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
樊将军走出了云华台,仆人早已给他牵出了马等待,樊岐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他心情犹为舒畅,也不着急回府,让马儿缓慢溜达着,闲适地沿路欣赏平素见惯了的景致。
无论外面如何兵荒马乱,云都城依旧是繁华素锦,亭台楼阁点缀在绿树簇拥的波浪中,沧月湖上烟波浩渺,湖边堤上有文人商贩结伴交游,时有闺中女眷出行,莺莺燕燕,依着岸上长廊投食喂鱼。
这样的升平景象让人很容易忘却,他们其实身处于乱世之中。
当初周天子执意南迁,实则是看中了岭南的独特地势,这块狭长的土地东临大海,南靠瘴气弥漫的南疆森林,西边横断山脉阻挡高胡,北方分别有巍峨莽山与九曲绝壁雄关阻挡蔡国和陈国。这样易于守成的地势暗合了周穆帝安于享乐的心思。
如今天下八国征战不休,这位自称睿智的先帝宁愿抛弃千里沃土,也不愿陷入相互攻伐中,被抛却的故土被他称之四战险地。宣称把这险地抛给陈国,等于祸水东引,陈国日后必定居中而败亡。
可惜老皇帝的谶言没有应验,陈国四面受敌,不但没有败亡之象,反而年年征战越打越强,领土不断扩张,周边诸国畏之如虎狼。反倒是占据了岭南地利的大周,国力每况愈下,表面粉饰太平,实则危机四伏。
樊将军想到此处冷笑一声,观景心境跌落到谷地,加紧抖了几下马缰,马儿快走回到了府门口。
将军府大门外已经有一人在等候,正是他今日在乘云阁中举荐的下属蒋由,这类仰他鼻息的军官最是乖巧守规矩,及早就在府门口等候,看到樊将军归来,亲自上前去牵马。
樊岐也不跟他卖关子,下马后轻拍着蒋由的肩膀笑道“事情给你办成了,九曲关总镇,正五品上,等到边关混出三年资历后,回云都便能升任先锋。”
蒋由闻言大喜,连忙跪地感激涕零将军提携之恩。
樊大将军很是得意,却皱着眉头显露不悦“起来!这是做什么,你跟着我多年任劳任怨,按理说早就该给你谋个进身,幸好今日时机合适,我斗胆在圣公面前大力举荐你。到了边关后要实心用事,不要辜负太师信任。”
“大将军教训的是,”蒋由站起身来,小心地陪在樊岐身后,察言观色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末将听闻那九曲关总镇林祈年素来霸道,他手中的兵将也是自筹组建,岂肯把手中兵权交于旁人我去上任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肯不肯由不得他!朝中上下皆由我江门把持,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外人,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樊岐的表情一变,回头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再给你透露点内幕,好让你安心。那林祈年如今正在进京的路上,这是圣公刻意为之,他参与平叛之后,都没来得及回九曲关,估计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此等良机你自己好好把握。等你上任之前,在云都卫你的旧部中选择一百亲兵,到任后可自行安插亲信,弹压不服者,这些我都不用教你。”
“谢大将军教诲,今后蒋由不论身在何方,都不忘您的恩义。”
第一百二十六章 樊氏兄弟
这是蒋由发自肺腑的感激。他回头召唤随从,从其手中捧过红木盒子,从入手沉度可辨里面装是黄白贵重物,没有交给大将军,却塞到樊岐管家手中。
樊将军恍若未闻,站在门口虚泛地邀请道“既然来了家门口,就进去喝口热茶罢。”
蒋由事情已经办成,没必要再叨扰,连忙作揖说道“大将军公务繁忙,难得片刻清静,末将就不进去了。”
樊岐随和地摆了摆手“那我便不留你了。”
等蒋由走后,樊岐在门口停步哼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管家说“这蒋由脑袋瓜子活泛,上任前先想难处,吾弟樊鲁要有他三分透彻,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用如此心忧。”
管家恭维地笑着说“鲁将军虽然不擅长人情,但生性悍勇,自有其可贵之处。”
说道亲弟弟,樊将军眉头一皱问“他现在在家”
管家弯腰微涩地回答“鲁将军刚才外面回来。”
樊岐见管家的表情有异样,顿时眉毛竖起问道“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闯祸倒没有,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妇人,现在正关在后院中,妇人的丈夫来寻,已经被家丁打死扔出去了。”
好像每个大将军都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或儿子,樊将军也不能免俗,但他并没觉得多伤脑筋。权势也是可以挥霍的,不去干点伤天害理的事出来,谁知道你大将军有多大威势。相反江太师偏爱家门有污的将军,作奸犯科他能帮你捂着。既不贪财、又不好色、又不作恶的人,难道你要当圣人不成大周国的圣人只能有两个,谁再想当就该去死了。
“哼。”
樊将军忧懑地哼了一声“把他去给我叫过来。”
樊鲁将军的房间门口,一美貌女子撞在门柱上,额头上晕染出血花,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她这样只会让鲁将军更恼怒,不管是死是活,正事儿不能耽误。鲁将军伸手拖住这美人儿的前襟,将她拽到了榻上,但毕竟不会动弹,无有情趣。鲁将军索性把自己的侍妾叫过来,一生一死,动静成趣,可推陈出新。
管家站在门外,声音不大地喊了一声“鲁将军,大将军回来了,叫你过去。”
鲁将军一听这个,自己先泄了气,伸手抓住不知谁的襦裙,在额头上擦了把汗,穿起外衣说道“等我回来!”
