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缘丝路

    他一抬酒盏之际，便看见远处数骑裹挟着风尘向自己奔来。他马上收起了那些微醉态，定睛看向来人。

    他是杜氏在长安的主管，对京城情报那是最为清楚不过，一打眼便认出了来人是皇帝亲近的郎官张骞，天子近卫高手、剧孟后人剧昶，平阳侯宠信的马夫卫青与长安有名的掾吏张汤。然而，这群人中有个极其美丽的少女，自己却是不甚清楚她的来历，恐怕这少女乃是初到长安之人。

    众骑到了他的面前，骑士们纷纷下马。杜貘得以更仔细地打量那个自己不清楚底细的少女。他目光一下子便被少女手中所持之剑吸引过去，再难移开半分。

    原来是她，难怪自己会感到面生。

    见众人走上前来，杜貘赶忙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几位贵人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少女却是娇笑一声，说道：“杜老哥是把我当外人咧，别怪我再见到四娘埋怨老哥。”

    “哈哈哈，”杜貘笑道，“小老儿不过是和浣君姑娘开个玩笑，家主早就交代了姑娘要来长安，让我等小心迎候。再说，即便是没有家主授意，凭我辈中人同气连枝的情意，哪里敢怠慢姑娘呢。”他先前便看出浣君手中宝剑乃是盗门二圣之一的林娥的佩剑，再结合杜四娘给他的传话，在浣君没有开口前，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浣君微微一笑，又关切问道：“贵门杜轸前辈可好”

    听浣君提起杜轸，杜貘神色微有些激动，他两手交拜，给浣君行了个大礼，而后开口感谢道：“多亏姑娘点播，我兄弟才能破除心障，如今回到门内闭关，相信日后定会精进。姑娘大恩，请受貘一拜！”

    杜貘与杜轸不但是血缘兄弟，关系更是要好。杜轸被郭解武功所摄，产生心障，无法提升功力。杜貘只恨自己修为不到，帮不了兄弟，而就在前些时日，他得到杜轸书信，说明了自己心障以破，已经迫不及待地闭关了，这助自己破障之人，正是浣君！所以他才会对浣君感佩至此。

    浣君忙将杜貘搀起，说道：“杜前辈无需如此，举手之劳，今日我与几位朋友来寻前辈，乃是有要事要摆脱。”

    杜貘听了，洒脱一笑道：“既然是浣君姑娘的好友，便是我杜氏的上宾，诸位少年英雄，里面请！”




第八十章 老店二楼
    杜貘将众人引入店内，只见这杜氏老店内堂摆着几套桌凳，堂边还有几处珠帘隔开的独立坐席，堂后一条窄窄的楼梯延伸至二楼。只看堂内布置，这老店与寻常酒家一般无二，浑然看不出此处是江湖豪门杜氏在京都长安的重要据点。

    张骞与卫青乃是头一次与这江湖豪客世家打交道，心中不禁好奇满满，进了店内便不住的四处打量，结果让二人有些失望的是，从这一楼内堂来看，这酒家并没有几处特别的地方。就连店内饮酒的客人，仿佛也是不谙江湖事的普通长安居民。

    浣君、剧昶及张汤三人却是见怪不怪，他们都懂得这江湖家族运营的具体模式。要知道江湖人乃是以义气为先，所以时常会冲犯国家的律法，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些江湖世家豪门，乃是官家的敌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一些吏员官差要查办疑案，保护一方安泰，也很需要江湖豪门的帮助，在这些情况下，江湖世家又成为了官府的友人，便如同在上郡时李广与四娘的关系一般无二。所以，这寻常酒家的伪装，对江湖豪门来说，便十分重要了。与官府关系紧张之时，可作为暗桩隐社，确保家族事务正常运作；与官家友善时，又可以利用酒家商贾的身份，与交好官员互通来往，而不会对官员本身带来影响。

    那真正江湖世家的面貌，恐怕都隐藏在了那楼梯尽头的二楼处了。

    那木质楼梯看上去已有些许老旧，踏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杜貘一人当先踏上楼梯，缓步登楼。其他人随在他身后，一并上了二楼。

