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先帝感念鹰王护佑之功,特地召他相见,鹰王覆盖面甲,跪地拜伏。先帝问他“卿为何不以真面目示朕。”
鹰王回答“臣乃朝廷之刀锋,陛下之鹰犬,只有赤诚忠心,何须有面目。”
先帝根据这句话,封赏了他一个鹰王的空头名号,并且理由很巧妙,声称只有嘉许恩赐,何须有封地。如今的鹰王在整个阉党内的地位超然,绝非樊岐,慕容凯等江门将领可比。
等鹰王和太监的背影从城门口消失后,林祈年破天荒地侧身,对身边的容晏低声说“刚刚这个太监,是江门十虎之首于秉心,十年前江阉灭我林氏满门,便是此獠亲自带兵到府上监督杀人。”
容晏看到了林祈年脸上的青黑,心想他刚刚必然是克制恨意,忍了又忍。如今林祈年要进京见太师,要直面诛杀林家的罪魁祸首,到时候那种情景,苦捱等待了十年的林祈年又何尝能忍耐得住,此去云都不只是龙潭虎穴,还是旧恨添新伤。
林祈年扭头看了他一眼,很默契地说“我们先进城,待会儿再考虑进云都的事情。”
姚子政凝神片刻,打马接近林祈年,压低声音道“主公需要当心,阉党有可能将你长期滞留在云都,趁机对曲门和九曲关进行掌控。”
林祈年拽紧马缰点了点头,眼中杀意波动,随即消敛无迹。
凤西城短短几年内经历了两次破城,城内房屋经过大火烧燎,满地废墟破败不堪。连城中的府衙馆驿,墙上都有熏黑的印记。林祈年命令麾下兵卒留在城外,只和容晏、姚子政、管崇豹进入馆驿,商量一下这次云都之行的安排。
管崇豹搬了三张椅子,请主公和容晏将军坐下,剩下一把准备自己坐,不料被那姚子政一屁股抢坐上去,还厚着脸皮拱手笑笑“有劳将军了。”
管崇豹面色不愉,只好站到了林祈年身后。
“这次进云都,容晏兄和军师子政同我一起去,崇豹你带着这千余骑回九曲关。”
“那怎么可以主公初次进云都,身边怎么能没有几个护卫。”
管崇豹从未到过云都,心中自然惦记,或能给家里女人捎点儿胭脂水粉讨娘子高兴,再说了,就连那长得尖嘴猴腮手无缚鸡之力的姚子政都可以去,自己这能挽三石弓的勇将也应该能去。
林祈年挥手打破了管崇豹的幻想“无需什么护卫,云都城不是龙潭虎穴。崇豹,让你回九曲关还有更重要的事,待会儿请军师写四封信,你分别给余增桑,弓小婉,宋横和周处机送过去。”
管崇豹挑眉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的姚子政,主公以前的信都是容晏代写,如今有了军师,容世子也无用武之地喽。
他又偷偷看了看容晏,发现对方脸上并无不快之色,心想这位世子的心胸还真是了得。
林祈年抬头对管崇豹挥手“去,找馆驿的驿丞借用一下笔墨纸砚。”
管崇豹很快拿来了纸和墨,用袖子将桌上的灰尘擦拭后,将东西放在了上面。姚子政挽起袖子抖了两抖,一副即将要干大事的骚包样儿,把管崇豹恶心得险些生出鸡皮疙瘩。
林祈年背负双手,狼皮披风拖着地来回踱步,已经想好了内容,开口说道“先给余增桑写,就写增桑吾兄,如今凤西疲弊,兵力真空,正是吾兄壮大队伍的好时机。祈年希望你能趁机占据丰县和岱县,弓小婉占据越河县,毗邻安曲,把凤西之水陆交通控制在两位手中,日夜监视,有胆敢觊觎凤西兵权者,杀无赦。我再资助你一百套铠甲,另派五百健儿化作山匪助汝之势。吾兄应加倍努力,弟全盘执掌凤西之时,便是吾兄与家人团聚之时。嗯,就这些了。”
姚子政书写过程中震惊骇然,果真是官匪勾结勾出了新境界,林祈年竟然指派凤西悍匪余增桑替他清除异己,怪不得他丝毫不怕朝廷派人来接收捡现成。
他把写好的纸张放到一边,用镇纸压住晾干,抬笔看着林祈年。
“这一封写给弓小婉,就写‘掌控越河水道,官高五品者皆可杀,切勿走漏风声。’”
姚子政听完这句话,手腕猛然一抖,杀字的最后一笔捺粗重拖长,像在纸上拉出了染血的刀锋。
他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愧疚地抬头看了一眼林祈年。
