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商人们经商的风险越来越大,有可能因经营不善破产不说,不小心犯错还有可能被充军发配至边疆,因而商人们不得不屈服于他们这些狗官的淫威之下,只有少数商人寿终正寝时手头还有着较为丰厚的资产。
沈念恩讲到此处时,李应泉和霍秉谦一听纷纷表示他和卢湛总算是有了借口可以离开广州城去外地发展了。
尤其是霍秉谦他愤愤不平地说道“当年我爹就是被那清廷欺压,做行商时给一个不靠谱的人担保,结果那人出了事后,欠了洋人好多银子,我爹为他赔偿损失十万不说,还被朝廷罚了五万两白银,结果我爹一气之下,离了广州,去了香港发展,到那,还不一样又东山再起了。”
卢湛一听也想到了类似的事件,他补充道“前几年古董商邓允端被洋商坑害,要不是我救了他,他早就被发配到伊犁去了,他呀,运气还算好的,之前我认识的茶商冯克俭,还有个绸缎商项百川都是因欠洋商的钱破产不说,还被押送去了伊犁,哎,据说到那没几年就都死了,真是惨不忍睹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巧招
李应泉也深有同感,当初他们李家也是感念新加坡虽为殖民地可发展还是要比这里更容易些,所以才决定远走南洋,另辟蹊径的,毕竟在这想要谋求长远安定的发展,那真比登天还难。
沈念恩闻后也气不打一处来道“本以为这搞洋务,国家能有点起色,可没想到蛀虫这么多,除也除不尽,喂也喂不饱,想要本本分分做点事还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看来二人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美味佳肴终于上了桌,卢湛饮下一口酒,吃了块烧鹅后,放言道“啊呀我看这大清朝迟早得变天,不信你们等着瞧”
这话可也够惊人的,其实在座的另外三位当然也早有此觉,只是没胆量说出口罢了。
接着,卢湛边夹菜边又玄乎地对大伙说道“跟你这样讲吧,念恩,要想在广州城混,你若是没有洋人这座靠山,仅凭自己单枪匹马地闯荡,那必须得想点巧法”
见三人都被他吊起了胃口,卢湛一面轻摇扇柄,一面继续奸笑道“今天跟你掏个底,上个月,那个徐闻江也向我索要捐银来着,那只臭不要脸的癞蛤蟆一开口就六十万,当时我呀,心里就在止不住地冷笑,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他,可是我没这么做。”
在座的其余三人皆是干笑了一声,然后李应泉半开玩笑道“你要是真把他掐死了,那今天我们哥几个就得去大狱探望你了。”
接着,卢湛又借着酒劲破天荒地指点沈念恩说“老弟,你得懂得投其所好,你看我哪,去年送了套上好的烟具还有些值钱的古董给他,半个月前,我又送了个康熙年间的九子蟠桃天球瓶和青釉蝶纹罐给那老东西”
说到这,一身酒气的卢湛带着醉意继续一面比划,一面煞有介事地讲着“你们可别小瞧了这两样东西,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结果呢,你们猜,最后这六十万两银子变成了多少”
霍秉谦跟回先生提问一样立即答道“四十五十万两,我看这两样东西差不多值十几万两银子。”
卢湛摇了摇头,十分不屑地回应说“你小瞧我不要紧,可别小瞧了那只老癞蛤蟆。”
李应泉又猜说“三十万两,三十万两对你卢老板来说,应该不算太多了吧”
可卢湛依然摇了头,样子还略带几分嚣张,片刻后,他瞧了瞧桌子边,愤愤地说道“不多不多也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也不能粗了那姓徐的蛤蟆腰。”
于是,沈念恩只能继续猜下去,自然而然他递减到了“二十万”。
此时,卢湛见这三人太过谨慎,酒劲冲头的他也不转弯抹角与他们浪费时间了,继而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悠然地说道“十万,十万我卢湛还是勉强拿出来的而且是特别地勉强。”他还有意高声地强调了一遍。
见三人皆现不可思议状,卢湛拽了半天才终于笑着描述起那日的精彩场景来“那天,我带着两件古董,特意去了徐家,拜访那狗东西,我就跟他说,徐大人,近日来宝利行的生意算不得景气,六十万两白银让卢某人一时间拿出来难度还真是不小徐闻江刚想要摆谱跟我扯淡,我见机赶忙拿出两个盒子递给了他。”
摇了两下扇子后,卢湛挑了挑眉毛,歪着嘴巴接着讲“那狗官打开盒子的一瞬间,眉头立马舒展了开,我心想,你就不能表现的淡然一点吧非得这么明显,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多少活头,真不要脸”
“他想趁死前多捞点棺材本吧”李应泉不客气地插了句话。
卢湛笑着点头继续说道“当时我心里暗骂着,但嘴上却诉着苦,从我爹、我哥、我娘去世,又讲到十三行的几次大火,一直说到近年洋行的生意,简直就是我卢湛几十年的奋斗史,那叫一个鼻涕一把泪一把啊”
“他感不感动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把自己给感动坏了”
