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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这种阵型,对于张光晟来讲,太熟悉了。当年,他做振武节度使的时候,能够毫不留情地血洗回纥突董使团,乃是因为对方居于城池中的客栈里,又以商胡为主。若拉到旷野之上,且并非诓骗对方进入埋伏的前提下,任凭哪一支唐军,都不敢小瞧回纥人的铁骑阵营。

    否则,安史之乱中,叛军盘踞的洛阳,是怎么被回纥人打下来的!

    张光晟和李希倩,如此紧要关头,早已忘了顾不得彼此先前的仇怨,护卫着朱泚,试图涉水渡过武亭川,往凤翔镇的李楚琳地盘逃亡。他们身后,朱泚在幽州时就当作亲信的大将韩旻,率叛军余部拼力抵抗。

    无奈从长安城逃出来的叛军,大部分是步卒。步卒就算骑在马上,也抵抗不了真正的骑兵的冲击力。

    张光晟眼看韩旻抵挡不住,对朱泚道声“陛下你先走”,掣缰折返,又杀了回去,试图依靠自己对回纥骑阵的熟悉,组织叛军结阵自保。

    然而,当听到对方竟是来自安西都护府的大唐旧将时,叛军的士气彻底溃泻了。

    安西军,多么震慑人心的军号!叛军中的泾原兵卒,有不少人的祖上就是安西军。他们真的就仿佛,被爷爷教训的孙子般,完全放弃了血战的意志。

    他们不看张光晟指令旗手打出的旗号,他们扔了影响逃跑速度和躲闪灵活性的陌刀和大盾,他们哭爹喊娘地抱着脑袋,在马腿间窜来窜去,耗子一样飞奔向武亭川,试图通过凫水过河,幻想能从敌人的马蹄下捡回一条性命。

    这场遭遇战的结果,是叛卒们全军覆没,韩旻仅以身免,逃过了武亭川,而张光晟,被生擒。

    然而当张光晟被带到中军统帅马下时,他知道,自己去到唐帝李适面前、以过往对唐廷所有的功勋来脱得死罪的希望,终也没有了。

    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是普王李谊。

    李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庆幸。

    沙场老将兼宦海名宿,浑瑊浑公,因为害怕擅自率领这支竟还夹带了数百回纥兵的安西军,会受到亲吐蕃、厌回纥的德宗皇帝的降罪,而假作不知地,任由李谊出了奉天城南下,截杀从长安逃出来的朱泚叛军。

    浑瑊不在场,生杀予夺还不是他李谊说了算。

    一旁的高振,想起渭水之畔设计姚令言的夜晚,也猜到了张光晟的结局。

    连那两个在吐蕃军营的饮水上源投放病死牲口的乡人农夫,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李谊处置掉,张光晟这知晓姚令言枉死内情的人,又怎么还能在普王李谊手里活得下来。

    “将这贼将脑袋砍了。”

    高振听到自己的主人普王李谊,照例地、用听不出情感的口吻,这样吩咐道。

    ……

    阿眉带着吐蕃军回到武功县附近时,武亭川的河水,已渐渐淡去了血色。

    可是迎接她的,是更为蹊跷的噩耗——留守的同胞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死去。

    还活着的军士们,躺在地上呻吟,口边是绿色的呕吐物,下半身则是臭气熏天的便溺。

    他们喊着“冷,冷啊”,颤抖如筛糠。来自雪山之国的子民,在中原夏季炎热的天气中喊冷。

    阿眉不知所措,这番景象,已经超越了她的处置认知,也似乎突破了她的承受限度。

    她终于像个逻些城中满头珠翠、但年幼力弱的宗室女那般,坐在马上哭起来。

    论力徐在她哭够了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论氏家族的外交家,也染上了瘟病。面纱遮着他的口鼻,但他眼中分明投来震惊的目光。

    他看到了阿眉的崩溃,看到了琼达乞的棺椁,以及皇甫珩的缺席。

    但来势汹汹的疫病,令他自知没有时间去纠缠细致的过程回放。

    他指了指从长安回来的吐蕃军,所携带的数车丝帛。

    “吾军攻入长安禁苑,逼迫朱泚叛军撤逃,丝帛是神策军李晟给我们的。”

