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类似的工作,早在淮南都督府时期其实便已经做了,当年还是出于实际的军事、屯垦等目标。可是渐渐的,其他各方面的效果也都渐渐体现出来,尤其是使人心振奋且知敬畏。
而这效果,特别是在年轻人心中产生的影响尤为深远,知晓自己生长在怎样一片浩大丰饶的土地上,追思诸夏先民是如何从一片小小的区域、通过历代先民努力不懈的奋斗,为子子孙孙营建起怎样庞大的繁衍根基,而如今这片土地又被暴虐的胡虏侵吞多少,使人神往,使人涕下,使人悲愤,使人奋起!
这一张硕大的地图,北及大漠、东尽滨海、南略海岛、西抵葱岭,于此四方之外,尚有大片留白,偶有粗浅标注,更令人好奇四方之外极处是何风貌。
当然眼下馆
1260 塞北胡踪
九月塞北,天寒已经非常的明显,特别是渡过黄河、行出套区之后,视野所及,一片苍茫荒凉。
阴山脚下,原野无垠,几段残墙耸立在光秃秃的大地上,一阵风吹过,砂石簌簌剥落,显得破败而又倔强,让人好奇究竟在坚持什么莫非其身上所蕴含的秦汉天威,至今都还没有彻底消磨一空
再往北行,霜色已经极为浓厚,干涸的河滩上生长着一层薄薄且瑟瑟发抖的草皮,这些草或是根系发达,但露在表面上的植株却微薄得可怜。
几具惨白的牛羊骸骨散落在贫瘠的草地上,盘旋的秃鹫间或落下,啄食几下之后,那骸骨彻底碎成了渣子,在激起的一团土尘中,秃鹫不甘心的聒鸣几声,而后便展开双翅,有气无力的向更远处滑翔而去。
“这神鬼厌弃的荒土,真能找到可匹敌强大晋军的部族”
阴沉沉的天幕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边吐着吹进嘴里的沙尘,一边指着荒凉的原野大声咒骂。在他身边则是一个规模数百人的大队伍,三百多名骑士前后分布着,中间则有百数人驾驭着牛马拖着载满物货的大车。
这队伍虽然不小,但放在如此一方天地中,也是倍显渺小。少年气急败坏的咒骂并没有即刻引来回应,周遭众人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事务,又过片刻才有一名满面风霜的戎甲将领策马行至此处,拱手道:“殿下还请暂且忍耐,主上驱令我等护从殿下北……”
“就是你们这群蠢将不能战胜,还连累我出走塞上受苦!”
不待那将领说完,少年已经怒形于色,躲过车前御者手中的马鞭,直向那将领劈头抽去。不过他也终究无力,鞭子落在将领甲衣上只是抽出一蓬烟尘,被他大口吸入肺腑,更加气急败坏的咳嗽咒骂起来。
将领也不作辩解,只是阴沉着脸任由少年辱骂发泄,待到少年累得退回车中,他才又策马行向队伍前方,唤来向导询问道:“此处距离卢谷川还有多远”
“去年来时,河北地还有河川导向,可是现在……”
向导听到这个问题,不禁面露难色,望着那干涸的河滩期期艾艾道。
草原上河川变道或是干涸都很寻常,特别最近这些年来气候变化越来越恶劣,此一类的变故也就越频繁。草原上风物又是千篇一律,哪怕常年生长于此境的边地牧民都不敢孤身远行放牧,唯恐迷失了方向。
将领听到这话,当即便大怒起来:“速探路径,若是逾期迷途,你便死在此处罢!”