这时,卢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猛拍了一下桌面骂到“我猜那姓徐的根本没仔细听我在说什么,眼睛一直盯着俩盒子里的宝贝,只不过待我说的差不多了,就听他开口道,二十万,二十万对于这么大的宝利行来说,应该不算多了吧要知道东顺行可是出了一百万两白银呢”
可卢湛依旧不满意,又与他讨了一轮价,徐闻江懒得跟他再磨嘴皮子了,因而二人最终将捐银数谈拢到了十万两。
临走前,卢湛还十分恭敬地对徐大人表示了感激。
“姓徐的狗东西每次都把夏家那两兄弟往外搬,谁不知道他们几个是穿一条裤子的,再说了,夏家的人捐了多少,谁知道,还不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所以说,这跟粤海监打交道,那必须想点巧招,太规矩的肯定得被他们欺负地惨惨的。所以绝对不能跟他们玩实的,不然他们阴死你。”
李应泉和霍秉谦听完,纷纷称赞起了卢湛这迂回有效又巧妙的方法来。
可沈念恩此前却并不擅长这些,因而此刻他决定向卢湛讨教些细节。
在卢湛较为浅白的提示下,沈念恩突然想起了自己去日本时,无意间看中的一款火车模型和两艘轮船模型,这东西倒是新颖别致,广州城里还没流行。
他本想着将火车模型留给孙儿长大玩,可没办法,还是将他们送给那徐闻江先消灾吧不然也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这一话题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卢湛突然想到了一件特别之事。
这时,他一脸坏笑地对沈念恩挤眉弄眼道“刚还说夏家呢,这不,我昨日听说的大事就跟他们有关,夏虞和夏游这两兄弟表面假和谐了这么多年,前日竟为了抢夺贩卖人口生意在华沙码头火拼了起来,那场面据说”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祭奠
然后卢湛双手一摊,面露鄙夷的同时还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因沈念恩当年险些被他们害死,所以他知晓沈念恩比起自己而言也许更痛恶夏家兄弟,于是才特意说给他听,让他也痛快痛快。
如此大规模的厮杀场面都惊动了清廷,沈念恩自然也有所耳闻,且还听说夏尧被人刺伤,由于伤势很重,抬回去的途中竟不幸殒命了。
而夏虞也没那么走运,只是被重伤后,侥幸捡回了一条老命而已。
于是沈念恩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道“夏家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只是痛心了那些被他们害死在海外的同胞们。”
接着,他又感叹了句“要不是夏家兄弟自己又起了内讧,不然他们的日子可比我们这帮本本分分做生意的要舒服自在的多。”
这时,李应泉皱着眉头顺嘴插话说“广州贩卖华工这么猖獗,清廷就不管管么任由这帮人胡作非为”
沈念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颇为失望地回道“朝廷哪会有闲心管这些他们不知收了夏家多少贿赂官府的那帮人还指望着人口贩卖捞取横财呢”
紧接着,沈念恩顺带提到了件几年前发生的事,他被前任副监使杭亚金强令捐银时,曾特意提了个建议,望他可以下令严惩那些贩卖华工的黑心商人,不然长此以往,城内一定会发生动乱。
而杭亚金表面上虽答应的好好地,可实际上却只是同他虚与委蛇,贩华势头不仅丝毫没被打压,反而还愈发猖獗了。
沈念恩后来一打探方知自己捐的那二十万两白银,同夏家捐的八十万两白银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杭亚金怎会将他所言放在心上,不过是随意奉承他几句罢了。
所以沈念恩等商人不愿捐银并非吝啬,而是朝廷的官员所作所为令他们彻底寒了心。可为了保住家当和继续事业,有时候有又只能委曲求全,同他们敷衍周旋。
听到这,霍秉谦呵呵一笑随口评论道“看来这朝廷你们是真指望不上了,当今的世道恶人只有起了内讧被天惩戒的份,不然他们就会一直逍遥作恶下去,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闻后,众人皆无奈地摇了摇头,事实即如此,大伙能力有限,真是无能为力。
聊到此处,这痛斥朝廷的话题总算是到此为止了。
继而,四人推杯换盏,接着品起佳肴来。
过了一会,沈念恩见在座的各位皆算熟人,兴致突起的他当即站起身来举着酒杯对大伙说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想敬一下我远行已久的知己和伯乐,赵清阳,要是没有他,没有在座的你们,也不会有我沈念恩的今天。”
“你们几位都是我沈念恩的恩人,也是我的好友,当然还有不在场的秉勤兄,所以我就不见外了,今天正好是清阳兄的忌日,我们一起敬他一杯。”
说完,沈念恩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先干为敬。
卢湛亦是赵清阳的好友,可是自己却全没想起今日是他的忌日,瞧见沈念恩的杯子清空后有些惭愧的他自斟自酌接连狂饮了三杯。
