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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他正作此念,琼达乞大大咧咧地掀帐而入。

    白崇文喜气洋洋地上前接洽,一边笑道“琼将军此番出了大力,功不在李元帅之下,吾等唐将,皆为行伍出身,最是佩服琼将军这般万夫莫当的勇士,今晚必要痛饮一番。”

    琼达乞操着这些时日又流利了几分的唐语,和尚可孤、白崇文寒暄着,转脸看到皇甫珩尚来不及收起的忧色,诧异道“中丞怎地面色不佳”

    皇甫珩寥寥数语搪塞过去,又向帐外瞧去。

    确实只琼达乞一人,阿眉并未出现。

    这般酒肉之气、粗豪无比的军汉宴饮,阿眉如今是公主,又不是胡姬,想来除了数月前梁山劳军那日,自是不愿参与。

    皇甫珩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怕阿眉那般机敏的眼色,立时看穿自己的异样,并且不会如琼达乞般,轻易放弃探寻。

    然而很快,随着帐外一阵人声喧哗笑骂,皇甫珩的心又提了起来。

    李晟来了!

    帘幕一掀,年过五旬、数月来中原战场上最为声名显赫的平叛大元帅、合川郡王李晟,一身锦帽绣袍,踏进帐中。

    李晟的面色果然有些苍白,长子李愿紧随其身后,那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中,扫视帐中诸人,露出交融着致礼与警惕的微妙神色。

    同行的,还有李晟最亲信的裨将赵光铣。

    皇甫珩是第一次与这位传说中的“万人敌”老将照面,极短的瞬间,他立刻想到自己的义父,姚令言,便是就戮于这位李元帅手下。

    他有些怔忡地盯着李晟,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皇甫珩有一丝怪异的自视,好像一个本来热血洋溢的人,慢慢浸入冰冷的泥潭后,在走向麻木与茫然。

    李晟的目光,也立刻捕捉到了皇甫珩。教李晟微微有些惊讶的是,皇甫珩并没有表现出一种剑拔弩张的仇恨状态。

    李晟不由感慨,到底是姚令言带在身边的养子,与他养父一个心性。这后生眼底,分明有一丝不知防人的愚痴呐!

    他这与皇甫珩同样的一愣神间,一个幽幽的声音已响起来

    “李公,别来无恙”

    尚可孤自食案后起身,向李晟行礼道。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禁苑鸿门(中)
    李晟眯了眯眼睛,坦然地转向尚可孤,开门见山道“尚公,今日幸得翟监军牵络,老夫来尚公帐下,一是多谢尚公遣出精锐,助老夫的先锋一臂之力,拆除东苑苑墙;二来,自是因为去岁,制将刘德信殁于我李晟的营中,此事……”

    “李元帅!”

    不待李晟说完,尚可孤即抱拳施礼,目光炯炯,但一副爽快神情道,“老夫如果耽于与刘将军的结拜旧谊,那日便不会一听到元帅号令,就将自己最为得力的假子们派去禁苑东边的主战场。今日吐蕃上将亦在,往昔恩怨不足向外人道哉。”

    尚可孤亦是当今武将里排得上名号的人物,这般措辞,就好像连身段都微微欠了一欠,实在已透露了愿释前嫌的意思。

    “对对对,两位明公均乃大唐股肱,圣上何其倚重!李公与尚公的神策军,果然皆是不同凡响的天子亲军,区区三日,便成就这光复西京的大功勋。两位请入座,吾等痛饮一番!”

