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第一百二十一章 鹰王洞悉
鹰王翻身下马,走到林祈年面前,只是低头凝视了他一眼,便注意起他身前的那颗头颅,并抬起脚面踩在上面来回踢了踢。
他回头吩咐道“来人,把这颗头颅用生石灰腌了,装到咱们带来的楠木锦盒里,带回云都给林将军请功!”
鹰王将请功二字说得饶有趣味,仿佛这场征战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起来说话,高凌云的尸体在哪儿”
林祈年欠身而起,回头指道“就在后方的那块大石上,末将带大人去看。”
他们踩着满地残尸来到大石前,无头的高凌云依然站立着,腰背比他年少时还要挺直,那一身的白色战甲被热血染作了褐色。林祈年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憋闷烦躁感,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只是由于鹰王就在身旁,他只得强忍着情感带给他的剧烈冲突。
白面太监捏着鼻子,周围的血气太浓烈了,呛得他难受。然而他却十分注意别人的感受,猛然瞅见林祈年的脸色,像是在寻找心理平衡说道“哟,林将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莫非也是被呛得”
林祈年回头看了这太监一眼,没有言语。
鹰王指着高凌云的尸体说了一句“把这位高大将军好生安葬在此处罢。”
林祈年跟着鹰王回头,抱拳请示道“统制使,高凌云伏诛后,身边还有些亲信,不知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鹰王面甲幽深的双洞中冷笑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也来烦我他们是你的俘虏,你自行处置。”
“是。”
鹰王左右看了看林间战场上的死尸,吩咐道“林祈年,带着你的人押送俘虏往前山去罢,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老夫的策玄卫。”
林祈年迟疑片刻,只得拱手告退。
白面太监也早已忍耐不住,上前作揖问道“统制使,那奴婢……”
鹰王摆了摆手,太监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逃也似地离开了此地。
林祈年等人穿过几道沟壑山丘,来到莽山后山的缓坡上。众兵卒的马匹都扎堆栓在这里,各自寻找牵走后,沿着密林翻到山顶。
他回头望向刚才厮杀的那片山谷,上空仿佛还有淡淡的血雾流动,容晏似乎看到了他脸上忧色,也忧心忡忡地低声问道“鹰王是不是看出点儿什么他若是知道麾下心腹将领死于我们之手,怕是要竭力除掉我们。今天干这事儿,有些太鲁莽了。”
“莽又如何,至少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这座山。我担心的不是惹恼鹰王,而是怕他能从卫绪的死上,猜测出我的身份,只怕到那个时候,我所有的秘密都被揭开,最终落得和高凌云一样的下场。”
容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要如此行事。”
林祈年对着大山深处,从牙齿缝中吐出一丝冷笑“如此漂亮的葬身之地,仇人就在面前,不灭他就不是我性格,这桩事情做了就做了,大不了来个死硬抵赖。我九曲关到曲门一线屯兵三万八,到时候给他来个负隅顽抗,看他们能怎样。”
……
山下的深谷丛林里,鹰王走在被随意丢弃的尸体中间,胜似闲庭信步,他突然停留于卫绪的尸体前,那被洞开的玄甲胸口上,还插着高凌云的配剑。
鹰王将脸上的面甲抬起,露出略显苍青的胡须,随即重新佩戴好,发出桀桀的冷笑“这点儿小把戏,能够骗得过本座”
一名负责打扫战场的旗校小心翼翼地走到鹰王身后不远处,跪地禀报“统制使大人,属下派人收拢尸体时,发现诸多疑点,特来向大人禀报。”
