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鹰王得到了信号,立刻指挥弩车排列,也换上了被浸油葛布包裹的火弩箭,军士们提着火把将箭头点燃,也对准了山上开始发射火矢。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莽山之战 四
高凌云骑在马上,对着来回奔跑躲避火矢的兵卒们大喊“不要乱跑!冲出营寨杀敌!往山上杀!山上人数稀少!”
他绝望而幽深的眼中闪烁着火焰,随即对着铁观喊道“铁观,组织人马!往山上杀!”
仅存的兵卒们忍着烈火炙烤将燃烧的拒马抬开,由将军率领着往山坡上冲锋,高凌云拔出长刀,一遍又一遍地鼓舞士气“兄弟们,杀到山上去!过了莽山就是蔡国!”
“大家都要冲出去!都要活下去!”
山下的鹰王将面孔藏在冰冷的青铜梼杌面甲中,他的黑色披风逆着风哗啦作响,身体却像是一块铁柱纹丝不动,骑马列阵的兵卒们也像他一般保持静默,等待军令。
鹰王将青色玛瑙刀柄握在手中,刀背上镶嵌着金色鹰羽,对着前方夜空声音低沉地说道:“所有骑马的,都随本座杀上去!”
马蹄踏起尘土沿着山坡冲上去,速度却丝毫不慢,清一色的黑马黑甲,仿佛黑色的潮水沿着山上蔓延。
高凌云带着人马往山坡上冲锋,他本来的占据的地利优势变作了劣势。山顶上的策玄卫面对敌方数量众多的人马突围,却怡然不惧,他们身后的辎重牛车里装满了箭杆,足够他们挥霍抛射。
冲向山顶的这一百多步远,变成了金戈卫的死亡路途,千把强弓不计消耗地向下攒射,将冲在最前方的人射倒在地,一个接一个人倒在了前冲的路上,他们用血肉的躯体给同袍们了冲出去的机会。
金戈卫的弓箭手也对着敌人进行还击,只是收效甚微,每个策玄卫兵卒都拥有内革外铁片的玄甲,弓弩不易穿透,即使穿透也造不成致命伤害。反而金戈卫的兵卒大多数都被精准的弩箭给射透了喉咙。
双方之间相距只有十几丈,将军将角弓戴到了后背,从腰间拔出钢刀,同时喊出声“拔刀!”
兵卒们同时将钢刀从鞘中拔出,声音整齐一致,给人以听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压迫感。
“杀!”
双方挥刀刚一接触,便能区分出优劣强弱。高凌云竭力想要维持前枪后刀,一进一退的杀敌阵列,利用长枪的优势将敌人刺穿或阻挡,然后刀兵冲上去砍头颅,在战场上战阵协调搭配,无往而不利。
但策玄卫都是百战悍卒,甚至曾经担任过军官,他们有无数种应对这种简单战阵的方法。步卒后退避过长枪,百余骑并行抬起长槊向下冲锋,槊首的精钢锋刃整齐排列,整齐有序地朝金戈卫冲来。
“散开!”
来不及躲避的兵卒或被槊尖穿做了血葫芦,或被马蹄踏成了血泥。骑兵冲锋过后,步卒趁机追上来,与分散的金戈卫兵卒捉对厮杀,单兵战斗力积弱的金戈卫哪里是策玄卫兵卒的对手,被割麦子一般斩倒在地。
高凌云手中挥舞着方天画戟,他膂力惊人,在敌骑中左冲右突,敢来阻挡的敌骑往往一个照面,就被他挥戟扫下马去,偏将铁观带着亲兵簇拥在大将军身边,一路向上拼杀出一条血路。
也只有这些亲兵,在策玄卫面前有一战之力,更多的普通兵卒丧生在了向上冲锋的路上。
山下的数千骑兵向上冲锋,他们用披风掩住马眼,从熊熊燃烧的木营寨中冲出,即使身上的衣甲被火焰点燃,依旧没有停歇。
双方在森林边缘的对垒杀戮异常惨烈,右卫将军手中挥舞着马槊,与身边的骑兵共同拦阻高凌云上山通路,两位大将挥舞着长兵器角力,身边的兵卒却在双方的绞杀中倒下。
两人之间几个回合交锋,右卫将军的马槊被高凌云挥戟格开,等他重新将兵器握紧,高凌云已经冲进了树木间。
“哪里走!”