    二楼一到，所见光景便完全不同。只见二楼格局乃是一厅一室，外厅内室，二者间由一道门户隔开。这厅内摆着六七张几案，分列两排，案后都坐着人，案上摆满了竹片文书，案后之人则全部低头运笔，忙个不停，仿佛如同治学的五经博士一般，给人一种身处书庠学馆的感觉。只有厅边立着的木架上的诸般武器，告诉着众人，此地着实是江湖人的据点。此处正是杜氏在京城的情报处理中枢，消息收集整理至此处后，便由这案后执笔的众人分门别类的进行整理，再由杜貘作主，将消息分别高价卖出，从而为家族获利。张骞与卫青并不知道，这二楼大厅，可以说是杜氏机要中的机要，能被杜貘邀请登楼的无一不是与杜氏利益关联，合作深远之辈。寻常人想上这二楼，恐怕要费很多工夫才行，古今他们能如此轻易上来，恐怕还是看在浣君的面子。

    杜貘脚步未停，从两排几案间穿过。将众人径直领至厅后内室前，他推开房间木门，将手一伸，将众人请入房间。这房间并不很大，一张几案，前后两张坐席，案席旁布置了一张卧榻。众人全部进屋后，杜貘便关上房门，而后走到案后入座。然后笑着对众人说：“诸位，请便吧，我们坐下说话。”

    众人纷纷在他对面入座，待众人坐稳后，杜貘又开口道：“浣君姑娘与诸位来到我杜家这老店，不知杜某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浣君与张汤、张骞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张骞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包袱，放在案上。包袱看上去沉甸甸的，分量不轻，包内发出金属碰撞之声，显然内部乃是金石之物。

    杜貘将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黄澄澄一片，竟是一包上好的马蹄金。杜貘看了看，笑着道：“张郎官日夜伴圣，身居庙堂高位，没想到还了解这江湖之远的虚实，对我杜氏的规律这么熟捻。”

    张骞闻言，先是一惊，这江湖汉子竟然知道自己是谁，实在是高深莫测。而后，他便释然想道，这杜氏可以说是情报调查的巨擎，若是他家族在长安的管事之人还不能一眼辨认出自己，恐怕就是徒有其名了。想到这儿，他笑着拱手说道：“杜掌柜好本领，张某大开眼界，今日张某与友人同至，正是有要事要借助杜掌柜这份本领。”

    杜貘还礼，说道：“既有三百金，便能从杜氏换一条准确情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郎官想知道什么”

    张骞看向张汤，张汤便会意说道：“我等想问问前段时期丞相被害的门人姚益的日常交好，交往颇多之人。”

    杜貘一笑，似有深意地看向张汤，并未直接开口，直将张汤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杜貘一直看着张汤，也不说话，好一会儿后，张汤终于按耐不住，皱眉问道：“杜掌柜不回答在下的问题，而是盯着在下看个不停，莫非我脸上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么”

    杜貘哈哈大笑一声，开口道：“张爷想多了，张爷京中名探，您的本领杜某早就领教过了，但是一直同张爷缘悭一面，无缘得见张爷本人，如今有缘结识，当然要好好看看啦。而且杜某也很好奇，以张爷的本领，还有什么调查不出来的么”他语气阴阳怪气，隐隐有一丝不善。

    张汤听他弦外之音，便知道恐怕自己曾经办案时无意间损害过杜氏的利益。这杜掌柜阴阳怪气，估计是对自己心怀嫌隙，才出言揶揄的。

    他不知道，曾经京中贵人感觉家中仆人行踪举止可疑，便委托他代为调查。一番调查下，他发现那仆人确是有很大问题，恐怕是怀有目的才留在那贵人府中的，于是便将那人扭送法办，交托有司审讯去了。其实那人真实身份，正是杜氏的密探，这密探身份被他看破，交给官府，却生生苦了杜貘。一个不成器的密探陷身囹圄，他却需要百般交涉，四处打通门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密探救出，还得付给他一笔巨额费用，打发他远走高飞，可以说是大费周章。所以杜貘哪里能不在心中记恨张汤。

    这些事情张汤全然不知，杜貘也不可能与他说明。他心想道，对方既然是浣君引见的，此次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今日此事便就此作罢，待到日后再讨回这口恶气。

    于是，他又是一笑，回答道：“诸位问这姚益，可知姚益究竟是谁么”



第八十一章 姚益底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杜貘此问是何用意。而后张骞开口说道：“这姚益乃是丞相大人府内的门人客卿，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听说武功高强，是丞相大人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人物。我听说他乃是出身武林豪门北道姚氏家族。”

    杜貘听了，点点头赞许道：“郎官说的不错，这姚益确实是姚氏家族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之人，他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性格也很稳重，所以有传言说他就是下一代姚氏家主的不二人选。”

