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第1246章 幼狮垂危
上邽乃是陇上大城,目下也成了奋武军的大本营。
倏忽间,王师入陇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而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陇上包括河西等各地也都是暗潮涌动,甚至不断有小规模武力冲突的爆发。
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西征王师与凉州军队这两股力量的动向,其实从整体而言,晋人在陇上势力并不占据绝对的优势,类似氐、羌、河西鲜卑等各胡部人众数量要远远超过了晋人,这一现实也并未因两路军队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但是诸胡部落虽然多,彼此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单一某一方的势力要远逊于这两路军队。而且此前陇上有屠各呼延氏和南安羌雷氏也曾经将一部分胡部串结起来,但之后要么内讧,要么遭到强烈的打击,也让这些胡部们之间的联络陷入了混乱中,短期之内并没有再串结起来的可能。
所以目下陇上局势发展很明显,主要还是看西征王师与凉州张氏或明或暗的角逐。
在这当中,毫无疑问,西征王师的表现要更加令人惊艳一些。其实随着过往多年的动乱,晋祚大义在陇上所残留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可以说是跌落进了尘埃里。可是王师一路由略阳川至三阳川,以少胜多、大破贼军,中国雄军的威名被再次树立起来。
套用一句话说,西征王师上陇之后,让这些胡部们记忆中已经陈旧积尘的往年被诸夏强军所支配震慑的画面复又变得鲜活起来。或许某些胡部心中还存桀骜不忿,对此不以为然,但在亲眼见识到屠各王擢的下场后,也不敢挑头向王师发起进攻。
毕竟,在他们之前还有一路凉州精军首当其冲,凉州军入陇要比王师军队早得多,而且此前也已经树立起了赫赫威名。如今王师肩扛大义再临陇上,无论其军或任或暴,损失最大还是凉州。
胡人也是不乏狡黠之众,在这两强相争未有胜负之前,他们就算有图谋称霸陇上的想法,也不会选择在此刻发动起来。
所以目下的陇上也是群胡喑声,只是静看这两方的表演。因此王师收复上邽可算是波澜不惊,根本没有遭遇什么抵抗,甚至于闻讯赶来的陇上各方晋人豪强们还热心的洒扫恭迎。
可是群胡寄望的另一强者凉州军,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却几乎没有什么令人值得称道的举动,原本凉州军距离天水郡治要更近一些,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可是凉州军竟就这样引而不发,坐望王师入驻上邽,这不免令那些胡众们大失所望。
当然也不能说凉州军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特别是时入冬月之后,凉州军开始频频出动,扫荡天水周边众多观望的胡部,夺其人丁、牲畜,最凶悍时连下周边十数寨。
这就让那些观望的胡人们有些不解,凉州军这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啊,要知道眼下跟其争夺陇上霸权的乃是已经入驻上邽的晋军,他们不去攻打晋军,打周遭这些看热闹的干什么
然而胡人们所遭受的打击还不止来自凉州军,凉州军再强毕竟也只是外来者,真正让他们受害最深的还是陇上那些晋人豪宗。原本这些晋人豪宗与当地胡部虽然关系谈不上多好,但毕竟也算是共同生活在这一方土地上,寻常纵有纠纷,少有生死相搏。
可是现在这些晋人豪强们却一个个变得暴躁无比,乡曲尽起攻杀一个个胡部。他们实际兵力或是不如凉州军,可是因有主张作战的便宜,给胡部们造成的打击要严重得多。凉州军攻来,打不过可以逃,可是晋人豪强发动起来,那真是往死里追剿,凡有出动必以灭族为先,以防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类似的战斗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发生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以至于深冬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单单天水一境之内,胡迹为之一空!