右卫将军提槊直追,高凌云突然从马上回头,方天画戟直刺而来,将军横槊格挡,高凌云突然改刺为挑,那他雄浑的力道击中了长槊中央,将军来不及惊愕,手中的长槊已经被挑飞,掉落在山坡上向下滚落。
高凌云没有余力去追杀被他击飞兵器的敌将,只是继续回击冲上来阻断道路的敌骑,百名兵卒在将军的掩护下朝林中逃去。葛衣儒士姚子政夹杂在其中,他手无寸铁,身边有名亲兵被长矛捅倒在地,他弯下腰要去捡刀,却被后面的人推搡趔趄,没能捡起兵刃,弯着腰在人群众躲闪奔跑,黑甲兵射出的弩箭,擦着他的前后将溃兵射倒,他反而逃得生天,冲进林中扶着一棵大树喘息片刻,然后继续奔跑,疲于奔命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
“太守大人,子政无愧于自己的选择,虽然即将身死在这深山之中,但也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偏将铁观挥舞着长枪断后,他的甲胄上身中三十多箭,白色披风已经被血洗,依然悍勇无匹,手中长枪或挑或刺,将几员敌骑扫至马下。
他横枪立马在山头上,十多敌骑上前搦战,竟被接连挑下马。右卫将军从一员骑兵手中夺过长槊,亲自上前追击,两人交击了回合,铁观自知不敌,用长枪回刺马臀,也撤进了密林深处。
林祈年带着骑兵尾随在策玄卫铁骑后冲上山,他的视线所及处,整个半山腰遍地尸体,空气中弥散着人肉被烧焦的味道,熊熊火焰依旧在燃烧,天空被这炙热的烈焰染红了一半。
鹰王带领的铁骑上山,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从大火燃烧的木寨中逃出的兵卒,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抵抗的心思,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投降,没来得及扔掉武器的兵卒,被骑兵们顺手抹去了头颅。
林祈年依然处在旁观者的态度中,望着眼前火光冲天的战场,他神思难定,这遍地的尸体昭示了战争的惨烈。这些人为了什么打仗,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响应了大将军的振臂一呼他们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这无妄战端的始作俑者,正躲在云都旧贵扎堆的孔雀巷豪庭华宅中,暗自庆幸地拍着胸脯。
窦公窦老先生对这场儿戏般的勤王之战死了多少人根本不关心,功未成,却有万骨枯,他们也不会有负疚心理。也许这正是武安公窦信的得意之举,挑动一个棋子,死了许多人,消耗了阉党的实力,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损伤。
可是,高凌云为什么要甘当棋子,甘当马前卒。林祈年知道,绝对不是为了离阳宫里被当做傀儡的皇帝,或许这个秘密永远和自己无缘了。
他们绕过了燃烧中的营寨,容晏低头观察地上的尸体,越看越是心惊。这些人身首异处,身上几乎没有别的伤痕,基本上都是被一刀毙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几乎都是沙场上的高手。
能以五千人击溃两万多人的善战边军,不只是因为鹰王的布局得当,计策高明,更是因为策玄卫的单兵战斗力高得骇人。
“祈年兄,你看看这边这些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收编招降俘虏
容晏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依然无法掩饰他脸上的震惊。他跳下马把一具具尸体翻开,那些被射倒的金戈卫士兵全都是咽喉中箭,无一例外。在这天上只有星光昏黑的夜里,能有这样的射艺,简直可以说是神箭手了。
