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弓小婉手支撑着下巴摆了摆手“你去送信吧,这封信我会派人去换。”
管崇豹生怕再出什么漏误,坚持说道“这信至关重要,不可再出差错。”
弓女匪冷不丁刺了他一句“知道至关重要,他还叫你这个不识字的糊涂虫来送。”
管崇豹也不说什么,掉头转身就走。弓小婉也不看他,对小头领中排在最末位的说道“你,带着这信去徐县找余增桑,把我的信给换回来。”
事实上弓小婉已经从给余增桑的这封信中,已经知道林祈年想让她在越河上拦截朝廷武将,但她还是希望能从自己的信中找到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男人写给女人的贴心话语啦,一两句关切的问候啦。
几天之后,小头领带着交换了的信件返回,这趟旅程很辛苦,他风尘仆仆满脸汗水,弓女匪接过信件还笑声夸赞了他几句。小头领很高兴,干不搏命的活能收到夸赞,这还是头一次。
他喜滋滋地等待着弓女匪的再次褒奖,只见她从信件中抽出纸张,缓慢抖开,脸颊陡然红晕发怒,把纸张抓在手中狠狠地揉了几下,对离得最近的出气筒吼道“看什么看!给我滚!都给我滚!”
山匪们大惊失色,慌忙四散退去,就连平时最得宠的某狗头军师也溜得远远的,他们搞不懂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竟激得头领如此大怒。
弓小婉把那揉成一团的纸张重新叠好,装进衣襟中靠心口的位置,眼角垂出两行清泪,口中呢喃着说道“给个男人你都写一百多字,给我却只有短短二十个字,我就这样不招你待见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城被软禁
林祈年几人待在策玄卫的队伍中,沿着凤西官道至离原郡,穿过东盛关入东陵郡,再由玄阳关进入岭南腹地,最终进入云都城中。
他最熟悉的城市是龙都晋阳,云都则一次也没有来过,不过他还是被都城的盛景所震惊,这是座被浮华与灵性掩盖的城市,山川河湖之掠影也浮现城中。他所熟悉的古代城池都是严格按照方位排列,从南到北被中轴线划开,东城门直通西城门,云都城却不是这样,它有交叉水道和湖泊,也有小型山峦几座,城中规划只能按照地势来布局。
石拱桥上苔藓浓绿,桥下藤萝倒挂水面,清晨水中有雾气缭绕,来往行人挑担叫卖,或女子低头掩面独行,孩童手持钓竿趴在桥栏上耐心等候。
林祈年有些懵了,他看遍了断壁残垣,见惯了边关杀戮,遍地饿殍。就算是他幼年时期所在的昔日国都晋阳,也没有如此闲适,如此悠然的生活,昔日的晋阳城再繁华,也会惶恐于战争的阴霾之下,百姓会惊慌,会看皇城下的告示,会众说纷纭。
但他一看云都这些路人低头匆忙的表情,便知道这些人压根就不会担心,他们仿佛和这个乱世征战的中土不属于一个世界,这是一座处于乱世之外的桃源城,只能这样解释了。
容晏看懂了林祈年脸上的讶异,微笑着说道“云都城你不了解六百年来从未被攻破过,自从建成的那一天起,它就没有受到过战乱的袭扰。”
“这个我知道,但是,但这也太隔绝了。云都人难道不知道,乱世八百年,许多国号崛起与灭亡,就在短短的几十年间,比人的寿命还短。他们难道不知道,不久前还发生了一场叛乱,企图要攻入云都吗”
“这可能和岭南的地形有关,有三关三郡城阻挡,所有人都相信,没人可以拿下云都。”容晏从马上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来的路上你都看到了,岭南如台阶层层阻挡,就算你把九曲关和凤西握到手里,想攻破云都还有两座郡城两座关隘横亘在前,哪一座你都避让不开,想要报仇,武力其实是最不易的途径。”
林祈年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堑防守,牢不可破,再坚固的城池也有陷落的一天。让他恼怒的是岭南人的迷之自信,让他纠结的是这一座六百年结晶的艺术品,他迟早要带兵来攻破它,到时候就算他有心呵护,这座城市也会受到损坏,这些闲适的云都人也会被灾难惊醒,他们从桃源城的大梦中醒来,会不会因此而崩溃绝望。
林祈年不想考虑这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直到半路策玄卫和他们分道扬镳,那位于秉心公公带他们去云华台,却仅仅在门外停留了片刻,就又带着他们安排到了驿馆。
云都城的驿馆给他们安排的,是一座小独院,院子里甚至有菜圃和水井,此院有正堂屋三间,侧房四间,两个内外跨院,婢女仆人若干。
林祈年跨进院门,神色微动,左右打量了一番,料想这是个用来软禁的场所,那些个婢女仆人,也都不是一般的仆人。
他知道以自己的手段,这个小院子里的人是困不住他的,但他若有任何异动,就等于是做贼心虚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想着如何挣破这座牢笼,只要证明自己有用且无害,江阉也许不会结束他的前程。
于秉心将他们送到门口,站在门槛外停住脚步,嘴角浮起干巴巴的笑容“林将军,且在这宅院中安心住下,等待太师召唤。云都城有很多好玩去处,可以游玩一番。”
