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流年书柬
“可是,淮南王府与他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再去请他来医治,此人恐怕不会答应的吧唉!都怪你这个逆子!”
淮南王又狠狠的瞪了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的刘健一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位世子最近满脸是伤,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打骂,自知理亏唯唯喏喏,不敢说一句话。
“这一点,王爷倒不必担心。据我的观察,那位小侯爷却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此前发生了那样的误会,但只要王爷真心去请,救人性命这样的事,他一定会答应的。王爷去时,可如此这般……。”
听了自己谋主的话,刘安略微使了点小手段,掠过前次事情不提,上来就直接兴师问罪,果然见效。见元召答应去医治,他冷哼了一声,头前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打马回府。
第二百一十四章 良方苦口利于行
今年的这个季节,似乎真的就是一个多事之秋。诸侯们祭拜完高庙之后,此次长安觐见的行程已经结束,按每年的惯例,已经可以准备行程,陛辞以后,就能回转各自封地了。
然而,今年不同,没有一个人急着离开长安。
十几个诸侯因为“酎金不敬”的原因,被夺去了封爵。这件事,让所有的诸侯王都明白了未央宫的决心和手段。这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又是一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任何微小的过错,如果被他抓住,有可能就会做一篇大文章。
传说中不久就会正式公布天下的“推恩令”,更是让王爷们忐忑不安。谁都不是傻子,皇帝打着惠泽所有刘氏子弟的名号所制定的这条法令,到底居心何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知道归知道,怨恨归怨恨,可是,有苦难言,没有人敢于出头抗拒。哪一个诸侯王都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公然反对“推恩令”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不遵朝廷法令的罪名还是轻的,最可怕的是,众叛亲离,王府众公子间发生内斗,那就彻底完了!
给皇帝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啊!上朝的时候,远远看着老神在在的坐在朝堂次席位置的年幼尚书令大人,一些诸侯心中的恨意滔天,真恨不得一拥而上,群起而歼之。
然而,这样的想象也只是想象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开始明白,尚书令这个官位,到底职权有多大!
丞相田玢虽然还是坐在那第一个位子上,但他每次临朝的时候,除了皇帝的特别问话以外,闭目养神,好像已经成了他的常态。
素日里依附在田玢势力下的许多低层官员,心中已经开始有许多想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世态常情,须怨不得谁。
不过,也有许多官员,依然阿附不变,他们都是对这位武安侯了解很深的人。大山大泽有毒蛇,在外部环境不利的时候,它们会盘起身子深深的潜伏起来,阴冷的观察着外面的世界。一旦有隙可乘,就会闪电出击,绝不留情。
丞相被闲置了起来,御史大夫和九卿的职责倒是没有什么变动,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过,皇帝的意志已经高于一切。从前大家坐而论道,决议朝政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大多数时候改成了天子意思直接传达给九卿各部执行,如果有不同的想法可以再提,如果没有意见,照办就是。
而负责传达天子意志的部门,就是尚书台。朝廷发布的很多诏令,这些品级虽低职位却重要的年轻面孔,既是最先的参与制定者,又是传达和执行者。这样的显赫地位,令人艳羡。
已经没有人敢小觑他们,即便是朝中亲王也不行。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当今天子!
与忧心忡忡“推恩令”的具体内容相比,另一件事,却是诸侯们不得不留在长安的主要原因。
窦太后已经病得很重,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秋天了。虽然宫中封锁着消息,并没有明确宣布,但诸侯王们自然都有自己得知消息的来源。
如果窦太后一旦故去,那就是国葬之礼,天下所有刘姓诸侯都是必须要来长安参加葬礼的。与其走到半路上再返回来,还不如在长安多待些日子,静以待变。
在这样的局面下,关于前段时间,有传闻淮南王刘安与长乐侯元召之间发生的冲突,就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
不过,皇帝刘彻倒是好像对这个传闻很感兴趣,特意诏元召进宫,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番。这样的对话当然很私密,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来,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问话完毕,元召一路出宫,沿途门禁的羽林军侍卫纷纷对他示意打招呼,他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擦去了额头的冷汗。