管崇豹抬头看了看天空,神情中满是不服“今晚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我也可以百分百射中咽喉。”
林祈年回头笑道“我们曲门军中只有你一个管崇豹,可在策玄卫中,遍地都是神射手。”
他勒住了马嚼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阴郁地说“我想我已经明白,江阉为啥要让我来打酱油了。”
他故作轻松回头问道“你们说说看,如果在山坡上和策玄卫对垒的是我们,能不能干得过”
众人沉默,沉默的答案就是遇上了必定战败,铠甲不够坚韧,刀枪不够锋利,这些都是其次,手艺太潮才是最关键的。
他仰头望天苦笑了一声“原来我真是被吓的猴子。”
容晏在旁边给他找理由宽心“策玄卫个个是精兵,但必定数量稀少,总兵力只有八千余人,八千人起不到多大作用。”
林祈年毫不留情地反驳“就是这八千人,可以将大周国七卫中的任何一支轻松打垮。算了,这些事回去再讲,我们跟上去,别让人家说咱不但不出力,还拖后腿。”
策玄卫的骑兵黑潮冲上了山顶,和山上的拦截的骑兵汇合,林祈年骑着马挤上前去,想看看战况如何,准确地说他是想看看高凌云有没有战死。
鹰王勒住马缰立在坡下,右卫将军慌忙下马禀报“末将无能,未能将高凌云拦阻,他带着几十残兵跑进了山林中,请统制使责罚。”
鹰王冷声说道“今夜暂且修整,等明日再派大队人马进山追击,务必要把首犯的头颅拿到手。卫将军,若明日再不能拿下高凌云,本座可要用你的头颅来顶替。”
卫将军跪地俯首“遵命,若明日拿不到高凌云,末将便自刎谢罪。”
林祈年听到两人的对话,猝然望向那卫将军,这下身份已落实清楚了,此人必然是那卫绪。虽然他和别的将军一样脸覆面甲无法区分,但肩头上好像被敌手用长兵器把肩甲给掀掉了,有褐色鲜血从里衣中透出。
他紧盯着卫绪想要除掉对方,对方恐怕也想迫不及待地除掉自己。偏就在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卫将军抬头,视线穿越了交错挡在林祈年面前的瞳瞳人影,双方的眸子中闪烁交换着杀意,又各自错过目光,神态自若。
“统制使大人!大人!别杀我,我是自己人!”
两个黑甲兵用刀架着一个中年男人,推搡着走上山坡来,这人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身份,脚下步子踉跄却越走越快,口中喊道:“我是李顺章!我是凤西太守!”
鹰王调转马头,对身后裨将说道:“拿火把来!”
裨将从亲兵手中接过火把,又递到鹰王手中。鹰王握着火把在李顺章面前撩了个圈,吓得李顺章后退了半步。
只见这位大人穿了一身破布衫,里面套着长袍,被火燎得残缺褴褛,左手拇指紧扣右手,作出最标准的官场礼仪,生怕自己被认错。
鹰王阴郁的声调中带着几分调侃:“还真是李太守,你的命可真大,刀剑无眼都没能将你伤到。”
既然已经被人承认,李太守才宽下心来,脸上作羞愧模样,低头说道:“下官被反贼所擒,不能以死明志,实在是愧对太师。”
鹰王纵马下山,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还是你们这些文官好,若是武将被敌所擒,便只有死路一条。”
林祈年也跟着鹰王下山,行进路途中鹰王突然勒住马匹,高声喊道:“林总镇!”
他身体一晃,连忙松了马缰,尾随到鹰王身后抱拳:“末将在。”
鹰王身后后仰,抬头说道“来的时候,太师给我下了一道令,此战所有金戈卫的残兵俘虏,都交给你处理。所以,你的人就和右卫人马留在山上,打扫战场收拢残兵,金戈卫的崽子们是死是活,全由你一人决断。”
林祈年脑袋中嗡声作响,要把金戈卫俘虏交给他处理,这是什么意思江太师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没有来得及多想,立调转马头对身后众军士下令“立刻打扫战场,收拢俘虏!”
