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另外一点便是明显的物用匮乏,九月已经入于深秋,郊野多有霜色,但有的军士多衣衫不整,就连营帐都不齐整充足。至于周边那些追从的民众,更是一个个面有菜色,抱草号寒。
这样一幅军容姿态,反倒不像是什么强师劲旅,更像一路进退失据、茫然无措的难民队伍。
但这样的军容也非全部,在营地的核心区域便有着一片颇为整齐可观的营盘。各种营舍齐备,军士们戎装虽然不甚整齐,但总算能得御寒。而且在营盘周围还圈禁着大量的牛羊牲畜,灶烟浓厚,甚至就连战马都膘肥毛顺。
营伍之中如此差别明显,也难免引得周遭军民多有怨色。但是多有体魄健壮的军卒频频纵马持械巡营,才得以震慑周遭追从者。
这一片营盘之中有一座硕大的营帐,高达两丈有余,占地更是庞大,营舍周遭铺设着厚厚的毛毡,另有众多牦尾旌旗,贤德威仪十足。这便是中军大帐所在,凉州军的主帅张瓘所在。
张瓘年在三十五六,乃是州主张骏同宗族亲,其人浓眉美髯,望去便有一种久在戎旅、杀伐果断的气息。
只是这会儿张瓘心情谈不上有多开朗,手持锋利宝刀割食着案上炙肉,口中兀自忿忿道:“我家立事至今,势力未有如此盛大,士马未有如此雄壮,大事正有可图,可恨家奴累事!若非重命在身,我必回返姑臧,痛杀群邪!”
此刻帐内并有诸将在席,听到张瓘如此愤怒辞,一个个也都垂首不语,担心触怒将主。
张瓘自有其愤怒的理由,他数年之前便被派入河南之地经略,先是作为凉州重将韩璞之副,待到韩璞年高病退之后,便作为继任者接掌河南之地五部护军之众。而也正是张瓘接掌军队之后,凉州在陇上的开拓便达到一个高速发展期。
至于如今,上邽已经在望,前路并无强敌,只要再攻占略阳诸县,陇上便尽为掌握,距离关中也是咫尺可望!
可是现在大军却被困在此境,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冀县都不能入,只因后路粮草、物用不继,让张瓘不敢再冒进。
州内传来的消息,是连年用兵,凉州本无厚重储蓄,到现在已经渐渐的无以为继。但凉主张骏传来消息,是张瓘若能沿途筹措给养,不妨再稍进几分。
粮草不继看似只是一桩寻常事务,但张瓘也非不通世务之人,稍作思忖便明白这又牵扯到凉州内部最根本的一个矛盾,那就是本地豪强不愿再支持张瓘继续东进。
张氏本籍安定,能够经营凉州数代之久,主要还是在于与本地大族的配合。多年来有争执也有妥协,多年来也能保持融洽,尤其张骏立足祖、父、叔三代的经营,至今本地大族已经少有抗衡。
今次经营陇上,对张氏而意义可谓重大,若能尽数消化目下战果,实力增长何止倍余。陇上地利可观,兼有众多人众可用,无论对关中还是对蜀中都呈高架俯瞰之势。若能借由今次关中局势变化带来的契机而尽据陇上,张氏绝对可成独大西陲!