侍妾一骨碌滚落到榻下,抱着床柱啼哭出声,声音哀切,痛不欲生。
鲁将军风风火火地跑到前院,前脚踏进正堂门槛,口中说道“哥哥找我何事”
他根本没看清前方,便有一个大耳刮子横抡过来,势大力沉,打得他连身体都飞起,落趴在地上从嘴里吐出两颗带血的槽牙。
樊鲁不敢有怒色,但也没有腆着脸向兄长求饶,他的脸显得很平静,就像是刚刚自己摔了一跤。
“叫你别造人命!我这府上三天两头往出抬死人!把我家当屠宰场了是吗!”
樊鲁回了一句嘴“那你还不让我出去住。”
樊岐火起,抬腿在弟弟的胸口上踹了一脚,使他在正堂的地板上擦出三丈远,撞到桌子腿才停下来。
樊将军坐到太师椅上,提起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冷茶,一口气灌到肚子里,火气才慢慢降下来。
“你可以心满意足了,允许你出去!”
“真的”樊鲁躺在地上探起脖子,刚才那一巴掌那一脚,对他的心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起来说话!”
樊鲁单手一撑坐起,索性就靠着桌子坐在地板上。
“我把你撵得远,去凤西做左毅卫先锋,以后所有的事情你自己担着!”
樊鲁脸上露出喜色,抬手擦去嘴唇上的血迹,张嘴说话漏风“行,刚刚那两下没白挨。”
“我弄……!”
樊岐脸上涌起怒色,屁股离开椅子又坐了下去,嘴角挤出笑意“去左毅卫可不比在云都,兵是别人的兵,将是别人的将,我倒是不担心你被欺,我是怕你弄炸了让人摘了脑袋。”
“他们敢!”樊鲁做出夸张的咧嘴姿势,好像正在恫吓别人“哥哥尽管放心,就算杀光整个左毅卫,我当了光杆儿将军,也不会叫人在头上踩了去!”
樊岐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德行!所以特地把杨主薄派给你,再给你三百亲兵,到了地方所有事情不得独自做主,需要问过杨主薄才行。”
樊鲁非常不满“我是左毅卫先锋还是他是先锋”
樊岐咬牙吐出两个字“我是!”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干,我不去了。”
樊岐哗啦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指着他说“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试试”
樊鲁把脑袋垂下,不啃声了。
樊大将军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长篇大论教训“别以为这是个好差事,混不好能掉脑袋,说实话我给你求这个先锋之前,犹豫了好久,但不能总把你留在身边。你我兄弟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可相互照应。我对你要求也不高,第一,别把自己作死,第二,把那两万人带成你自己的,做到这两点我保证你成为总揽凤西的大将军。”
樊鲁插嘴反问“怎么才两万人”
“原来的左毅卫已经灭绝了,这次是从曲门,九曲的兵一劈两半,你带两万人,蒋由在九曲关带一万八,兵力以后慢慢补充。”
樊岐从椅子上站起,说道“这两天别再去惹祸,多到军中走动走动,和你的心腹们谈话交交心,出门在外你需要这些人的帮衬。话就说到这里,滚回你自己房间去。”
樊鲁捂着脸从地上站起,一瘸一拐地出门,樊岐手端着茶碗看着弟弟的背影,从嘴里吐出一口茶叶残渣。
……
管崇豹带领的近千骑兵停在雷鸣山下,两山夹谷中草木葱茏,山间的雾气也早已被晨光驱散。
刚刚在小山头上放哨的喽啰已经去报信了,管崇豹等了半天,喽啰去而复返,站在山头上喊“嗨,送信的,我家头领叫你一人上去!”
