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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而没有了这一件事情的卡顿,行台呈送江东的功表便也飞快出炉,而后着人快马送往建康。如今的建康台城,早已经是庭门冷落车马稀,不复为时流关注的焦点,这一份功表的送抵,倒是又让冷清日久的台城再次恢复些许活力。

    行台典章封授俱都严谨,这一份功表所涉人物虽然多,但基本赏格如何也都有所标定,建康台城也只有批复的份。顶多为了彰显皇恩之浩大,再将赏格稍微拔高一层,反正无论钱粮爵禄俱为行台把持,他们也是慷他人之慨。

    但是建康朝廷也有一桩为难处,原因也在于沈大将军封授如何不好安排。如今的沈哲子无论爵位还是官职都已经达到人臣的极点,甚至就连其妻室丹阳长公主都加殊礼“守国”之号。

    若是臣子大功无可封授,这也是一个非常尴尬的话题,这意味着国君已经无可封赠,只能任由权臣突破臣格。江东这些台臣们虽然明摆着的冷板凳,但也可以“崇君守国”聊作安慰,若连这点作用都发挥不出,那真是彻底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台城热议良久,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沈大将军嫡子沈雒身上。如今的沈阿秀爵为曲阿县公,原本是裂其母邑荫封,如今将其封邑稍作增加。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官职的授予,加散骑常侍衔并授其越骑校尉,仪同三司、配选僚佐。

    这样一份封赏发回洛阳行台后,沈哲子又是不禁莞尔,老家伙们终究意难平,还是偶有心念骚动。

    他如今膝下二子,蒲生虽是庶出,但至今尚无荫爵,阿秀却频受殊封,兄弟比较起来,难免厚此薄彼。这用心深论下去,倒有几分娘舅为外甥撑腰谋产的意味,言及更深远一点,这是敦促沈哲子嗣位早定。

    如今阿秀刚刚启蒙的年纪,若是全盘接受这些封授,规格之高甚至不逊于近支的宗王。此等小儿又需要什么僚佐无非行台秩序已经完备,以小儿作文章给那些落寞人家争取一个立身所在。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见微知著的政治远见安排,江东那些旧人也已经认可沈氏势位已经难以逆转,立足于这判断之上谋划一些日后的可能。但在如今行台阔进的大背景下,又显出这些人怯于勇争当下的可怜。

    套用一些后世理念,那就是江东这些旧户已经习惯了政治投机、资本运作的生存方式,哪怕是立足实际、奋力争取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们都懒于或者说怯于去争取。

    毕竟相对于行台立业、疆场争功,陪着垂髫小儿玩耍便可在未来某时某刻获得咸鱼翻身的可能,安全性上要大得多。而且这样的政治投机并不会触怒当权的沈大将军,因为这也意味着一种表态,未来或有沈氏代晋,他们的这一份投机才能获得相应回报。

    所以说一个家族能够长盛不衰、传承悠久,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最起码不是一种积极的处世哲学。

    如今的沈哲子已经不必再受限于这些陋规旧俗,也没有必要再向这一类的政治智慧妥协。他更不愿让自己的儿子们过早涉入到此一类的世务中,朱笔一勾便回拒了台城这一份示好:小儿冲幼,不堪选用,非礼非俗,不敢逾制。

    与台城的往来,只是一桩插曲。新年一通祈告庆贺的典礼之后,新春二月,陇上的军情包括凉州的使者便也抵达了行台。

    得知凉州军与奋武军对峙陇上,甚至有暗使义从胡部拦截王师入陇的举动,整个行台一片哗然,叫嚣增兵陇上讨伐张氏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行台小吏直冲凉使入住的官邸,拔剑击其门柱示威。

    往年的沈哲子在江东可称激进,起居坐卧都将北伐杀胡挂在嘴边。可是如今的河洛一群尚武鹰派,动辄叫嚣发兵讨伐不臣,比较起来,沈大将军反而略显保守。

    行台的即定策略是对张氏在政治上加以羁縻,而非实际用兵凉土。不过张氏驱使屠各义从斗截王师的举动,也的确让沈哲子大为不满,虽然凉使到达行台,并未即刻接见。至于那些直冲凉使官邸示威的小吏们,则以毁坏公府邸舍入罪,罚俸千钱换了门柱。

