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林妙之委屈地撇了撇嘴“我这不是为了家里发生……”
她突然想起了正事,表情也变得严肃,甚至还有些忿怒“哥,咱们家发生了伤风败俗的事情,你这家里唯一的男人,管不管”
林祈年讶异地抬起头嗯了声,果然他猜得没错,姨娘和安曲王的事情在妙之面前暴露了,这难道就是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吗。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也有古稀了,怎么保密工作做得连个小丫头都防不住
“哥,你到底管不管”
小丫头抬起头来,看见了林祈年脸上的古怪表情,冰雪聪明的她好像猜到了点儿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林妙之气得涨红了小脸,受封建思想耳濡目染的小孩儿就是这么难带。
“林祈年,说句话,你到底管不管!”
林祈年斟酌着语气劝说妹妹“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入,俗话又说,一辈子不管两辈事儿。”
“哼!”
林妙之把双腿挪到塌边,两只脚丫踩进了绣花鞋,蹬蹬蹬朝门外跑去。林祈年坐在塌边问“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
林祈年连忙跟过去追出门,妙之却黑着脸回头指他“你别跟过来!”
史江和容晏守在辕门外,看到这么大动静,连忙凑上来问“怎么回事儿”
林祈年摇摇头,眼见林妙之已经沿着营房的中轴线往下跑,连忙快走两步跟上去。
……
安曲县通往曲门的官道上,车夫坐在车辕上激烈地抽打着马匹,车辙后方扬起荡涤的黄土。
车厢里林苏氏揉着哭红肿了的眼睛,安曲王守在身旁好言劝慰“你别担心,妙之这孩子福气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苏氏泪中带怒地推开了他“都怨你!妙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偷跑出府,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哎呀,”安曲王叫屈道“我待她比自己的亲生孩儿还要亲,她能受什么委屈。”
林苏氏涨红了脸低头哭道“那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安曲王这下低下了头,不吭声了。
隔一会儿之后,他才涩涩地说道“如果是这样,她肯定到曲门关找她哥哥讨主意讨公道去了。”
“妙之她身子羸弱,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她怎么能受得了!”
林苏氏低头又流泪,又惴惴不安,不知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出什么闪失,还是担心林祈年替父亲整肃门风,处理她这不贞妇人。
安曲王掀开车幕,焦急地催促车夫“快点儿,再快点儿!”
拉车的两匹马儿跑得四蹄如飞,车厢在坑洼的官道上左右摇晃,车厢后方拉出一道长长的烟尘。
……
林妙之跑着横穿了整个军营,林祈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营中兵卒们惊诧地看着这一幕,都不敢上前阻拦大小姐。
她穿过了越河上的木桥,从叮叮当当的铁匠作坊前穿过,光着膀子戴着皮革围裙的铁匠们停下挥锤,惊异地看着这个双脚小跑的女娃儿。
林祈年始终远远地缀在她身后,林妙之穿过林地南边儿,来到了一处砍伐后还没来得及耕耘的荒田前,田中花草淹没了树橔,黄色、蓝色、粉色的秋菊争相盛开,好像一望无际的多彩花田。
林妙之双腿又跑得酸麻了,而且眼前的这片花田多么美丽,正好让她静下心来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她蹲下来坐到了坡头上,野草刚刚能淹没膝盖,她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望着眼前开放的的成片的花朵,红蓝粉都映在她的眼眸里。
林祈年悄悄走过来,并肩坐在她的身边,也屈起膝盖,双手却盘在胸前。
一个尚未成长为少女的花骨朵,一个已经褪去青涩的男子;一个纤骨体弱,一个削瘦气壮;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并肩坐在花田的坡头上望着远处。
林妙之侧脸撅起嘴巴“你来干嘛”
林祈年指着远的近的花朵说“我看花。”
林妙之嗯了一声,没有再搭理他。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了良久,直到他认为妹妹的闷气因为这美丽的景色有所回落时,才开口问她“你见过父亲吗”
“废话!”
