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长诀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含朝
孟家的人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一直在说什么天作之合,又说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了一天,既然两个孩子有情自然是要定下的,诸如此类的言论滔滔不绝。
那时的宫长诀听得懵懵懂懂,她抬头,只看见自己的母亲听着孟家大夫人的话,面色发青。
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自己母亲很不开心。
后来孟家大夫人见左氏油盐不进,又说什么只怕这事情传出去会于宫长诀名声有误,言语间满满的威胁,只要宫家一句不同意,孟家就会放消息出去,宫长诀的名声就会尽毁。
那时,宫长诀十二岁,并不懂男女之事,也不喜欢孟华文。
可是为了保全大局,宫家和孟家订了亲。
直到被退婚之后,宫长诀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场骗局罢
退婚(2)
退婚(2)
孟家姨母闻言,面色缓和下来,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不过如此,到底是小姑娘,随意哄骗两句便找不着北了,既然如今,她便得抓紧机会,只要宫长诀本人想退婚,纵使宫家亲长再不同意,只怕也禁不住闹。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得抓紧,否则就算孟家等得了,那朱家小姐的肚子可等不了。
孟家姨母道,
“说得正是,瞧我,果真是老了,不及宫小姐玲珑心,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宫长诀闻言,心中讽笑,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因为孟家根本没有将其当回事,态度随意,所以才让一个长房的姨娘来退婚,这般行径,简直是在羞辱宫家。
宫长诀道,
“此番还请孟姨母回去好好同孟家亲长说说,待十日之后,再来退婚不迟,那时,宫家定备好礼节,和和气气地和孟家把婚退了。”
左氏凝眉,宫长诀握住了左氏的手。
不知为何,左氏总觉得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可她做出来的事却是叫左氏无由来地信任,她相信她的女儿会有办法让事情转寰。
左氏想,或许长诀此行是想要拖延时间,是了,如今双方争执不下,若是拖延时间,宫家定然能找到办法。
看孟家的德行,这婚约绝不能继续了,否则便是相当于将长诀活生生地推进火坑里。可是在退婚的同时还要保全长诀的名声,这便需要从长计议,需要时间。
眼下先安抚了孟姨母,争取时间,十天之后,定然又是不同的景象了。
如此一想,左氏也转变了态度。
左氏道,
“孟家姨母不若先回去,待十日之后,再携文哥儿的亲长来正正经经地把婚退了,也算不叫人笑话,既然长诀想退婚,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好拦着,否则便是酿就了一桩孽缘。”
孟家姨母闻言,道,
“宫夫人,这般才是,咱和和气气地把婚退了,对两边都好,此厢我便先告辞了,十日之后,定然让家主和大夫人前来。”
说着,孟家姨母转身便走,生怕左氏反悔。
左氏看孟家姨母走远,握着宫长诀的手道,
“长诀,你可是有办法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宫长诀沉声道,
“母亲,那孟华文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与首富朱家的小姐私通,只怕如今已珠胎暗结,所以孟家才急急忙忙地来退婚,只因看上了朱家的万贯家财,而孟家已做到奉常之位,再无需宫家提携,便弃宫家而择朱家,要退了女儿。”
左氏闻言,怒道,