    凉使们在行台受此冷落,居舍外弹铗声不绝于耳,可谓苦不堪言。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大半个月,才终于等到行台官员的接见。

    凉州今次遣使前往行台,诚意不可谓不足,州府司事、司直、司马等高级属官俱都到来。在凉州州府构架之下,司事便是主管政务、司马主持征讨、司直监察官吏。换言之若张氏已经称制,这三司属员便是所谓的三公九卿一类的高官。

    行台负责接待的却非是谢尚这样的礼官,直接派出了韩晃这样的武将,还未开口,杀伐气便扑面而来。

    武将谈判,自然少于虚礼,言辞要直接的多,条件也分外苛刻,开口便是勒令凉州军完全退出陇上,将此前所占领的河南地尽数交由王师




第1250章 自取死路
    随着州府与中州行台达成协议共识,驻扎在陇上的凉州人马也开始陆续撤离,只是场面难免有些落寞,较之一年多前高歌勇进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早在各军回撤前,身为大军将主的张瓘便先一步撤向了后方。过去这几个月对他而言实在谈不上是什么美好经历,最开始军势壮大时诚然威风凛凛,各方咸伏,可是之后先是遭到后方内部掣肘,而后又是王师上陇,令得他处境急转直下。

    过去这几个月的僵持谈判过程里,州主勒令严命他不准妄动挑衅,眼见这王师逐步增兵陇上,那些陇上豪强们因恃于此,更是纷纷叛逃。甚至于就连他派遣往河西押运货物、人丁的队伍都多次受到骚扰,整个陇上再无人将他这个凉州东路大将放在眼中。

    “给我拆,全都拆走!”

    归途中,张瓘指挥着兵众们将此前东进时所修筑的一些戍堡、仓舍等工事尽皆摧毁,材料能回收的俱都搬载到大车上,驱用大量劳力运载送回,不能回收的那就彻底捣毁,决意不给王师留下丁点可用余惠。

    如果不是他先行一步,后路还有人马将要撤回,他甚至想勒令民夫拥塞洮水河道,让狄道周边境域都淤积泛滥。

    撤退的过程也非一帆风顺,虽然队伍中多有杂胡义从不必过分关注其众生死,但凉州军精锐的将士们也需要充足的粮草才可行军。陇上豪强们早已经彻底站在了行台王师一边,更不会再给凉州军提供物货资助。

    虽然张瓘沿途也在放纵将士掳掠郊野,但所得终究不稳,哪怕心里抵触万分,在行过狄道后也不得不转向宋辑所驻守的金城提取粮草为用。

    将要抵达金城之际,州内又派使者入军,乃是张氏同族的张耽。大概是担心彼此积怨深厚,或会发生火并。

    “宋辑狗贼实在可恨,阿兄勿要阻我,待到金城后,我必踏其帐门,斥问狗贼可对得起几代先主对他礼遇之厚!”

    在张瓘看来,无论是此前凉土各家掣肘拖累他行军,还是之后的宋辑引众于金城逡巡不进,都让他陷入极大的被动,是造成今次陇上对峙不利的主要原因。

    眼见张瓘怒火难遏,张耽也只是叹息,劝告道:“今次用事劳师费巨,州内境况也是艰难,纵有纷争,也不宜此刻喧噪,使人心更加不安……”

    张瓘听到这话,神态更加不悦:“我率部勇战陇上,占地掳众,威慑群丑,大彰我凉府威严。可是内有作祟,外有强敌窥望,左右陇民狐假虎威,后路还有胡丑伺机发乱,即便如此,我仍使人广驱陇上生民充我凉土之虚。劳苦如何,家门内不必多陈,我又岂是狭量暴躁、无端生衅之流宋氏狗贼,恃其敦煌巨室,阻我……”

    “你的劳苦如何,州主怎会不知今次陇上失利,本就不是征士之罪。待到归于河西,将士劳苦自有犒赏。”

    张耽又继续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张瓘脸色才渐渐和缓下来。他心中愤怒不假,但眼下所流露出来的怒火,倒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旨在为自己申功,以求取更多的回报。而张耽这么回答,很明显也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既然达成了这样一点默契,张瓘倒也不再表现得那么愤怒,情绪渐渐收敛,而后才又开口问道:“阿兄自州内来,不知枹罕何人为守,殿下可有心属”