“没关系,继续写,又不是让你创书法贴。”
姚子政喜不自胜,下笔愈发行云流水,一边侧起耳朵静听林祈年言语。
“给宋横去信,由他来执掌内关,一切风闻言语不可信。再给周处机写一封,命他执掌外关,严密注意陈军严州大营的动向,另外,命他的副手荣涛挑选出精干兵卒五百,到曲门鹿鸣山大营武备司铁匠坊取铠甲百套,送往徐县资助余增桑,荣涛就留在匪营中,助其占据凤西三县。”
“嗯,”林祈年拧着眉头想了想,说“再给史江去信一封,命他除供应九曲关粮草外,要严密监视官道上的行迹,万一真有朝廷任命的将领活着到达曲门,一定不可造次,好酒好肉接待,并暗中去信给余增桑,与其共同商议对策。”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乘云阁商谈任用
姚子政写完搁笔,揉了揉手腕,纸张上未干的墨迹泛着亮光。
林祈年把散落的纸张折叠起来,随即烫制了五个信封,分别在上面写上名字,又把纸张拆开来看了看,装进各自对应的信封中,再次确定没有张冠李戴。
他将五封信郑重地交到管崇豹手中,随口叮嘱道“崇豹,你不识字,现在给我好好认认,谁是谁的信,别送错了。”
管崇豹把信封上的五个人的名字仔细看了一遍,虽然看得眼花缭乱,但也用自己的方法把信封排出次序,笃定地点点头“主公请放心,这点儿事我不会办错的。”
说罢管崇豹朝三人拱手道别,转身离开了馆驿。
五封书信,把凤西接下来的局势安排得明明白白,也许还有些疏漏,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江太师召林祈年进云都的命令来得猝不及防,其用心也昭然若揭,让他没有机会做出任何巩固军心的安排。阉党这么着急把他的兵权抢夺到手,想必接下来的吃相也会更难看,这可是他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家当,岂能便宜这帮庸碌小人!
林祈年坐在椅子上凝眉思索了半晌,抬头看看面前的容晏和姚子政,挤出一丝笑容问:“两位,我刚才书信安排可有疏漏,如果有及时指出,等到了云都,怕就来不及了。”
容晏被他的话闹得紧张起来,点点头说“没什么疏漏吧,挺好的。”
姚子政悄悄用袖子擦了把汗“安排万无一失,结果如何就只能靠天了。”
林祈年站起身来,目光穿过馆舍剥落熏黑的窗棂,望着外面的残垣断壁,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是一个关卡,熬过这一关,凤西到手,如果熬不过,竹篮打水,苦心经营付之东流。”
……
这是一颗被生石灰吸收了水分的头颅,表皮干皱发青,依稀可辨死者的外貌特征。它静静地躺在檀木盒子里,垫着黄色绸布,圆睁的双眼已经凝固,却依然蕴藏着金戈卫大将军的威严与愤怒。
江耿忠抬起干枯的手指,轻轻地用绸布盖住了他的脸。
“青年俊彦啊,三十而立,风华正茂,可偏偏就这么不识时务,吾待他不薄,可惜换来这么一个结果,让吾这么一个知天命的老朽,凭添罪业折寿。”
江太师阖上了眼皮,轻轻地靠在了锦榻的浮雕上。
跪在他跟前的太监低头思索后,大着胆子说道“干爹,不必伤悲,是这高凌云凉薄,有负干爹对他的知遇之恩,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嗯,”江太师喉咙里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让太监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猜出可能是赞同的意思,心底的忐忑也终于消散。
江耿忠闭着眼睛问道“头颅是林祈年砍下来的”
“对,儿子瞧的清清楚楚,林祈年提着高凌云的头颅在手里,脖子根儿上还滴血呢!”