这太监就抛下这么两句话,转身离去。
林祈年抬头望了望屋檐上的青瓦猫头,这是给他安排了个长久住处,感觉很不妙啊。
几个仆人沉默低头,只有个管家模样的上来说话“林将军,奴婢名唤做李林,是您的管家。有什么要求请你随时吩咐。”
李林这名字随便得像是随口诌出来的一般,他朝上一抬手,男男女女同时低声说话“奴婢参见林将军。”
这种整齐度比专门从事服务行业的人都专业,阉党没必要隐藏意图,他也无需吐槽。可能跟江太师要做圣人有关系吧,阉党迄今为止使出的手段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林祈年闲适地挥了挥手“都去忙各自的事吧,不用理会我们。”
奴婢们都各自散去,只有李林站在原地,弯下腰主动说话“林将军,小奴带你们去看一下房间。”
“好。”林祈年什么多余话也不说,表现得像一个意兴阑珊的游客,容晏和姚子政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直到李林介绍完房间说要告退后,他也只抛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好。
容晏靠在窗户纸上听到此人的脚步声已走远,才回过头来问林祈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就当是来散心的。”
林祈年对两人问“云都有什么可以欣赏的景点,待会儿带我去逛逛。”
容晏有些吃惊“你还真要去逛街”
与他料想的有些不同,三人一直走出院子,都没有人阻拦,对他们的软禁是真的很松还是明松暗紧林祈年沉下气息,边走边注意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或者是巷口上出现的人。
三人一路来到水气缭绕的沧月湖畔,容晏和姚子政刚生出游览的心思,林祈年突然停住脚步。
“我们换个地方。”他说。
这天下午他们朝四个方向探索了一下,然后就迅速折返回来。没有预想的那样森严,什么跟踪,什么禁止接触,统统没有,只是他的活动区域被限定在一个大范围之内,只要他走到范围的边缘,那里恰好就有巡城兵丁守着,从他们盯着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要阻拦,林祈年也没有上去硬闯试试。
林祈年的心情舒畅不少,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一个即将失权的将领而已,还不至于让对方如临大敌,密切监视。阉党的意图也仅仅是把他控制在云都。
九曲关远在千里之外,在这样一个驿传书信的年代,再玄乎的人也不能短时间内对边关造成影响,照眼下看来,他只有老老实实地接受软禁,还要再加上一条韬光养晦。
几天之后,林祈年和容晏坐在屋里,姚子政出去了,他的信息权限在林祈年的面前还是不够。
“十八罗汉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罗汉”容晏随即促狭地笑了,他们要是罗汉,林祈年是什么如来那自己又是什么
“他们住在归德牌坊那边,有兵丁守着我们出不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临江访容晏
林祈年敲着桌子说“我们是出不去这个圈子,但是他们可以进来。”
容晏摊开手“我们出不去,如何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云都”
门外传来敲梆子吆喝的声音“卖糯米糕来,卖糯米糕来,又甜又软的糯米糕来!”
“有了。”林祈年伸手一拍桌子“你等我一下。”
他推开房门走出,穿到跨院里,管家李林连忙迎了上来“老爷,怎么了”
林祈年低头瞅了他一眼,这才几天时间,就改称呼了他才刚二十出头,这些人竟想让他养老
李林也看出他脸色不善,讷讷地闭上了嘴,林祈年指着门外说“把那个卖糯米糕的叫进来。”
挑担的汉子被叫进院子,头上扎着方巾脸色蜡黄,肩挑的两个箩筐上苫着白布。
林祈年问他“你这糯米糕是怎么卖的”
“回禀公子爷,都是已经切好了的,一块儿三文钱。”
“行,你挑着担子跟我进屋。”
管家李林看不出什么异常,转身钻回厢房去了。林祈年把人带进堂屋,分钟后,这小贩挑着担子走出,身形拔高了许多,走路也不那么稳当。
第二天上午,林祈年、容晏和奚照月他们在附近酒楼的雅间里见面了,虽然阉党防范宽松,他们还是做了防备。
奚照月一行来了三个人,等店小人倒了茶水离开后,三人连忙向林祈年拜伏,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别拘礼数,起来说话。”
奚照月仍是抑制不住兴奋,感慨说道“我们在云都,心中都不敢期望何时能见到主公,此番相见实在是意外惊喜。”
林祈年瞅了瞅奚照月的脸,半开玩笑说道“云都的米水都很养人,你比以前越变漂亮了。”
奚照月脸颊一红,竟然低下头去。林祈年心中发瘆,心说这个名字是不是给他改错了。