遭受一番抽打之后,向导也不敢申辩,带着几名同伴并队伍中的斥候策马远奔探路,寻找目标去了。
“不知大王能否承受得住晋军穷攻,熬到援军抵达……”
将领布满血丝的两眼向南面的来路望去,神态间满是灰暗忧愁。
他们这一行人乃是伪汉王刘昌明麾下部伍,队伍的领头人名为刘显,原本是冯翊守将,之前几个月的时间里,作战屡败加上队伍中的胡人义从哗变背叛之类,不独冯翊境内疆土俱失,就连刘昌明所驻守的义渠之地都没能守住。
如今汉国的势力范围只剩下北面的套区一部分,不独势力集聚缩小,更重要的是北行流窜之后连兵源地也一并丧失,若再如此下去,只有覆亡一途。为了求活,刘昌明也是派人多方求告,希望能够获取援助。
刘显这一行自河套向北渡过黄河,主要是为了请求边塞的匈奴各部南下为援,主要的求告目标则是铁弗部刘务桓。
铁弗部上一任首领刘虎盘踞于朔方,原本曾经是汉主刘聪所册封的楼烦公,以宗室待之。早前刘昌明复国建制于关中时,刘虎也曾经遣使联络,自陈拥众十数万并具数万带甲之士,请刘昌明将代、赵旧地封之。
当时刘昌明于关中正是势大,雄心勃勃要占此王业宅基重复汉赵伟业,又怎么会将刘虎这样一个塞北杂胡放在眼中,因此对其很是冷淡。
之后刘虎独力出兵,渡过黄河向东进攻在石赵扶植下复国的拓拔代国,结果却被代国痛击落败,不得不再次退回塞北朔方,之后不久便死了,由其子刘务桓统率其部,由此也可见刘虎此前不乏吹嘘自身实力。
可是如今刘昌明已经几近穷途末路,为了活下去,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想办法抓在手里。而且由于正面战场的接连溃败,其人之前赖以起家的氐、羌之众纷纷背弃了他,如此恶劣的局面之下,不免便想起了位于套北的这些匈奴同族的穷兄弟们。
所以刘昌明在套内稍稍立足稳定之后,便整备重货,派遣麾下大将北上联络铁弗部,为了取信刘务桓,甚至连自己的少子刘干都一并派来为质。
塞北本是匈奴人的天下,可是秦汉以来匈奴人势力屡受打压,之后又经历了分裂,南匈奴向内归附。直到如今,匈奴人在塞外所占优势已经不大。早年刘聪所以将归附的铁弗部引为宗室相待,也是为了加强在塞外的影响
1261 野望南国
“阿兄实在太谨慎,汉国远来结交,为子求婚,这于我族是个多难得的机会!”
对于刘务桓的保守,阏陋头等人多有微辞:“咱们边塞各族,哪一部也都不乏悍勇之众,只是因为生长在这苦寒荒土,子民无有生产储蓄,才一直不得壮大。那代主什翼犍,也是因为久做大赵天王帐下奴婢,才得了赏识扶植,有了称霸漠南的雄姿。如今汉王兴复旧主伟业,咱们正该党从附庸,这难道还需要犹豫”
此一类的道理,刘务桓又怎么会不知,他部族人众或是不多,但生在这样的苦寒天地中,为了一口吃食都能拔刀相向,向来不乏以命相搏的悍气。只要能够得到一块丰饶的根基地,自能广掳人口驱用生产,给部族源源不断提供壮大的资本。
但屠各人先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总让他心里感觉有些不踏实,觉得汉主刘昌明应该不会如此便宜他们。
“南疆有霸者,连赵国石氏天王都不是对手。汉主不是一个宏大气象的君王,他重货诱我,我担心他是要诈我向南,以部族勇士性命为霸者磨刀啊!”
铁弗部虽然远居塞上,但是对于南方的风起云涌也并非全无所知,特别是赵国中衰的那个转折点,也让南疆那位雄起的霸主威名传播于塞上。
刘务桓有此迟疑,所以不敢执迷于眼前的短利,因是仍然专注于同刘显虚与委蛇,继续试探,并不时向其人显露筋骨之壮。
铁弗人的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朔方、五原等地,特别是位于秦汉故塞之内的五原,因为地近黄河,多有水草丰茂的河川,可以说是铁弗部最主要的元气充足所在。
可是随着什翼犍自赵国返回漠南,借着赵国的势力号召旧部创制复国,其势力急剧向西扩充,五原牧场也成了两方争夺的一个焦点。至于最终结果则是铁弗人寡不敌众,被代国强势击溃,上代首领刘虎也因此悲愤怀恨而亡。
刘务桓得位之后,第一时间便向代国表示臣服,愿双方永好、不兴戈事。什翼犍虽然不再穷攻朔方,但得手的五原却并没有还给铁弗部,而是授予了鲜卑独孤部,并将独孤部封为南部大人,统率诸边群胡,包括铁弗部在内。
在这样的形势下,铁弗部近年来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最兴盛时领民七八万众、依附部落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可是现在势力骤减,仅仅只保留下卢谷川周边百里水土,部众仅剩两三万,哪怕是倾尽族力,男女为兵,能够凑起的也不过数千之众。
