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长诀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含朝
“你要是熬不下去,就想想那个人。”
那七天七夜,似烈火焚身,他每一刻都无比煎熬。可用仅存的意识想到她,他便觉还可以再坚持一会,七天七夜,他终究还是熬过去了。
出来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去见她。
却见她乘上马车,向皇宫的方向去。
那日,是宫宴。
他从不参加任何宴席。
可他想见到她,想得发疯。
他在宴上,在众人之中看见她。
她一身青衣,眉目间已没了曾经的张扬与明艳。
却是娴静异常,与那些世家小姐没有两样。
窦皇后笑着,夸了她一句宜室宜家。
他看着她。
她受了夸奖,却并未有一丝笑意。
她似无意间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却四目相接。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
宴席散去,他想上前去与她说几句话,她却急匆匆离去,唯落下一剑穗在原地。
他将之捡起。
当夜,是八月十五,他站在墙外。
却听她在墙内哽咽,
“我宫长诀对月发誓,我既不看他一眼,也不会再对他心动,今生声名狼藉,不敢相污,但凡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玷污。此誓永不相违。”
她在月下哭了一夜,他拿着那条剑穗站在墙外一夜。
关无忘找上他,说要与他合作。
他答应了。
关无忘知他手中有孟家的罪证,却让他暂忍不发。要以之作为扳倒陈王的力证。
可是那些罪证,本是他为她搜集,孟家负了她,他便要替她覆了孟家。
可大局为重,他选择隐忍不发。
但背后,他让孟家摔了数次跟头。
他本想着不能再拖了,马上就去宫家提亲。
可他的算计若牵扯到她,宫家和她都会陷入险境。
但他没想到,他的退避,为她而做的退让,全然无用。
因为宫家一夜倾塌,阖族下狱。
他因西青进攻而出关游说,他回来的时候,满城风雨都在议论宫家,他纵马赶到法场,却只留鲜血满地。
待他寻得她,她却已心如死灰,自戗于高崖。
她空留一句来世再见,向后倒下。
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随后,他纵身随她跳下山崖。
他以她为神,做不二臣,以碾碎灵魂为代价,书他的生死契约。
他终究是与她错过了。
宫长诀猛地睁眼醒来。
纱窗微微亮,屋内烛光已熄。
帘帐上压帘的青玉佩摇摇晃晃。玉佩的长穗子左右摇摆,疏疏落落。
宫长诀摸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
她起身,打开门,天色由深蓝过渡到浅蓝,浅蓝连接着一线白,而后便是黄晕。
晨风微凉,夜莺站在院子里擦剑,见宫长诀出来,便道,
“宫小姐既然醒了,便去找任老前辈吧”
宫长诀疑惑道,
“任老前辈”
她忽然想到梦中的场景,那个一身松松垮垮衣衫的老头,俨然就是昨夜见到的那位前辈。
宫长诀道,
“是昨夜那位前辈”
“他可是任玄机”
夜莺点点头。
她拔剑出鞘,声音平直,不带一点儿情绪,
“那高阁之上,便是任老前辈所在。”
宫长诀道,
“多谢。”
宫长诀望向高阁,一行飞鸟排成一字飞过。
宫长诀推开院门,是一片竹林,微凉的晨风过竹林,吹拂着宫长诀的面庞,她方觉醒来。
梦里的一切如走马灯过。
她却不知是真是假,她如今,极想问清楚缘由。
她慢慢地走过竹林,登上高阁,却见楚冉蘅坐在高阁上,而任玄机坐在一旁,高阁的桌上放着粥和馒头。热茶袅袅。
宫长诀下意识想后退,
却听任玄机道,
“来都来了,何必走。”
宫长诀停住脚步,看向高阁。
楚冉蘅看着她,视线淡漠,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亲疏,似云漂浮不定,似风般抓不住。
这是她熟悉的,他一贯的眼神。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高阁,坐在楚冉蘅对面。
任玄机没有说话,只是喝粥。
宫长诀看着面前的粥碗,一动不动。
高阁之上,只有沉默。
梦中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徘徊。
宫长诀的十指微微握紧,面上没有表情,声音亦沉寂,道,
“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高阁的旁边,鸟儿在树梢叽叽喳喳,扑棱棱地飞离枝头,枝头上的紫荆花一散,悠悠落下。
楚冉蘅淡淡道,
“六年前,楚家灭族那日。”
宫长诀只觉心中压下一块大石。
