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魁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太上小君
“该可惜的是文运,灵枢真解与转丸篇本来是文运的囊中之物,却眼见要失之交臂了啊。”
“真是生不逢时,若没有符膺插足,这次县试过后文运就能鱼跃成龙了。”有人低声叹道。
被众人惋惜看着的何文运却面色不改,符膺也听到众人议论,顺着目光便看到何文运,二人目光对视。
这时候辕门下守卫大喝一声:“辕门开,众考生入场!”
…………
李不琢随人流鱼贯而入,进入辕门后的大院,天色未明,大院四周围着糊纸灯牌,四角的石镇邪柱上蛟龙盘旋、鳞爪毕现,灯笼般大小的双目圆睁,威严凶恶,让心怀邪念者不寒而栗。
院子地面由三尺长宽的青石板铺就,北侧“龙门”下里书吏手拿名簿,一一喊名,被喊到的上前,经确认保单等文件无误后,进边上小屋搜身,再入龙门。
书吏喊到二十三人时,白游进去了,喊道第八十一人,李不琢还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已到了县试的关头,公输百变仍未露面,也不知被寄灵法灌入傀儡的魂魄是否回归肉身了。燕赤雪“五日便能来回”这句话,也没能实现。
边上有人低低道:“李兄”
李不琢一偏头,说话的叫郭璞,永安县学学生,平时跟自己几乎没有接触,只互相知晓姓名。
“郭兄。”李不琢微微点头,不知郭璞找来做什么
郭璞道:“众人都以为符膺必是今年魁首,我却以为魁首要落在李兄头上。”
“何以见得”李不琢眼睛一扫,倒没人注意这边。
郭璞正色道:“李兄切莫以为我在说笑,记得李兄两月前初入县学时,经言只得了乙下,我后来在教习口中听闻李兄你贴经竟无一错题,这样说来,你的墨义与修持答得就差强人意了。可那日盂兰法会我见你与人论道应对自如,定不是死记硬背,而是把勘渊集读通了,短短两月,有如此变化,故我以为李兄才识还在何文运之上,纵使今年有符膺插足,花落谁家也未可知。”
“你多想了,符膺是圣人徒孙,我不敢比。”
郭璞摇头:“此言差矣,纵横家最擅造势,这圣人徒孙的名号,多半也是他故意让人传出的,让其他考生还未考试就心生胆怯。此时考题未出,结果怎能定论,君不见幼儿亦可为圣人师,文章岂以身份判高下”
李不琢一挑眉,不动声色问道:“那郭兄的来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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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县试考场
十日前听贤台下听淳于钺**,李不琢只知道内壮境更进一步必须催逼内炁,点燃神火,却不知具体如何进行。
此时圣音入耳,却如一点火星,聚于六阳魁首,照破蒙昧,将成燎原之势。
李不琢凝神去听,隐约的圣人传道之音却消失了,转头环视一圈,七座圣人泥像高冠长衣,神态威严,在烟气中面目隐约,却没了乍见时的神韵。
这时候边上有人闷哼一声,直愣愣晕倒过去,便有两个皂衣迅速进来将他抬走。李不琢看向七座铜鼎,引动内炁运转的八成是这香,这香对内壮境炼气士修行有助益,内炁太弱的却虚不受补。
还未开始答题,法家金印和七圣像这两关便刷下了部分考生。
过圣堂,一条直道通向北侧高台,永安县灵官余景山穿云头乌皮靴,腰扣革带,黑色灵官服前摆绣有旋龟图案,正背着手,用目光巡睃考场。高台上座姜太川穿赤色禄存图大学士正服,腰挂玉笏,不时与旁边玄衣纁裳的白益说着话。
李不琢一出圣堂,白益眼睛略微扫过便移开,并没多余的表情。
考场极大,是露天建造,考试的地方,就是简陋考棚下的一张方桌,一把圆凳,考棚角落里还放着个马桶,若有考生实在内急,可以就地解决。
李不琢暗暗期望身边考试的兄弟没人吃坏肚子,不然一旦落座开考,就不得离开考棚半步,一熏就是一整天,所以说考县试除了看功底,也要运气,这倒不完全是落第考生的酸话。
李不琢在前一百位进来,运气不差,能提前占个好位置。考场西面阴潮,东面干燥暖和一些,这时进来的考生大多坐在东面靠后的考棚里。
至于为什么都靠后坐着——谁想坐前边被主考姜大学士和直狱神将白大人盯着答一整天的题啊
去东侧考棚靠后处找个位置
不好,县试考卷并不糊名,眼下前排位置没人,现在坐过去也许能给姜太川留个好印象。
李不琢于是大大方方走到主考台下最前排的考棚中坐下,闭目养神,等待发题。
高台上白益看着李不琢,忽然说:“此子如何”