鹰王手握腰间剑柄,抬头凝立,阴沉发声“说。”
“高凌云残部的尸体只分布在山林西北方,而我军和九曲兵的尸体却遍布了整个林间,林将军说卫将军他们死于高凌云之手,这一点犹为可疑,相互厮杀必然会留下尸体,所以属下斗胆猜测……”
“这件事我已经知晓,你下去吧。”
“喏,”
旗校抱拳起身,转身迈出一步。
鹰王倏然拔剑,刹那间四野俱寂,疏朗林间只荡起一线波纹,空中飘落的黄叶齐齐断为两截,三丈之外的旗校官头颅落地。
他依然是手握剑柄站立的姿势,仿佛刚才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剑鞘中的嗡嗡铮鸣声不绝于耳,恍若银钗发出的细长声响。
……
讨伐大军从莽山脚下集结队伍,踏上搬师归途,莽山之战策玄卫仅以阵亡六百七十余人的代价,便打垮了边军中最精锐的长隆金戈卫,可说是鹰王平叛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六百七十人里面要算上与林祈年火并死亡的卫绪五十亲兵,所以策玄卫真正战损要比以上的数字少一些,林祈年的曲门兵也战死了一百多人,死亡原因有待考证。
林祈年对这场丛林战讳莫如深,也深以为耻,所带这一千骑可算是曲门军中的精锐,就算步战能力略输于马战,在同仇敌忾的情况下,干掉策玄卫五十人,却需要己方一百多条的人命来填。这还只是人数较少没有章法的丛林战,若是真正两军对垒,在策玄卫严密的战阵和集群冲击力之下,他麾下曲门军与对方的战损比可能会达到四比一甚至更多。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策玄卫就是横亘在自己复仇造反道路上最强敌人。
林祈年顿时觉得,自己以前治军太儿戏了,他如果不能打造出一支胜过策玄卫的精锐,这辈子就别指望报仇。
……
凤西太守李顺章惦记昔日幕僚的安危,在策玄卫军中四处打听,听说此战的俘虏全部当做包袱甩给了九曲关总镇林祈年将军,他便特意上门来寻。
做了俘虏的李太守,没有了官员的气派与威严,畏缩得像个小吏,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姚子政,只敢踮起脚尖挥挥手“子政,子政!”
两名兵卒上前去驱赶,被林祈年抬手拦住,指着两人骂道“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凤西太守李大人!”
李顺章慌忙摆手“可是不敢当了,如今我做过俘虏,就好比那小媳妇儿失了身,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就算是回去,怕是不能被重用了。”
林祈年拱手恭维“李太守长袖善舞,勤于用政,自从担任凤西太守以来,治下也日趋稳定,如此功绩岂能被一场横祸所埋没”
“林将军能如此评价在下,实在是令顺章感激不尽呐。”李太守作为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掩饰了自己的窘迫后,还能够吹捧林祈年两句“昔日我主政凤西时,便听说九曲关林将军之大名,如今大周不被外患所累,全凭将军在边关抵挡强敌,今日得见算是三生有幸,也不枉我们同僚一场。”
两人扯淡了几句后,姚子政才上前来,这对昔日主宾之间有些私话要谈,林祈年自然会意,打马向前几步给两人留下空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姚军师之预见
容晏凑到林祈年身边低声嘀咕“这位凤西太守是个贪官,喜爱金银更喜爱娇妻美妾,盘剥百姓,贪污公饷。姚子政给他做过幕僚,怕不是什么好货。”
林洒脱地笑了笑“是不是好货我不在乎,脑子够用,只要不是坑货就行。”
管崇豹也凑上来说话“主公,我听俘虏们里私下里谈论姚子政,说此人唯恐天下不乱,谁造反他就跟谁干。而且这人癔症得厉害,高凌云都已经沦落到那个地步了,竟然还要鼓噪着他东山再起。”
林祈年讶异暗喜地仰起头“居然有这样的事”