    今次与中州行台交涉,凉州军需要退到狄道以西,这意味着此前所占领的天水、陇西等地俱都要拱手让出,而在河南除了金城之外,枹罕便是最重要的军镇所在。

    虽然这一次的退让,张瓘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过失,但也自知自己在其中实在乏甚亮眼表现,心中难免担心州主迁怒于他,返回河西后或会将他投闲置散。

    这对张瓘而言,不只是权位的得失,同时还会有很大可能遭到凉州那些本土豪宗落井下石的打压,身家性命都无从保障。

    所以他自然要趁着自己手中权柄还未失去,向州主讨价还价,以确保自身的安全。至于河南重镇枹罕,便是他为数不多的选择,枹罕远在河南,既能远离州内的权力纷争,同时手中还掌握有重兵,也便于他继续经营和培植自己的势力。

    因此不待张耽回话,张瓘便恨恨道:“中州行台自恃大义所在,实在是寡恩刻薄,不将我等凉士放在眼中。我家数代立足西陲、经营河西,保全这一境域生民性命,诸夏胡豺肆虐,天下尚有冠带所存,伟功如此,岂是区区公位能酬!放眼宇内,胡虏几僭皇命,群丑争相称孤,江东所谓正朔,不过典午宗中远亲。”

    “今次我将士浪战陇上,为州主扩土数百里,可恨吴儿挟以大义,使我凉士烈血虚抛,如今更刻薄主上,人情实在难忍!我与将士共誓,今日之辱,历久不忘,只待良机奋起报还,否则实在耻归河西!”

    张耽听到这里,神态又变了一变,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这么说,你是决意留守枹罕”

    “我不过家门所豢鹰犬,殿下指我何处,自然不敢反顾。但帐下虎狼之众知耻而勇,唯望能受雪耻之用!”

    张瓘又沉声说道,这一次陇上的风波,他虽然多有忿怨,但也认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州内权斗复杂,许多事情



1250 咫尺难得
    姑臧城州府内,张骏深坐阁堂中,神态多有疲惫倦色,不复以往的健朗。左右侍者屏息而立,一个个静默的仿佛雕塑一般,整个阁堂中除了州主的喘息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气氛显得分外压抑。

    过去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对张骏而言也是难熬得很,内外焦灼,让人不敢松懈。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期,那时他们张家虽然已经在凉州确立起了统治,但局面仍然未称平稳,一方面陇上恶斗不断,令人不能安心,另一方面内部也是忧患连连,骚乱频生。

    特别是在其父张寔为部众弑杀之后,整个凉州可谓人心惶惶,继任的其叔父张茂不独出入被甲,甚至几番叮嘱张骏夜中不可深眠,随时准备奔逃于外,叔侄二人甚至不敢长久的共处一地,就是担心会一起遇害。

    这种情况,直到张骏继位之后已经大为好转,特别是两赵互攻,关中的汉赵刘氏专注于争霸关东之后,没有了外部的强大威胁,河西局面得以快速平定。同时在张氏几代人的努力下,境域中的土著豪强也得以被压制下来。

    尤其汉赵于关东接连溃败,张骏甚至已经有余力窥望陇上乃至于关中,其家西陲霸主的身份也越发得以彰显。每每思及这些,张骏都是不乏自豪,他虽然继承父祖基业,但也绝不是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凉州这一份基业在他手中得以越发壮大,可谓无愧于先后。

    可是,这一次王师入陇,却让张骏意识到此前的稳定和强盛终究还是不乏虚态。且不说陇上豪强们借势于王师,态度鲜明表现出对于他们张氏的疏远和抵触,州府内部也是暗潮涌动。姑臧城内本身已经是物议沸腾,西面的敦煌等几郡甚至都暗有甲众集结,兵祸似是一触即发。

    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对于年富力强的张骏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让他更加认识到凉州所以安定,并不独取决于他自己如何的努力,更在于天下大势的变化。凉州看似得于偏安,可一旦东方崛起强大政权瞩目于此,便难免动荡。

    所以尽管心内还有诸多不甘,在中州行台开具出一个尚可接受的条件后,张骏便匆匆答应了下来。凉州池水太浅,几乎已经承受不住这种板荡内耗了。

    “殿下……”

