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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码头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古慈儿

    这一次准备妥当的蒋伟诚阔步疾走离了家门,不想兴师动众的他并未劳烦府上的家丁,而是沿途拦了辆黄包车直奔了天字码头,希冀可以乘最近的一班客轮赶赴香港。

    幸运的是,一刻钟后,他的船便驶离了码头。

    星夜抵港之时已是凌晨两点半,蒋伟诚没打算去官立学校,而是准备直奔纸上提及的报社所在。

    可这风高月黑之夜四下瞧不见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他哪敢步行前往,因而只得寄希望于途径的车夫,而他擎着脖子张望了好一阵,一辆黄包车才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车夫交班急着回家休息,因而好说歹说下,他才勉强同意将蒋伟诚拉至上环。

    下车后,按照车夫的指引,接下来的路蒋伟诚这个异乡人便凭自己的一双脚了。

    而眼下,深更半夜的舟车劳顿已是将他折磨地疲惫不堪。

    活至十九岁,蒋伟诚还几乎未有过熬至后半夜不眠的经历,可今夜,许是精神备受刺激的缘故,折腾至此时,他虽体乏,可竟却困意无。

    陌生的街道空无一人,从未走过夜路的蒋伟诚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做不出一丝表情来,只因恐惧已经彻底占领了他的心头高地。

    忽然间,一声尖锐的鸟叫刺破了寂静的夜,惹得他登时汗毛竖起,缩着脖子不敢转动分毫。

    而这时,自己那清晰的脚步声惊得胆子本就不太大的他头皮酥麻已如触电一般。

    “嗖”的一下,不知从哪蹿出了一只流浪狗,好似同他有仇一样,竟站在道中央“嗷嗷”地朝其狂吠,蒋伟诚吓得双脚瘫软,不停地咽着唾沫,哪敢再向前挪动半步。

    这一刻,他的心已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出门前,自己还是太过草率,若是提前预知路途凶险,不知还有没有勇气踏上来港的客船!

    “洛景枫啊,洛景枫,都是因为你,害我一个人走夜路不说,还要被这恶犬欺,你这活该挨千刀的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真是枉费我千辛万苦,无端遭罪!”

    此时此刻,蒋伟诚的心脏早已跳乱了节奏,可为了快杀手一步找到洛景枫他也只能强行遏制住心中的恐惧,提着胆量跨步向前。

    幸好那只狗还算识趣,主动绕到了一边。行了好远,听狗没有追上来,蒋伟诚那身绷紧的肌肉才稍微有了些许松弛之感。

    由于速度极快,仅五六分钟他便行入了士丹利街,路灯下,他聚精会神努力地寻找着此行的目的地。

    18、20、22

    没多久,“24号”便跃然于其眼帘,紧接着,没空多思量的他径直走进了黑黢黢的楼洞里,一步一个台阶上至二楼,见只有一扇门,他没做犹豫抬起手来便轻叩了上去。

    “咣咣咣,咣咣咣”

    可叩了半晌,竟却无人应答。

    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地方?又或者他并不在这里而是躲在旁处?他会在学校嚒?可现在明明应是假期啊!

    又累又恐的蒋伟诚搞不清楚状况,心中的急切已然无处安放。

    就在他徘徊无措,犹豫是否该离开之时,门却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下一秒,蒋伟诚赶忙回头朝门缝瞥去,借着室内透出来的微弱光亮,黑暗中的他虽惊异惶恐,可却还是迅即辨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他,他真在这!

    此时,蒋伟诚警觉地轻声问道:“景枫,是你么?”

    洛景枫一看敲门之人竟还未走,且还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心里顿时倍感惊恐。

    可回味后,他瞬即发觉这声音似乎十分耳熟。

    是老蒋!

    他怎会找来这里?

    难不成

    这一刻,直觉告诉洛景枫大事不妙也。

    看来老话果真说的没错,该来的迟早要来,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而刚刚洛景枫之所以会迟迟没有应门,是因为冯少白无数次的匪面命之,言提其耳。

    “清廷在港的间谍不在少数,若是想要有所行动,他们多半会选在深夜,因而晚上有人敲门你只当没听见为妙,千万不要去应。”

    因学校正值假期,洛景枫无处落脚,所以只得留宿报社,而今夜这里只有他一人,刚刚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可听外面之人叩门许久,他的心里无法安宁,甚至有些蠢蠢欲动,而他内心之所以没被恐惧所控,只因那敲门声轻微,听起来并不像是恶人要有破门的冲动。

    不一会,门外静了下来,好奇心的反复怂恿下,他不停地摩拳擦掌,似乎不看看外面的情况,他便难以安寝,因而门这才被打了开来。

    幽暗的楼道里,二人相视了片刻后,蒋伟诚率先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不方便让我进去么?”