“有几分胆色。”姜太川道:“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不错。”白益点头。
“哦”
姜太川知道白益四年前便把道门相术《水镜观》修至大成,又机缘巧合得了佛门相术秘诀《少室六门》,看人相面自有一套,便转头细细打量李不琢,点头道:“气定神闲,看来他已胸有成竹,确实不错。对了,白兄可听说了昨日沧州传来的捷报”
白益收回目光:“冯鹰率一千二百人马灭玄股国九千大军,昨日冯御史上表司天宫为他请功,圣人大悦,封冯鹰浱平候,连升八级,官拜左禁神咤司杀君,此事过不了两日就要传遍幽州了,我当然知道。”
姜太川道:“以冯鹰的才能,在边关委屈了十年,也该是回中土的时候了,当年白兄和冯鹰的因一时口角便如同寇仇,如今十年过去,想必他心中也没了怨恨,待冯鹰回幽州时,白兄可愿与我一同前去道贺”
白益微微一笑,却是摇头:“他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才好,我何必上门去讨不痛快。”
…………
考场里众考生见到李不琢胆大包天坐在第一排,惹得主考官和主监投以青眼,登时有人有些嫉妒,心想考
四十:如何祭炼道心
姜太川一声令下,八位考官带巡场官兵开始分发题卷,千份考卷一刻钟后分发完毕。
题卷足有一寸厚,大半都是贴经墨义,再有十张白纸是修持答卷。
李不琢拿到题卷,便翻开看了修持题。
“如何祭炼道心”
登时李不琢脑中就浮现起小道藏中原文:“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破题最为费神,李不琢暂时先不去细想,把修持题压在最下,拿起贴经第一张,提起生花笔,蘸墨,开始答题。
“衣天斗,戴金巾,乘魁纲,入斗门,朝真人,拜华晨……”
每看到一题,早已烂熟于心的勘渊集原文就在脑中浮现,李不琢聚精会神,不疾不徐地书写着,确保不会错字。
写错了字可以用墨团涂去,但卷面是否整洁也是贴经评分标准之一,就算通篇贴经无错漏,墨团多于五个的,也不能评甲上。
上等药墨气息极其醒神,带着清淡的幽香,墨迹也凝而不散,十分美观。
贴经题卷渐渐被八分书填满,李不琢的字迹颇有姜太川年轻时那篇手迹的神韵,又多了股破阵冲杀的锋锐之气。
县试所考贴经与县学月考相近,区别只是题量更多五倍,李不琢答到后面,发现不仅只考原文,还有了新的变化。
譬如一题问到:“建武十六年希夷门八世祖所收之徒是谁,在何处”
希夷门是归真派祖庭,希夷门八世祖姓寇,讳良,便是玄门古圣之一,门徒众多。
这题勘渊集中没有明文记载,却可以从一些经文中推断出来。
李不琢略一沉思,脑海里浮现出两篇经文。
经教相承部雷平山真人许君传中提到,建武十六年许真人与友人交谈,二人谈到寇祖,许君便说:“吾师去往驳泽山云游未归”。
雷平山真人许君正是寇祖门徒,由此可知,建武十六年希夷门八世祖在驳泽山。
经教相承部中另一篇经文,又记载了寇祖另一位门徒,简庐山真人陆君的传记,其中提到陆君在建武六年诞生于驳泽山脚大泽乡,十岁被收入寇祖门下,这正好与雷平山真人许君传中寇祖去驳泽山云游的时间对上。
李不琢于是提笔写下:“建武十六年寇祖在驳泽山脚大泽乡收简庐山真人陆君为徒。”
再把所引经典一并答上:“经教相承部雷平山真人许君传曰……经教相承部简庐山真人陆君传曰……”
此题就算圆满了。
县试贴经有十六页,三百六十五题,可供答题的空处不大,于是考生答贴经必须写蝇头小字,这考的不光是记忆,还有精力。
考试过去一个时辰后,就有人开始挠腮咬笔头,有人内炁不足,过法家金印与圣像两关后已损耗精力,一时间心神恍惚,捡起落地题卷时失手打翻砚台,之前所答尽数作废,不由席地而坐,痛哭失声,被巡场官兵手刀一砍后颈,直接打晕带走,若运气好就是被扔出考场,运气不好,还要落个“搅乱考场秩序”的可大可小的罪名,在号子里蹲上几天。
有人被一题难住,苦心冥想不出,便暂且略过,结果越到后面的贴经题越难,不等放榜,也知道自己必然没有希望,便失魂落魄发呆了。
高台上,下方景象一览无余,姜太川见惯了寒窗十年功亏一篑的心酸,虽然同情,却并不惋惜,优胜劣汰自古如此,便把目光放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表现得胸有成竹的人身上。
方兴运笔极快,行云流水,有被难住的题只沉吟不超过五息时间
四十一:有想无想
李不琢思忖着,在草纸上写下数行字。
“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道心,向道之心也。”