林祈年不再旁骛寒暄,直奔主题说“我的行动被限制了,所以驿馆那个院子的地址你们记下来,将来有什么事情想要上门汇报,扮作小贩的样子到外面叫卖,吆喝词稍微修改一下,重要事件就卖苏家馄饨,紧急事件就卖苏家面条。”
三人仔细聆听,把他说的话都牢记心中,连连点头。
“接下来有件事儿要你们去办,云都城外有个五庄观,高凌云妻女应该在观中藏着,你们找个机会把他们接出来,再想办法送到曲门。如果有难度或者是紧急情况,就过来找我。”
高家妻女的命运让他想起了自己和姨娘的逃亡之旅,他们一家的性命是恩公用命换来的,如今自己也开始充当救护者的角色,他希望能把他们救下来,不让高凌云绝后。
三人郑重应诺,表示尽快完成主公交代的第一个任务。
林祈年容晏别过了三人,回到了小院之中。
他的猜想果然没错,阉党对他这个五品将领并不重视,以前是因为他身在边关,手中握兵,如今对方要把他的立足资本据为己有,至于他这个人,就像破烂一样不值一提。他到云都已经六七天,却没有一个阉党官员上门来看他,包括那位曾经的宣威使李纲大人。
为了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有功利心的边关将军,林祈年也特意跑到云华台转了两圈,询问一下江太师何时召见,但这云华台的看门人比皇帝身边的太监还可恶,趾高气扬俯视睥睨,难道五品官在他们眼里等同草芥
“没有名帖,也想进云华台,滚蛋,一边儿去!”
林将军只能淡然地笑笑,转身离去,突然间他停住脚步,后背有针刺般的感觉。猛然回头望向了簇拥在万千殿阁中的高山,山顶上有一建筑飞檐斗拱,格局清奇,雄浑而不凡,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那里,而是山边悬崖上的黑影。
距离如此远,他只能看到一袭黑衣,但从轮廓来看,此人削瘦而高耸。林祈年只能靠猜测,认为这个人刚才是在看他,他也不去深究此人是谁,也许有一天上了云华台,他会见到的。
林祈年返回到小院门口,看到外面拴着一匹马,马色纯紫,鞍鞯皮质精美,纹饰华贵,光瞅这匹马,就知道主人身价不低。
他嘴角歪起一丝笑容,想不到还有人来看自己这个即将下台的五品将军。
林祈年走近院子里,口中边说边朝堂屋这边儿走来“是谁来看我了”
进门一看,却是身形如青松,气质如璞玉的云都四公子之首,风临江。
他转身朝林祈年长躬作揖,表情雍容客套地说道“风临江,拜见林将军。”
林祈年淡然一笑,拱手致意。他知道这个人,他与谁的关系最为疏远,越是礼仪周全。
容晏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那种愧意就像是小媳妇儿被丈夫抓住了与人偷情。
没等林祈年探问原因,风临江已经给出了答案“林将军,非常抱歉,在下想请容世子到府上一叙。”
原来是因为这个,林祈年有些想笑,很多人都是拿自己立场的来猜想别人。容晏和大多数周国文人一样,把风临江这样的文坛领袖当偶像来崇拜,以为自己也需要接触这样的人来撑脸面。
容晏因为风临江来拜访自己,却不是来拜访林祈年,所以担心他的自尊心受不了。
林祈年自认为大可不必,首先他不是文人,对什么文坛领袖没什么概念,其次他算不上古人,对文人标榜的某些东西,仅仅是欣赏,并不景仰。
就算容晏几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却也不能够真正了解他。
他大度地以拱礼笑道“容世子,你们文人的事情,我一个武夫就不掺和了,快去快回。”
风临江附和着笑道“林将军果然洒脱。”
两人并肩走出房门,站在旁边一直没插嘴说话的姚子政,抬起他那瘦猴似的脸,抽动着脸颊对着风临江的背影说“此人名太高,实略微不符,但就算子政的才学智谋比他高,却也不如他。”
“这话怎么说”林祈年刚问出口,便想明白了。姚子政非常自知,他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儿。可能是因为家世,相貌的原因,才学虽高却声明不显。虚名虽空泛,却是一种战略资源,再加上一定的才学相印证,成事更容易些。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有名气助力的低才华,完胜没有名气的高才。
巷子深处的酒就算再香,也干不过畅销全国的二锅头。
林祈年看着这位削瘦的军师微笑说道“我在你的话中听出了郁愤。”
姚子政主动上前一步拱手“虽然子政对这风临江有芥蒂,但依然劝主公能招揽此人,仅凭他的名气和号召力,也可使主公从者云集,如虎添翼。”
林祈年捏着下巴沉吟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但这个人有道德洁癖,本将军杀心太重,动机不良,不符合人家的辅佐标准。”
他低头细思,像是自言自语“我是在寻思,容晏身上到底有什么,能值得他如此看重”
姚子政点头沉吟,脸上神色微变,心头却如波涛翻滚般震惊,似乎有话不吐不快,却硬生生按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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