    翟文秀接上尚可孤的话,浑无大唐历来的宦官监军的颐指气使,而是口吐莲花,尽心尽力地做上了和事佬。

    李晟忙向尚、翟二人唱了个还礼之喏,端着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姿态,入席落座。

    皇甫珩不错眼珠地盯着场中这些面孔,尤其是盯着白崇文。

    大概由于除了沙场本事以外,白崇文并不太信任皇甫珩在马下的一些处事能力,因而,对于今日的鸿门宴,白崇文事先告知皇甫珩,一旦帐中依计生变,他速往帐外解决李晟带来的亲信牙卒即可。至于李晟怎生伏诛,自有尚可孤与白崇文动手。

    皇甫珩见到李晟已被翟文秀请动露面,心知今夜举事已成定计,越发惴惴起来,不由自主地去抚摸自己的鲛皮刀鞘。

    那是他紧张时都会有的动作。只是,此际,手触到腰封,他才意识到,佩刀并未跟着自己。

    这种不同军号的将帅齐聚一室的庆功联谊之宴,有些敏感的规矩是众人都会遵守的。比如,帐帘之外设着刀架,凡赴宴者,横刀佩剑,都置于架上,方能入帐。

    再看上酒上菜的步骤,一壶酒也好,一钵汤食也罢,皆是不换食器不换人手地,一圈布来,仿佛教座中诸人皆可宽怀,如此暖心磊落的同袍宴饮中,怎会有阴谋诡计。

    同时,到底是进了长安,即使是军中备宴,酒馔也大可一观。

    此时五月已尽,暑气渐起,仆从首先给诸将奉上冷淘。这是自贞观年间起就风靡西京的饼食。乃以仲春时分采摘的鲜嫩槐叶,捣成汁水和入麦团,做成细条后,风干存于凉爽处,吃的时候入沸水汆烫煮熟,沥干装盆,凉透之后,略略淋上些酱汁,吃进口中甚是清爽。

    而今日宴饮的冷淘,齐整团起的面条上,还撒着鹌鹑肉细丝,浅青嫩红,分外诱人。

    只听尚可孤向座中诸人道“告罪告罪,老夫素来清厉节俭,虽守卫京畿多年,军中也未备得佳酿,只几坛新醅浊酒,因而先以这现制的冷淘请诸公品尝,亦能压得几分酒甜之腻。”

    皇甫珩身边坐着的琼达乞,大约确有些饿了,酒倒未喝得几口,半碗冷淘已然下肚。他由衷赞道“尚将军,中原确实炎热了些,这冷淘当真好吃。待本将回到逻些城,只怕仍会惦记它。”

    尚可孤爽朗笑道“琼将军客气了。将军远道而来,麾下的大蕃军又这般勇不可挡,不但襄助李元帅与老夫一举平叛、收复京城,于唐蕃盟谊更是功不可没。琼将军若喜欢吃这冷淘,老夫军中的厨子,琼将军带一个去大蕃便是。”

    琼达乞本性淳朴,又或是大战平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也是分外轻松愉悦了些,耿直道“那真是太好了,本将迎娶丹布珠公主之际,便请尚将军的庖人张罗筵席。”

    “哦原来琼将军已是赞普的驸马,恭喜恭喜!老夫那日得见赞普的五公主,果然巾帼不让吾等须眉,难怪圣上也赏识有加。”

    尚可孤嘴上说着惺惺作态的恭维之辞,暗暗却有些唏嘘。这琼达乞瞧着的确不是凶蛮之辈,于战事上也堪称出工也出力,今日却要……罢了罢了,大业要紧,若胸存小仁小义,何以成事。

    而同样居于上座的李晟,听到琼达乞竟然已是这个身份,心中也蓦地一动。

    本以为只是个吐蕃贵族子弟,却竟还是赤松赞普钦定的驸马况且那丹布珠公主,还很得圣上的青眼。

    短暂的瞬间,他在想,要不要放过琼达乞,有些事,或许未必都须在今晚这大帐之中做完。

    但很快,李晟压制了自己的犹豫。

    逼反朔方军后,梁州方向传来的一道道圣旨,有的在李晟的意料之中,有的则在意料之外。最令他震动的,自然是普王李谊被削夺了与他李晟继续协作的机会,摁在奉天城的浑瑊身边。

    他李晟加官进爵,得了号令京畿勤王诸君的权力,而普王却落了那般境地,这个结果,不能不令李晟自诫。

    圣上在安抚他,夸赞他,亦在警告他。

    而能令圣上意识到在朔方军与神策军矛盾问题上的处置不公的,除了李泌,还有谁!