李应泉虽与赵清阳交情略浅,但受了二人的感染亦是同并不熟悉赵清阳的霍秉谦一道举杯畅饮了起来。
接下来,微醺的沈念恩又解释说“我之所以迟来了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从徐闻江那出来后还去了趟飞鹅岭祭拜清阳兄,这一来一回也有一个多时辰,哎,最近这几年的今日我都没在广州城,所以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他,今日总算是逮到了机会,跟他简单叙了叙旧,算一算他已经离开了二十六个年头了。”
语歇了片刻后,沈念恩动情地低语道“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所以在这里想要与诸位一起纪念纪念他。”
讲到这,沈念恩忽地感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也好像有了夺眶之势,紧接着,他带着些许忧伤又再度豪饮了两杯。
一番祭奠过后,四位中年男子皆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虽然每个人的心境都不尽相同,但是好好活着成了这一刻大家共同的心愿。
半晌后,霍秉谦和李应泉聊着聊着聊起了在吕宋岛的见闻来,同去过那里的卢湛和沈念恩也瞬即加入了这个新话题中。
不多时,欢聚一堂的四人举杯畅饮,共叙桑麻,很是欢乐。
而说起这祭祀一事,最近这几年,凌天都会同叶展盈一起前往飞鹅岭祭奠赵清阳。
这一日近傍晚时,二人终于得了空闲再次结伴同行。
可到那后令她二人惊异的是,赵清阳的坟前竟会有两束新鲜的白菊花和一个十分别致的轮船模型,看样子都是不久前有人摆上去的。
二人还特意拿起花来检查了一番,可却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发现。
于是叶展盈看向凌天茫然地问道“会是谁呢”
凌天心想哥哥从前的好友也有那么几个,比如蒋兴飞、吴承昊他们,因而她自然回道“多半是他的老友吧”
凌天很想找到吴承昊,因而他一定知道自己儿子的下落,可她知道即便今日来此之人就是他,此刻她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寻对方。
哎,怪只怪自己今日来的太迟了。
想到这,凌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叶展盈问了句“可前几年怎么不见有人来过呢”
这问题也正困惑着凌天,默然了片刻后她感慨说“也许是今日突然想起哥哥来吧,毕竟哥哥已经走了二十六年了,还念着他的人怕是也已所剩无几了。”
夜晚,关起门来,独自坐在床边的凌天呆呆地握着那枚老怀表。
此时的她,又不免忆起了许多往事,刚才哥哥坟前那两束白菊花和轮船模型是谁送的这个问题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她很希望那个人是吴承昊,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还活的好好的,那自己的儿子肯定也不会过得太差。
第二百一十七章 崛起
想到这,凌天不禁想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那次海难不仅联想起了那次海难。
他可是当年“兴和”号的幸存者之一,且还钟爱着航海事业。
可又一刹那,凌天忙将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狠狠掐断了。
她赶忙翻过身去闭上眼睛且心里还反复告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他已经死了,是谁也不会是他的。
这一刻,伤感落寞虽再度来袭,可凌天却只能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再为今日之事烦心。
凌天所想之人到底是谁
自然是洛鸿勋。
其实凌天猜的没有错,今日前去祭拜赵清阳之人就是沈念恩,而且就只有他一人。
近日由于雨水繁多,上了年纪的吴承昊前几天因路滑不小心跌了一跤,所以正在家中养伤的他这一天并没有同去。
不过话说回来,一直以来吴承昊都觉得墓地一带阴气较重,不吉利,所以胆子小的他也从来不敢前去祭拜。
今年终于有机会前去飞鹅岭的沈念恩特意带了两束白菊用以祭奠亡灵,而这两束花则代表了自己和吴承昊。
那一艘轮船模型也是沈念恩亲手摆在墓碑前的,不久前他从日本特意买了两艘回来。
其一打算给小孙子长大玩,而另一个则是专门送给赵清阳的。
沈念恩冥冥中总有种感觉自己能在航海事业的道路上越走越宽、越走越顺,终成广州城里屈指可数的大船商,一定是清阳兄在天之灵护佑着他。
还有自己的宏伟志向也是在清阳兄的提点下才得以清晰的,因而他想要告诉清阳兄,自己当初的梦终于实现了,清阳兄虽身死,但却功不可没,他将永远铭记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