“凉府因有内忧,张瓘不敢直杀我军,又恐酷虐陇士反逼陇士更加荫附我军,因是痛杀诸胡,以求立威乡土。于陇士而言,凉方地近侧边,一旦居治陇坂,必有遏压陇士举动。而我王师远来可战,若欲稳立陇土,则必须倚重乡士之力。”
过往这段时间,天水境域内的动荡,老实说就连沈云都有些看不清,但他身边谋士不乏,杜弥等人更是深悉此方风物人情,而且杜氏还不乏族人就任凉州州府,更将凉州这段时间内部的许多纷争详情仔细汇报来,所以这当中许多缘由,倒也能分析得清楚。
“更何况大将军威临中国,行台章法宏大,大义所趋,绝非凉州一州之治可分颜色。”
表面上来看,王师客军远征,如果张氏真的撕破脸要争霸陇上,是占据一个主场优势的。但凉州最致命的缺陷就在于没有行台的大义,“大义”这个词汇很多时候都是流于虚表,但只要有了足够的实力基础,再加上放置在特定的场景中,就能发挥出令人想象不到的作用。
张氏所以立足凉土,其重要的支撑就是凉州本地大族的支持。这是其强大的原因,也是束缚其继续强大的制约。
这就有点类似于江东早年的局面,元帝中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获得吴人豪门的支持,可是吴人之后又被侨门所打压。而吴兴沈氏逆势而起,又将琅琊王氏为代表的侨门大杀一通。
凉地土豪扶立张氏,说到底是为了保障自身的利益。有了这样一个前提,他们便更倾向于维持现状,不要再加入更多的竞争者。双方一旦发生要融合的迹象,凉士与陇士利益必然要发生冲突。
张氏虽然是凉州州主,但其身上并没有大义的加持,换言之无论是势位还是利益,张氏对于陇士都没有太强的吸引力。
其实这段时间天水境域内这么热闹,沈云也按捺不住要冲出上邽大杀一通,继续立威,但却被杜弥等人给阻止住了。一方面远征客战,将士们的确是需要休养。一方面王师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够获得陇士的尊重与敬畏,一旦表现出太强的进攻性,反而过犹不及。
单凭陇士本身的力量,并不足压制住境域中的诸胡,如果王师没有上陇,张氏虽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但也只能凑合。可是现在王师来了,提供给陇士们一个可以统合乡势的大义之名,
第1247章 九锡之议
陇上局势尚在胶着未定,而远在中州的洛阳行台却已经是一片热闹欢庆的氛围,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庆典。
即将过去的这启泰四年,洛阳行台各个方面的建设也取得了诸多进展,但其中最大的、能够引起南北士庶共望的功业,自然就是长安和关中的收复。
虽然目下的关中还未可称尽复,北地、安定等郡境之内尚有许多胡虏贼寇的存在,甚至就连三辅之中的冯翊北面几处县域仍有贼众盘桓,但大势如何已经显而易见,这些余寇已经不可能再阻止到王师入主关中的趋势。
关中的收复,也让王业复兴的势头更加明显,行台沈大将军并其麾下文武群僚也再次成为时流热议的焦点。各种赞颂惊叹声不绝于耳,甚至于就连往年一些扰人视听、针对沈大将军抨议不断的声音都渐渐销声匿迹。
冬日的洛阳城里,虽有大雪纷飞,但却难掩民众热情。街巷之间生民欢笑声不绝于耳,更有众多的浪荡少年成群结队绕着不远处的旧洛军城打转,叫嚷请愿想要投身戎旅、兴建功业。
而在行台官署内同样是一片繁忙,这一番忙碌倒也并非近期才兴起,早在年中长安收复之后,行台各分曹官员们便闲暇不再,许多重要的曹署甚至大半年都没有休沐假期。
不过这种忙碌并未让人因疲累不堪而怨念丛生,除了一些年龄老迈、精力委实不济的官员之外,其他多数人都是乐在其中。尤其随着行台典章制度越来越完备,众多的显职也都调动频繁,对许多人而言,若能抓住这个机会,便可免于半生碌碌无为。
繁忙严谨并不意味着古板严肃,洛阳行台追本溯源终究还是脱胎于江东朝廷,虽然不像往年那样玄虚荒诞,但一些活泼的名士风骨倒也没有完全消除,只是与往年那种消极避世的气氛不同,转为一种务实的豁达。
早前执掌谒者台的谢尚有江左旧友来访,见其形容枯槁憔悴,不免感慨世务繁杂、消磨风骨,就连谢尚这种风流表率都不能免俗。然而谢尚却应以“国器丰美,贤士消瘦。大风宣扬于世,尘埃竟可补天,何幸至哉!”