    论力徐露出无奈的神色。

    小殿下还是经验不足。她的确是头小狼,但哪里就能避开老狐狸的道儿。

    论力徐拒绝阿眉进入疫情泛滥营地,而是请求她带着仍堪称精锐的万余蕃军,立刻北上,翻阅陇山回到吐蕃。

    论力徐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以口述的方式,让阿眉写下了满满一页献策,回到逻些城后呈现给她的父亲,赤松赞普。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秋后算账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兴元元年的七月,商星在暮色四合之时坠于天际的时令,关中平原开始迎来入秋的凉意。

    但德宗皇帝的心,热蓬蓬的。

    这位在外流亡了大半年,途中还死了最心爱的女儿的帝国天子,当看到李晟写着“臣已肃清宫禁,祇奉寝园,钟簴不移,庙貌如故”的报捷露布时,仿佛此前的种种坎坷与哀戚,都如烟云骤远。

    他终于可以回长安了!沦为亡国之君的惶恐,总算只是一场梦魇。

    整整十个月,从骤遇兵变、逃出长安的慌乱,到被困奉天、数临绝境的艰苦,从围城得解、反攻长安的期盼,到帝王术败、再度西幸的狼狈。毕竟,他还是赌对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李晟和皇甫珩。这两人,不论人品性情如何,至少,他们会带兵,是他们,从长安的东北和正南两个方向,长驱直入,帮自己夺回了大明宫。

    德宗还给了第三支队伍作了功臣的认定。这支队伍的捷报,几乎是与李大元帅收复长安的露布,同时送到梁州行在的。

    这支勇追穷寇的勋卒,是侄儿普王弄来的安西军。

    武功县武亭川一役,吐蕃驻军因突发军中疫情、无力阻截从长安逃出的朱泚叛军时,普王李谊与安西都护府录事参军事裴玄,率三千远征而来的安西军,并五百名由顿莫贺可汗遣出的回纥骑兵,从天而降,截杀骁将韩旻率领的五千名幽州军和泾原军余部。

    朱泚、王翃、李希倩虽逃过了武亭川,但因昔日的盟友,凤翔李楚琳和泾原田希鉴皆闭门不纳,最终在彭原西城屯,他们被追随的数十名亲兵斩杀,走投无路的韩旻加入了这一行动,将朱泚、王翃等人的首级送到泾州,作为反正唐廷的、将功赎罪的进献。

    刚一听到“安西军”三个字时,莫说德宗,就是李泌和陆贽,也吃惊不小。在梁州行在的御书房中,君臣三人很是沉默了一阵。

    德宗的内心当然是喜忧参半的。他不是一个脑满肠肥缺心眼的昏聩帝君,他很快意识到,李谊此举,长了朝廷的威风,却在某种程度上打了自己这个天家叔父的脸。这让他在陟罚臧否间,稍有犹豫。

    核心集团的文臣武将都知道,天子厌恶回纥人。大约正因为如此,面上粗憨耿直、其实很善于揣摩圣意的浑瑊,才没有亲自领军、出现在武亭川战场上。

    但普王做得这般彻底,又好像是为了荡平叛军这种大义凛然的目标,而不惜以自己的荣宠为代价似的。这番血性之举,仿佛堵住了那些斥责他一直来为了东宫之位而不择手段的人的嘴巴。

    并且,随着武亭川捷讯同时而来的,确实还有普王的请罪书。他为自己擅领安西骑兵而惶惶,请求天子削夺他的王号与实封食邑。

    李泌多么希望圣上就这般依了这个心机和能力都在太子之上的王爷罢,甚至最好远远地放逐他。

    他实在太危险了。

    但短暂的相对无言后,李泌终还是开口道“先头在礼泉挡住了李怀光,如今又在武亭川打得韩旻这样的幽州悍将仅以身免,陛下不论功行赏,反倒褫夺封号,只怕教悠悠之口疑惧不断呐。何况,普王殿下此番用以建得奇功的,是安西军,这支大唐的忠义之师归来中原,力战平叛,首领亲王却吃了贬斥,于情于理,实在都说不过去。”

