侍,耳语几句。内侍离殿,不多时端来两杯酒,奉到严、李二人面前。

    两位诗人方才一抒胸臆,早已料定结局不善,此时更无犹豫,举杯一饮而尽。

    殿中安静,只有几处燃烧着西凉瑞炭取暖的铜盆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半炷香功夫,严巨川和李冶仍安然无恙,二人的神色也由冷傲转为警惕的诧异。

    假寐不语的朱泚,终于睁开眼睛,嘲讽的笑意褪去了,口吻无波地淡淡道:“朕不像你们的旧主李适那般心肠窄小。想那太宗一朝,倒很有些气象,无人因言获罪。朕也是如此。你们退下罢。”

    因又向李冶补充道:“如今淮南陈少游阻塞漕运、耀威江北,往扬州的水路已绝。炼师既然自韩使君(韩滉)处来京,还请在客邸安置一阵,待水路通了,朕自会命人送炼师回江南。”

    李冶面容冷峻,不置可否地微微欠身还礼。但她内心深处还是莫名升腾起一丝惆怅。丧乱迭起,世事无常,往下的日子,何时能回到江南、再拜韩太冲,都是未知的迷茫。

    严、李二人走后,朱泚面容忽地凝重,对董秦道:“去宣政殿。”

    今夜,朱泚将自己亲信的内阁成员



第三十八章 非我族类
    奉天城。

    虽然近来并无战事硝烟,韦皋已经连续几日登上城头,在朔风与冬阳冷热参半的照拂下,定定地俯瞰目力能及的一切。

    泾师叛将姚濬所部好整以暇,远远地驻扎,仗着凤翔镇李楚琳奉朱泚之令送来的军资,不退不进地和奉天城僵持着。邠宁韩游环不愧为朔方军出身,勤王不打诳语,忠实地盘踞在梁山附近,和姚濬对峙。

    而奉天城内,吃穿用度已越来越窘迫,大唐宗室中,只有德宗与两位贵妃偶尔能吃到县令裴敬弄来的一些肉干。宗室之外,无论臣子还是庶民,再到守军,每日的吃食都极为贫瘠简陋。韦皋虽治军甚严,但仍有一些陇州老兵趁着夜色,冒险擦城而出,去寻觅一些野菜。

    这只是地面上能看到的情况。韦皋知道,在地下,从泾州来投奔唐廷的城傍子弟党项人,正在向四面八方挖地道。

    这是一项相对秘密的工程,四五处地道的入口由专人日夜看守掩护,甚至另一位守城大将、禁军首领令狐建,都未必非常清楚

    党项兵体力扎实,又能吃苦,不过短短数日,最远的一条地道已进展到距离奉天西面瓮城城墙三百步之遥的旷野,那也是敌军最有可能正面进攻奉天的地方。接着东、北、南三处城墙下,也如树根迅猛地伸展般,蔓延出几条较为窄小的偏道。

    但如此高效的成果,并未让韦皋释颜。

    因为他的功劳被抢了。

    那日宋若昭带着党项蕃将石崇义来找韦皋,说起挖地道一事,韦皋敏锐地意识到此举于奉天城防大善。他嘱石崇义回到蕃兵营组织青壮军汉,自己则请了牓子,准备向德宗面奏此事。不料,当日傍晚时分,德宗已传下旨意,令韦皋协同普王李谊开凿地道。

    是原泾原镇孔目官高振,从石崇义处探了口风,火速知会了普王,让这心性颇不淡泊的亲王,去德宗跟前好生表现了一番自己的军事眼界。

    石崇义带领党项人回到奉天城时,高振告诉他,皇甫珩衔旨东行求援期间,普王暂领城傍子弟。石崇义到底只是草原汉子,性子朴实憨厚,他并不明白个中干系,反倒觉得既然普王曾出使过泾原,也是亲近的宗室贵人,大唐天子让他统领城傍子弟,党项汉子们岂不是在唐军士卒跟前也能理直气壮些。

    韦皋心头懊丧,对普王的芥蒂更深。德宗又追问起他的岳父、西川节度使张延赏的军资何时送到,这更令他烦躁起来。

    他不顾天寒,日日于城上巡防。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获得一种暂时的奇妙的慰藉:诸事诸人都在他的俯瞰之下,包括行宫中的大唐天子。

    朔风刺骨,寒气入喉,但韦皋却觉得畅快无比。他拔出长刀,迎着日光欣赏那犀利的锋刃。他回想自己从建陵挽郎开始的仕途,回想自己从朝官到边将的数度浮沉,直至引兵进入奉天勤王。

    在与韩游环和皇甫珩配合、逼退姚濬的初战告捷后,他记得自己得到德宗的嘉许时,德宗的声调甚至是带着一种异样的颤抖的。他是臣子,自然不敢直视天子,但他确信,那种颤抖传递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九五至尊的安危,也须系于忠勇的阵前守将。韦皋被这种体会燃起了心底的悍然之气。他透过刀锋望向四周的莽莽山原,发誓自己的人臣之路绝不会止于勤王边将这样简单。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到奉天城一隅的柴扉小院中。他看到宋若昭和阿眉,似乎在往陶罐中装什么东西,并引来刘主簿的老妻,向她讲解。

    他并不关心她们在干什么,他只是盯着那个一身赭色布衣的清瘦身影。忙碌过后,胡女阿眉和刘妻都进了屋子,若昭却仍然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如一棵细柳。

    在这一瞬间,韦皋忽然感到,自己或许一开始就错了。他对她的关注,既不是因为多年前长安酒肆的一面之缘,也不是因为自己想与太子李诵攀亲的闪念,更无关男子对于女子的占有或征服。而是,他发现,自己和宋若昭一样,周身总仿佛弥漫着一种孤独。
1...1617181920...13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