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江太师迟迟没有召见,但他的所有活动都被人监视汇报了上去,这些人在等待凤西传来的消息,林祈年也在等。
十月初二,天色昏黄未暗,堂屋里早早点起了油灯,林祈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容晏和姚子政坐在板凳上默然无语。
街巷中传来悠远的吆喝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苏家米粉嘞,好吃的米粉!”
林祈年猛然坐正身体,随即又缓缓躺了下去,语调缓慢地说道“我想吃米粉了。”
容晏会意,对着管家所住的厢房喊道“李管家!”
管家李林躬着身子从厢房中走出,勤快地跑到他面前问“林将军,可有吩咐”
“去,把外头买米粉的叫进来。”
管家麻溜地跑了出去,从外面叫进来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汉子扁担一头挑着箩筐,另一头挑着条凳和菜板和碗筷。
他把扁担放下,掀起斗笠露出额头朝三位点了点头,躬身作揖说道“三位老爷,是要吃米粉吗”
“废话,不吃叫你进来干吗,给我们来三碗。”
李管家在旁边瞧了瞧,没什么意思,便自顾自地回厢房去了。
挑担买米粉的这人,是他称之为云都十八罗汉中的赵云贯,擅长双手使刀。他从案板上切出三碗米粉端给他们。
林祈年坐在藤椅上扒拉了两口,抬起头来说“味道不错,多少钱”
赵云贯撩起白手巾擦了擦汗,说“八文钱一碗,一共二十四文。”
林祈年搁下碗,从藤椅上站起来说“跟我进屋去,我给你拿钱。”
赵云贯刚走进门,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主公,出事了。”
林祈年拧着眉头问“是凤西出事了”
“不是,是云都城外的五庄观。”
“慢慢讲。”
“我们到城外的五庄观中去寻人,遭到两拨人袭击,一拨是躲在观里的道士,另一拨却是几个黑衣人。道观里的人骂我们是阉狗,让道观外面的黑衣人给听见了,那些黑衣人本来只是在外面监视怀疑,我们非要闯进去找人,然后发生了冲突,结果黑衣人知道了观里藏着人。我们把这事儿办砸了,那些黑衣人是阉党的人,主公,怎么办”
赵云贯可能是着急的缘故,把事情经过讲得乱糟稀碎,也得亏林祈年逻辑思维题解得好。应该是阉党重点怀疑几个地方藏了高凌云妻女,五庄观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也许进去搜过,也许没有,道家宫观不比世俗百姓,阉党也是要讲分寸的。但奚照月作为第三方突然介入,使道观外的朝廷鹰犬确定了高凌云妻女就藏在观中。
林祈年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兄弟们有没有死伤”
“就刚刚,我们跑得快,死倒没有,只是伤了两个。阉党的鹰犬中有高手,道观里的人怕是顶不住了。”
“很好,”林祈年搓着手掌说“你回去告诉他们,留下九个人在九庄观附近,其余人带着伤员撤回来。”
赵云贯拱手称是,林祈年把铜板塞到他手里,对着外面大声说“数一数,十六个铜板,一分不少!”
“走吧。”
赵云贯戴上斗笠,挑着担子走出了房门,林祈年站在堂屋内喃喃自语“高凌云妻女的生死,就在今夜了。”
他推开房门跨过门槛走出,容晏、姚子政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脸,好像上面写着字。
他笃定地说道“我必须要出去。”
容晏拍拍屁股起身“那我到外面再给你找一个小贩去。”
“不用,同样的计策哪能用两次,况且我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转身回房拿出一件氅衣披在身上,走到院子里对着厢房喊道“李管家!带足了金子,老爷我要到逐月楼喝花酒去!”
“好嘞,老爷。”
李林笑眯眯地从厢房里走出,肩上挂着褡裢,走在后面躬身“老爷,前面慢走。”
逐月楼是林祈年禁足区域内最盛名的风月场所,前楼彩梁画栋,上下三层,有用来听曲,表演歌舞的前轩后厅,后门处是院落,这里才真正是招待上档次客人的。
林祈年已经来过楼中多次,只不过是在前面的厅堂中听清倌人唱曲。楼中稍显富态尚有姿色的鸨娘热情地迎上来,款待这位出手大方的豪客“林公子,给你留着座儿呢,我让卓依姑娘在厅中抚琴。”
瞧瞧还是生意人会说话,公子和老爷完全是两个年龄段,李管家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
今日安稳儒雅的林公子一反常态,说话变得粗鲁无德“谁他妈听你那破曲儿,本公子今天要留宿,找个最漂亮的伺候我。”
鸨娘刚准备说话,林祈年紧跟着又加了一句“我看不用找了,就卓依吧。”
鸨娘一脸难为情地告饶“林公子,这可不行,卓依是名伶,陪酒清谈都可以,但不能荐枕。”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逐月楼,风月遁
林祈年呵嘿怪笑了一声,扭头对一旁想事情的李管家说话“愣着干啥,掏黄货!”