    这些消息众人早已知晓，听了也不惊奇。就听杜貘语含深情地说道：“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乃是当年盗门一尊二圣麾下的几大家族，分布天下四方，立誓尊奉祖师盗跖，互为生死兄弟。杜某就是西杜门下之人，姚益与我等有着同气连枝，一脉相承的深厚情谊，这这事情浣君姑娘想必也是十分清楚的。”

    浣君点点头，盗门先辈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不惜抛却个人荣辱，身担骂名，开罪全天下的权贵诸侯。一句“盗倾天下，盗亦有道”是何等的豪迈。五大家族祖辈间的深厚情谊世代相传，自春秋乱世至今，无一人破坏，可以说是盗门传承的最大保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每每提起盗门的豪迈，就连浣君这女儿家都会热血沸腾，想来如姚益、杜貘一般的盗门后裔子弟也该同样如此。

    杜貘接着说道：“所以诸位问起姚益在京与何人交好，我想与他最要好的便是我们这些盗门子弟了吧。”

    浣君闻言一惊，之前张汤通过对姚益尸体伤痕形式的分析，得出凶手定是姚益要好朋友的结论，他的分析乃是结合了他多年查探凶案尸身的经验，自然是十分严谨，有理有据，想来该是准确无误的了。可如今杜貘说这姚益好友都是盗门的门人子弟，这让她实在不敢相信。盗门能够绵延百年，不外乎后人代代忠义的缘故，虽然如今首领归隐，四方五家各自为政，但是情意仍在，若说是盗门中人加害了姚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张骞与张汤也向她投来问询的目光，浣君见了，微皱眉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也对此及其不解。二张会意，皆陷入沉思。

    杜貘见众人沉默，叹了口气说道：“那姚益兄弟年短杜某几许，但是却让杜某很是敬佩，他为人开朗大方，义气深重，功夫手段也是高明得很，颇有我家门主年少时的样子。杜某起先与他交往，乃是抱着与未来姚氏家主结份善缘的打算，可后来，杜某确实是折服于姚益他的个人魅力了。”他语气十分惋惜，想来好友被害，让他心中也很是不快。

    张汤听了，眼睛一亮，马上开口说道：“这么说来，杜掌柜对姚益十分熟悉了”

    杜貘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听了后语气微微生硬地回答道：“江湖草莽相交，说出来污了张爷的官耳了。”

    张汤碰了个钉子，心中微感不喜，但是为了查案，也顾不了很多了，他接着问道：“那姚益了还有其他好友么希望杜掌柜一一告知，不要隐瞒。”

    杜貘见他口气不善，以命令下属般的口吻在和自己说话，便要出言讽刺。浣君见二人又要争吵，赶忙开口劝道：“杜大哥不要见怪，我等一番调查下，发现害死姚益的人，极有可能是他的一名好友。此事关系到姚益被害的真相，若杜大哥还当姚益是朋友，想让他冤情昭雪，便请杜大哥如实告知。”

    听了浣君的话，杜貘倒是一惊，此事确实是事关重大，不容他与张汤再生龌龊。于是，他斜着眼睛瞪了张汤一眼，而后正色说道说道：“与姚益兄弟较好的，除了本人，还有碧月青云楼的东主、新任羽公子，长安游侠仇让等盗门中人。”

    这东道羽公子一门的首领乃是世代传承羽公子之名，如今碧月青云楼的东主，乃是位新就任家主位置不久的年轻人，既然成了家主，便要抛弃已有姓名，成为唯一的羽公子了。四方五家虽同为盗门分支，其门内营生却各不相同。其中，羽公子一门乃是以经营青楼歌馆等寻欢地为业的。而南方仇氏，当代门主名叫仇景，乃是如今盗门中仅次于郭解的前辈高人，这仇氏家族世代业已维生的手段却是赏金猎人，就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买卖。杜貘提到的仇让，就是长安有名的赏金猎人。

    张汤听了，头脑飞速转动，眉头却越皱越深。姚益本是门派掌门人选，与其他家族的领袖人物间相互交好，自是不让人意外，可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这几人里谁会有杀害姚益的动机，几大家族唇亡齿寒，定不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

    浣君也很不解，这些人都是盗门中的重要人物，怎么会冒着被门规惩罚的危险，去残害同道好友呢她又接着问道：“杜大哥，你再仔细想想，那姚益可是还有其他不是盗门中人，却十分交好，能让他放心露出背心要害，而不会担心被人偷袭暗害的挚友”