    李泌啊,李泌。李晟在好几个长夜,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这位白衣贤者洞悉世情的目光。李晟对他没有恨意,反倒有着些微的艳羡。不是每个御前的臣子,都有李泌这般天赋和运气的,吾等武将刀口舔血的艰难,岂是文臣雅士能省得。

    同时,李晟还想到了自己的幼子李愬。李愬已经成了圣上的外孙女婿,从此以后,他李晟这个“李”字,实则已与当今圣上之“李”,连在了一起。这个突然的喜讯,听说功劳归于韦皋的建言,但韦皋何等谨慎之人,他自己也因了奉天保卫战而官拜陇州刺史,领衔奉义军,成了藩镇节帅,他韦皋难道眼瞎了,看不到神策军对于藩镇军的牵制与威胁,还主动帮着神策军统帅攀上皇亲

    多半也是李泌的主意。

    李晟似乎想明白了,李泌为何在朔方军反叛后,对自己和李谊表现出不同的态度。是了,李泌,韦皋,和他李晟,他们在有一个问题上,是相同的——对吐蕃主战。

    于是,李晟由衷地感激那个半路来投的背主之徒。如果没有他,或许今夜帐中,他李晟确实要身首异处,圣上的江山也是才从朱泚手里抢回来、又要被躲在暗里的觊觎者夺去。

    同时,因了今夜将要发生的事,他李晟还做出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定。

    这个决定不能再改,因为这有助于他获得和李泌站在一个阵营中的机会。朱泚之乱已进入尾声,而自己才五十几岁,圣驾回銮长安后,自己作为统帅天子亲军的战将,若与李泌化陌路为同道,未来的人臣之路,岂不是更宽阔

    李晟于是吃了一口冷淘,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琼达乞。

    当然还有他身边的皇甫珩。

    本来,今夜,这个泾州小子的命,也留不下来。这小子的义父姚令言,算得无辜,他李晟尚且下得去手,而这小子如今已起了杀意,自己怎么还敢留他。

    “唉,但是,皇甫中丞,谁教你祖上是皇甫惟明呢。”李晟咬牙叹道。

    五十七岁的李晟,当年在青海从军打击吐蕃时,只二十不到的年纪,却因勇冠三军而常能出席上将军们的宴饮。他清晰地记得,皇甫惟明曾拍着他的肩膀,向众将道“我大唐的青年儿郎,若都能够文如李泌、武如李晟,才不负这盛世之景。李泌已是我的小友,良器(李晟字),你可愿做我的假子”

    然而两年后,皇甫惟明就因李林甫构陷其私通东宫,而被玄宗赐死。

    边军大将爱收假子,往往百人,李晟对皇甫惟明并无多少扎实的尊崇。但他深深记得,李泌是这皇甫家的故交。

    善弈者,举一步,谋十步,皇甫珩不可死在他李晟手里。

    何况,这泾州小子与尚可孤都活着,他们留在自己手里的把柄,才不算无有人证,他二人,也才更能为他李晟所用。

    李晟正自沉吟,只听翟文秀向尚可孤说笑道“尚公,你也忒小气,这满桌的酒肴,除了冷淘上那点儿雀肉,竟是再看不到几两荤腥。”

    不待尚可孤答话,白崇文已在下首站起来,向上官上将禀道“俗话说,鸟中食鸪,兽中食兔。这大热天,吃羊肉不成。末将已命人准备了炙兔肉。”

    “来人,传菜。”白崇文向帐外唤道。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禁苑鸿门(下)
    四五只头脚齐整的兔子,剥皮烤得赤红油亮,被仆从们端了进来。

    白崇文笑呵呵地上前检示,赞道“香煞人呐。”

    “挑那最肥嫩的,奉给李元帅与翟监军。”尚可孤满意道。

    一股骇然凉气,顿时充塞了皇甫珩的胸口。

    直觉告诉他,千钧一发的时刻到了!

