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外关和内关成为塔防的两个点,即使外关被攻破,军队可通过城墙上凿出的洞穴撤退到悬崖顶部,洞穴上下阶梯仅能容两人通过,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若想从外关攻到内关,只能通过弯弯曲曲长达十里的山谷。林祈年在修建内关期间,对山谷两侧的悬崖进行了封堵,最狭窄的地方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过。
叩关强敌即使有百万大军,在这山谷中也只能变为一字长蛇阵,承受两边悬崖上炮石、檑木的夹击,等到达内关城墙下时,士气早已低落不堪,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完备的九曲关对林祈年来说意义非凡,使他仅用少量的兵力,就能完成对于九曲曲门地区的稳固,可使他腾出更多的力量图谋凤西。
……
第九十七章 贵客来自云都
周元嘉九年,秋八月,
昔日年幼的少帝已长大成人,不再满足于做阉党的傀儡,暗地里进行了一系列活动,作为皇帝外戚的窦氏也逐渐活跃。但江门的势力依旧庞大,足以控制周王朝的每一个角落。小皇帝的反抗且不知有无成效,都城云都内各方势力反而进入了静谧状态,朝堂上没有任何消息波动,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沉闷压抑的空气。
九曲关林祈年所受的压力轻了很多,或许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人把视线放在这个千里之外的边关总镇身上。
凤西地区的局势依然不变,左毅卫先锋陈光耀三年剿匪,依然没能将岱县的余增桑和越河县的弓小婉清除,二匪的实力反而有所上升。
剿匪失败并不妨碍陈先锋升官发财,八月初六,朝廷颁下圣旨,擢升陈光耀为三品大将军,仍然率领左毅卫,节制凤西境内兵马。
这对林祈年来说绝对是坏消息,昔日的冤家对头突然一跃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他隔着这消息,都能感受到来自阉党的警惕和恶意。他始终都是人家需要提防的人。
……
初七清晨,有支商队沿着官道朝九曲关而来,商队中有牛车六七辆,运载的都是绢布刺绣,前往陈国广元地区进行贩卖。
商旅们面色蜡黄干燥,这是常年奔波旅途之人独有的风尘色,除了商旅之外,商队还请有刀客,用来保护商队不被山匪抢夺。
不过到了曲门这一带,行商们绷紧的脸色也松缓下来,安曲曲门是九曲关林将军的控制范围,别说绿林大盗,就连小蟊贼都不敢在此地活动。
商队中有两个青年,分别骑着青白两匹健马,相貌俊秀,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商队领头对二人颇为恭敬,特意从前方调转马头回来,与他们并肩而行。
“两位公子,过了前面的关卡,旁边的鹿鸣山上有数十座箭塔,山的背面就是林将军的大营所在。”
其中一名面色白皙的青年说道“我知道,三年前我来过这里,多谢路员外告知。”
坐在牛车上的一名车夫回过头来问“两位到鹿鸣山大营做什么那两位可要当心了,老小儿在云都时听闻,这九曲关总镇林祈年生性凶残,喜食人心,当年修建九曲关时,那些反抗强征的百姓,都被他挖出心脏给生吃了。”
“有这种事”另一名青年脸色陡然一变,随即稍稍安定宽慰自己说“这定是流言。”
那白面青年莞尔笑道“临江兄,你足智多才,岂能为流言所慑”
赶车的老头颇不服气,盘膝在车辕上扭头说道“这岂能是流言,整个云都城都知道,就连凤西城内,老百姓吓唬小孩儿夜哭,都要提及林祈年。”
白面青年反问这老头“那你来到安曲曲门境内,可曾听说过这样的言论。”
老车夫愣了一愣,随即笑着反驳道“这倒没有,不过安曲人丁稀少,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估计是让那林总镇残害干净了。但就算是安曲的老百姓,在人家的地盘上苟且的活着,哪敢背地里说林祈年的坏话,说坏话的早就被砍头了。”
白面青年笑了笑,没有再反驳老头的话,他们已经接近了曲门官军设置的哨卡。
