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清阳兄走的太早了,这辈子他沈念恩无以为报,唯有留下这艘小船陪对方长眠此地,不至孤独寂寥。
而接下来的几年里,沈念恩却依然东奔西走忙于生意,所以他再没赶上过赵清阳的忌日。
当凌天每年又来飞鹅岭祭拜时,即便是从早到晚等上一天,她也没能瞧见那送花之人,因而每次都只得黯然离去。
这期间,沈念恩、陈顺达的老友年近八旬的赵季平老先生一路浮浮沉沉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自从沈念恩十多年前去探望垂危弥留的他之后,赵季平久郁的心结终于打开,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后面这十几年活得还算自在如意,爱上养花种树的他后来过起了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
他虽无儿无女,但沈念恩和陈顺达经常前去佛山探望他老人家,因而无欲无求的赵季平倒也不算太过寂寞。
再说那次强令捐银做银元局的储备金一事,沈念恩效仿卢湛给徐闻江送上了稀罕的宝贝后,如他所料,徐闻江的那副嘴脸果真中看了些。
二人在徐府内讨价还价了近半个时辰,最终捐额被敲定在了二十万两,奈何沈念恩做戏的功夫较卢湛的还是差距太大,所以他想着二十万两就二十万两吧
谁让人家是官,自己是商呢
自古再富的商也是斗不过官老爷的,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私下里,沈念恩告诫自己当今这世道还是食点时务为好,省得惹祸上身,搞得商行没出路,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但庆幸的是,正值兴和商行既要再进新船且还要向朝廷捐银二十万两之际,寿终正寝的赵季平将其遗产悉数赠给了兴和商行,此举也算是缓解了沈念恩的燃眉之急。
虽说付出与回报有时候不一定成正比,但在沈念恩眼里,一个人无论智慧有多高,但两点美德不可缺少一是诚信,二是宽容。
拥有了这两点美德人生就不会太过暗淡无光,幸运之神也往往会亲睐这一类人,而至于结果得失也不必太过计较,这是他多年来待人接物的经验所得。
此时,也即1883年,年近五旬的沈念恩真可以说是鸿运当头,生意越做越红火,他又接连购买了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和上海织布局的股票,配合国家兴办洋务的同时,亦是赚上了丰厚的一大笔。
因而兴和商行再接再厉,又购入了三艘新式国产轮船,分别命名为“昌恩”号、“兴隆”号和“念远”号。
这样一来,兴和商行的大小船只加在一起总数已逾十艘。
稳步崛起的兴和商行渐渐成了广州城内航运业的凤毛麟角之流,总资产已逼近四五百万两白银。
沈念恩的再度发力引得远东船行的老板白齐芳妒意更浓。
这时的白老板即将步入古稀之龄,眼看自己的四个儿子都不太争气,且还总嚷嚷着要分家,如果真要闹到那步田地,自己多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岂不都要付诸东流
而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竟靠与众不同的长租模式在航运界站稳了脚跟,不仅如此,如今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利益,一步一步地抢着自己的名头,而最最无法令人容忍的是对方还较自己年轻了整整二十岁,未来超越自己取代船王之位确实大有可能。
心胸不太宽的白齐芳此刻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于是他暗下决定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一定得找个机会狠狠整一整兴和商行才行。
就在白齐芳还没想出阴招前,国家却也不太平了。
法国以越南为基地侵略中国,中法战争爆发。
可条约虽然签订了,但是朝中的“清流派”却强烈反对,并且拒绝执行,因而法国的条约并没实现,随即贪婪的法国人再度出兵台海胁迫清廷。
闽江下游,从福州东南乌龙江与南台江汇合处,至入海口的一段的俗称马江,又名马尾,建有马尾港,是福建船政舰队的基地。
此地四周群山环抱,港阔水深,可泊巨舰。
马尾港距离省城福州仅百里,所以又是福州的重要屏障。