    “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吃惊罢了。”

    干笑一声后,洛景枫连忙敛起窘态,嘴角竟不受控地抽搐了几下。

    下一刻,相继进门的二人竟心照不宣地皆未靠近彼此,且还双双选择了沉默无声。

    四更天夜静,窗外微风乍起,烛灯摇曳间,好似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两个昔日的挚友分割于银汉两端。

    二人继续对视着,熟悉又似乎十分陌生。

    半晌的时光静谧地从指尖流淌而过,可他们却依旧相顾无言,只是怔怔地望着彼此的眼。

    好一会,洛景枫于这僵局中率先败下阵来,慢慢地,他垂下了眼眸,瞳孔却无所聚焦,格外空洞。

    “怎么?你不问问我深更半夜突然来此的原因嚒?”

    看出了对方的反常,蒋伟诚眼圈突红,心底的凄凉已然开始迅速发酵。

    “呃是啊怎么你”

    洛景枫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言语的支吾惶恐令其虚怯的内心无处遁形。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瞧了有些陌生,我都不敢确定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洛景枫了”

    蒋伟诚苦笑着摇了摇头,气氛又再次陷入了死寂,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这时,他随手拈起了近旁桌上的一张报纸,摊开来后,冷眼扫视,却见其上满是诟骂清廷的污言秽语。

    他咂摸了下嘴巴后,视线禁不住越发朦胧,须臾间,他忽地赸笑着开了口,可视线却依旧落于那页报纸:“刚刚我听到了一则笑话,有人说你参与了谋炸总督府一事,且还加入了革命党哈哈呵呵你说这笑话好不好笑?”

    (iishu)是,,,,!




第三百六十一章 遗言
    【】(iishu),

    ()静夜里,这笑声太过瘆人,听的洛景枫脊骨阵阵发凉,眼角都禁不住抽搐了两下,而这笑话于他而言当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反而还有种催泪的功效。

    见对方迟迟找不到辞令来应对自己的问题,且脸还忽白忽紫的十分骇人,心里已有答案的蒋伟诚慢慢攥紧了双拳:“看来这笑话是真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怪不得,怪不得从前他总叫自己“地主家的傻儿子”,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只想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而自己更是愚蠢的可笑,家人已经被他害得这么惨,自己竟还在替他大声喊冤。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眼看证据确凿不信也就罢了,还深更半夜特意跑来香港通知你去逃命”

    可怕的“呵呵”声从蒋伟诚的口中不间断地溢出,不知他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

    “洛景枫!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说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么?”

    蒋伟诚只感自己那火热滚烫的真诚被眼前的这个人狠狠地用利斧剁的细碎。

    好久,好久,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道自己对面的人是谁。

    蒋伟诚的质问令洛景枫心中愧意翻涌,无言以对,此时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像极了认罪的犯人,等待着道义严酷的审判。

    见对方沉默不语,蒋伟诚登时气愤填膺,怒不可遏:“洛景枫,你死到临头竟然装起哑巴来了,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最会诡辩的嚒?即使毫无道理,都能与人强辩上许久?你说话呀?你说呀!你说总督府的爆炸案与你无关,是卢庄一人所为,你说呀!”

    这一刻,他的情绪瞬间爆发,声嘶力竭下,最后的几个字眼几近劈裂,只因他想将这世上的所有虚情假意亲手毁掉。

    对方的指责直刺的洛景枫五脏六腑鲜血迸涌。

    “没错,是我,炸药是我点的。”

    被人剥了皮,露出了血淋林的躯体既痛不欲生又极度难堪,可沉默并非脱罪的良方,他终归还是得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

    “好,很好,你终于承认了,算你有种,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爹他没死,让你失望了可我哥哥死了,是你害死的!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炸死的人可能会是我?”

    这最想问的一句一经脱口,蒋伟诚竟连忙眨了眨眼睛,只因他不想让眼眶的湿润消减分毫自己对敌人的仇恨。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么?”

    这时,声音从洛景枫的齿缝中挤出,他依旧低着头,没敢看对方的脸。

    “你放屁,你口口声声说炸弹是你点的,你会不知道他的威力!洛景枫,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说的一个字?我蒋伟诚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认清你了嘴脸,你他妈就是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徒,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狗杂种,而我则是一个被你戏耍多年却还尚未清醒的蠢婢贱奴!”