江太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太监感觉自己是说错话了,慌忙闭上了嘴,本来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又猜想是不是小题大作。
江耿忠睁开眼睛,冷笑着看了看眼前的檀木盒,说道“待会儿,把这颗头颅送到皇宫去,给咱们皇上看看,这造反的逆贼长什么样子,也警告一下那些不肯安分的皇亲旧贵们,无事生非,是要掉脑袋的。”
这话没人敢接茬,不但不敢接茬,连附和的笑声都不敢有,跪在地上的太监本来脸上已绽出笑容,但看看一旁默坐的穆先生,又看看下方敛声静气的陈道政、李纲和武将樊岐,硬生生收了回去。
江耿忠神情陡然严肃了几分,高声问道“策玄卫值令官何在!”
从三阁的侧门中走出一名武将,跪地应答“属下在。”
“听说高凌云有一妻一女,如今下落不明,你们这些天,可查出些眉目”
值令官低头禀报“高凌云家宅人去屋空,据查是有人提前接走了高贼妻女,可能是窦党下人,现在正在严查,不日便可,可有眉目。”
值令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蚊蚋,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了。
“给我查!翻遍云都的每个角落,都要给吾找出来,从窦氏一党的行踪入手,斩草务必要除根!”
“是。”值令官低头叩首,江太师挥手之后,他才从地上站起,躬身退到了侧门中。
江太师揉着眉头痛声斥道:“一场叛乱!致使两卫人马,五万余人烟消云散!凤西郡兵力空虚!长隆郡兵力空虚!周边强国厉兵秣马,时时刻刻准备在我们身上咬一口!可我们呢!却还在相互自戕!你们说说看!要组建两卫五万人马!需要多少银子!需要多人家夫妻离散!这些人真是……!“
整个长阁内回响的都是江太师的咆哮声,众人讷讷不敢言,老人喊累了,才手臂支撑着榻面,轻轻侧靠在绣花方枕上。
穆先生开始出言救场,这位第一客卿的声音温润儒雅,有自愈系嗓音的特质,可以用来安抚暴虐的情绪。
“长隆郡的事情倒也好办,让金刀卫分兵驻扎在那里,可升任史比奢为忠勇将军,慕容凯再招一些兵,完全可以满足离原郡和长隆郡的防卫。只是凤西的防务,却不可小觑,此地与陈国首当其冲,需要善战之将担当起来。”
穆先生讲完之后,出现了短暂的静默气氛,现任户部尚书李纲看了看气氛,又看了看圣公的脸,主动上前说话“凤西防务倒也不是难题,林祈年总镇九曲关以来,陈兵虽小有进犯,但都被阻挡在关外,此人算得上是善战之将,如今又立了新功,或许可以把他的一部分兵力调到凤西来,命其总揽凤西防务。”
李纲话音刚落,身旁的樊岐皱起了眉头,上前踏出一步沉声说“圣公,不可!”
他扭头看向李纲,挑衅似地说道“高凌云之乱才刚刚平息,李纲大人岂能如此健忘边将任用大事上又岂能不防这林祈年来历本就不明,严格来讲不算我们江门的人,况且他在九曲关行事多有不轨,凤西防务怎能交到这种人手里。”
江太师侧躺着睁开眼睛,樊岐的话暗合了他某些念头,于是精神振奋重新坐正身体问道:
“樊岐已有良策说来听听”
樊将军挺胸而立,高抬下巴倨傲说道“依我大周军制,边关主将任期超过三年,便要调离原职,重新任用。那林祈年已在九曲关三年有余,正好借这个由头将他召进云都来,给他安一个领饷的空头衔。我江门有诸多后进将领,提拔两个让他们镇守凤西、九曲,圣公可高枕无忧。”
李纲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只是面带微笑反驳“樊将军此举不妥吧,九曲关情况特殊,并非是一般朝廷驻军。这些兵至下而上全是由林祈年亲自募集组建,派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将领过去,恐怕这些人不会服从,恐怕还会遭到反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樊岐内举唯亲
樊岐不以为然,摇头笑笑“李老大人不是领兵之人,自然不懂军中的道理。这些当兵的末将知晓,谁给他们粮饷,他们听谁的。就算有不服从的,也不过是几个带头当官的,只要使出铁腕手段,砍他几十颗,不行就砍他几百颗人头,弹压之后谁敢不服!”