    德宗瞧着李泌一脸斟酌之色,也知这位国之大贤珍视身份,就算素来对普王颇有微辞,也断不会故意出语揶揄讽刺,说些反话出气。

    德宗又看向陆贽。陆贽依然沉默。自李泌来到御前伴驾后,李进陆默似乎成了一种常态。李泌有意地消弱陆贽发表意见的权利,这种在二人之间达成默契的保护性措施,在见惯了文臣常态关系的天子看来,还以为是李泌对于陆贽的微妙的打压。

    不过此刻,德宗松了口气。他多么怕,李泌这个显然对李谊很有些苛刻和芥蒂的老臣,来个怒谏之类,陆贽呢又在一边帮腔,他二人趁此机会,要求自己以私结边将之罪,把李谊外放到偏僻之所。

    德宗是个自视颇高的帝君,他对臣属和儿子们,都抱有矛盾的心态。他害怕他们聪慧过人、心机深厚,但同时,他又因自诩雄才大略,而不能忍受愚钝木讷的蠢材。他心底,是赞许玲珑多窍之人的,尤其当对方,还有可能是他的亲生骨肉。

    谟儿,活脱脱就是朕的临危急智,和铁血风范啊!

    德宗的面色变幻之际,李泌趁机将另一件事启了个头“陛下,李元帅所报,吐蕃大将琼氏参与了拥立韩王的悖逆之举,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李公的意思,是要朕派人去吐蕃兴师问罪”

    “至少,国书所载之事,或可再议。”

    德宗沉吟片刻,不知可否地叹了口气。

    他不愿这么快地,就跟着李泌的思路走。这位贤相呐,少年时代到底是在玄宗朝度过,大约心中总是觉得,大唐对吐蕃,仍是具有一种可以出尔反尔的优势地位。

    唉,若他李适是在国力雄厚的开元年间做天子,他难道对吐蕃会像如今这般又拉又哄,以期暂时安抚这头雪域雄狮,莫在自己削藩削得焦头烂额之际,还要火上浇油地加以外患

    大概为了从这个棘手的问题上岔开话题,德宗忽然想起一事,对陆贽说道“敬舆,你起个诏给李晟和浑瑊,令他二人赶紧寻访朕的嫔妾与宫人,尤其是王昭仪和崔充容,她们在泾师兵变时身陷叛军,不知如今下落。宫人的名录,朕让霍仙鸣列给你。”

    陆贽闻言,终于再难掩饰素来直谏的习惯,诚然禀道“陛下,臣以为,叛乱甫定,宜先迎复神主,修整郊坛,然后吊恤死义,慰犒有功之臣。内廷宫人,如同巾栉之侍,宜后不宜先。何况,这些内人的散失,已经累月,若还活在人世,也恐怕为庶民或兵卒所私。陛下骤然间以诏令寻之,浑公与李元帅必倾力而为,又要引起京畿惶恐。此诏,恕臣不敢从命。”

    德宗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想起此前要为薨逝的唐安公主修建砖塔,陆贽也是这般将情势分析了一通,翻来覆去一个“不”字,俨然魏徵附体。

    或许在这些孔门子弟眼中,朕就应该外不媾和、内则寡欲,才勉强算摸着明君二字的边儿吧!

    德宗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心道,陆大学士,你不让朕在寻人上花心思,那朕便想想杀人的事吧。

    旋即正色道“敬舆此言倒是提醒了朕,举凡下诏,要省得轻重缓急。不过朕还以为,赏功之前,先宜罚恶。朕欲命李晟即日起,搜列长安贼将和出任伪官者,五品以上,皆斩。其子年满十六者,绞。其子十五以下者,其兄弟姊妹者,其妻、妾、在阁女,没为官奴官婢。伯叔及从子者,流三千里。”

    李泌花白的胡子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如此重大的生杀之权,臣以为,还是待陛下回銮长安后,亲自执掌为妥。”