一时间,“国器丰美、谢郎消瘦”这一轶事便向周边传扬开来,成为行台官员们忠勤王事的最佳表述。而那种善借风势、尘埃补天,不以材质论断高低优劣的说法,也成了行台选任贤能的一种标榜。
风暴的源头,自然就在洛阳行台。珠玉得之彰显琢磨,自然更加华美精致。但就算只是瓦石的才力,也能借此风势扬起,不至于寂寂无名。
风格虽有彰显,忙碌却是实实在在的。特别是礼部大尚书贺隰近年来随着年高,精力难免不继,所以其他下级官员们也不得不再兼领一部分礼部的事务。
尤其年关逼近,各种礼章庆典事务又要扎堆而来,兼之各地入贺时流云集洛阳,所以谢郎近来也真的是日渐消瘦,忙得足不沾地。
这一日殿议之后,谢尚归署将署内事务稍作梳理,才发现竟然忙中出错、出现了一桩疏漏,那就是准备呈送建康台城的功表居然还未送入署内。
洛阳行台虽然自成系统,而江东朝廷也已经被彻底架空,但并不意味着行台可以完全罔顾台城,尤其是在一些礼节场面上,甚至需要比以往要更端庄谨慎一些。
如今的江东台城,除了皇帝之外,多是一些旧誉崇高的老臣休养之地。这些人或是不涉世务,但也因为眼见行台繁荣而多存一些怨念,若是在一些具体的礼章方面被他们抓到漏洞,难免要吵闹不休,就算无害于事,但却聒噪扰人。
其实早在八月、九月,行台往建康便各有表奏述事,但当时关中事务繁多,也没有详细的表奏或是封授请求,事从权宜,便一直拖到了眼下。而这一次的功表除了述议方方面面功事、述功于宗庙之外,最重要的便是一系列的封赠请求。
行台大将军虽有承制封拜之任,可备置百官,九卿之下诸侯守相任意封授,但除了真正事从权宜、无暇请示之外,类似关中战事这种需要大规模封赏的大典礼,行台也向来都不逾越,必须要请示江东朝廷,得于批准,才会进行封授。
当然这也只是一桩面子上的往来,但若是连这一点面子都不顾全,问题还是不小的。
这件事本非谒者台事务,但此前礼部大尚书贺隰微感小恙、正在家养病,于是便向谢尚稍作叮嘱,吩咐他作跟进。这也是因为行台早有趋向,大将军有意让谢尚全面接掌礼部事务,加上贺隰的确是精力不济,也在逐步的交接让权。
察觉这桩疏忽后,谢尚心情也不免烦躁起来。虽然南北有驰道勾连,已经大大缩算来往建康的用时,但往来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眼下已经将近腊月,若是功表还不送抵,让建康朝廷误以为行台恃功骄横,之后批复稍加拖延,年前都未必能有定论。
所以谢尚也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将礼部负责此项事务的官员唤来,询问究竟。
礼部官员在这方面也并不拖延,谢尚传讯未久,殿中尚书桓景与其他几名曹缘便匆匆
第1248章 非礼勿论
大将军府中,沈哲子仍在与一众参谋们讨论事务,最主要自然还是陕西方面。
此时陇上最新军情如何,尚未送抵行台,但是有关于此的许多布置也一直都在充实、调整着。其实无论陇上还是凉州,都是关中战略的一个延伸。
倒不是说陇上群胡和凉州张氏不值得行台以之为中心铺开战略,只是因为行台眼下并没有明确继续向西延伸的战略。派遣沈云所部奋武军上陇,核心也是为了保证关中经营的顺利进行。
陇上这一片区域,从战略上而言诚然有得陇望蜀的战略路线,同样的也有得陇望秦、俯瞰关中的效果。所以若要让关中保持稳定,陇上便决不允许出现一股强大到足以进窥关中的势力,这其中也包括凉州张氏。
随着行台摊子铺开越来越大,战略上的选择反而越来越少,少了往年那种灵活。关中收复虽然让河洛西境得于稳定,但是因之而起的边患压力却变得更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西征关中就是战略选择上的错误,关中收复后,可以让行台更加深入的掌控治下的中州地区,同样也有了动员雍、秦人力、物力的基础。总体而言,行台体量因此变得更大,跨地域调配资源和力量的能力也更强。
比如最近几年一直略有低迷的伐蜀战事,这一方面的战事主要是由荆州军负责。但是此前行台对于荆州的控制稍显薄弱,达不到那种如臂使指的控制力,沈哲子甚至根本不曾巡视过荆州各镇,所以在调度方面难免有些迟疑。