“这起子腌臜东西,没落的时候低声下气,好了又趾高气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自己犯的错误竟要我的女儿来承担后果。真真是好狠的心,长诀,此番你就不要插手了,母亲会搜集好证据,让孟家作为过错一方将这门婚事给你体体面面地退了,绝不让你承担这后果。”
宫长诀看着左氏,恍然间似乎又是前世时,左氏在牢狱之中受尽折磨的样子,满身鲜血,衣衫褴褛。
宫长诀的眸中隐隐燃起火光,这一世,她定不会再让自己的父母亲人面此绝境,所有伤害过宫家和她亲人的人,她会将他们加注在宫家身上的痛苦全然奉还。
左氏看向宫长诀,却见她眸中有泪光,忙拍拍她的手道,
“不要担心了,母亲定要孟家的丑态暴露在众人面前,让你从退婚的风波中全身而退,往后,母亲给你寻更好的夫婿,别为着这种人伤心,不值得。”
宫长诀回神,看向一脸担忧的左氏,忙展颜笑道,
“母亲别担心,我定不会叫那些人欺辱了去。”
宫长诀握紧了拳,这一回,她要亲手将她所受的屈辱一一奉还。
回廊曲折,日影西斜,照着纱窗,纱窗上的网格映在宫长诀面上,随她的脚步,疏疏落落的阴影落在她面上,愈发显得她面容明灭不清。
梳妗扶着宫长诀,
“小姐,咱们赶紧回紫藤苑吧,奴婢给您唤府医来看看,要是治得晚了,您这手只怕是要落疤的。”
宫长诀点点头,
“勿要着急,想来也没有划得这么深,仔细些便不会留疤。只不过我有另外的事要问你。”
梳妗道,
“小姐您说。”
宫长诀敛眸,
“你说,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宴会,是孟华文会去的”
梳妗皱眉,
“小姐,难道您还想挽回那个狼心狗肺的吗方才听您同夫人说,奴婢这才知道,原来这厮不仅忘恩负义,还淫邪至极。这般男子,怎么也不会是良人,若是小姐想要嫁给他,可要三思。”
宫长诀道,
“你且宽心,我不是想嫁给他,只是我自有打算罢了。你只需告诉我,是否有此般聚会便是。”
梳妗道,
“只要小姐别犯糊涂便好,这般聚会自然是有的,丞相申大人的嫡小姐近日得了一盆菊花,这本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这盆菊花竟是在初春开放,叫不少人听过都啧啧称奇,因此,申小姐特地要办一场赏菊会,邀了不少贵女公子们参加,想来这孟华文如此爱惜才名,定然是要赴宴的。申小姐也给您和二小姐递了邀帖,只是二小姐近来身子不爽利便不打算去了,您之前也说二小姐不去您便不去了,那两张帖子还在您那儿搁着呢。”
宫长诀点点头,
“走快些,我有事要回去办。”
梳妗道是。
回到紫藤苑,宫长诀踏入内室,却再不见她醒来时那重重叠叠的烟青色帘帐,眼前都是真实的景
退婚(3)
退婚(3)
正是因为百姓挡在宫门之前,宫家不忍下手,所以,熊熊燃起的屈辱和绝望再无出处,宫家不能踏着百姓的尸体进宫讨要说法。
他们身后,千军万马,皆相信宫家不会反叛,可是百姓们不信了,他们一直护着的百姓们不信了。
如此,他们召兵破宫讨回公道又有何意义
宫长诀知道,宫家覆灭不是因为宫家孱弱不敢反叛,而是因为那颗仁心,不忍将利剑刺向百姓的胸膛的仁心。
宫家输了,不是输给皇帝,不是输给自己,而是输给了百姓,输给了宫家一直发誓要守护到底的百姓。
百姓组成的那道人墙并不厚,宫家手握千军万马,顷刻便可破。
可是在宫家心中,那道人墙如天重,死死地压下来,叫人不能喘息。
皇帝就是算到了这点,所以,以百姓为刃,利用百姓让宫家退后,利用百姓折断宫家的铮铮傲骨。
宫韫和宫忱丢盔卸甲,下马,面对重重民众,他们眸子血红,过往的一切都不能让民众相信宫家是无辜的,宫家的脊梁早已被踩断。
民众们不听他们的一个字,只是动手将他们的腿骨折断,硬生生让他们跪在了皇城之前,跪在了百姓之前。
宫长诀手上的血痕干涸了,她抬手,用手绢沾了茶水一点一点地擦净。
对宫家,死算什么
信仰破碎,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瓮喻的陷害虽让事发,可是真正害死宫家的并非是那些所谓的罪证,而是皇帝的忌惮,纵使没有瓮喻的陷害,迟早皇帝也会对宫家下手。
但即便如此,她亦不能原谅瓮喻。
是她用这样的罪证让宫家陷入被民众遗弃的绝境,生生世世,宫长诀都会记住这份屈辱。
梳妗撩帘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容貌普通,却眉目放松,看起来极叫人觉得舒坦,那是宫府的府医李素。
梳妗道,
“小姐,府医来了。”
宫长诀点点头,李素上前查看宫长诀的手,道,
“倒是不深,仔细些便不会留疤。”