    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对于近身危险的机敏,无关识人断事的本领,而是犹如山林猎手般的临场反应。

    皇甫珩不是谋士,却是合格的武将。他再定睛确认,清晰地看到尚可孤的身形已经进入一种绷紧的准备战斗的状态。皇甫珩少年从军,战时冲阵也好,闲时格斗也好,他对于一个人的肢体的细微变化,都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

    皇甫珩捏紧了拳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之间,尚可孤的眼神变了方向,抖地生发出一丝惊怒。

    “白崇文!”

    随着一声断喝,尚可孤本有些前倾离席的身子迅速往后缩去。

    那是一个自幼习武之人,在电光火石间遇袭的本能躲闪姿势。

    但白崇文的动作更快。他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从烤兔的腹中抽出来的利刃。

    尚可孤万万没有想到,白崇文本该刺向李晟的匕首,会骤然变向,直奔自己的胸膛而来。

    他再后退,也囿于帐中空间受限,哪里就能避开,眼看一道白光就到了面前。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斜扑过来,铁塔般的身体重重地将白崇文撞开去。

    竟然是李晟的亲信赵光铣!

    “当啷啷”,匕首落在了地上。

    正如尚可孤对于白崇文戳向自己的匕首毫无防备一样,赵光铣的暴起突袭,也是白崇文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倒在地上,刚要扭头大叫一声“李元帅”,赵光铣结实有力的双臂已然环上白崇文的脖颈。

    只听骇人心魄的“喀嚓”一声,白崇文的脖子已被格斗手法极为娴熟的猛将赵光铣拧断。白崇文的嘴还张着,眼中迸射着临死之际仍难以相信自己所遭暗算的哀芒,身子却终究慢慢瘫软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本陪坐于中使翟文秀身边的李晟之子李愿,敏捷而动,左拳摊开,右手伸过去一拉,竟是一条弓弦。他毫无迟疑地抬臂一搂,弓弦已绞上了翟文秀的那肥白的脖子。

    宫廷内侍,亦有可能须行卫戍之职,故而翟文秀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奈何,莫看李愿言谈斯文,毕竟将门无犬子,他作为李晟的长子也是职业军人出身,出手的犀利与赵光铣不相上下,弓弦缢杀之术,既快且狠。

    翟文秀双手无望地在空中扑打,眼睛上翻,如受屠之羊般疯狂地蹬了十几下腿,便也一命呜呼。

    帐中这番突变,令尚可孤、皇甫珩和琼达乞,都愣愣地僵在座中。

    他们在沙场上,常常是迅捷的具有优势的一方,然而此刻,他们却因为陷于阴谋的局中局,或者根本不明白阴谋的存在,而如堕迷障。

    突然之间,皇甫珩听到琼达乞“呀”地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身子一歪,倒向自己。

    皇甫珩大惊,似从梦中醒悟过来,正要去扶住琼达乞,又听“噗”、“噗”连着两声,同样的利器直入琼达乞的额头与颈部。

    琼达乞仍想勉力去寻找发难之人,却终究只是愕然地瞪大眼睛,定定地盯着皇甫珩。

    皇甫珩看到,瞬间之后,琼达乞的颈项中就如泉涌般,汩汩地喷出鲜血。皇甫珩不及思虑,慌忙伸出手,试图去捂住那个致命的伤口。但这没有任何用处,或许是剧痛,或许是死亡邀约的常态,琼达乞抽搐着,以至于皇甫珩无法固定住他。

    皇甫珩的手掌,如浸血泊。他眼睁睁地看着琼达乞,抽着抽着,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瞳仁中那最后一丝神光,也消散不见。

    对座的尚可孤这下更为吃惊。本来,依照自己的计划,琼达乞也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大帐。杀了李晟后,诓吐蕃军说他们的统帅乃被李晟受诏所害,拥立韩王岂非更容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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