    自金城返回姑臧的张耽趋行入殿,轻声揖拜道。

    张骏思绪转回,语调略有几分干涩:“已经解决了”

    “从圭遗体已经运回姑臧,正要择地……”

    张耽正待详细复命,张骏已经摆摆手:“这些都不必细奏,着其家人从简料理罢。”

    讲到这里,张骏嘴角又泛起一丝讥诮:“蠢儿死前,大概在痛骂我凉薄狠心罢”

    张耽听到这话后,脸上泛起一丝尴尬,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从圭此殃,纯是自取,岂可怨尤殿下……”

    “罢了,既然已经归化,不可再复僭称,治中直以时位相称即可。另府下佾礼、豹尾等一应逾制之设,近日也都检点废除,勿遗人话柄,讽我僭越。”

    张骏讲到这里,神情更显灰懒,抬头长叹一声:“蠢物庸才急彰,我也错识良人,道他果能用命建事,方寸之器授以千钧,大事无断,见笑内外。若非生长庭门之内的劣物,我真恨不得脔割其身!”

    张瓘虽然身死,但张骏言及此人,语调仍是恨意十足。不独是因为其人无能,累他难谋陇上,更在于其人哪怕身死,对张骏而言都是一桩羞于启齿的耻辱。

    虽然中州的行台在交涉过程中,根本没有提到张瓘,但张瓘暗示屠各贼众袭击王师的行为实在太恶劣。这件事如果不解决,他们即便谈论的再怎么融洽,在陇上都不可能达成冰释前嫌的结果,换言之彼此提防猜忌,军事冲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凉州的土豪大户们也不安分,提出另一个方案说是将张瓘撤回州内或安置在酒泉、敦煌等地,而像枹罕这样需要与王师直接接触的要塞,则另选贤能持重者镇守,以此来消弭王师的戒心,让关系得以缓和。

    这一提议看似中肯切实,而且对张瓘其人还不乏回护,但实际用心却是险恶。一方面要将张瓘安排在他们的大本营所在,一方面又要逼迫张骏改换河南镇将,所谓贤能持重者何人,不言而喻。

    这是打定主意要摧毁张骏在东面的布置,将手插入其中还不止,甚至连张瓘的性命也不打算放过。这是久屈之下必有伸张,趁着州府与中州行台抗衡对峙之际做出反扑。

    这样的局面,张骏自然不可能答应,他宁可亲手干掉张瓘,也不愿在河南的经营。枹罕这个河南重镇,他绝不可能交到那些凉州大户们手中。

    一旦枹罕落于人手,都不是说丧失掉日后进望陇上的要塞基地。假使来日行台势力仍然持续壮大,没有了枹罕这个河南要冲之地,他家甚至就连想做窦融都没了资格!说不定就会被凉州土著豪强把持此境,迎取王师入境,让他家更加没了存在的价值。

    损失掉一个张瓘,虽然让张骏负上凉薄之名,但最起码枹罕还在手中,另择心腹驻守。作为行台封授的凉州最高官长,必要时他甚至可以稍借行台王师的力量,用以压制凉州境域内骚动的豪强,这也是张骏付出这么多代价换来的一点实际收获。

    只是对于接下来将枹罕交付何人镇守经营,张骏也实在还没有想清楚。老实说他们凉州不乏人才,其中优异者较之中州人物都不遑多让。

     



1251 陇胡代兴
    c_t;七月的天水,水草丰茂,山川秀美,动人之处不逊中州。

    过去长达大半年的对峙,令得陇上局势一直分外紧张,随着凉州军的撤出,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王师所驻扎的大本营上邽周边更有络绎不绝的人潮涌来。

    王师次第增兵陇上,最开始是沈云的奋武军作为主力,通过击败略阳的屠各王氏而打开局面。之后的几个月里,虽然一直与凉州军处于对峙状态,但一直都在连续不断的增兵陇上。

    到了眼下,王师在整个陇上所投入的兵力已经达到两万之众,除了奋武军精锐之外,便是庾曼之所率领的扶风王师。而庾曼之也受到行台正式任命,假节监秦州陇右诸军事并氐、羌诸胡事宜,作为王师在陇上的主将,正式开始了独当一面。

    “我军将士奋战陇道,遂成王师壮武之名,竟为蠢物得全势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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