“那你梦想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嗯……”林妙之托着腮帮使劲儿地想,口中随着想象进行勾勒“很高大,慈眉善目,手很暖和,他很高肩膀很宽,能让我坐上去,能超过所有看戏台的孩子的爹。他经常给我买糖吃,我哭的时候能哄我。就这样的,我还能想更多,不够再补充。”
她突然回过头来问“哥,你是见过爹的吧,告诉我,真实的爹是什么样的。”
“样子很凶,也不是坏人的那种,就是板着脸很严肃那种,基本上不怎么笑,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高兴一阵。兄长们都很怕他,但是我不怕啦。家里的孩子很多,他不会特殊照顾谁,就像教书先生那样,逮住了每个人都训两句。”
“什么呀!”妙之很不满意兄长的描述,生气地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怪他破坏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完美形象。
林祈年低头温和地说道“你知道吗妙之我有一个很大的秘密。”
林妙之好奇地抬起头,问“什么秘密,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得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
“嗯。”
“你能保证吗”
“当然能。”
“那我们拉钩。”
“好。”林妙之伸出了小指头,勾着林祈年的小指,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快说。”
林祈年犹豫着说道“我其实拥有前世的记忆,从生到死,到现在还有,脑子里很清晰。”
林妙之张圆了嘴巴“是吗,不是说人到地府转世投胎,在奈何桥头要喝孟婆汤吗难道你没喝”
“可能是喝得不够吧。”
“嘻嘻嘻,继续说。”
“由于我前世的记忆比较深刻,所以这辈子刚开始一切都看得很淡,就连家里人也不是很多感情,直到咱们家完蛋,我才感觉到很痛。所以,我的想法跟你们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妙之渴求探索地问。
第一百零四章 真情宽解
“首先,男女是平等的吧,男人死了老婆可以再续弦,女人死了丈夫为什么就不能再找男人。况且家人离世,他们都会转世投胎,到另一个世界生活,这边儿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没关系了。父亲会投胎变成小孩,然后他长大成人,娶老婆成家。他已经忘记了上辈子的事,也不会在乎姨娘跟了谁,嫁了谁,是吧”
“可是,”妙之还是无法接受哥哥的观点“教书先生都说了,女子要从一而终,好女不侍二夫,女人若是改嫁,便是失德不贞,不是好女人。”
林祈年顿感无语,安曲王请的是什么教书先生,这不是坑自己吗他更觉得遗憾,没能参与到妹妹的成长教育中来,若是他自己来教,绝对能教出自由思想的新女性,最起码也能喊出造反有理,弑君无罪的口号。
“没必要,丈夫在世的时候,当然白头偕老是好的。但姨娘她还年轻,你总不能让她一人孤独终老吧。”
妙之瞪大了明眸拽着哥哥的袖子辩驳“谁说她孤独了,她不是还有我吗不是还有你吗”
林祈年抬手在她的脑门上凿了一下“儿女是代替不了丈夫的,你明不明白”
“总之,别信教书先生的话,也别担心姨娘因为有了别人而不要你,反而……,我问你,容晏他爹平时对你怎么样”
“当然,对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给,背地里想着法儿逗我开心,还费劲逗娘开心。但现在我知道了,这种好是别有用心。所以就觉得他特别讨厌了。而且哥哥,他还经常说你坏话。”
“是吗”林祈年眉头一皱,凝神竖起耳朵倾听“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悄悄告诉你,他当着我娘的面儿说你离经叛道,行事极端狠辣,迟早会祸国殃民。”
“别听他胡说八道。虽然我跟他不对付,但姨娘跟他的事情,我是不反对的。况且在这样的时代里,像他这样甘心情愿的舔狗凤毛麟角,姨娘跟着这样的男人,等于是焕发了第二春。而且安曲王的样貌,的确是比林伦长得帅。”
林妙之怒瞪哥哥“你竟敢直呼父亲的名字,真是大逆不道!”