这些扔掉刀枪的金戈卫在策玄卫的驱赶下,集中蹲在山坡上,手抱着头在夜风中惶然顾盼,仿佛扎堆儿取暖的羊群。林祈年骑在马上望过去,这比喻确实很形象,山坡上的草将近齐腰高,当秋风吹拂过来时,蒿草纷纷弯腰低头,成片降卒出现在视野中,双目中露出忐忑神情。
林祈年纵马绕着这些人转了一圈,看到里面也有不少表情坦然之人,看来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管崇豹带着骑兵横向搜索了整片山坡,将企图躲藏逃过一劫的溃兵驱赶出来,轻伤可以移动的留下,重伤无法动弹的,给他们个痛快的免除痛苦。
草丛中有一名小卒守着一具被马踏断双腿的躯体,名骑兵用长枪指着将其驱赶,小卒虽然恐惧,却死死抱着半死不活的躯体,仰面对着骑兵们祈求:
“我投降,我和我哥一起投降!”
骑卒们在马上冷酷地用枪锋指着他“这人已经死了!给我滚过去!”
“他没死,他只是断了腿,我们愿意归顺朝廷!求你们让我带他过去。”
林祈年骑马赶到,指着地上的小卒问“怎么回事儿”
骑卒们在马上禀报:“将军,这小卒非要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兵。“
他低头看过去,那伤兵已经昏厥过去,双腿上血肉模糊,白森森的断骨茬露出。这种伤员医好了也是全残废,况且他这次带兵出动,队伍中没有医官,也没有良药。
林祈年把怜悯心深藏,冷酷地说道“这个人救不活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动手把他结果,要么我们动手。”
小卒慌忙跪在林祈年面前,磕头求情“将军,这是家兄,他还活着,我们家就住在长隆郡附近,求将军允许我背着他回家,求将军!”
兵卒接连以头触地,把额头上糊满了青色草棵。
林祈年在马上回头对管崇豹道“弟弟要救兄长的命,这合乎人伦,也合乎孝道,可以答应。”
管崇豹立刻吩咐几个溃兵,七手八脚地将那断腿之人抬起,和其余轻伤兵安置在一起。那小卒感激涕零,接连叩首之后,跟着众人离去。
林祈年派人点验了一下,俘虏的兵卒共计两千余人,被留下来的伤兵只有三百多,全部都可以自己行走。不是所有重伤员都有亲弟弟磕头求情,这满山遍野的尸体中,有很多人还残存着气息,但他们就这样被永远抛弃,没有人能救他们的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莽山林中追索
第二日清晨,众兵卒在溪水边吃完干粮后,等待下一步指示,山下的黑甲军开始集结上山。鹰王下了死令,要在今日之内从莽山之后的山野中找到高凌云。
高贼身上有数十处创伤,他身边的部将也俱是伤痕累累,应该跑不远。
鹰王戴着面甲骑马上山,对站在地上牵马等待军令的林祈年问道“林总镇,你麾下这一千人马,就留在这里看守俘虏,如何”
林祈年心有所念,连忙拱手争取机会“统制使大人,看守俘虏只要五百人即可,敌将逃出深山之中,行踪不定,需要大量人马分散追击,末将愿意自带五百兵进山搜寻敌将。”
跟在鹰王身后有一名尖嘴猴腮的白面太监,是江门十虎之一,也是策玄卫的监军,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哟,看来这林将军也不甘人后,想贪高凌云的人头大功。”
太监和鹰王同时发出了阴沉笑声,随后他冷漠的语调透过狞厉的面甲传出“可以,既然你林总镇有心立功,本座岂能拂了你美意。”
鹰王正欲前行,那李太守骑着一匹瘦马追上来,扯着嗓子喊“大人,统制使大人!”
鹰王调马回头问“怎么,李太守手无缚鸡之力,也想戴罪立功搜寻首恶”
李顺章抬起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非也,顺章身虚体弱,就不进去拖累大家了。只是下官有一位幕僚,这些年深得吾心,凤西城破之时,他与我一起被俘,求大人斩杀敌首后,饶得他的性命。”
鹰王在马上冷笑一声“他既然是你的幕僚,我军攻破敌寨之时,就应当和你在一起原地待救,怎么能扮作兵卒跟着敌军一起逃进深山此人莫非已经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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