这话霸道、强硬,是军中悍将该有的气魄,深得江太师点头赞许。
樊岐也算是江耿忠的远亲,十六岁投入江门,武功卓绝,作战勇猛果敢,手段狠辣无情,一路从校尉升至云都卫大将军。他在江门武将中的地位,仅次于那位神秘莫测从不以面目示人的策玄卫鹰王,与执掌两卫兵马的慕容凯并称为江门双壁。
江门中的排位,从来都不是以官职来衡量的,樊岐因为有江耿忠这一层关系,更加炙手可热,也使得他眼高于顶,瞧不上排斥在江门圈子外的将领。
这些年来许多边关武将想入阉党,逢年过节需要打点,必然要先登樊大将军的门。朝堂上不是还流传着一句话吗,文官任用问李纲,武将任用问樊岐。所以要决定一个小小边关总镇的命运,樊将军一句话而已。
李纲自认为不必为了一个林祈年,得罪前途无量的樊大将军。况且圣公对于林祈年本就有戒心,如今又有高凌云的叛乱在前,所以林祈年的下场可以预见,最好的结果怕就是失去实权,成为一个落魄的闲置将领。
他朝樊岐微微拱手,点头微笑退到一旁。
江太师对樊岐的建言很是赞同,手撑着膝盖单脚踩在绣榻上。在场的人精们都清楚,圣公有这种肢体动作的时候,说明他心情舒畅,正好沟通。
“樊岐,说得不错,你给吾举荐两个可用将领,如何施为,你亲自下去吩咐。”
樊大将军难掩喜色,拱手说道“圣公,末将建议把九曲、曲门林祈年所部一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九曲关,另一部分改编为新的左毅卫。任命原云都卫制将军蒋由为九曲关总镇,任命原云都卫先锋樊鲁为左毅卫先锋。他二人各带百余亲兵,近日内即可上任。”
江耿忠赞许地点点头。
“就依樊岐的建议,向皇上请旨任命二人,你下去知会他们一声,择日来云华台见吾。既然此事已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阁中几人同时躬身作揖“圣公,我等告退。”
江耿忠抬起双腿躺在榻上,扭头看见太监侍立在一旁,皱眉示意“你也下去。”
太监连忙跪谢了干爹,蹑着脚步从内堂后侧退出。
江耿忠身边就只剩下穆尚一人,谈话自然随和了许多“穆先生,你认为樊岐的鸠占鹊巢之策,可还妥当”
穆尚一笑置之“林祈年在九曲关经营长达三年多,一兵一卒皆是亲手招募,根基之深非一般边将可比,鸠占鹊巢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过可以先试试。”
穆尚见太师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接着往下说“樊将军举荐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信,一个是他的亲弟弟,这副吃相太难看,他倒是任人不避亲,可难免给人以徇私口舌。”
江耿忠闭着眼神态安详,乍看好像睡着了,却又开口拖长了声音呢喃:
“樊岐,吾可以轻易掌控。可林祈年,此人难以掌控,樊岐徇私舞弊又如何,还不是仗着吾的势,我们中间出了高凌云这样的人,让吾不得不防。”
穆尚默然,低头轻轻说道“圣公安心休息,属下也告退了。”
“走吧,都走吧。”
江太师疲惫地朝空中摆了摆手,穆尚欠身把双手拢在袖子中,弯腰退出了内堂。两名侍女拉上了内堂的纱帐,一道道阁门开始关闭,宽敞通透的乘云阁分隔成为一个个幽闭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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