商队领头紧张地命令车队停下,前方有披甲军官,带领着二十多人搜检行商,他手中攥着钢刀刀柄,来到众人面前问道“车里运的是什么东西”
领头连忙下马拱手说“启禀军爷,车里面是丝绸绢布,运到陈国去贩卖。”
军官的眼睛狐疑地在众人身上巡梭了一圈,才抬手指挥士兵“过去搜一搜,搜仔细了。”
兵卒们分别到各辆牛车前翻动,将车中的布匹翻了个乱糟糟,整个商队噤若寒蝉,就连那几个刀客,都站得规规矩矩,双手虚浮架在空中,生怕触碰刀柄引起官军误会。
不管传言是否属实,九曲官军恶名在外,众人心里还是发憷的。
检查完毕后,军官从腰里厚厚的一叠纸中,掏出一张递给商队领头,上面盖着关防大印。
“这是路引,别弄丢了。有了这个,后面的关卡免检,进九曲关也需要这个。”
白面青年主动下马,走到军官面前拱手相问“请问军爷,林将军行在是否在鹿鸣山大营。”
那十几个兵卒陡然生出警惕,把手都摸到了刀柄上,军官却面不改色,捏着下巴看了看这个比女子还俊俏的公子哥,冷哼问道“打听将军的行在做什么”
这青年正色说道“并非是打听,我们家与林将军有旧,特受家父之托前来拜会林将军。”
“公子姓甚名谁,你爹又姓甚名谁”
白面青年冷脸肃容“想知道,等你当了九曲关总镇再问。”
行商们都吓了一跳,这公子胆儿可真肥,敢在虎狼一般的九曲官军面前说这话。
军官却没有恼怒,反而诡异地笑了笑,拱手说道“既然是客人,就请先到营中见一见主将史将军。”
商队被官军放过,两人跟着军官往鹿鸣山大营而来。风临江左右观察塔哨和军中兵卒的行走操练,不由得暗暗心惊,扭头对白面青年说道“琳琅,在云都时便听说林祈年是我大周边军第一虎将,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这留守大营的队伍都如此严明,边关一线的将士,该是何等气象”
女扮男装的窦琳琅横了他一眼“这种给人脸上贴金的话,等见了人再说,别跟我说。”
风临江略微尴尬地笑了笑,他忘了身边这位也是一名巾帼女将,在同行面前夸同行,难怪会引起她泛酸。
倒是在他前方引路的军官,肩膀陡然拔高了几分,连腰背都挺直了许多,好像夸的是自己一般。
两人被引到营房中军辕门所在,军官到里面通报了之后,才请两位贵客进去。
一个矮胖子盘膝坐在主位上,盘盏中盛着肉食和美酒,这是镇将军史江。另一个满脸凶相的青年将领坐在左上首,这是校尉管崇豹。
窦琳琅和风临江进入堂中后,只是拱了拱手,并未作答。
史江面色酡红,侧着头问“你们要见我们家林将军可有官文在身”
窦琳琅回答“没有。”
“可有请托书信”
“也没有。”
史江仰头干下一大碗酒,伸手一扔酒碗,碗底在案几上哐当哐当摇晃打转。
“这可就难办了,没有官文,没有书信,林将军是等闲不见外人的。”
窦琳琅坦然道“史将军不必为难,在下可以报出姓氏。”
史江愕然发问“你贵姓”
“买空卖空。”
史江突然扯着嗓子对外面喊叫“来人!”
刚才的军官跑进来抱拳待命,史江挥手说道“去!调一支骑兵队,护送两位贵客前往九曲内关!”
有了骑兵队的护送,两人的行程也加快了很多,在官道上一路疾驰,不但过往行商纷纷避让,就连设卡的官军迅速搬开路障,让他们先行通过,所以天色未暗,两人就已经到达了九曲关内关。
内关的城墙要比大周境内所有的城池高半丈,墙头上每一垛口都有兵卒值守,手拄长枪纹丝不动。秋日的夕阳照在他们的脸上染出金色,一道道的汗水从他们脸上流下,但没有一人蹲在矮墙下遮阳,也没有一人做出擦汗的动作。
风临江进关后啧啧赞叹,这军纪在大周内无人能比。窦琳琅也明显感觉到,如今的九曲兵,和她三年前来见到的不一样了。三年前的军纪严明,她也许可以说是徒有其表,但今天他却在这些兵卒的躯壳中看到不同的东西。
在淡蓝色的天幕下,兵卒们的盔缨如火苗跳动,他们的身躯如同荒原上竖立的图腾柱,凝固中暗藏着凶暴,如同她三年前他在台阶下见到的那个人,直至今日,他把自己的烙印刻到了这座关隘每个人的身上。
第九十八章 天子托付
将乃军之魂,窦琳琅能够想到,如今的曲门军在林祈年的统率下应当是如臂使指,千军辟易。
两人通过台阶往城墙上走去,窦琳琅扭头叮嘱
“林祈年军中有一虎将,你不要被他的相貌给吓着了。”
风临江不以为然,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少女,怎么会被人的相貌给吓住。
他们被引到城墙上,城楼的虎堂前站着一名中军裨将,面貌丑陋独眼暴睁,伸手仅有的一条手臂拦住了他们。
“两位报上名来,待我进去通报!”