可是这当中又有一个利益分配的问题,本来凉州那些大族也是乐见边患消除,势力增益,可是随着东路征伐成果越大,张骏也渐渐有了彻底摆脱这些大族掣肘的意图,逐步将凉州大族如宋氏、索氏等族人抽出,转而拉拢陇上本地豪强。
那些大族也意识到了地位受到挑衅,于是便也开始发力掣肘,渐渐不再支持东征,尤其钱粮的掐断,更是将张瓘的远征军直接搁置在了陇上。
 
1240 强汉遗威
王师西进上陇第一战,即就是收复陇城,并没有发生预期中的战斗。
陇城于后世所以知名,还在于另一个地标所在,那就是街亭。时过境迁,风物流转,街亭故地早已荒废,唯一不变的便是此境仍为奇险要冲,提控东西大势。
奋武军西进虽然迅速,但也并不仓促。沈云也心知王师久远之后再临陇上,军威不可轻挫,凡有些微败绩,便会造成相当恶劣的后果。所以今次行军也都是极尽谨慎,奋武军三千将士凝为中军,后路则是包括扬武军千数卒众并三千余名役卒和数百车架的军械资货。
一路大军浩浩荡荡西进,翻山越岭冲出陇道,可是预想中的大军屯守局面并未出现,那位于山峦河谷之间的陇城虽然也颇有历经风霜、饱受兵祸的沧桑痕迹,但却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众集结迹象。
不独没有军众集结,陇城周边甚至连活动的晋、胡民众都不多,甚至都不如沈云沿途所见或收抚的人多,这大概也是因为陇城虽据地险,但周边实在不适合聚居,且每有东西流窜之众途径于此,若是实力不具,实在谈不上安全。
当然此城也并非全不设防,城池并周遭一些垛垒里不乏人影晃动,不知是盗匪又或周边一些势力的探哨,只是当奋武军将士们向城池冲来时,那些人并没有固守顽抗的迹象,而是成群向外逃去。
如此轻易便收取了这陇道上最重要的一座关隘,哪怕沈云神经大条、少有敏感,也忍不住叹息道:“山河诚是险峻,但若要求社稷永固,仍需深赖人力啊!”
就连陇城这样一座重要的关城都没有那一股势力据守在此,陇上人心涣散可想而知,尽管目下对于陇上局势仍然乏甚具体深入的了解,但在察觉到这一点最基本的形势后,沈云自然也不会客气。
他所部人马卒众已经几近万数,除了四千名奋武、扬武精卒之外,就连那些民夫役力也都是关中精选悍勇壮力,又加上道途中所招抚的一些晋胡游食,大军行入陇城暂作驻扎。
沈云一方面派出几百精卒沿略阳川向下探望形势,一方面向后路汇报军情、并要求增派援师沿陇道驻防,加强对通道的控制掌握。而他自己则亲自坐镇陇城,指挥卒众尽快修复城防。只要能够将陇城这一要塞控制住,早一日还是晚一日攻入陇上,其实区别并不甚大。
随着王师入驻陇城,周边乡野之间很快便有骚乱迹象发生,山岭沟壑之间不乏生民暗聚远窥,不敢近前,也并不与王师发生什么实际接触。
“陇上地势奇峻,远异中州之平坦扩大、关中之环带坚固,渠梁周回如肠道宛转。旧年盛世经略,也不过依山傍川、凭塞据道,少有深及四野。因是沟岭之间,多有化外之众,暗于章法,远于王道,唯可强势征驱,难以法令勒牧……”
杜赫的堂弟杜弥旧年避祸河西,也不乏出入陇上的经历,所以这一次沈云西入陇上,其人便也作为参军追从,向导进策。除了杜弥之外,队伍中尚有近百人规模的向导人员,未必人人通才,但广集智力,也能涉及陇上方方面面的风物人情。
那些窥望王师动向的人众,经由杜弥等人的介绍,沈云也渐渐有所了解。他们多数都是聚居周边山野的氐、羌胡众,从来不知王法为何,行迹也都荒蛮几近禽兽。
如此评价倒不是污蔑贬低,而是因为这些人的确久在荒蛮之地,少于外界稳定沟通,生存之外乏甚制度、教化的概念。与他们交流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通过暴力征服,树立起一个强大不可战胜的权威,如此才可以进行驱使,并灌输教化概念。
至于他们阴聚周边,也未必就有与王师为敌的胆量,更大几率还是王师军备实在太精良,激发了他们的贪念,因有黄雀在后的念想,打算趁王师与别的势力交战之际杀出而得收渔利。
听到向导们对那些胡众的心理分析,沈云不免一乐。他向来不知忍耐为何物,更不能容忍这些胡虏之众居然敢有如此心意。