但这并不足以说明铁弗部势力就弱,能够在代国强压之下还能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且保有自己的势力根基,铁弗部这数千之众虽然甲戈尚且不备,但一个个也都气势悍勇,可以称得上是虎狼之众。
随着逐渐试探下来,刘显也渐渐摸清了铁弗部的实力如何。应该说这跟他们预期中的差不多,铁弗部是穷凶极恶、可以饲为鹰犬之用,以其悍不畏死的精勇之卒,再搭配目下汉国仍然剩余的数万杂胡义从,与晋军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毕竟晋军虽然军势强盛,但也不可能永远将主力放置在套内,河北还有一个霸主石虎,其人若能伺机以动,汉国未必不能死地翻生。
但刘显在细览铁弗人面貌如何之后,却觉得将其部招引南去其实稍欠考虑。铁弗人悍则悍矣,但正是因为太过凶悍,所以反噬的危险也是极大。
刘显就亲眼见过几次,铁弗人内部都因为牛羊、吃食的多寡得失而以性命相搏,就连族长刘务桓对此都没有太好的杜绝办法,只能以威望压制。换言之这是一支难于驯良的穷恶之众,招引南去很有可能会演变成饮鸩止渴的下场。
因为这一点忧虑,刘显也不再多提铁弗人南迁的话题,居然一本正经谈论起求婚事务来。
且不说刘显与刘务桓各自心计如何,那个少年刘干在铁弗部居住下来之后,因为广受阿谀追捧,原本心中对于蛮夷的惧怕也有所收敛,继而开始变得张扬跋扈起来。
对于这个少年而言,塞上气候酷寒恶劣、同时也诸用匮乏,实在不是一个称心享乐的好地方,唯有一点美色的享受能够稍稍予他安慰。
这一日,刘干在阏陋头等人的伴同下打马游行于河滩,偶尔看到营地里一个少年行在营中。这少年十多岁的模样,脸颊虽然被朔风吹打得通红,但仍是眉目清秀、颇有可观。
他心中一动,让人将这少年唤来,这少年倒也不怯,问对之间应答得体,且有一股周遭那些粗鄙胡酋所不具备的静雅,倒让刘干心中略感诧异。
旁边阏陋头等人察颜观色,便向刘干介绍少年乃是首领刘务桓的幼子刘卫辰,言辞之间也都不乏淫秽暗示。
铁弗部准备的这些声色享乐,刘干近来本就渐觉厌烦,接受到这些暗示后,一时间也是颇有意动兴起,直接指令将这少年送入他的帐中。
之后刘务桓返回部落,得知此事后顿时怒不可遏,直接将阏陋头等人招至帐内,持刀踢打怒骂:“你们这些蠢物恶奴,竟敢将我的儿子献给人做玩物,实在该死!”
“主上息怒、息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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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2 石国途穷
位于太行山东麓的井陉,地属冀州常山郡,乃是太行八陉中的第五陉,也是山西与河北沟通的重要通道,古时楚汉争霸,韩信于此背水一战,大破赵军二十余万,自此才使汉军兵锋探入河北。
时过境迁,故事也已经变得古远,但雄关要塞之险峻却仍巍然无损。如今在井陉东面郊野中,有一片连营几十里的硕大营盘,人吼马嘶,不胜威武,便是如今大赵天王石虎行营御驾所在。
在营地最外围,有数道绵延数十里的沟堑,扩及数十丈,深也数丈有余,河水勾引灌入其中,微波泛滥,气象不逊大河,甚至还有舟船往来于其中,旗鼓号令,昼夜操练,令人闻风丧胆,不敢靠近窥望。
广袤的原野上,多有军士骑众奔行往复,驱令着随军的劳役们架设起长长的篱墙,将荒野、丛林乃至于山川河谷俱都圈禁起来,以作为天王游猎并练兵的猎场。
在这些区域中,不乏农田村邑,但若不幸被圈禁起来,那也只能自叹倒霉,不独田舍桑园将要充为军用,就连老幼妇孺也要被大军呼令集结起来,成为随军助战的劳役。
整座营地规模庞大,除了固定的军队营舍之外,还有着众多特殊的营区,各有不同的用途。有的营舍专门安置成千上万的牛羊牲畜,有的则放养着众多的战马。还有的则聚集着数千的工匠,随在军中打制不同的器械。
这其中还有比较特殊的营地,主要安置各方征集而来的妇人,除了满足天王本身的淫乐享受之外,也用于犒赏、奖励那些立功的将士们。
“人之大欲,财、色、权柄而已。伧夫一命又有何惜田舍苦累无尽,食不果腹,妻儿涕寒。凡勤奉王命、忠勇凶悍,享乐求取,永无穷尽!”