在刘彻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他相信西凤卫的人早已报告过结果。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还要问自己,背后深藏的玄机就值得回味了。好在,整件事中自己与淮南王并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也不怕他多想。
唯一让他心虚的当然还是与刘姝的关系。不过,他相信她不会把这样的事随便告诉别人的,这位郡主不是普通的世间女子可比,这一点,从那日她病榻上醒来后的眼神里,元召早已经明白。
刘姝的病,其实就是因为淋雨引起的重风寒。这种后世称之为“重感冒”的病,喝点药就会好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医疗知识缺乏,引起持续高烧不退后,极有可能就会因此而丧命。
简单的把过脉后,按照元召的吩咐,王府侍女细心的煎好了他配置好的草药,给郡主一点点的喂下去。头脑昏昏沉沉的刘姝眉头紧紧皱着,想来是非常苦涩难喝。
淮南王一直在旁边瞪眼看着,虽然依旧脸色冰冷,但心中却是在忐忑不安的暗暗祈祷“但愿这小子的法子管用!苍天保佑,让我的姝儿安然无恙的渡过这次难关。”
元召现在面对刘安,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在保证可以尽快让刘姝康复后,又仔细的叮嘱了按时辰服药,以及服药后的注意事项,就找了个借口告辞回府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滔滔江海作鸿蒙
故旧里,草木深。长安雨,下了大半个秋季,沟满壕平,泛滥成灾。好在,没有造成太严重的灾祸。
八水绕长安,这个水系发达的巨大优势,在这一刻,终于发挥出了它的作用。泾渭之水,汉洛江流,这几条长安附近较大的江河,已是秋水共长天一色,浩浩荡荡,日夜无休东流。
长安虽无恙,天下却已开始动荡。各地郡县十之五六都被水淹,大河大江决口,冲毁田舍房屋无数,黎民受苦,妻离子散,大量的灾民已经开始形成难民潮。
各地郡守县官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一样飞报长安,未央宫的灯火已经彻夜不息多日。
皇帝刘彻的眼睛都快熬红了。,他可以凭自己的雄才大略去平息安抚。而在天灾面前,即便他是天子,也是束手无策。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丞相田玢却卧病在床,不能理事了。虽然说近来他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建树,但丞相终归名义上还是统领民政事务的存在,历来各地山川河流形势资料都归档他的属下管理。天下郡县情况千差万别,他这一撂了挑子,别人要想弄清楚这些情况,制定救灾措施,就平添了许多困难。
形势危急,等不得人啊!在这样的局面下,皇帝只有亲自挂帅,命令尚书台的那帮年轻人,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全力投入到救灾事宜中来。经过彻夜研究,连续发布出诏令,命令各地郡县府衙所有人全部出动救灾,并开仓放粮,尽最大努力保证少死些人。
郡县的长官们大多都是尽力的,协调组织,封堵溃堤,抚恤灾民,已经有多位官吏不幸殉职在滔天洪水中。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皇帝的心情便越发沉重。
这真是内忧外患啊!据雁门守将传回来的消息,秋高马肥,草原上的狼群又在蠢蠢欲动了。匈奴的小股骑兵已经开始频繁出没在雁门以西的渔阳、上谷前线,这样的试探是一种预兆,预示着战争的烽火也许就快要点燃了。
分化国内诸侯的大事,刚刚完成了一半,他本来想一次性解决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天降涝灾,民生如此,是绝不能激起什么大的动乱的,否则,大乱一起,将会是无法收拾的局面。
“推恩令”的实行,只有再拖一段时间了。皇帝密令尚书台暂时停止了这件事的运作。不过,前期造势已成,各诸侯国内早已人心分化,留出一段时间酝酿,说不定到时候推行起来更事倍功半。
“元召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十天功夫了,赶快派人飞马传召,让他速速赶回来!朕有要事。”
虽然元召的尚书令是自己亲自加封的,已经是位高权重,需要尊重。可是他现在心急如焚,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小子”之语也就脱口而出。
元召这些天正在长乐塬上。只有在这时候,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年的这些人,才发现,长乐塬真是一块宝地。
就算下再大的雨,也淹不到他们住的地方来,完全不必为此担忧。就从南端高崖边汹涌而过的渭河水已经是满满当当,河面近百丈宽,浪涛澎湃,翻卷波涌冲击着石崖,蔚为壮观。
“小侯爷一连多日督促着不停造船,难道将会有什么大用处吗”
主父偃站在元召身边,看着剑湖船坞那边已经造好的大大小小千余艘木船,心头有些疑惑。按说长乐塬上已经形成规模的两支船队也有几百艘大船了,足够运输所用。小侯爷心急火燎的催促着打造这些,却不知道要用到何处。
穿着蓑衣的元召,抬头看了看雨势,估计中午的时候可能会停歇下来一阵。自己必须要赶回长安一趟了,有些事要赶快的安排。
“先生,这些船,不是我们用的。它们将派给朝廷,以作救灾应急。”
元召大约估计了一下赶制的木船数量,心中多少安定下来。多亏自己早就造了这座船坞,教会了他们制作龙骨木船的技术。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几千名在此劳作的造船师傅技术已经非常熟练,今天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也幸亏了毗邻终南山近,木材应有尽有,所以才能大批量地赶制船只。