她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嘴角却苦涩。
过了许久,她方道,
“你可曾见过我骑马射箭”
“见过。”
“我喜欢在何处骑马”
“城郊。”
“我从前最喜欢穿的是何颜色衣衫”
“红色。”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坐南朝北打东西,为上联,下联是青云边,白衣郎,挂红缨,攒银枪,思前顾后翻乾坤。可有何不妥”
她一字一句,极艰难地说出每一个字,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心间的大石便多碎裂一个角。
他抬眸看她,眸光平静,
“字数四色工整,但前后与乾坤到底不是一个类别,概括程度不同,但意境斐然,到底也能算个中上水准。”
他语气平淡,她的心却不停地下沉。
那个梦,是真的。
里面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知道她在何处骑马射箭,知道她爱穿红色,甚至对那诗联的回答,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任玄机把粥喝完,随意拿起楚冉蘅放在桌上的手帕擦擦嘴,顺手就扔在桌子上。
任玄机看着楚冉蘅,
“小子,到下面等我。”
楚冉蘅起身离开,宫长诀不敢往他的方向看一眼,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宫长诀低着头,
“前辈,昨夜梦里”
还未等她说完,任玄机便道,
“都是真的。”
任玄机斜倚着坐在栏杆边,看着曈曈而起的旭日。
“前世里,他因为要护着你,不让你和宫家牵扯进他如斯危险的计划里,选择与你疏远,正如你如今害怕他因你再度堕入深渊一般。”
任玄机淡淡道,
“何必呢。”
“世事轮回,及时行乐方是正道,何必给自己寻那么多烦恼。”
“你这一世,大抵是死过一回,反应未免太过激了些。”
宫长诀缓缓道,
“就是因为死过一回,我怕得要命。”
“只是我没有想过,我们之间还有这样深的羁绊。”
宫长诀的目光落在高阁下的亭子旁,楚冉蘅背手走在回廊间。
她收回目光,却忽然苦笑,
“前辈可知道我看到了一些什么”
任玄机看着缓缓升起的燃烧着的太阳。
宫长诀道,
“原来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我曾以为的那些,曾逃避的那些,其实都是误解,我最崩溃的时候,他都在,只是大多我都看不到罢了。”
任玄机道,
“一梦生,一梦死,老夫看不见你的梦,只能做到这一步。”
宫长诀道,
“多谢前辈。”
她眼眸沉寂,
“只是眼前留在此处,到底不妥。”
“前辈可知,如何能从暗阁出去”
一梦生,一梦死(3)
一梦生,一梦死(3)
宫长诀一瞬间只以为他在问前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昨日之事。
宫长诀缓缓道,
“之前,你说你们要以宫家败落寒心为筹码,逼元帝不得不让步,我只是想给你们的计划加一份筹码。我若生死不明,待元帝无力抵抗西青之时,我的消失,便是他另一重压。”
楚冉蘅道,
“这份筹码太冒险了,往后…”
他却突然止住话头,片刻之后,楚冉蘅方道,
“往后还是不要这般冒险了。”
他语气平淡却沉重。
宫长诀微微转眸,抱着兔子转身,不再看他,
“只有付出得越多,往后才能得到越多。”
宫长诀抬步欲走,却忽然停住脚步,
她背对着楚冉蘅,似有些踟蹰,一字一句缓缓道,
“鬼头二字,于你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前世里,他与她隔墙谈笑言欢,始终顶着一个鬼头的代称。
楚冉蘅淡淡道,
“我的名字出自青玉案,飞云冉冉蘅皋暮,词人贺铸相貌丑陋,被称鬼头。”
兔子在宫长诀怀中挪动了几下,宫长诀抱住兔子,神色凝重。
原来他在前世,早已告诉她他是谁,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楚冉蘅没有问她为何而提这二字,宫长诀亦未多说。
阁下水流潺潺,她行于回廊间,心情却愈发沉重。
回到夜苑,夜莺在院中练剑,一招一式都极凌厉。
宫长诀站在院子外面,看着夜莺练剑,不忍惊扰。
而夜莺却顷刻收剑,回身看向她。
宫长诀道,
“本不欲打扰你,却没想到到底还是打扰了。”
夜莺道,
“宫小姐已能在暗阁中自由行走了”
宫长诀道,
“未曾,仍有许多迷阵不得逃脱。”
夜莺道,
“我带宫小姐走一遍吧。”
长安城中。
当日亲眼见宫长诀被推落山崖的世家子弟们回到长安后,心神不宁,回回想到宫长诀落崖那一瞬间,竟只觉得怒火中烧,但窦皇后却下令封口,可强烈的责任感与良知却灼烧着他们。
宫长诀落崖当日,众人寻遍山崖之下,未曾见人,甚至连尸体也没有。
甚至连官兵也入山去寻,却一无所获。
长安众人皆知,楚世子与长诀小姐落崖,尸骨无存。
猜你喜欢