李素替她包扎过,写了药方,便要离开。
宫长诀叫住李素,
“李大夫留步。”
李素回头,
“大小姐可还有旁的事”
宫长诀笑,
“大夫素通药理,我有一味药想问过大夫。”
李素道,
“不知小姐想问什么”
日影西斜,残阳如血,如紫烟般漫入庭中,带来远方星辉,日渐沉入,月渐升起。
宫长诀手上握着一张药方,在房中渡步。
梳妗道,
“小姐,从李大夫走后您便一直拿着这张药方看,可是这药方有什么不妥”
宫长诀将药方放在案上,
“药方没有问题,只是少了些东西。”
宫长诀提笔在药方上写下一串药材,紧跟着李大夫所写。
宫长诀收笔。
“梳妗,让府中人去外面买这些药材回来,记得要分开,皆磨成粉末。”
梳妗接过药方,道是。
宫长诀坐在榻上,脑中回荡着前世,
上辈子,她被退婚后,情绪低靡,日日在府中,看过不少经书传记,医术亦有涉猎,只是未曾用过。
因为读书,被退婚后她变得愈发安静,极少出门,在一个不得不出席的宫宴上,她亦是收敛性子,极尽沉默,不想倒是被皇后赞叹了一声娴静婉约,宜室宜家。
是不是正是因此,她才引得了楚世子的注意,才导致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发生
她与楚世子未曾有过交集,楚世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心悦于她,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一次宫宴上,她安静贤淑的模样入了楚世子的眼。
宫长诀闭上眼睛,回忆中,楚世子与她确实并无交集,那么,瓮喻所言,楚世子心悦于她,必定是在这次宴会上开始的。
眼前她还无法强大到能倾覆瓮喻,所以,她得从根源上杜绝瓮喻再对宫家下手的可能。
楚世子……
既然楚世子喜欢她娴静的模样,这一世,她偏要嚣张跋扈,桀骜不驯。如此,她必定不会再被他看入眼中。
世子楚冉蘅名冠长安,在何处都会被人赞一句,肃肃然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气度卓然,相貌出众,也因此,长安不少未出阁女儿家都心慕于他,他向来不理凡俗,不入朝政,脱然于世,被称作谪仙人,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当是如此。
十六岁那年,他参加科举,夺得魁首,簪花骑马过街时,红楼上,街上,都是羞红了脸的女儿家,向他扔帕子,砸了他满身。然那些饱含了旖旎情思的绣帕皆随他骑马行过而落下,他头也不抬地骑着马向前走去。
那一年,俊逸无双的状元郎撞进了多少女儿家梦中
少年倚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时,宫长诀也在楼上看着他前呼后拥,然他虽夺得魁首,面上仍是清浅一片,不是开心,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这样淡淡的,像九天之上一抹青云流泻,疏离而遥远,是山海阻隔,他以山海为枕的气度。
长眉入鬓,眉宇挺拔,薄唇墨发,清俊出尘,那是多少女儿家看入眼底又看入心底的模样,多少女儿家因他夜不能寐,年少时,总有一些人是心上的朱砂,楚冉蘅便是众人心间那颗朱砂。
后来,他当庭拒官,只愿做闲散之人,不愿贪慕官场虚荣,皇帝没有责罚,反是赞叹不已,称少年英才,风度出世。
那次他参加科举,原不过是皇帝密诏命他参加,以此来激励士子勤奋读书,楚冉蘅和皇帝都没有当真的意思。
至此之后,他仍是那番清浅模样,当赞誉而不惊,过风浪而无惧,人前,他极少笑,亦从未动怒,唯有一次,
退婚(4)
退婚(4)
宫长诀猛地惊醒,摁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地呼吸着。
这梦中的…是什么难道是前世吗
宫长诀摸着几案想点灯,却将案上的东西碰掉在地上。
叮铛一声,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梳妗闻声,忙进入内室中,点起灯。
“小姐,您怎么了”
宫长诀摇摇头,
“无事,只是碰掉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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