“原来如此,小侯爷宅心仁厚,为了苍生黎民,功德无量!主父偃佩服。”
两鬓染白的布衣先生阖手为礼,感佩之意,发自内心。
“呵呵!先生谬赞。我也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大灾面前,减少损失,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主父偃也随之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元召是什么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蛰伏在此,帮他做好一切身后事。
两人正说了没几句,崔弘背负长剑,撑了油伞从那边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未央宫侍卫,却是来传皇帝口谕,让元召马上回长安入宫议事的。
元召听完点头,他本来就打算好了中午回去,既然如此,就不再耽搁。速速把一些事交代完毕,就马上回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潇潇风雨长乐宫
长乐宫内外一片肃寂声。风雨飘摇中,碧树凋零,残灯掠影,添无尽凄凉。宫中所有人都明白,老祖宗的生命,这次已经真的回天无力了。
当所有御医束手无策,大家最后的希望~长乐侯元召,午后飞马从城外赶回来,急匆匆的进宫,看过窦太后的病情,面色凝重的坐在那儿后。无论是怀着怎样心情守候的人,便都清楚了这一点。
窦太后已经陷入了弥留状态,外间的万丈红尘与她再无相干。为这片江山劳碌了这么多年,可以彻底的歇歇了。
“想必在最后的时刻,文皇帝刘恒,那个钟情一生的男人,会来接她的吧”
暮色临近,远近宫灯都亮了起来。元召坐在大殿高层檐底的位置,默默看着脚下的雨中夜色,寂寞空庭,与谁诉说许多感慨涌上心头。
宫中侍卫们远远的早就看到有人待在殿顶,但没有人来过问一句,小侯爷心中的难过,大家都感同身受。
皇帝刘彻下午过来的时候,单独听取了元召的病情诊断情况。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吩咐元召今夜就留在此处,随时观察窦太后的病情,一有不测,马上命人去报,然后拍了拍他肩头,便离去了。
元召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在这最后的时刻,本来是应该由他彻夜守在长乐宫的,以便随时听取窦太后可能留下的只言片语,那也算是政治遗言了。
可是,现在非常时期,天下涝灾频发,各地来的急报堆满了御案,需要等着他去批示处理。这些都是拖不得的,在那些受灾之地,随时都会有生命逝去。
还有一个顾忌之处,就是天下诸侯这会儿都汇聚在长安,大多已经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长乐宫的情况。保不准就有心怀不轨之辈,趁机生乱,好混水摸鱼。
西凤卫的人已经全部出动,羽林军也加强了戒备,北军大营的将军也已经接到了皇帝的虎符密令,做好了弹压准备。就是为了防止鱼龙混杂之间,横生不测之祸。
这些千头万绪的事,都需要天子亲自在未央宫坐镇。派元召替他在此守护,可以说是一种最大的信任。
“在想什么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
大殿高处不胜寒,心中的寒,比这夜雨更寒!一只手伸过来,递过的是拔去塞子喝了一口的酒囊。
那人抖了抖肩头的雨水,在他身边坐下来,元召并没有转头去看,接过酒囊,咕咚咚喝了好几口。这种“青郊外”新酿酒劲非常大,入口辛辣,冽喉饮过,一股暖意,他顺手抹过了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生老病死,人生轮回,这是必然规律,我想的不是这些。放心好了!”
“嗯,那就好。你本来就不同于常人,那些婆婆妈妈的话,我就不再讲了。唉!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哦,倒是你……还有你的那十几个老兄弟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
“……没有。当年以生命为誓,遵从文皇帝诏令,护卫皇后这么些年,兄弟们逐渐凋零死去,现在只剩下了我们十二个人,也都已老迈不堪大用。我想,唯一的归宿,应该是去守护皇陵,了却残生……。”
名叫秀鱼的长乐宫总管,把囊中酒一饮而尽,远远的抛进黑夜里,声音低沉,说起这些,无限落寞。
“人死如灯灭。老祖宗一旦仙去,到了那边,自有先皇照顾,就不用你们再去守护了。辛苦了大半辈子,余生就好好的为自己活几天吧!”
元召站起身来,深吸一口雨中的凛冽之气,胸中烦闷稍解。他温和的看着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的这个前西凤卫大统领。
“长乐塬就是你们的最后归宿和家。我会请求陛下批准的,好好活着,去过几天舒坦日子。这是一个晚辈的愿望。”
“哦!……好、好吧,替他们,谢谢你!……元哥儿。”
更深夜残,漫天大雨,瓢泼而下,遮盖了天地间的一切,漫过长安,山河当哭,直入塞北江南。
窦太后是在临近黎明的时分走的。连日的劳累困乏,伺候的宫女太监大多都在昏昏欲睡。
几乎是蓦然惊觉,盘膝而坐在离睡榻丈余外闭目养神的元召,抬起头时,暗淡的宫灯光晕里,那面容慈祥的老人正侧过头来,枯瘦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元召连忙起身,附身在榻边,手指搭在脉搏时,心中已经明白,这是回光返照,是她最后的清醒时刻了。
对同样惊醒的秀鱼使个眼色,秀鱼已知其意,忍了伤悲,唤过侍卫,吩咐去分头给皇帝和各位皇室亲近之人传信吧!
“太皇太后老奶奶,您醒了”元召心中也并不好受,没有她的支持,自己走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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