接着又写下《玄微子》中的经文:“圣人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其道一也。”
如此便把道心祭炼与纵横家阴阳捭阖学说关联起来,李不琢又在草纸上写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隐而入;阳远终阴,阴极反阳……”
思绪整理得差不多了,李不琢就提笔开始写文章,先在草纸上打草稿,待写完草稿,再修改润色一遍,就可以正式誊抄到题卷上。
从解释道心祭炼着手破题,而后转论阴阳捭阖学说,化阴阳捭阖学说为道心祭炼之法,在转至讨论如何把学问用至实修,以及阐述清晰学问用入实修后需要提防注意的要点。
修持文章一气呵成。
“呼……再润色修改炼字,就可以誊抄到题卷上了。”李不琢松了口气,把草稿默念一遍,略一点头。
按历年县试文集中的文章水准来看,这篇结合玄门道心祭炼与纵横家阴阳捭阖学说的文章并无惊人之语,但胜在文脉清晰,简练朴实,水准可称中上,再加上迎合了纵横家大学士姜太川,又能再升一等。
提笔正要修改润色,李不琢忽然手一顿。
这样的文章必然可以中第,甚至因为贴经全对,得前三甲也有把握,可是要跟何文运以及那圣人徒孙符膺去争魁首,就显得太过平庸。
难道要推翻重写此时天色将暗,已过了酉初,再过一个时辰,到戌正时分,县试就要结束了,此时已经有考生交卷离开。
推翻重写,又该怎么写“如何祭炼道心”这题,本来就问得很大,不容易答,再要把文章与纵横家学说关联,能写成现在这样已是极限。
想稳坐魁首,必定要语出惊人,言前人之不敢言,写前人之不敢,又要能自圆其说,有实修意义。可是道心祭炼已经是前人讨论无数年的问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谈何容易。
主考台上白益目光巡睃下方考生,见到李不琢面色变换不定,微微皱眉。
“这魁首我恐怕争不过了,难道就这样与两篇奇经法门失之交臂……”李不琢深吸一口气,下决心般攥紧左拳,“这时候不争何时去争,纵使文章写得不好,又没能迎合姜太川,大不了再考一年,但错过这次县试,要再想获得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只怕再等十年都有没机会。”
李不琢闭目凝神半晌,睁眼时,把原稿攥成一团,干脆利落地抛开。
做完这一切,忽觉胸中滞涩豁然明朗,念头通达,忽然间福至心灵,提笔在草纸上写下几行字。
“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有想,时常拂拭道心,扫除杂念。无想,道心落于虚无,不沾杂念。此为祭炼道心。”
完成破题。
破题这句话一写下,李不琢顿悟一般,那些以前没有融会贯通的经义也突然想明白了,手中生花笔不停写下字句,行云流水,片刻就写下洋洋洒洒上千言。
写完后,李不琢一检查,发现文脉清晰,词句简练直白,朴实自然,已没必要再润色。
这时已到了黄昏,李不琢急忙铺开答卷,把文章誊抄上去。
用的仍是八分书,虽然所剩时间不多,写起来仍是不疾不徐,力求美观无错。
誊完文章,休息了半刻钟,主考台上余景山就敲响鸣钟,八位副考官与巡场官兵纷纷下场,收
四十二:判卷
谁的文章
众副考官都停下批卷,等姜太川说话,姜太川看完那篇文章,沉吟许久放下:“这文章说的是道心祭炼,写的是自我实修,实际谈的却是时局大势,这份心胸格局实在万中无一,是魁首之才。”
说着翻开名字一看:“原来是何文运写的。”
“若与符膺的文章相比”白益问道。
“两份卷子贴经墨义相差无几,论文章的话……”姜太川犹豫许久,“论文章也难分上下,但天宫开科举已十六年,却是弊端初现,炼气天赋绝佳者层出不穷,最缺的却是治世良才……可惜。”
白益知道姜太川“可惜”的是什么。
果然,说完姜太川就看向符膺的卷子。
“符膺这少年尽得符灵均真传,本经阴符七术中我看他已精通五龙盛神,灵龟养志二术,在任何一县都能稳坐魁首,他为灵枢真解与转丸篇而来,一定势在必得,可惜今年却出了个何文运,这二人任谁屈居第二,都是埋没人才。不过符膺没受过挫折,多磨一磨也好,只望他切莫以为我是为避嫌才故意不点他为魁首而记恨我。”
言下之意就是要点何文运为魁首了。
众副考心中了然,继续批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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