林祈年慌忙举手投降“好吧,我以后不直呼了。”
妙之的想法得到了细微的转化,好像不那么抵触了,小脑袋靠着哥哥的肩膀说“可我以后该怎么办”
林祈年低头怜爱地看了妹妹一眼,说“如果你觉得跟他们住在一起不舒服,那就跟到哥哥身边来,跟我住。”
林妙之不舍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娘离开了我她会伤心的。”
小孩子的想法跳脱得很,她突然追溯回到刚才谈过的话题,追着林祈年问“哥,你说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对这辈子,对我,还有我娘,死去的爹和家人是不是不会很亲,因为你什么都经历过了,觉得他们是白捡的一样”
林祈年吃惊地看着妙之,很为妹妹的奇想感到惊奇,她竟然能想到这一点这还是个孩子吗
“刚出生和小的时候是这样。”林祈年突然觉得跟妹妹说这些很痛快,当然对着空气宣泄想法也很痛快“那时候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用超然的目光看待这个家,看待周围的一切。直到灾祸临头,家中遭受大难,我才发现所谓的过客,所谓的前世记忆,不过是遥远的梦。我是林家的儿子,我的命运和家人缠绕在一起,这才是真的。”
听到林祈年的回答,林妙之的表情看上有些失望,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失落,温柔地问道“怎么了妙之”
“我以为你能放弃报仇呢。”
“我当然不会,”林祈年握着他的小手说“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难道十月怀胎,九年养育,还不足以让我拼尽一辈子为他们报仇雪恨吗”
“哥,”林妙之低下头嘤嘤地说“娘告诉我仇人是谁,是江太师。有许多人说,江太师比皇帝还厉害,反对他的人都被车裂拉杀了。哥,我不想让你被车裂,你想想看,胳膊腿被人给拽开,那得有多疼。哥,我不想让你受疼。”
林祈年低头去看妙之,看到她的泪珠儿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手心里,他紧紧地搂着她的头,把揉进了怀中,心中像刀绞般疼痛。仿佛看到妙之被胡思乱想折磨,仿佛看到自己被麻绳捆住手脚,被五头畜生拉着撕裂身体,姨娘和妙之站在人群外观刑,她们互相捂着双眼瑟瑟发抖,这是多么惨痛的记忆。没有了自己,谁来保护她们
他揪着自己下巴,眼睛通红地凝出笑容“不会,哥哥不会死的,我要保护你长大成人。”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的原因,林妙之激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开始渐渐泛白。她用手掌捂着自己嘴巴,在手掌心咳出一团殷红的小花。
林祈年慌忙抱起林妙之,往军营那边跑去,他柔惜地对怀中的妙之问“怎么回事,最近没有喝药吗”
“喝了呀,”妙之失去血色的白嘴唇嘟囔着回答“虽然药很苦,但我每天都在喝。”
林苏氏和安曲王、容晏他们已经在军营边的桥头等待,林苏氏的脸颊通红神情忐忑,等看到林祈年抱着妙之从林中出现,她的忐忑被担惊所取代“年儿,妙之她怎么了”
林祈年走近他们,表情柔和地宽慰她“可能是长途跋涉累着了身体,刚才咳了点儿血,回去继续用师父的药方煎药,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是林妙之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当年师尊辛辰子在山上诊断,林苏氏怀胎受凉奔波,直接动了胎气,所以妙之从生下来便有寒虚之症,无法根治,需要长期药养。
就算林祈年军营里什么都齐备,但也不是养病的地方。他暂时不能带给妹妹安定,她只能跟着姨娘回安曲王府去。
对于林苏氏和安曲王之间的关系,林祈年只字未提,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把虚弱的妹妹抱紧了王府的马车中,转身放下帘幕。
“哥。”
他回头掀开车幕,看着妙之愈显白皙的脸,心中愈发不忍。人生就是这样,选择一条道路,就要抛弃很多东西,比如眼前的亲情和安逸。
“今天我们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来,拉勾。”
他把手臂塞了进去,不想让妙之看到他脸上的难受劲儿,只感觉妙之软绵绵的小手牵着他的手指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妙之松开了手,林祈年心里断了一根弦,他神情淡定地站在姨娘和王爷面前,作揖说道“妙之我已经把她劝了过来,姨娘和王爷不必担心。”
他又镇重地向安曲王行了个礼“王爷,妙之给你添麻烦了。”
安曲王慌忙回道“小子,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本王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女儿,可惜不能如愿,只能借妙之来寄托这点儿失落。我是真心喜爱她。”
林祈年笑着点了点头,安曲王除了三观陈旧他不能苟同外,真的没有任何让人诟病之处,妙之暂时托付给他们,他很放心。
他和容晏再次向姨娘和安曲王拱手道别,安曲王捏着姨娘的手扶她上车,姨娘的手像触电般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她偷偷回过头来年儿,发现他脸上竟然是鼓励的笑容。林苏氏的眼角没由来的一酸,扔下帘幕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一百零五章 凤西兵戈起
安曲王容淮掀开帘幕上车后,看见林苏氏抬起衣袖拭目垂泪,连忙贴近问她“怎么又哭了。”
林苏氏低头抽噎道“年儿他选择成全你我,却背上了不孝的名头。他作为林家仅存的儿子,将来如何面对林伦的在天之灵”
容淮轻搂着林苏氏的肩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这小子虽然言语离经叛道,行事不拘,但胸襟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就这件事儿上来说,我是相当佩服他的。”
他叹气之余,心中撩骚窃喜,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心情的激动又怎么能抑制,小心地抬起头揽住了林苏氏的肩头,使她往自己的怀里靠来。
睡在车厢里的妙之突然咳嗽了一声,吓得安曲王连忙收回了手。林苏氏连忙回头照看自己的孩儿“妙之,又不舒服了吗”
“没事,娘亲,我没咳血,马车太颠簸了,我躺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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