并且,洋务派在此还创建了近二十年来中国最大的造船厂福州造船厂,同时也是最大的海军学校福州船政学堂。
因此,不难发现马尾的战略地位相当重要。
从闽江口至马江,距离三十余公里,沿岸形势险峻,炮台林立,仅马江附近就有炮台七座,并有部分克虏伯大炮,防御能力不算太弱。
此时,战争虽尚未正式来临,但船政学堂内却已隐约刮起了阵阵风浪
第二百一十八章 遭殃
1884年初,因东南沿海形势紧张,学堂外籍教员纷纷离职等原因,沈康靖收到了恩师陈英的紧急来信,于是他被紧急召回了福州船政学堂做临时教习。
而近乎与此同时,暗流汹涌的卢家大院内一起惊天动地的丑闻也悄然上演了。
失宠的六姨太凌鸾不甘寂寞,在外同陈家二公子陈长睦私会,不巧被二姨太张思璃的女儿女婿撞了个正着。
这陈长睦七八年前就对凌鸾动了心思,比起贾而焘和黄泽甫来说算得上长情了,只是人长得寒碜,且爹当初还只是个七品芝麻大的官,所以凌鸾一直没瞧得上他。
这不,去年他爹陈望通不知靠了什么手段,平步青云竟坐上了道台之位,分管盐运,有了实权,凌鸾近日知晓后,才终于正眼瞧了对方。
而这一瞧没多久就成了一场风月。
张思璃的女儿卢荇认得凌鸾,因而当晚就跑去卢家将此事告知给了娘亲。
本就瞧凌鸾不顺眼的张思璃这回终于抓住了对方的大把柄第二日一早即将这丑事禀明夫君卢湛。
卢湛闻讯,勃然大怒,他自己生平虽钟情酒色,可自己的女人若是做出了这等丑事,令他颜面尽失,这还当真是忍无可忍。
因而卢湛当即冲进凌鸾的房间,对其严刑逼问。
凌鸾见家法通通搬了上来,腿一软,立马跪地求饶。
卢湛见她没有否认,一怒之下将她赶出了卢家大门。
离开卢家后,凌鸾倒也没多难过,很快便栖身在了陈长睦的郊外洋房中,接着二人便过起了不理世事的快活日子。
可凌鸾解放了不要紧,她的师妹凌罗却遭了殃。
自那以后,全家上下对凌鸾的忿恨不满几乎统统发泄在了凌罗的身上,饱受精神摧残的凌罗经常无事便被人挤兑两句。
在大家族里生活其实早已令凌罗感到身心俱疲,此先,她虽与卢欧夫妻感情不和,龃龉不断,但思虑再三后,她决定放下身段向丈夫求救。
毕竟卢家大院里,儿子还没长大,跟自己最亲的还得属卢欧。
她认为以卢欧的能力,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于是,有一天,凌罗心平气和、面带笑意地和卢欧商量起了分家一事。
其实她的初衷只是想过简单的日子,卢家大院内人际关系太过复杂,她确实有些应付不来。
可没想到她话一出口,就遭到了卢欧的断然拒绝和一番怒斥。
卢欧知晓父亲卢湛青年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已呈颓势的卢家又重振了起来。
因而在他心中,父亲高大伟岸,就是一个传奇,甚至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愿意永远五体投地地崇拜父亲,陪着父亲,所以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离开父亲独立生活的一天。
紧接着,卢欧冷言冷语地对凌罗说道“带好庄儿才是你应该做的事,这种分家的念头你以后再也不要提了。你能不能够安分一点,不要总想着像那只鸟一样到处飞”
“那只鸟”是谁
他指的当然就是凌鸾。
如今卢湛的姨太太们皆如此称呼凌鸾,这在凌罗听来真是一种天大的嘲讽。
凌鸾做事虽不顾大局,也不甚体面,但她永远是凌罗的师姐,凌罗的亲人,这一点在凌罗心里始终未变,以后也不可能改变。
碰了一鼻子灰的凌罗本就心生不悦,又听到丈夫卢欧讥讽凌鸾,因而心中更觉不满。
于是她与卢欧争吵了几句后,夫妇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每次凌罗言语平和地同丈夫交谈,可结果都是被对方冷眼相待,恶语相加。
卢欧的霸道专横、傲慢无礼已经一次又一次深深地伤害了凌罗那颗极强的自尊心。
夫妇二人日渐疏远,关系已然碎成瓦片。
此时的凌罗后悔极了,其实早在他二人相恋之初,她便已察觉卢欧是个自大无礼之人,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很少考虑他人的感受。
而那时的她还寄希望于二人成亲后卢欧会有所成长,有所改变。
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
一个人从小养成的习性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句古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如今她怪只能怪自己当初的决定太过草率。