这一次的西征,首先是将襄阳原本的军力调走,让行台得以直接控制襄阳,继而南望荆州。而关陇的收复,也让行台有了路径直接派遣王师参与到伐蜀的战事中去。如此在大战略的配合上,便加强了对荆州军的影响和控制。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大将军府的参谋们主要的议题已经不再只局限于当下战事,而是已经延伸到对陇上的控制,再基于此攻取汉中。一旦汉中攻克之后,行台与荆州军的联系便可成一片,从而完全发挥出荆州军原本的底蕴,得以放手把控西边广袤境域。
想要完成这一西线的整体战略布局,凉州张氏便是一个绕不过去的目标。当然也不仅仅只有凉州张氏这一个潜在的威胁,其他沿线各地豪强势力比如陇上的氐、羌等胡部,和已经存在多年的仇池国杨氏,这都是需要一一解决的问题。
目下而言,这诸多目标中,唯有凉州张氏势力最大、凝聚力也最高,相应的带来的威胁也更大。如果不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漫及西线的整个战略构架便无从铺设。
沈哲子自然不会认为单凭张氏仍奉晋祚这一点,便能随便的予之勒令。王业沉沦经年,凉州的张氏本质上已经成为一个拥有武力保障、且具有一定政治诉求的武装团体,而且由于其地理缘故,还有别于一般的割据政权。
从个人感情上而言,沈哲子对于凉州张氏并没有恶感,反而比较钦佩其家在过往这些年诸多作为。但若立足于实际,又必须要承认,张氏政权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永嘉前后这样一个非常态的历史时期,是一个阻止世道入治的障碍。
对于凉州张氏,最高目标自然是予以瓦解消化,但这并不是眼下需要和能够完成的任务。所以该如何对待凉州张氏,也成了行台最近主要讨论的话题。
沈哲子对此态度倒是很明确,首先要确定一点,那就是武力的威慑,让张氏认识到不要以为可以通过武力达成其政治意图,即就是在关中方面,必须要保证拥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投入陇上作战,打压张氏东扩的意图。
为了达成这一意图,行台在关中北部向汉赵余孽的攻势都为之暂缓,为的就是保证一旦陇上主权出现纠纷,可以拥有足够兵力投放陇上。
落实在实际上,就是放缓对河东地区的经营改制,以加快河东方面的军府建设。一旦河东集结成军且拥有了不弱的战斗力,那么就随时可以驰入关中,代替弘武军这样的王牌精锐来分担北面汉赵余孽的边患压力,让关中的王师可以继续西进、源源不断投入陇上作战。
当然,这是事态发展到最恶劣的时候才会选择的作法。在此之前,仍然不可放弃对凉州方面的羁縻笼络。
凉州张氏之存在,不仅仅只是一个虚奉晋祚正统的地方割据势力,更代表了汉人在河西区域仍然占据着统治地位。
原本的历史上,前凉覆灭而后便是胡亡氐乱,在凉州、陇上这一片区域先后崛起多个政权,单单十六国中便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西秦等等多个政权,还不包括牛皮癣一样存在的氐胡杨氏仇池国,而且这些政权不乏同时存在的情况。由此也可以想见,这一片区域中的势力斗争是如何复杂。
每每思及于此,沈哲子都难免怨念,司马家一群蠢物,留下这样一个破鼓万人捶的局面,让后来者就算想要兴复汉祚社稷,都有无从下手之感。甚至于就连他,在思及前尘后事种种,很多时候都难作意气之争,肆意之谋。
如今行台根基越来越稳,甚至有力量可以经营陇上。而在陇上的归属问题上,看似凉州张氏是目下行台最大的竞争者,但这仅仅只是一个暂时的局面。
或许凉州张氏还要觉得行台的存在是制约其进一步壮大的对手,但沈哲子却还要考虑一旦失手弄死了凉州张氏,行台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和精力去全面接手凉州和陇上。若不然,弄死一个凉州张氏,结果
第1249章 凉事安定
九锡之议本该是个令人瞩目的话题,可是在沈大将军授意之下戛然而止,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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