    “哦李公是怕,李元帅借机清洗异己”德宗毫不客气地诘问。

    不待李泌斟酌应答,他又用更为冷硬的口气道“白崇文,原来是尚可孤的参将。皇甫珩的义父姚令言,死在李晟手里。若李晟真如卿家所想的那般,他这次为何不趁着韩王一事,趁机构陷尚可孤和皇甫珩”

    李泌无奈,盯着书房中那扇屏风的卷几脚,终是略带卑意道“陛下英明。”

    两位文臣退下后,德宗以更为舒坦的姿势,斜靠在坐榻上。他的目光也像方才李泌所为那样,投在梁州刺史严震着人送来的书法屏风上。

    这些绕来绕去、纠缠飞舞的墨迹,怎地就能这般好看,叫人心驰神醉!

    “霍仙鸣,”德宗突然又开口道,“幸好谋逆株连的律法,不及于师徒,否则你那徒弟翟文秀虽然死了,你也逃不了罪责去。”

    霍仙鸣大骇,忙噗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却半句也不敢为自己和翟文秀辩解。李晟的露布传来时,他心中如何不觉得惊诧莫名。翟文秀的确有些贪财和小心眼,但身为家奴的忠心耿耿,他这个师傅却是敢打包票的。况且圣上待他也不薄,他怎会莫名其妙地去拥立韩王。此事太也蹊跷。

    李晟和尚可孤,说不定还有那个皇甫中丞,他们一定有问题。

    但霍仙鸣知道,此时不是分辩的时候。他从东宫少阳院起就伺候的这位主上,臣子也好,奴仆也好,越是据理力争,越是引起他的疑怒,崔宁和李怀光,还有再前头的刘宴和杨炎,不都是因为要么试图辩诬、要么试图讨要说法,而落得凄惨下场。

    朱紫大臣尚且如此,他一个阉奴,还不懂少说话、多磕头的保命之道吗

    他的委屈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好几滴后,只听头顶上那个嗓音又响起来“你一个徒弟不争气,总不会个个徒弟都是坏心眼或者草包吧。回銮后,朕须想想,神策军,是不是也得让你领上几支,朕才放心。”

    霍仙鸣的脑袋停在磕下去的半当中,显然是因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而愣住了。

    德宗冷笑道“怎么,很奇怪霍仙鸣,你觉得经过这大半年的风雨,朕还能踏踏实实地相信任何一个外朝武将吗”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市刑场
    帝国都城,往往是一个最具有仪式感的舞台。

    从前边患频仍时,除非阵斩,否则唐军边将们,哪怕省出自己的口粮,也要让那些高级战俘活着,将他们解送到京城,完成那印证着大国崛起的献俘仪式。

    另一个重要仪式,便是对内清算。如今平定藩镇叛乱后,京城的刽子手们,果然又要忙碌起来了。

    长安的刑场,有两处。

    一处位于东边万年县。东市西北角,春明门大街附近,有个名叫狗脊岭的高坡,太宗朝罪著名的冤斩案件,便发生在狗脊岭。太宗时期,中书舍人张蕴古,因才华出众、通晓时局,而被太宗委以大理寺丞的重任。贞观五年,河内人李好德妄议朝政,太宗下令张蕴古查办此案。张蕴古调查后,认为李好德不过是心症(精神有问题),罪不当斩。御史权万纪却以此为切入口,弹劾张蕴古因与李好德是同乡而包庇之。太宗一怒之下,令禁军侍卫将还在御前辩解的张蕴古,直接从太极宫拉到东市狗脊岭砍了头。

    事后,清醒过来的太宗,把时任宰相的房玄龄痛骂一顿,怨他当时明明就站在自己身边,为何不出来阻止。

    房相公一腔郁闷,天爷呀,这朝堂之上,何曾需要第二个魏徵老夫若当时跪下磕头直谏,只怕也和那张寺丞一同被拉去狗脊岭了。

    不过,张蕴古到底不算白死,房玄龄也不算白白挨了一通骂。太宗从此规定,对斩立决的犯人,在京城行刑要经过五次复奏,在外道州府行刑要经过三次复奏。

    只是,朱泚之乱后,接到德宗御旨的李晟,于这非常时期出手,哪里还需要再对每个死囚向梁州行在复奏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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