    刚刚那句悲悲戚戚的回答显然无法令对方满意,洛景枫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是没想到决裂的一天竟来的是这般突然,这般迅速

    而这一刻,蒋伟诚只想将世上最恶毒的形容部送给眼前这位卑鄙小人。

    “不过让你失望了,再蠢再愚之人也终有清醒的一日,我曾经一时轻信了你的鬼话,可却绝不会一世都被你这杂碎愚弄!”

    被对方骂的体无完肤,洛景枫本该怒火中烧,可这时,他的心底不仅激不起一丝的愤怒,反而却充斥着生无可恋的凄凉。

    “既然我如此不堪,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要分尸,悉听尊便吧!”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柄手枪弹指间被蒋伟诚从口袋中掏了出来,而枪口则直指洛景枫的眉心。

    这枪是临行前他特意从抽屉中取出的,以备不时之需,看来今晚当真是要派上用场了。

    “我真该死,竟然会对你的歹意毫无察觉,而你更该死,竟然利用友情谋害我家人,好,现在废话不说了,洛景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错吧,蒋府被炸死的家丁之命卢庄陪了,那我哥哥的命,你来偿,公平吧?”

    说完了这句,蒋伟诚眼圈红肿,青筋惊现于额头。

    他当真是来杀自己的,而这反目成仇的惊悚场景好似还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

    那个梦里,他就站在不远处,用枪指着自己,一脸的怨念让人瞧了不禁心惊肉跳,汗毛耸立。

    哎,美梦总是难以实现,而噩梦却统统成了真实,人生真是无限荒凉。

    “好,老蒋,你杀我,我本该无话可说,可请你看在你我曾经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让我把最后的几句心里话说完,那样我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好,你说。”

    蒋伟诚决定给他这个一吐遗言的机会,可手上的枪却并未放松提防。

    这一瞬,洛景枫好似一只折了翼的雄鹰,不复往日翱翔天际的桀骜骄狂,他哽咽着,唇角张翕间,声音从喉咙里费劲地滚出:“老蒋,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们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曾坐在海边畅谈理想,虽然大家要走的路不尽相同,可是殊途的终点却是一般无二,那即是我们都希望可以看到这个残破凋零的国家能够有重新振作的一天”

    见其眼光深邃,语调悠长,蒋伟诚咬紧了牙,将脸撇了过去,轸恤油然。

    可倏忽间,他又迅速转头,下一秒,依旧恶脸相迎,怒气丛生。

    “可这与你谋害我们蒋家又有何相干?”

    (iishu)是,,,,!



第三百六十二章 射杀
    【】(iishu),

    ()“有,当然有关,我谋害的不是你们蒋家,我们要推翻的是整个封建王朝。”

    铿锵之语一出,洛景枫当即来了气势,眼神中洋溢着斗志昂扬的豪迈坚定,此时的他仿佛瞬间穿戴了甲胄,顷刻间化为了一座横刀立马的英雄石像。

    “所以你自甘堕落非要与匪寇为伍?”

    “没错!可在我看来,他们并非匪寇,而是一群满腔热忱,救国民于水火的仁人志士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大清国政治日非,纲维日坏,就是一块愦愦腐烂的腥肉,而强邻环列,虎视鹰瞵,垂涎我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多日久。堂堂中国,不齿于列邦,济济衣冠,被轻于异族,有志之士岂能不痛心疾首?”

    虽知生命岌岌可危,可洛景枫却越发情绪高昂,言辞更是振聋发聩。

    而蒋伟诚闻此,额上的青筋却几欲爆出。

    “你荒谬,要救国的方法有很多,可以搞洋务,可以兴西学,可以变法,可以立宪,但是用武力推翻就是暴民,就是悍匪,就该去死。”

    “这分明是你狭隘的一己偏见!你心里清楚,洋务失败了,变法失败了,大清国每每遇上列强更是一败涂地,只靠割地赔款换得苟延残喘之机,他们对外奴颜婢膝,对内鱼肉盘剥,这样的朝廷你为什么还要去替他卖命?”

    不甘示弱的洛景枫言至此处已是气冲斗牛。

    “难道就只有那老妖婆杀害仁人志士的份?难道就只有狗官们屠杀无辜百姓的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揭竿而起,反抗他们的暴行?这是哪门子的狗屁规定?作为一个有热血的炎黄子孙,我第一个不服!”

    随着这句震耳欲聋的“不服”,怒焰张天下,洛景枫将身后侧那一叠厚厚的报纸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之上。

    见对方血脉贲张,一副发指眦裂的狂态,更可气的是口中还满是有违人伦纲常的荒言谬语,蒋伟诚听到这早已是七窍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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