“哦,”李管家回过神来,从褡裢中掏出一锭黄金,放在了酒桌上。
鸨娘没看那黄金一眼,便笑着摇头“真不行。”
“再往外拿。”
李管家用手又捏出两锭。
鸨死盯了一眼金灿灿的黄金,割肉似的忍痛赔笑脸“林公子,这不是钱的事儿。”
林祈年火了,回头对继续掏黄金的李林骂道“抠抠缩缩的干啥,花你家钱了都给我倒出来!”
李管家的脸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笑容依旧,将褡裢中的黄金一股脑倒到了桌上。附近的屏风后面探出了脑袋,也有来往客人驻足,都朝林祈年这边望过来,他们见惯了一掷千金的豪客,大手大脚算不了什么。但这位公子仿佛跟钱有仇似的,实在是不当人子。
面对桌上堆成塔的黄金,鸨娘依旧哀求着告饶“林公子,不是卓依不给你面子,只是姑娘气性大,她立誓是要从良嫁人的,决计不会让人碰她。”
林祈年想知道这位李管家到底能够往出拿多少钱,反正是阉党的金子,谁心疼谁是孙子。
他回头对李林吩咐“李管家,接着砸钱。”
李管家俯下身体说“老爷,没钱了。”
“那就回家拿。”
李林两眼瞪直,抬起头来怒视了鸨娘一眼,林祈年背朝着他没能看到,却把鸨娘吓得够呛,瑟缩了一下肩头,对林祈年露出了很难看的笑脸“林公子,你先等着,我去跟卓依说一下。”
林祈年耸了耸肩,李管家反倒不说话了,看来这家伙身份不低啊。
鸨娘连忙往后院而去,绕过院中的一丛青竹,站在卓依闺房门口酝酿出两滴泪水,哭啼出声甩着罗帕走了进去“卓依啊,你可得救救咱们逐月楼,救救妈妈我!呜呜!”
闺房内室的妆台前坐着清丽美人,对着铜镜从发鬓上摘下珠钗,看也不看一眼身后啼哭的鸨娘,冷声说道“别装了,无论你如何逼我,我都不会出卖身子。”
鸨娘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堆起笑脸在旁边苦劝道“妈妈不是逼你,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能有多大麻烦,比东家的来头都大”
鸨娘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脸面沉了下来,声调中也带着几分浓浓的威胁之意“如果不比东家大,我也不会来逼你,这位林公子来历不明,但云华台来打过招呼,要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前些天他只是喝酒听曲儿,我还以为好伺候呢,结果今天一来就要你的身子,我也没办法。他身边的管家不是别人,是云华台的二总管,人家已经用眼睛瞪妈妈了。你今天若是真敢拂了人家的美意,东家不保,逐月楼完蛋,你那位情投意合的付公子,这辈子都别想把你娶到手里。”
卓依姑娘扔下发钗,低头趴在妆台上哭了起来,哽咽着嗓音说“妈妈你说,卓依坚持到今天容易吗推拒了多少豪门公子的美意,多少豪商富贾上来挥金如土,我都没有失节,苦苦捱到今天,难道真要前功尽弃,彻底沦落么”
鸨娘也许是感同身受,也用丝帕擦着泪珠儿说道“我们风尘女子都是这个命,妈妈从前何尝不是想守身,嫁给有心人,可……唉,不说了,女儿,你不常常自夸绣口锦心吗我观那林公子也不似粗野无礼之人。他虽说要求你侍寝,但你可以与他虚与委蛇,畅谈风月,再不行就以情以理来说服他,想方设法混过这一晚上,尽量不要让他碰到……”
卓依坐正身躯,娇颜不拭泪痕,更显美人柔怜。她似乎已想到了应对的方法,声调清冷地说道“别说了,妈妈,请这位林公子进来吧。”
鸨娘就等这一句呢,丝帕幅度很大的抖擞,悲切顿时化作喜色拖长了音调“好嘞!”
这位妈妈扭着腰肢转身出门去,卓依平复心情后,擦拭眼角泪痕连忙吩咐丫鬟“小莲,去,把付公子送给我的药拿出来,下到酒里,记住用他带来的阴阳酒壶,吩咐后厨上些菜,快些!”