因此,失望至极的凌罗一怒之下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卢庄忿然离开了卢家,搬到了公公卢湛赠与她的美华路洋房之中。
远离了是是非非,凌罗觉得耳根子清净了许多,因为这里只有她、小儿卢庄、以及一位忠心的女仆三人。
凌罗没有将离家出走一事,告知母亲凌天,她知道母亲身体不好,怕她为自己忧心烦扰,所以这些事她都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扛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
也许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也许是天气渐渐转冷,没过几天卢庄就生病了,染上了风寒。
这下可急坏了凌罗,她赶忙叫了大夫来看。
几日仍没见好转,卢庄的病情反而有些加重,因而凌罗很是心急,且这一日竟还有人找上了门来。
凌罗抬头一看,来人是自己的公公卢湛和母亲凌天。
卢湛得知卢欧、凌罗夫妻闹僵后,曾狠狠地训斥了儿子卢欧一番。
卢欧虽然表面上表示自己知错了,可让他亲自来请夫人回府,他却还是百般不愿。
没办法,卢湛只得来求凌天。
凌天第一时间得知此事后,好险没跟卢湛翻脸,但见卢湛态度诚恳,一直陪笑,凌天只得压着火气,听他说完。
当初,凌天曾嘱托过亲家卢湛,自己的女儿嫁进卢家不为富贵荣华,只求温柔以待。
没想到女婿将女儿气得离家出走,竟都不肯露面,还要父亲代为赔罪,想到这,凌天的心里可真是不太舒坦。
可卢湛却为儿子找理由说“欧儿他怕见到凌罗,凌罗不给他台阶下,还跟他闹别扭,你就体谅体谅他吧他确实知错了。”
紧接着,卢湛又说道“更何况孙儿他还小,这外面肯定吃不好,住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心里也不是滋味对不对啊,阿天”
看在外孙卢庄的份上凌天的心才终于软了下来。
二人坐下来商议后,猜测凌罗多半跑去了美华路,于是他们当即启程前去那的洋房请凌罗回家。
第二百一十九章 马江
卢湛和凌天瞧见小卢庄鼻涕流个不停,眼神也半呆半滞的,蔫地连句话都没有,当真是病的不轻。
因而他二人很是心疼地轮流将其抱起,边哄边轻拍着卢庄的脊背,让他可以尽量舒服些。
本不愿屈服的凌罗见公公和母亲一起前来,内心感到很是惭愧。
且小儿又咳嗽不止,她知道只有回了卢家,自己的孩儿才能得到更好的医治。
因而,这一刻,凌罗的心即便坚硬如铁也不得不又软了下来。
自己受多少委屈不要紧,可唯独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成了天崩地裂要命的大事。
于是凌罗在二老的好言相劝下半推半就地回了卢家,结束了仅仅持续半个月的抗争。
好在卢欧最听父亲的话,这一次他虽没对夫人低头认错,但好歹也做出了适当的妥协,对凌罗的态度柔和了许多。
几天后,在大夫的医治下,卢庄的身体明显有了起色,卢欧、凌罗夫妇俩在外人面前也算是重归于好了。
自此,二人心照不宣,不再干预对方的生活,彼此的关系算是进入了相安无事的阶段。
就在这事平息没多久,国家却真的要出大事了。
1884年五月,沉不住气了的法国政府向清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在七日内满足“撤军”、“赔款”等全部要求。
蛮横的法国人还扬言,如果中国不接受法国的提议,法国便要占领福州的港口作为“担保品”。
五月下旬,在孤跋率领下,法**舰以“游历”为名陆续进入马尾军港。
钦差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大臣张幼樵、闽浙总督何伯玉、福建船政大臣何子峨等由于对国际法的无知,不知如何处理,竟任由法舰违犯国际惯例,驶入马尾,甚至还给以友好款待。
与此同时,官员们命令各舰“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虽胜也斩。”
于是,面对清政府的恩赐,法舰在马江者每日或四五艘,或五六艘,出入无阻,通畅自如。
它们与福建水师军舰首尾相接,并日夜监视之,前后为时月余。
此时的福建水师已经处于被法舰围困的状态。
战争一触即发
沈康靖在写给父亲的家书中提到了马江的现状,沈念恩在回信中则告知他“国家大义为重,但也须尽量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