管崇豹只好跟在喽啰身后独自上山,那大头领余增桑也没窝在山洞里等他,而是站在山腰的石台上,这是雷鸣山主峰的一处险地,只要能守住此处,千军万马也上不去。
余增桑沧桑了很多,三十多岁的人胡子拉碴如雄狮,显得脸愈发削瘦,这种颓废可能是思念儿子所致。
管崇豹站在石台下说“主公有信要我交给你。”
余增桑冷哼了一声“你们林将军是不是又让我替他干脏活儿”
“这次可是大活儿,你看了信便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信件风波
余增桑给身边手下使了个眼色,这人便从石台旁边的小径上溜了下来,来到管崇豹面前。
管崇豹从怀里掏信件,从五封信中取出最外面一封,捏了捏信的厚度,伸手递出去。
喽啰捧着信件回到石台上,余大头领从他手中接过,却没有拆封,背负双手捏在了手里。
管崇豹愣了愣,问“你不拆开看看”
余增桑皱起眉头,嗯了一声说“人多眼杂,回到洞中再看。”
管崇豹拱手“既然信已经送到,我告辞了。”
他下山的步伐快慢不一,时走时停,旋即回过头来朝山上望一眼,见无人来追,索性变为正常速度下山。
余增桑回到石洞中,坐在虎皮椅上,捏出信封对下方的喽啰挥手“把秀才叫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破烂布衣的书生走进洞中,刚要拱手作揖,余增桑挥手说“别麻烦,赶紧上来读信!”
余增桑拆开信封,把纸张抖开递给书生,书生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过来,看了一眼说道“好像是让您掌控越河水道,拦截五品以上的官员杀掉,千万不能透漏风声。”
余头领恼火地揪了一把胡须“老子的地盘在这儿!他叫我去越河干鸟事儿!让老子带着人赶长路”
“不对,你他妈的是不是看错了!”
书生战战兢兢,连忙摇头道“大头领,绝对没有!”
他突然瞥见余增桑手里的信封,喜道“信封上面有字,大头领可否让我看看。”
余增桑没好气扔出去,信封掉到了地上,书生捡起来,长舒一口气兴奋地说“这信封上面写的名字是弓小婉!这定是送错信了!”
余头领连忙吩咐手下人“快去看看那人走了没有,把他给追回来!”
喽啰们下山去追,刚跑到山腰,便看到山下没有了旌旗队列,只好殃殃地跑回山上向余增桑汇报。
山上的小头领们都聚在洞里,其中一个问余增桑“大头领,怎么办,要不要派人骑快马去追,把信换回来”
余增桑恼火地摆摆手“别去费那个劲儿了,听他给弓小婉写的信,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左毅卫亡了,凤西变成了无主的地盘儿,按理说是谁先抢到就是谁的,但这姓林的混蛋不敢公开跟朝廷作对,所以就让咱们替他打头阵。就像他说的那个官高过五品的就杀,就是叫我杀掉来凤西接盘的大官,弓小婉在越河县水路上拦着,那我就得在各个官道上拦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下方的喽啰们露出佩服的神情,有人问道“大头领,那我们要不要干”
余增桑目露凶光瞪了这人一眼,对方便低头瑟缩了下去。
余头领也没有再计较,拽着胡须望向洞顶晃了神,口中喃喃说道“这可是你说好的,拿下来凤西还我儿子。”
……
弓小婉端坐在山寨竹厅的虎皮椅上,头戴青铜簪花,长发不善打理,只绾了几个结从肩头垂斜下来,穿着一袭红衣,映衬得青丝如墨,肌肤胜雪。
其它诸如二三四五头领都只能在两旁站着,手持长短兵器,来了客人先以怒眼给其下马威。
管崇豹什么没见过,自然无视这些人的挑衅眼神,站在弓小婉三丈远处拱手说道“弓头领,我家林将军有信要给你。”
弓女匪本就英气逼人,冷面生威,但听到这句话,眼神却柔和了许多,问“他在哪儿”
管崇豹知道这土匪娘儿的心思,老实回答“他去了云都。”
弓小婉又问“他最近可还好”
管崇豹懵了一下,他搞不清对方所说好与不好的界限,点点头说“还好吧。”
这一点儿微妙的表情就被弓小婉捕捉到了,女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强烈“他有麻烦了云都有人要杀他”
管崇豹没想到这女人如此麻烦,连忙摇头“没有,只是一点小麻烦,你看了信就知道了。”
他从怀里掏出信,弓小婉身边一名小头领主动走下来,从他手中接过信,主动交到了头领手中。
弓小婉没有拆封,提着信封写字的那一面晃了晃,饶有趣味地说道“你确定这是给我的信”
管崇豹脸色变白,慌忙从怀里掏出剩下三封信,将周处机的信有字一面展示给弓小婉“是不是这封”
弓小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便撕开了余增桑的信件,上面密密麻麻写了百字,她从头到尾看完,重新叠好装回到信封。
管崇豹丢掉了脸面,在场却没有几个人笑话他,毕竟这种山匪和武夫中,不识字的占大多数。他歉疚地拱手说道“还请弓头领把信还给我,我回去跟余头领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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