    杜貘闻言，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道：“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也就是我等这些盗门兄弟，恐怕才能真正让姚益兄弟毫无戒心，放心将背后交给我等。”

    说道这儿，他却是一顿，好像想到什么一般，说道：“等等，我又想到一人，或许姚益兄弟与他的关系足够要好，能够做到完全的信任，不设任何防备。而且这人，还真不是我盗门中的子弟。”

    众人闻言，全都又惊又喜。浣君赶忙追问道：“杜大哥，那人是谁请你告诉我们。”

    杜貘回答道：“那人便是……”话说一半，他却又有些彷徨地看着浣君，欲言又止。浣君被他看得十分不解，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杜大哥看我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杜貘闻言吸了口气，说道：“那就恕杜某得罪了，这与姚益较好的另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郭解大侠的外甥田簋！”



第八十二章 姚益田簋
    众人听了杜貘的话，皆是一愣，没想到前后两起鬼影杀手杀人的被害者竟然相互认识，而且听杜貘的意思，二人还交情匪浅。

    杜貘看着众人的惊奇神情，开口说道：“诸位大了不必如此吃惊，他二人相互认识，并且交情不浅也是人之常情，诸位对此一无所知，在我看来才是令人惊奇之事。”

    张骞赶忙问道：“杜先生此话怎讲”

    这张骞身为天子身边红人，但说话做事一直谦逊有礼，对自己也极为尊敬，所以杜貘对他印象极佳，远不是那和他本就有旧怨的张汤能比的。他听见张骞提问，便微微一笑，解释道：“郎官原本也知道姚益是盗门姚氏家族之人，要知道，年轻一辈盗门青年与不以大侠郭解作为自己内心的楷模与榜样，姚益便是其中最为崇拜郭解之人。”

    “而那田簋，”他看了眼浣君，接着说道：“自己本身虽然不是盗门中人，但他乃是大侠田仲的后人，其母亲是郭解的胞姐，所以说到底，田簋乃是郭解的外甥。”

    “于公，姚益乃是未来姚门家主的最佳候选人，与大侠田仲的后人交好，能有利于家族在江湖上的发展，为家族结识一个抢援助力；于私呢，姚益自小便崇拜大侠郭解，能和他的外甥结交为友，就能更深刻地了解偶像的真实情况，这自然是他不能拒绝的，”杜貘说道。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如此说来，姚益田簋二人友情深厚，想来也合情合理。张骞又问道：“那这二人又是何时结识，如何成为朋友的呢不知道杜先生能不能告诉我等。”

    杜貘又是一笑，指了指桌上包了三百金的布包说道：“诸位来我杜氏买消息，我又怎么会让各位失望呢不过也幸亏诸位问得是与姚益兄弟关系极佳的我，否则恐怕要等上几日，我门下的小的才能将情况调查清楚告诉各位。我碰巧知道他二人结识为友的全过程，这笔消息费用，我赚得倒是轻松得很。”

    “姚益与田簋如何结识的因为他二人最开始都是丞相魏其侯窦婴大人的得力门客！”

    杜貘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奇，没想到太尉府的高手田簋，曾经是窦婴的手下。

    张骞听了，微皱眉头问道：“此事事关两位君侯，杜先生可是对此有十足把握”

    杜貘十分肯定地说道：“那是自然，要知道这朝中大臣最爱结交江湖侠士的，若是魏其侯称第二，谁又敢称第一呢就连武安侯没有发迹之前，也是魏其侯手下客卿，想必郎官知道此事。”

    张骞点点头，武安侯田蚡年轻之时确实是窦婴的门客，那时窦婴刚刚与周亚夫一内一外，通力合作成功保护了汉王朝的统一与延续，所以一时间风头无两。他身为皇亲国戚，为人处事却洒脱豪迈，对人很是谦和，与骄横傲物的周亚夫完全不同，所以当时有识青年，无不以加入他的府neiu僚为荣耀。据说田蚡便是其中之一，而且听说田蚡与魏其侯窦婴的感情很好，田蚡侍窦婴若父，而窦婴则待田蚡如同自己的子侄。后来王太后被先帝立为皇后，田蚡因此显贵，这才离开了丞相的幕府，正式在朝中担任官员。

    “田蚡离开窦婴府内时，有几个丞相的幕僚门客见机度势，随他一道离开了丞相府，成为了田蚡的门内客卿，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说客籍福与游侠田簋二人，”杜貘接着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