“确有其事,”管崇豹以为林祈年会厌恶此人,添油加醋地说道“此人居心叵测,以为自己学了一身本事,就蛊惑他人造反,其实就是想借别人的性命来验证他祸乱天下的本领。”
他们哪里知道,林祈年想得完全不一样,他这半生活着的意义便是报仇,这条路走得很苦,也走得很孤独,万一历经一番搏杀却最终失败,即将面临绝望之时,有这样一个人哪怕不是真心,依然能鼓动他用最后的侥幸做出将南墙撞塌的举动。
林祈年没有回应管崇豹的话,反而回头望向远处,看到姚子政正在与李顺章拱手拜别,心中倒有几分快意。
姚子政打马追了上来,林祈年装作糊涂,故意问道“子政,李太守待你不薄,大难之后,还能想到你的安危。”
姚子政负手回答“主公,我与李顺章是昔年好友,原本关系就很深厚,他虽然贪财好色,对朋友还算不错。只是子政遇到主公,如旱苗遇甘霖,愿意倾尽这一身才学,辅助主公。”
林祈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做言语。
回程的路上金戈卫俘虏们神情萎顿,心思却活泛,当夜就有两人串联逃跑,被林祈年行军令斩首,这些人的骚动才安定下来。
这些金戈卫的兵卒都是长隆本地人,经过颠沛与杀戮之后,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恐慌。他们如今接近故土,自然明白生存的可贵,希望能回家中与妻儿团聚。有这种想法林祈年能理解,但想逃走绝对是不可能的。
行军路上林祈年不断向姚子政问策,自然要先问一问周国大事,他九曲军该如何发展,也好掂量掂量这位军师的真实水平。
曲门军远远坠在策玄卫的后军之后,林祈年报了一部分仇怨,神清气爽拽着马缰独行。姚子政骑着马稍稍落后他半个身位,这样才能听清楚林将军的提问,并及时做出回答。
“子政,如今凤西自当如何”
姚子政低头捻着胡子拱手说道“启禀主公,如今的凤西,对主公来说虽然是一场机遇,但也是一场危机。”
“哦何出此言”
“如今左毅卫和金戈卫皆亡于内耗,朝廷兵力虚空,凤西防卫更是彻底空落,这正是主公崛起的大好时机。但江太师必然对主公心有忌惮,绝不会轻易把凤西的防卫交到主公手中。”
林祈年又问“那我该怎么办”
姚子政回答“朝廷虽然防着主公,但也不得不倚重主公手上的兵力,我猜想,阉党一定会让朝廷下旨,把主公手中的兵力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坚守九曲关,另一部分组成新的左毅卫。主公这里可要小心了,阉党打了一手如意算盘,企图将主公的另一半兵力转交他人手里,让您的苦心经营作他人嫁衣。”
林祈年恼怒地抖了抖马缰,冷声说道“想瓜分我的奋斗成果,没那么容易,大不了老子把陈兵给放进来,让这帮只吃饭不干事儿的官贼们尝尝北莽骑兵的滋味儿,他们才能知道老子守关的辛苦。”
姚子政拱手“这是下策,只会有损主公的名声。曲门的兵马是主公一个一个亲手招来的,就凭这个,谁也夺不走,即使有人来当了这个左毅卫先锋,也不过是个空头将军。”
林祈年突然想到了更绝妙的方法,当即摆了摆手说“若江阉真派人来分走我的兵,本将军也有方法应对,你继续说。”
姚子政神色凝重,突然拱手说道“子政敢问,主公帐下能人辈出,如果朝廷下旨要提拔一位你麾下的将军做左毅卫先锋,主公何以自处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昔日的下属突然变成你的同僚,主公,你还能放心地把手里的兵马交到他手上吗”
“子政敢问,主公,您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这一串诘问倒把林祈年给问住了,手上不由得握紧了马缰,凝神思索。这一招确实不好破,如果阉党派外人来做左毅卫先锋分走他手中的兵,林祈年就算直接派人弄死他都不算过分。但真如姚子政所说,阉党绕过他直接提拔宋横,周处机,史江他们中间的一个执掌左毅卫,这就不好办了。这三人都是跟自己一起从曲门招兵的兄弟,大家一路走来相互扶持忠心耿耿。可一旦涉及到官位和权力,可谁又能保证不会脱离自己另起炉灶,所谓的忠心哪能经得起权力的诱惑。