于是修补城防之余,沈云也示意兵众将众多物资堆垒于城外平野,直接暴露在周边胡众的眼前。果然那些胡众暴露出贪婪一面,开始向陇城移动,甚至有胆大者接近到了陇城数里之外。
眼见这些胡众如此贪货忘命,待到他们接近至一定的距离,早已经集结于城内角落中的两营奋武将士直接冲杀而出,绕城回旋,扫荡一番。
那些胡众们倒是不乏彪悍,眼见奋武飞骑冲来,甚至还不乏人挥舞着棍棒叫嚣反攻。这些胡卒数量倒是不少,大大小小的队伍足有数千之众,大概是自觉人势众多,居然大部分都不远逃而是迎战攻来。
但是这些本就杂乱的乌合之众连基本的阵型都不具备,装备更是简陋至极,又怎么抵挡得住奋武精锐的冲杀。奋武军甚至懒得动用弓弩,直接策马冲入人群之中,一番冲击收割之后,野中已是陈尸数百。
那些胡众们这才意识到彼此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开始溃逃飞退,然而奋武军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自由
新春快乐
r,已经陪伴大家渡过第二个春节了。。。
未来还有很长,我们青春正茂,很荣幸能够陪伴大家渡过两个春秋。。。
过去一年,感触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也有很多,下午的时候还在构思单章该跟大家怎样感性的抒发一下我的感恩和庆幸,可是真要发单章的时候,居然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
算了承认
第1242章 复威陇上
三阳川地在天水东北,乃是陇上难得一片地势开阔的区域,也是陇水注入渭水的区域所在。
近日此境突然变得喧哗起来,多有陇上强梁徒众集聚在此,各拥一处角落,也令得境域中气氛变得空前紧张。若有熟知陇上风物形势之人至此,细览周边那些强众旗号面目,则难免要大吃一惊,因为在这一片境域中,几乎聚集了陇上所有颇具实力的人马。
李弇乃是陇西狄道人,其家门也是陇上晋人中的豪强。其人旧年曾经任事于凉州张轨州府之下,后来由于凉州频有骚乱,加上陇西乡土也算不上安宁,因此离开凉州,退回乡境自守。
这一次,李弇是受了凉州旧友宋辑的托付,率领家众东来窥望陇上局势。当其人抵达三阳川时,眼见到这样一番模样,心内也是不免感慨:“晋军王师尚未入境,此境风波已是慑人,不知又要给陇上带来怎样动荡……”
近来陇上局面颇不太平,所以李弇出行也是携带了数百名家门部曲勇力,但在眼下的三阳川也实在算不上一股多强的势力。李弇派出家众稍作游走,便引领家众靠近旧好天水尹氏的人马聚集起来,守望呼应。
“世兄莫非也要涉入陇上这一次的风潮”
尹氏带队者名为尹仲,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见李弇率众策马行进,便也迎了上去,一脸苦笑道:“我家世居此境,即便想要退避也难做到,可世兄贸然至此,实在谈不上明智啊……”
“宋道御托事于我,总要亲行一遭。”
李弇闻言后便叹息一声,下马后与尹仲并立一处,眼望着周边投望来的不善目光,神态同样颇为沉重:“何况陇西、天水并作依存,无论家在陇上何方,又岂能得于独善啊。”
这两人所讨论内容自然便是晋军王师出现于陇上的事情,此事发生时间虽短,但已经传遍整个陇上。不独他们两家因此到达这里,周遭其他势力也都是因此而来。
略阳川乃是陇水的支流,自北面五莲城汇入陇水,继而在三阳川汇入陇水。换言之晋军王师入陇,三阳川便是其中一个必经之路。
“王擢已经北上数日,拥徒三万余众,结果究竟如何,近日应该就能传来消息……”
尹仲将李弇迎到自家简陋营宿所在,并向他讲解一下目下的形势。
王擢其人乃是羯赵留用于此的镇将,后来虽然脱离羯赵自立,但实力同样不容小觑。其人今次北上迎战晋军王师,究竟谁胜谁负,自然便决定了之后陇上事务的走向。
“尹公,我听说王擢不是已经投靠凉部张……”
李弇身后一名年轻的族人突然开口问道,神态中多有不解。
“噤声!”