此一类口号在河北广泛传播,在一些悍勇的强梁之辈当中,更是深入人心,纷纷投入天王麾下,恃于勇力,施暴于人,以换取各种犒赏享乐。
除此之外,营地中还独辟一营,其中则安置数百僧众,每至一地便祈天祷地,以祝天王大势永享,而每逢战时,则更有众多盛大的法事,以求神佛庇佑,战无不胜。
营地的最核心,则是天王御驾王帐所在,周边设立数座独立的营盘,驻扎着天王御前最精锐的亲信强兵,其中就包括比照晋军重骑所打造的黑槊龙骧军,人马具甲,恍如杀神。
除此之外,天王仪驾中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整整一千骑兵,俱有妇人组成。这些妇人们一个个白甲红缨,不独仪态秀美,更难得弓马娴熟,驱用作战,不逊壮力男儿。
在王帐周边,摆设着一排排坚固硕大的黑铁栅栏,栅栏中俱是虎豹熊罴等凶猛异常的大型猛兽,昼夜呼号,声震天地。常人远远听到这些恐怖的嘶嚎声,便要被吓得魂不附体,甚至不敢接近王帐方圆之内。
这座王帐,也是由河北技艺最精湛的匠人们打造而成。整座营帐硕大无朋,宽及里许,高则数丈有余,周遭櫜兜毕陈,豹尾林立,大纛高耸,旌旗烈烈。
能够出没于王帐周围的,俱都是天王心腹之众,凡有陌生面孔未得传召而行入近畔,即刻便受万箭攒射、刀兵加身之刑。
“古来王者威仪之盛,未有过于天王者。神佛为庇,虎豹为驱,世道英灵悍卒俱陈帐下,纵强敌来犯,难折帐下草木之微!”
天王威仪如何,观者无不感慨世道无双,然而再怎么威严的仪驾,终究是有看不见的人不知其威。
目下的王帐中,便传出天王愤怒的咆哮声:“家奴狗胆,敢望与我并分山河他这个游荡庭门之外的犬才,有什么德、力敢向我求山西之王”
咆哮之后,大帐中便又响起一连串杂乱的求饶声,然而很快便有一群虎贲武士冲入帐内,不旋踵便有十数人被扭押出来。
“天王饶命……不可轻杀使节……”
其中一人嚎叫声还在口中便已经戛然而止,挥起的钢刀直接将其头颅斩落,那喷涌而出的血浆即刻便激发出栅栏里虎豹野兽的凶性,咆哮连连,震慑得大帐内外人皆面无血色。
然而那些执刑的武士们却面不改色,甚至有人刻意留下受刑者的性命,直接将其头颅、手足用铁杖顶着塞入栅栏内,以供里面的猛兽撕咬扑食。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人皆不忍观望,然而那些武士们一个个却都笑得欢畅无比,仿佛正在欣赏一幕能够令人赏心悦目的戏码。
大帐内,石虎仰身半卧在金玉雕琢的硕大御床上,御床两侧各有轻罗娇嫩的侍女用温软的身躯支撑着他越显肥硕的身体。
随着年龄渐长,石虎也越来越体胖肥大,尤其两眼下方肥大的眼袋因其愤怒的粗喘而颤抖不已,整个人从面相到体格,反倒越来越像先主石勒。
愤怒的心情让他不能平静,他烦躁的扯开紧紧勒在腹上的玉带,继而便怒吼道:“速将郭殷老狗唤至帐中!”
帐内侍者闻言后,忙不迭匆匆行出传令。而石虎则从御床中站起来,行至帐内另一侧,那里摆着一个硕大的兵器架子,最下方乃是竹木打制的器仗刑具,越往上所摆设的器物刑具则越残忍。
石虎站在此处,心中默念着,一直过了大半刻钟,帐外才响起一个老迈且气喘吁吁的求见声。听到这声音,石虎嘴角泛起一丝冷厉笑容,抬手抓住一根前端镶嵌着尖锐铁钉的铁杖,而后才冷哼道:“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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