林祈年猛然想起了什么,从马上转身回头去看,容晏和管崇豹并肩而骑,只见容晏神思不属,抬头望着天空,好像在怀念什么,那双眼睛映衬了清澈和淡蓝。
林祈年眉头舒展,回头笑道“我已经有了应对之计。”
对于主公的神情表现,姚子政看在心底,也不由得多看了那位名为容晏的将军一眼,这一眼也确实让他深感佩服。
队伍返回时路过长隆郡城,慕容将军的金戈卫仍旧占据在城中,不过领军的是位叫做史比奢的先锋。这位先锋亲自出城迎接,没有披挂盔甲,只穿了一身青色的束袖袍服,对着策玄卫鹰王行了半跪礼,对林祈年只是拱了拱手。
不过鹰王脾气古怪,整天戴着狰狞面具,对这位史先锋的恭敬更是不屑一顾,他的一番热情之火算是浇到了铁板上。
史先锋邀请两位进城赴宴饮酒,被鹰王冷漠拒绝。其实鹰王拒绝是有道理的,他的身份本就缥缈神秘,高高在上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戴个面具跟你去赴宴,吃饭怎么吃,喝酒怎么喝,一喝酒掀开面具面孔不都让你看见了吗那种神秘感,那种威严还如何保持
林祈年馋得要命,本来想去喝两口的,但一看鹰王拒绝,他也不好意思答应。驳先锋的面子不算什么,但要是坏了统制使鹰王的颜面,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林祈年偶然抬头,看到城墙上吊着一具尸体,身穿重甲,脸色漂白,长发在空中飘散蓬松,看起来生前官职不低。史先锋见他对这尸体感兴趣,主动讲解道“这是金戈卫的镇将军申高旭,有献城之功,使那高凌云走投无路逃往莽山,便是此人的功劳。只是这家伙居功自傲,嫌官职太小,出卖旧主这份功劳太大,本将也没办法安置他,只好弄死送往阎罗殿,看看阎王能根据这功劳给他个什么王当当。”
林祈年点头赞同,对这位史先锋的好感加了不少,原来大家是同道中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阉召见请赴云都
策玄卫和曲门兵在城外补充了粮草,继续搬师行军。白面监军率领几十名策玄卫,先一步脱离了队伍前往云都报信。
队伍又行了几日,到达凤西城下,林祈年上前和鹰王告辞,准备带着自己的队伍回曲门。不料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队黑甲兵,后方有白面太监跨着白马,把双手捅进了袖子里眯着眼睛。
那马的颜色很纯净,毛发中不带一丝杂色,驮着太监来到军阵前。太监嗓门儿高调,嘴巴张作o形喊道“太师有命,九曲关总镇随统制使前往云都。那位是九曲关总镇出来让咱家见见。”
林祈年从马上翻身下来,拱手作揖“末将林祈年拜见公公。”
太监眯着眼嗯哼了一声,掩嘴说道“这就是林祈年啊,跟传言说的不太一样,林将军,恭喜了,圣公太师要见你。”
林祈年连忙说“能得太师眷顾,林祈年不胜惶恐,只是我此番出征,带了一千多兄弟。”
“无妨,你挑选几个随从和你一起进云都即可,其余的人让他们还归本部。”
这太监面对鹰王时,却是另一副神态,麻溜儿地下马作揖,亲自上前牵着马缰笑道“鹰王殿下真乃神人也,一把承影剑,五千黑甲兵,就将那逆贼高凌云麾下三万兵马扫平,此等战绩古今能有几人”
吹捧完之后,这太监也不指望鹰王能做出什么反应,便牵着马往城内而去。而马上的这位青铜遮面的鹰王,也确实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安然受之。
听说统制使鹰王的名号是先帝所封,只授王之名,不授王之实,封地赐冠什么的一概没有,却有直入皇城觐见的特权。昔日先帝鱼龙潜服出巡,游船途径雍河时遇到流窜水匪,身边御林卫皆护驾战死,所幸江阉派策玄卫暗中护佑,鹰王从水底冲出,一剑贯江把贼船切为两半,上千贼寇霎时惊恐,纷纷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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