风临江被这人的相貌吓了一跳,若不是刚刚窦琳琅提前打预防针,他定会震惊失礼,这要比庙里的怒目金刚更狰狞几分。
窦琳琅拱手回答“请通禀林将军,故人窦琳琅来访。”
赵独进去通报,随后走出来说道“将军请两位进去。”
窦琳琅和风临江联袂进入虎堂,进去后只感觉光线黯淡,缓过劲儿才看清堂中布置,堂内竖有八根青铜灯柱,微弱火焰在上方跳动。正前方的台阶上盛放着案几,案几后面盘膝坐着一名穿着黑铁盔银扎甲的将军,身后披着灰色绒毛的披风。再往后便是一丈多高的屏风,屏风上画着黑纹白虎。
林祈年正低头握着一把银刀,从木盘子的一块肉上切割下来塞到口中,从眼底下看了看两人。
风临江肩背微颤,这人身上杀气太重,特别是他低下头眼底上瞟那一瞬,活像一只即将俯身草丛伏击猎物的虎豹。
“两位贵客来访,我这小小的九曲关今日蓬荜生辉啊,窦小姐,你身边的这位是”
从风临江从门口进来,林祈年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他的身上。此人的气象远胜窦琳琅,从走路的仪态上就能看得出来,表象三分从容沉稳,是对自己这个主人的尊重,内敛放纵不羁,这是处世态度。站立如雪夜青松孤高生傲,让人油然生出几分心折。
风临江抬起双袖左右手互搭,淡然说道“在下风临江。”
果然是风临江,云都四大公子之首的确非同常人,其他三位徒有虚名,纯粹是跟这位沾光凑数儿的。林祈年暗中对风临江的赞誉过甚,表面上却懒散地抱拳说“这才是名士嘛,比那崔召陵强多了!”
风临江恬淡一笑,却不说话。
堂中左席上却站起来一个人,面朝二人温儒中带着喜悦拱手说“风公子,窦小姐,在下安曲王世子容晏。”
林祈年没好气地白了容晏一眼,瞅他这副舔样儿,就知道是铁杆粉丝遇到了偶像。
适才风临江和窦琳琅都没有注意到左边还坐着一人,可能是这容晏的存在感太弱了,风临江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特色,也感觉不到任何威胁,温润谦和,就像是一张白纸。
风临江转身正面拱手朝容晏行礼“云都散人风临江拜见容世子。”
容晏慌忙躬身长揖,生怕自己礼绪不周,给风临江留下坏印象。
“小子在安曲时,便知风公子之才华,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对于这样的吹捧和恭维,风临江早已是屡见不鲜,回礼后站于一侧,面朝林祈年。
林祈年才不管他是什么名士高人,继续切割着肉食往嘴里塞,随后扔下刀子,拍手说道“既然来了,就请入席饮酒,我们边吃边谈。来人!上酒,上肉!”
容晏摇头苦笑,林祈年怕是不知道这位风临江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不然断不会如此失礼。
堂外的亲兵将案几酒肉端了进来,请两人入座。风临江也不推辞客气,与窦琳琅分别入席。他坐在案几前不需要主人吩咐,拔开小酒坛的封泥,先给自己倒了一碗,像饮水般灌了几口。
容晏瞠目结舌,昔日早就听闻风临江落拓不羁,想不到初次到主人家做客也是如此。也幸亏林祈年这人不在意什么礼节,不然还真要闹出什么尴尬。
林祈年兴致大发,对风临江又生出几分好感,端着手里的酒碗问道“风高士,我这酒怎么样”
风临江用银刀切割开肉食,放入口中边嚼边说:
“酒不错,但就是太过粗粝,难以入口,临江有些喝不惯,但对于边关将士来说,烈酒割喉,浓入愁肠,倒也能化解几分边塞之苦。”
林祈年给自己倒了一碗,说道“为你这句话,我得多喝一碗。就算没有愁肠,但也需要酒足饭饱,暂时忘忧。”
风临江也端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二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谈的都是酒中之乐,小醉忘功名,大醉忘苍生。林祈年突然来这么一句青春献给小酒桌,风临江也能接得上,笑谈岂止青春能献给酒案,整个人生亦如酒酿,是半梦半醒,亦幻亦真,清醒时搅动风云,醉梦时神游天外,一碗敬窗外月光,一碗敬黄泉末路。
风临江喝到半醉,好像连今日来的正事都忘了,坐在他旁边的窦琳琅开始沉不住气,低着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风临江恍若未闻,将一碗酒仰头干下,啪声将酒碗倒扣在桌上。
他收起了潇洒不羁的名士风度,转而襟危正坐,面朝林祈年说道“该谈正事了。”
容晏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连窦琳琅也睁大了秀眉凤眼,看着他如何行事。
酒兴之际突然中断,他就不怕引起主人不快吗好歹你拐弯抹角把话题引到正题上去,窦琳琅顿感不妙,父亲亲自上门把风临江请来当说客,可这说客怕是不靠谱。
容晏惊异之余大为佩服,风临江与林祈年从未见过面,仅仅只是短短喝酒的几个照面,就能把林祈年的脾性摸得差不离,知晓他最讨厌云山雾罩,拐弯抹角,反倒这样开门见山,显得坦荡。
林祈年皱起眉头,凝视了风临江一眼,挥手吩咐亲兵“来人,把酒宴撤了。”
“所有闲杂人等一律出去,关门。”
虎堂内的亲兵转身撤出,将两扇中门闭合,大厅里的光线变得更加幽暗,八盏灯火在恍若在虚空中跳动着,席间四人神情凝重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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