“噢,好的。”小丫鬟连忙去操持准备。
卓依也开始戴上珠钗梳妆,长梳青丝,整理发鬓,幸亏她有这方面的准备,只要客人一口酒下去睡到天亮便万事大吉。
只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小丫鬟轻叫出声‘来了’,卓依如临大敌地点了点头,挪步走到酒桌前坐下,等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接近。
她心中很不踏实,光顾这院子的人多种多样,脚步声也各不相同,她在屋中大抵能听辨出来者身份,可今天这人的脚步声与常人不同,不似文士从容轻踩,也不像富商八字稳踏,更不像武将一步一个鼓点脚踵,听似凌乱却趋于平稳,仿佛东城钟鼓楼上的大钟,落地虽轻震声有力,院中枯叶碎裂的声音就像在撕裂裙裳。
卓依的心脏突突跳了起来,她无法确定自己能闯过今晚这关,真后悔不该答应妈妈。
林祈年站在了门口,瞅了一眼闺阁中的美人,却又回头看了看天色。
她忐忑地看着对方的脸,只感觉那双眼睛很黑很亮。
“旁不干的人,出去。”林祈年说。
小丫鬟连忙从房中溜了出去,路过他身旁时微微屈膝,然后快步逃走。
这下就只剩下卓依一人面对强敌了,她无瑕去抱怨丫鬟的不争气,强撑出三分笑容,端起酒壶轻轻转动壶颈,将阴阳壶中的另一半儿酒倒入了桌对面的酒具中。
林祈年转身把镂空门闭紧插上门闩,卓依身子一哆嗦,壶中酒水洒到桌上。她连忙放下站起身朝林祈年伸手邀请。
“公子请坐。”
林祈年撩起前裾坐在绣墩上,仔细看了一眼卓依,这女子比在台上纱帘中妩媚多了,但为何脸颊发红,倒是给她的容颜增色不少。
卓依甜甜一笑,这难得笑容让多人沉迷其中,神魂颠倒,眼前的男子好像也不例外。
她端起酒杯,捧到嘴边说道“公子远道而来,卓依以酒水迎客,请公子小酌一杯。”
林祈年端起了酒杯,好像是耐着性子,他把酒杯提到嘴边,只是犹豫了一下,突然把酒杯扔到了桌上,朝卓依扑了过来。
美人猝不及防,在他怀里挣扎推搡,无奈林祈年这男人力大,整个将她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公子,别这样,救命!”
卓依被自己的香帕塞住了嘴,林祈年粗暴地把她按到了床榻上,单手加上膝盖捉住她的手脚,另一手把床顶的纱帐扯了下来,把她的小腿向后弯曲,连手带脚捆在了一起。
堂堂逐月楼的名伶卓依,多少男人寤寐求之,辗转反侧,多少达官贵人对她以礼相待,可今天此人一见面就露出了狼人本色,他是从西域来的胡人吗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她的坚守与自尊就这样被撕碎了,她与付公子的海誓山盟也将不复存在,过了今夜,她就将变成残花一缕,或许,或许还可以以死明志。
林祈年迫不及待地把大氅脱下,变戏法地掏出一身黑衣,当着卓美人的面穿在了身上,又用黑布蒙住脸颊,把闺阁中的两盏油灯都吹灭,走到后窗口打开了窗扇。
站在院子外面的管家李林,听见闺房中的挣扎声,又见窗内灯火熄灭,负手冷笑“跟虎豹一样的边军将领谈风月,那不是脑袋抽了吗”
他转身离开了院子。
林祈年也许是觉得从进屋开始就没和美人说一句话,显得不太礼貌,回头把黑巾拉下来,露出笑容说道“美人,乖乖睡一觉,等我回来。”
卓依没听清他说什么,突然间的解脱让她有些失神,关于这个男人的奇怪举动都不重要了,她这算是躲过一劫么。
林祈年已经翻出窗户,然后伸手闭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窦府对子,道门对峙
夜色才刚刚落下帷幕,天穹中星辰不显,窦公府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两座正堂前的玉石桥上,有侍女手提纸灯站立,堂前八扇正门六扇侧门全部大开。
堂中地面上摆着棋盘,窦信和云华台第一客卿穆先生朝坐盘膝对弈。
窦公穿着一袭深红色袍服,没有系带,也没有戴冠,身体微微探向前,双指夹着一枚白子,似乎正在犹豫。
穆尚则穿着黑衣,腰间只用一条灰麻系住,头上戴着青色儒巾。他的坐姿很是随意,相比窦信的正襟危坐,感觉好像他才是这儿的主人。
窦信刚落子,穆尚便紧跟着落下,紧接着捡起了吃掉的几颗棋子,笑出声音说“窦公今夜好像神思不属啊。”
窦公揉着膝盖,摇头笑道“年岁大了,秋凉意燥,血脉淤积,不比当年了。”
穆尚抬头望向窗外,含笑说道“窦公平日多操劳,等闲见不到面,易之今日能有幸与你对坐手谈,该多来几局才是。”
窦信也不应承,捏着鼻子笑道“时日无多,岁月也无多。”
“那就再来三局,三局定输赢。”
窦公知道眼前这位先生的难缠,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好,就三局。”
传信的小厮急匆匆地地从窦府后门进入,穿过后花园的草木,从竹林中绕出,刚走到白玉桥上,突然发现云璨和云嫣小姐和大公子都在桥头站着。
他来不及深思便匆匆躬身朝三位小姐少爷文问好“大小姐,三小姐,大少爷好。”
小厮绕过三人要往正堂而去,窦云璨连忙出声拦住了他“等一下,父亲有客人!”
小厮回身焦急地说“哎呀,等不急了!五庄观那边儿快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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