听到这年轻人的问话,李弇忙不迭开口喝止,而后再与尹仲对望一眼,眼眸里多有忧愁。
王擢其人此前脱离羯赵,一开始确是自立,而后便遭到陇上群豪打压,其人作为一个外来者,处境难免艰难。后来其人便又投靠伪凉王呼延须,至于不久前则反杀呼延须而投靠了凉州来的张瓘,这一点在陇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眼下其人率部迎战晋军王师,当中玄机如何也根本无需仔细思忖,无非张瓘不希望晋军势力在陇上立足,加之王擢这个双重罪徒的身份不得不自救罢了。
只是王擢北上,究竟是张瓘自己的心意还是得于凉州张骏的指示,便就让人看不透了。若此事出于张骏授意,那么问题可就大了,张氏虽然仍奉晋祚法统,但其实自立年久,其势大之处也绝非陇上群豪能比。
一旦双方彻底交恶,陇上必成这东西两雄争霸的战场所在,无论胜负如何,他们这些陇上群豪自然也都难免池鱼之殃。
待行至偏僻处,尹仲才拉住李弇问道:“世兄,张州主究竟是何心意,宋氏又……”
宋辑乃是凉州大豪门户代表,李弇又曾经在凉州州府任事,其人受宋辑托付而来,对于凉州方面真正心意如何,自然所知要更清晰一些。
“我也实在是看不透啊!”
李弇闻言后便叹息道,眼下这个局面,他纵然有什么猜测,也实在不敢笃言。凉州方面,宋氏这些大豪虽然都是张骏麾下,但是很明显跟张瓘有些分歧,否则不至于委托他来帮忙观望形势。而早前张氏东讨陇上,将凉地豪强排斥在外,这又涉及到凉州内部的争斗。
凉州内部分歧已经露出端倪,李弇一个在野的乡豪,更加不知州府究竟会怎么做。但张瓘拥众十数万,仍然暗使王擢一部迎上晋军王师,可见也是心存忌惮,不敢彻底的撕破脸。
“怕就怕张瓘孟浪,稍后事态未必还能在其掌控啊……”
目下的陇上,张氏确是一家独大,但也谈不上能够深控各方,否则目下的三阳川不至于群豪齐聚。很明显各方势力眼下都是在存念观望,等待一个结果而后再作选择。
“人心不足啊!”
尹仲有些惆怅的叹息一声,他们这些陇上土著门户限于实力,并不能控制住局面。至于未来的陇上究竟是张氏作主还是新来的王师作主,对他们这些晋民豪强而言其实都是一个算是不错的转机,背靠大树好乘凉,有这样强势一方震慑地域,他们多少也能享受一些安稳。
可是现在两方过境强龙不睦,便让许多陇上势力蠢蠢欲动起来。眼下的三阳川,算起来还是诸多杂胡部落为多,譬如卢水胡的沮渠部,鲜卑的乞伏、秃发等各个部落,包括氐羌在内的诸多势力,这会儿也都悉数到场。
在这些杂胡强族心目中,自然乐见这两强互攻,最好是两败俱伤,彼此都丧失掉在境域中称霸的实力,如此他们才能够坐收渔翁之利,得于逞虐陇上。
众多势力各怀鬼胎,及后又陆续有人继续加入进来,整个三阳川渐渐人满为患。这也让李弇并尹仲这些乡豪们更加忧心忡忡,只恐一场大祸将要爆发。
“打起来了,已经打起来了……”
时间悄然流逝,夜幕将要降临时,突然上游北面传来哗噪声,那是某方势力派出的探马传递回了消息。
听到这哗噪声,李弇、尹仲也都各派子弟上前仔细打听,很快详细的情报就传了回来。上游战斗已经在五莲城附近发生,只是实力对比有些悬殊,晋军参战的只有两千多徒众,而王擢所部却足足数万。据说大半五莲城都被王擢的人马所占据,晋军只是占据了略阳川一个小小的角落。
“王师过于冒进轻敌了……”
李弇得知这些情报后,忍不住叹息一声。从他内心而言,倒是比较乐见王师能够在陇上成功立足。因为他此前任事凉州州府,对于张氏虚实如何其实比较清楚,并不觉得张氏有长久占据陇上的实力。
而且张氏得以立足河西,多靠凉地那些豪强的支持,这些豪强们是非常不愿与旁人分享权位的。李弇所以离开凉州,未尝没有遭到排斥的缘故。张氏就算一时占住陇上,内部也必会因此爆发纷争,未必能够接纳团结他们这些陇上豪强。
旁侧的尹仲则说道:“据说王师都是精勇悍徒,早前老羌姚氏便曾落败于陇道,同样是被以寡破众。王擢其人也未必就能获胜,王师未必无胜……”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